第089章 心底意難窮

  眼見皇甫越向著他們這一桌走來,公孫舜這才漸漸回過神來。隻見他的手從腰間的酒壺上移開,拿起桌邊的酒杯,隨著其他江湖友人一同舉杯向皇甫越慶賀。


  今日的皇甫越一身大紅,與平素的青色形成了極其明顯的對比。他的一頭白發本就顯得清冷,再與青衣相配,則顯得更為冷冽。若非熟悉之人,遠遠見到抱劍而立一言不發的皇甫越,總會讓人覺得過於疏離。而今日這般,以熱烈的紅色為衣,白發掩在黑冠之中,加之都是熟悉之人,大家都知道他溫和的個性,便顯得他更為親近了些。


  若是朝陶見到此刻的皇甫越,怕是又要與他鬥上幾句了。


  公孫舜想著,嘴角不自覺地掠過一絲笑意,卻是很快恢複了正常。


  在與皇甫越敬完酒之後,他正欲坐下,卻眼見暮返手持酒杯向著他走來。


  姑蘇一事過後,因著暮返逃走,使得他們並沒有掌握暮返作為主謀的足夠證據。公孫舜雖然心有不甘,但也並不焦急。他做事沉穩,既然沒有證據,便不會隨意大肆宣揚。他早已托官府中人放出消息,說君莊主與洛偃公主此次受困乃是江湖中人所為,雖然眾人並不知曉元凶究竟為誰,但這樣的消息必定會令極其看重“義氣”的武林人士十分憤慨,好的輿論會再次倒向他這個“萬仲西之徒”的身後,有助於他明年在中原武林大會上的武林盟主之爭。


  眼見暮返向他走來,公孫舜麵上掛著微笑,好像當日在姑蘇城中什麽事也不曾發生一般與他寒暄道:“暮幫主,別來無恙?”


  “聽聞君莊主前些日子遭人暗害,可有受傷?”


  暮返也同樣掛著微笑,兩人相對而立,極其相似的兩張麵孔之下,卻是全然不同的靈魂與心靈。


  “勞暮幫主掛心,在下並未受傷。”


  公孫舜話音未落,卻聽見暮返有意提高了聲音道:“雖說君莊主武功高強,身體並未受傷。但無論武功如何,卻始終衝不破那深宮中的高牆鐵壁吧。”


  他說著,衝著公孫舜輕輕勾起了嘴角道:“洛偃公主接受指婚之事想必諸位同仁也已聽說,還請君莊主莫要沉迷情愛,過於傷身才是。”


  暮返本以為公孫舜那般在意任朝陶,聽到他如此說,再加上身旁之刃已經開始隱隱約約有些私語,必定會有些失態,因此內心十分得意地看向公孫舜,想要看看被激怒的他會如何反應。但公孫舜卻全然不為所動,隻是低笑著揚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接著看向暮返道:“揭人傷疤,戳人痛處。這便是丐幫的待人之道麽?”


  “還真是讓在下見識了。”


  公孫舜說著,露出有些受傷的眼神看向不遠處的幾桌女眷,年輕的女子見到他如此不免立刻紅了臉不敢再多看,而年長些的夫人卻是忽地變了神色,怒目而視看向暮返。隻聽見其中也有人故意揚大了聲音道:“公主身份尊貴,本就是求而不得。公主也是迫於皇命難違,才如此選擇罷了!”


  “就是,且看前些日子論藝大賽時的那位侯爺,雖說的確相貌英俊、為人溫柔。但比起我們君莊主的身形樣貌、武功霸氣,還是差了些!”


  幾位夫人輪番地說著,聲音愈來愈大。


  “那暮返看著便陰沉沉的,說話也陰陽怪調。怕是也看上了人家公主,嫉妒君莊主了才是!”


