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盟誓灼心
他的吻如疾風驟雨般落在她的唇上,他將她擁在懷中,手上的力道刺激得她後背一陣生疼。她緩緩地抬起手捧住他的臉,眼中的晶瑩順勢落下,落在他的臉上,本還有溫熱殘餘,卻在四月的微風之中瞬間失了溫度。
任朝陶並不了解,在她雖然解了毒,卻因為失血過多昏迷的那些日子裏,公孫舜收到了來自任安皇宮之中的密詔,親自麵見了盛怒之下的任未成。
“這便是你口中的‘永遠將她護在身後’?!”公孫舜剛剛踏入養心殿,任未成便將手中的折子扔到了他的臉上。公孫舜本可以偏頭躲過,卻還是直直地迎了上去。
“朕真是糊塗了,才會相信你的一番讒言!”
任未成拂袖而起,大步走到公孫舜的麵前,怒目而視道。
“陶兒再也不會與你這般胡鬧下去了。”任未成看著麵前沉默無言的公孫舜,愈發氣急道:“朕已經送出了八百裏加急的聖旨,替她指婚。”
“若不是想著陶兒心中念著你,朕根本不會給你再一次進到這殿中的機會!”
任未成早在心中()將公孫舜千刀萬剮了無數遍,他的女兒若非招惹了麵前的這小子,怎麽會與那些武林中人有任何牽扯。
“皇上,草民鬥膽,隻問您一句。”
公孫舜的眼底在聽見“指婚”二字之後掠過一絲失落,但他卻立刻抬起眼來看向任未成道:“九五之尊如您這般,不也有讓她受傷之時麽?”
“貶她出宮的是您,讓她遭遇追殺被囚的人是您,因此,讓她遇見草民之人,也是您。”
公孫舜眼見任未成的眼中倏地燃起熊熊的怒火,卻並不懼怕,他的語氣十分堅定,眼神亦是透露出決絕道:“我沒有辦法保證,可以讓她永遠不遇見危險。”
“但卻可以以性命起誓,若是遭遇危險,無論如何都會保她平安。”
即便是讓他豁出自己的性命都無妨。
他本就是死過一次的人,對於生死早已看開。爹娘與阿玦可以彼此照應,唯一讓他放不下的人,隻有她。
公孫舜眼見任未成眼中的怒氣並未消散,卻也並不在意,隻是與他默默對視著,不再言語。
雖然很擔心,那個傻瓜離了他該如何是好。
但隻要想到,若是他離開她,她的父皇無論如何都會給她指一個好的歸宿,他的心便安定了許多。
所以,隻要她能好好地活下去就好。
“夠了。”兩人對視了許久,任未成才終於開口道:“看在陶兒的份上,朕留你一條命。”
“你走罷。”
經曆過這麽大一場劫難,任朝陶本就擔心任未成會有所行動,所以在聖旨駕臨的那一刻,她雖有不甘,卻也不再反抗,順從地接了旨。
這一次的劫難已經向任未成昭示了她的無能與身為女子的軟弱,她不但沒有盡到朝廷巡查官該盡的責任,就連保護好自己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徹底地讓她的父皇失望了。她在姑蘇都護府靜養了二十日之久,實事一件沒做,反而拖累步留史大人失了一年的俸祿。此刻的她,無論再說些什麽,都難以再扭轉父皇的心意。
好在父皇終究不曾怪罪公孫舜,這便足夠了。
真的足夠了麽?任朝陶心中有一個低低地聲音在詢問著她,她咬著唇,卻是想起了很久前的一件事。
“公孫舜,你當真要娶我麽?”
那一日他代表洛偃山莊拿下論藝大賽的冠軍,他們相約在城外賞月飲酒。
公孫舜聽見她如此問,不由逼近她,道:“朝陶不願意麽?”
“在下畢竟已經是姑娘的人了,若是姑娘翻臉不認人,可叫在下心中苦訴與誰聽。”他言語之間本就從不輸她,常常揶揄得她麵紅耳赤對他拳打腳踢,加之那一日他又喝了不少酒,說起話來更加讓她無言以對。
任朝陶聞言不由鼓起了腮幫子,嬌嗔道:“一天天就會說你是我的人,也不知收斂的!”
公孫舜見她如此,隻覺得可愛極了,不由又湊近她,低聲在她耳邊道:“那在下以後換個說辭,隻說雖是未婚夫妻,但早已行過夫妻之禮。如此文雅措辭,便算收斂了。”
“公孫舜!”任朝陶一麵羞紅了臉,一麵推搡著他,聲音更加嬌氣道:“你也算是出身名門世家,怎麽總是把這些事掛在嘴邊。”
公孫舜聞言不禁借著酒勁在她麵上輕碰了一下,低聲道:“因為看你這幅樣子,實在太可愛。”
“以後要是有了女兒,若是像你這般,怕是還未成年便會引得求親之人無數。”
公孫舜話音未落,任朝陶卻是忽地轉過頭看向他,險些扭到脖子,隻聽見她道:“誰,誰要和你有孩子了!”