  “想想武襄首幫主當年帶領的丐幫是何等威風,落到此人手上,怕是要毀了丐幫數百年的名聲。”


  公孫舜聞言緩緩收回了目光,他看著麵上已經微微有些變色的暮返,不由冷笑道:“暮幫主,請回罷。”


  終於擺脫了暮返,公孫舜雖然麵上無甚反應,但心中卻不免覺得有些悶得慌。


  故地重遊,他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竟是如今的一番光景。


  他借口身體不適從喜宴之中抽身而出,本想前去山的那一邊走走,卻在剛剛走下通往崇胤宮大門的階梯時被一個身穿崇胤宮弟子服裝的女子攔住了去路。


  那女子生得一張巴掌小臉,身形曼妙,大大的眼睛之中亮閃閃的,似乎藏著許多心意。


  “君,君莊主。”


  女子一張口便紅了臉,有些羞怯地抬起頭看向他,扭捏了一會兒,卻是十分強勢地抬起了頭,道:“君莊主!既然洛偃公主已經不在你身邊了,可不可以請你,給我一個機會!”


  公孫舜聞言並沒有什麽反應,而是略過她,向著階梯之下的崇胤宮宮門望去。


  那宮門之外,便是他第一次與她分離的地方。


  他今晨來賀時在那處徘徊了許久,直到看見前來迎接他的皇甫越,才隨他進到了崇胤宮中。此刻他卻又不受控製地向著那處而去,仿佛那是一處磁石,而他卻是一塊鐵礦石。


  “君,君莊主?”


  女子再次出聲,見公孫舜不語,便大著膽子拉了拉他的衣袖,輕聲道:“你在想什麽?”


  公孫舜不動聲色地將衣袖從她的手中抽出,出於禮貌還是看向了那女子道:“這位姑娘,在下還在趕路。若無他事,請容在下先行告退。”


  他說著,已然越過她,依舊向著階梯下的崇胤宮宮門而去。


  女子又一次漲紅了臉,回過身衝著他的背影低聲道:“君莊主,你,你別走!”


  “我喜歡你!”


  公孫舜聞言不由歎了一口氣,他轉過身看著比他高出幾個台階上的女子,露出抱歉的笑容道:“在下感謝姑娘的喜愛,但在下實在無意於此,還請姑娘原諒。”


  “就算莊主不喜歡我,也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留在您身邊,好不好!”那女子聞言雖然錯愕,卻依舊不罷休,做著最後的掙紮道:“我在論藝大賽時便對莊主一見鍾情——”


  公孫舜卻並未再理睬她,隻是徑直向著山下走去,還未等那女子反應過來,他便已然運氣騰空,不見了蹤影。


  一直跟在他身後,與他保持著一段距離的萬映蘿眼見如此不禁垂下了眼瞼。


  哪怕是走到了如今這種的地步,他的眼中還是隻有任朝陶一個人。


  永遠也看不見旁人。


  任朝陶第二日清醒過來時,隻覺得頭痛欲裂,她撐著腦袋從床上坐起,又覺得實在疼得過分,便又躺了回去。隻聽見有人推開了房門,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案之上,接著她便感覺到,那人已然轉過身來看向了她。


  任朝陶強撐著疲憊的眼皮睜開眼,眼見任朝慎半倚在桌案旁,皺著眉頭有些擔憂地看向她,她猛地抖了一個激靈坐了起來,脫口而出道:“朝慎,你怎麽會在這兒?!”


  “你難道不知道以你現在的身份出現在陪都附近有多危險麽?!”任朝陶說著,強忍著頭痛從床上坐起身來,披上衣服走向任朝慎,伸手在他腦門上狠狠彈了一下,怒揚起眉毛道:“趕緊給我從哪來回哪兒去!”


  任朝慎扶著額頭倒吸了一口氣,後退了幾步防備地看向她,不滿道:“我可是皇姐嫡親的弟弟,這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些。”


  “真是不如昨夜爛醉如泥時可愛。”他說這話時極其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因此任朝陶並未聽見,隻是又抬手在他額頭上打了一下,又道:“快點回去!”


  “回什麽回,我此次前來是有要事相商。”


  任朝慎抬手抓住了任朝陶不安分的手,將她按在了床沿上坐好,看向她道:“封塵在論藝大賽上出盡了風頭一事,想來你並不陌生吧?”


  任朝慎並未點破從那論藝大賽之後傳出來的各種與任朝陶相關的傳聞,但他卻並非不知道。他此次前來,除卻告知她封塵的情況外,最主要的目的卻是想要見她。


  若她與那君盡觴之間真如傳聞中所說,此刻背負聖旨而與他人成婚的她,心底絕對不會好過。


  他總該要在她身邊陪伴她才是。


  眼見任朝陶點了點頭,任朝慎才接著開口道:“封塵似乎招惹了什麽不得了的人物,不久前他將不疑與升歌送回了舅舅家中,專程與我單獨聊了幾句。”


  “封塵說,雖說那些人明麵上是衝著他而來,但他們的最終目的,似乎是你。”


  “眼下封塵得到了舅舅的同意,已經前往崇胤宮拜師學藝去了。”任朝慎說著,臉色漸漸地變得凝重起來道:“他本想親自致信於你,卻被我阻了。”


  “信件若是落入那夥人之手,反而得不償失。這才決定由我親自前來告知你此事。”


  任朝陶聞言抬手撫上了下巴,她本就還頭疼著,這會兒更是頭疼欲裂。她微微蹙了蹙眉,抬眼看向任朝慎道:“封塵可有透露,是何人想要加害於我?”


  “他說他也不清楚,隻是那夥人曾從升歌與不疑下手,想以他們的性命為要挾迫使封塵取你性命。”


  聽見任朝慎如此說,任朝陶隻覺得自己的心仿佛忽地被人揪住了一般,竟是有些喘不過氣來。


  “後來呢?”


  任朝陶雖然知道他們三人現今都十分安全,但卻還是忍不住追問道。


  “封塵自是不願,本以為危在旦夕,難逃此劫。”


  “好在有一位俠士路見不平,救下了他們兄妹三人。”


  任朝慎說著,停頓了一下,抿了抿唇道:“那位俠士並不曾留下姓名,不過聽封塵說,那人明明還十分年輕,卻生得一頭白發,因此他記憶十分深刻。”


  一頭白發?任朝陶暗自驚訝了一下,卻並未顯露出來。想來應是大師兄救了封塵他們才是。隻是,聽朝慎的意思,那夥人也當是武林中人才是,為何一定要取她性命?莫非又是暮返的計謀?任朝陶想著,卻又不解。


  暮返的變化仔細想來其實很奇怪,若僅是因為嫉妒親弟受到爹娘的照顧,而他卻遭遇坎坷多年,實在無需那般下盡殺手。據公孫舜後來說起,公孫敖夫婦二人二十多年來都不曾放棄尋覓長子的下落,此番情誼若是被一直也在尋覓爹娘的暮返知曉,想來一家五口本可以歡樂團圓才是。但不知為何,那一日的暮返言辭之中似乎對自己的爹娘頗為怨恨,與之前他們所了解到的全然不同,甚至還將整個公孫府夷為了平地,這明顯是是打算痛下殺手。


  在她與暮返分別後,暮返成為丐幫幫主前的那些日子,暮返到底經曆了什麽?

  任朝陶微微咬著下唇,伸出手揉了揉太陽穴,仰靠在枕邊,低聲道:“我明白了,如今話已傳到了,我過會兒便讓列陰侯護送你回洪州。”


  “你也明白我此刻是身陷囹圄。若你也出了什麽事,我實在是無暇顧及——”


  任朝陶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任朝慎打斷了去。隻見他忽地拂起衣擺,跪在了任朝陶麵前道:“弟弟愚鈍,自小隻知吟詠風月,飲觴胡謅,無甚野心,亦無甚作為。”


  “從前皇姐與二哥寵著我,自是任由我胡鬧。但如今二哥、母後已逝,皇姐身邊隻有我一人,我又豈能再做那無能之人,全然讓姐姐一人去麵對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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