她說著,伸手拿過桌上的酒,猛地灌下肚,吞咽了好幾口,又打了個嗝,才十分豪氣地開口道:“不過你說得倒是沒錯,那便原諒你的胡言亂語了。”
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許下的誓言,所有的一切,當時隻道是尋常,如今卻是過分奢侈的回憶。
他的身邊從來不乏各式各樣的好姑娘,即便是那令人討厭的萬映蘿,在麵對他時,也是無比的溫柔體貼。
來日方長,他終有一日會忘卻她,與他人相知相愛。
隻希望他能夠一生無恙,有佳人相伴,兒女成行。
那是她再也給不了他的承諾。
任朝陶不禁想到,任朝清雖然人已經死在了死牢之中,但若是能夠感知到這樣的結局,想來也會十分得意吧。
總是高高在上的任朝陶,這一次,實在摔得慘烈。
她終是要回歸那深宮之中,像其他的那些公主一般,嫁給父皇屬意的男子,從此遠離朝堂。
遠離她想要的生活,遠離她所愛的人。
然而,無論是任朝陶還是公孫舜此刻都全然沒有想到,暮返對他們的暗害並非隻是出於幼年時被拋棄的恨意而起,他也並非是與步忘歸一般,隻是偶然識得的任朝清。此次的任朝清不過是計劃之中的另一顆棋子,被撥給了暮返使用而已。他們根本不曾料到,在暮返的身後還有一人在操控著一切,要將他們全部推入死局之中。
任朝陶終究是坐上了回程的馬車,她知道,那人一直站在那裏沒有離開,但她卻並沒有勇氣掀起簾子回首看他一眼。
因為隻要一眼,她便再也離不開。
“公主——”
眼見她神色失落,明黛本想開口勸慰幾句,卻眼見任朝陶輕輕搖了搖頭。隻見她靜靜地倚靠在馬車的窗欄邊,緩緩合上了眼。
“明黛,不要說了。”
伴著和煦暖風,馬車緩緩駛過江南行省與中原行省的邊境,經過了漢陽,江陵再到嵩山,終是到達了陪都洛陽。
陪都的四月原是她最喜歡的時節,柳絮鋪滿道路,仿佛落雪般掃不盡,吹不散。
她本想先去拜訪龍途與朝昳,卻聽說河洛侯與商第公主結伴出遊,離開河洛侯府已有一段時日。她聞言終是露出了數日以來的第一抹笑意,她與那河洛侯府的管家道別後,情緒終於變好了些,待離開陪都到達洛偃公主府時,卻又變回了之前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樣。
偃師城也與洛陽城一般,正是柳絮肆意紛飛的時節。任朝陶剛剛踏出馬車,踩在鋪滿柳絮的路麵之上,不由踟躕了一下,之後看向明黛道:“還以為竟是冬月來了。”
明黛緊鎖的雙眉微微舒展了一下,之後隻聽得她輕聲道:“公主真是糊塗了。”
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看向任朝陶,卻在見到她的表情之後有些難過地別開了眼。她家公主,究竟何時才能恢複平日的那般模樣。不過她早在經過漢陽時便偷偷致信列陰侯,希望列陰侯能在公主回到任安前趕來見她一麵,也好開解她一番。
這會兒侯爺應該到了才是。
果然不出所料,明黛聽見一陣馬蹄聲向著她們這邊而來,一抬起頭,正好對上夏與賢那雙泛著焦急的雙眸。
夏與賢自小與任朝陶熟識,幾乎是瞬間便看出了她的不對勁。雖說明黛在信上早有提及,他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卻在真正遇見她時依舊驚得立刻抿緊了雙唇,皺起了眉。
不僅臉色十分難看,看身形也瘦了太多,精神更是不濟,徒留一張空有美貌的臉,平素那張揚的靈氣竟是絲毫不見。夏與賢立刻翻身下馬,走到任朝陶的麵前,伸出手將她拉到了自己的馬邊,厲聲道:“上馬!”
任朝陶輕笑出聲,抬眼看向夏與賢,道:“與賢哥哥怎麽來了?”
她說著,也不推脫,縱身一躍便坐在了那高頭大馬之上。接著又笑道:“上馬了,然後呢?”
夏與賢隨手牽過跟在她的馬車之後的一匹馬,也順勢騎了上去。
“出城。”
隻見夏與賢猛地一拉韁繩,任朝陶雖然不明所以,卻也疾速跟了上去。
兩人很快出了城,在城郊的道路之中奔馳,時而前後相接,時而並肩而行。任朝陶的馬術一向為宮中師傅所讚揚,本身又是不服輸的個性,因此一旦見到夏與賢超了前,便立刻揚起馬鞭向前趕去,不甘落後。而夏與賢同樣也毫不放鬆,幾乎都是她剛剛靠近便又一次拉開了距離,這樣來回了數次,終於被任朝陶超了過去,兩人也到達了目的地。
竟是一處如世外桃源般美麗的花林。
其間有流水潺潺而過,落英繽紛,好不美妙。任朝陶癡癡地看著眼前的這一處風景,竟連春風卷起花瓣落在自己的發絲間都不曾察覺。她扭過頭看向夏與賢,隻見他已然牽著馬向花林之中走去,於是也好奇地下馬跟了進去。
“與賢哥哥——”
兩人靜默而走了許久,夏與賢一直不曾開口,任朝陶卻是忍不住詢問他道:“你為何帶我來此?”
“嗯?”夏與賢聞言回首看向她,在雨落般紛紛而下的花瓣之中微微一笑,輕聲道:“帶你散心啊。”
“這一處花林,我早在當年第一次來偃師城看望你時便發現了,但是一直沒機會帶你來看看。”夏與賢的相貌比起公孫舜要更加有歇安族的特性,眼窩更深,鼻子則仿佛那些由絲路之上進貢而來大理石肖像一般,線條更加明顯,他自從成婚之後便蓄起了一層淡青色的胡須,顯得成熟不少。任朝陶看著他,聽見他如此說,竟是“噗”地一聲笑出聲來,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意,道:“與賢哥哥,哦不,這般體貼溫和,考慮周到,與那些毛頭小子全然不同。再配上如此樣貌,以後該是喚你夏家大叔好了。”
夏與賢聞言隻是笑著撫了撫額,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底卻是長舒了一口氣。
此刻看起來,總算是精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