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月下吻

  諸人聽見任朝陶如此說,不由看向任朝陶,隻見她十分鎮定,一如平素一般。他們的心中不由地打起了鼓,公主殿下這樣的女子,官家小姐尚且都會嫉妒,更何況是如聶離那樣煙花柳巷之人。若她隻是因為自己的嫉妒而以抹黑公主殿下的名聲嘩眾取寵,那豈不是把他們都當成猴兒耍了?


  眾人這樣想著,本還想著看好戲的心理也逐漸發生了變化,步忘歸見任朝陶三言兩語便扭轉了局勢,臉上的笑意更深。他向即將惱羞成怒的聶離使了一個眼色,便讓她退了下去。


  他自是不會告訴眾人,他早就聽說茗心樓新晉的花魁是個十分高傲之人,一般的顧客她連正眼都懶得多瞧,因著舞技極其出眾而備受推崇。除非極其特殊的情況,否則隻賣藝不賣身。但這個花魁有一個奇怪的地方,就是有些瘋癲,時不時地總是喜歡說些渾話。


  她說自己是被貶黜出宮的公主,走投無路被迫乞討時被人拐騙來了江南富庶的煙花之地。她說起這些時滿身戾氣,經常在自己的房間裏打罵老bao派來照顧她起居的小丫頭,之後便會因此惹怒老bao而慘遭毒打。但她的氣質與容貌比起樓中的其他姑娘實在是要出眾得多,舞技、歌喉與琴藝也是無可挑剔,因此老bao即使對她時常發作的瘋癲無可奈何,卻也不願意輕易將這麽一個搖錢樹趕出去。


  於是老bao對她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任朝清則戾氣更深,對每一個人都心懷怨恨,滿口都是“本公主有朝一日回了宮中要將你如何如何”等這些在旁人聽來全然是胡言亂語的瘋話。


  但步忘歸是何許人也,他在這世上闖了這麽一遭,什麽樣的奇人奇事不曾見過,既然她說她是公主,那就先聊聊也未嚐不可。誰知這一聊,任朝清便仿佛在茫茫人海之中終於遇見了親人一般,對唯一對她表達關愛的步忘歸全盤托出自己的身世與苦難,當然,還有聲有色地描繪了任朝陶對於她的欺淩與打壓。


  任朝清口中的任朝陶與豐朝坊間所說有著極大的不同,步忘歸那時雖然歸國不久,卻也聽說了大名鼎鼎的洛偃公主許多故事。


  世人說她貌美,任朝清口中的她卻是相貌平平,世人說她聰慧,任朝清卻說她無比奸詐,世人說她自由隨性,任朝清卻說她利欲熏心,野心之大令人作嘔,最近世人又談起她那驚世駭俗、不走尋常路的戀情,任朝清卻是冷哼一聲,直說那男人不過是看上了她身後的地位名利罷了。


  步忘歸聽著,雖然不予置評,但卻覺得十分有趣。


  女人都是善妒之人。


  姐妹之爭,在旁人看來也不過是徒增笑柄而已。


  不過他向來唯恐天下不亂,既然任朝陶到了姑蘇,怎麽也得讓兩姐妹見上一麵才是。


  如此,也可驗證一下,聶姑娘是否真的是落難的公主任朝清。


  順便也能看看,任朝陶是否真的是如聶姑娘所說。


  因著對任朝陶的好奇,他今日下午跟在老頭兒的車轎之後一道去了公主府,遠遠地便看見了一身華服恭迎老頭兒的她。


  高挑的身姿,精致的發髻與妝容,眼帶笑意的模樣,讓步忘歸不由輕哼了一聲。


  雖說的確美貌,但看上去空洞蒼白,不過就是個普通的深閨公主罷了。


  他略微走近了些,聽見任朝陶與步留史的對話,眼見任朝陶一身正氣,麵對老頭兒時十分虛心的模樣,不免覺得有些無聊。


  的確不似任朝清口中那般不堪,卻也不如世人口中那般脫俗。


  不過剛才那狀況,倒是有點意思。


  步忘歸想著,不由又抬眼看向任朝陶。宴席已經開始,隻見她又恢複了平常那雲淡風輕的模樣與她身旁的諸位大人聊著天,他拿起麵前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不知為何,心中仿佛有一股氣一直堵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


  他有些不耐煩地將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上,又一次看向任朝陶,而這一次,任朝陶也正好向他看了過來。四目相對之後,任朝陶別開了眼,步忘歸卻覺得心中的氣愈發猛烈,他幹脆站起了身,趁著眾人不注意退出了宴會廳。


  夜裏明月高掛,步忘歸遠在甘龍國時,總是想念家鄉的明月,而此刻見了,卻隻覺得單薄淒冷。


  他從夜空之中收回了目光,微微皺起了眉。


  他在假山旁尋了一處回廊坐下,長舒了一口氣,斜倚在廊柱之上,雙手抱臂枕在腦後,默默地盯著前方另一根廊柱發著呆。


  室外的空氣果然比屋內要清新得多,步忘歸正想著,忽地感受到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他本以為是任朝清,回過頭去時,卻見到了任朝陶。


  任朝陶衝著他微微一笑,開口道:“步公子也不喜歡宴會麽?”


  步忘歸聞言微愣了一下,隨後卻道:“什麽‘也’,在下看公主殿下在宴會之中遊刃有餘,十足的興趣盎然。”


  “畢竟步公子給宴會準備的節目十分精彩,本宮自然也得表示出足夠的興趣才是。”


  任朝陶說著,眼神逐漸變得冷冽起來。


  “說來還得感謝公子才是,不然本宮怕是永遠也不知道二皇妹如今竟是落到了如此地步。”任朝陶的麵龐在廊下忽明忽暗的燭光照耀中並不明晰,但步忘歸還是看得見,她的嘴角緩緩勾起,眼底卻絲毫沒有一絲笑意,隻是冷冷地看著他道:“怎麽,在步公子看來,隻有這樣的事才算有趣?”


  “二皇妹?嗬,原來真是被貶出宮的金鳳凰。”


  步忘歸站起身來看向任朝陶,帶著饒有興致的笑容道:“在下本還以為她瘋瘋癲癲說了些胡話,並不在意,這才帶了她前來宴會。”


  “在下恰巧從聶姑娘口中得知,她與公主殿下有些誤會。今日若是她說了什麽汙了殿下耳朵的話,在下現在這裏給殿下賠個不是了。”


  步忘歸雖說嘴上說著好似為任朝陶著想的話,但麵上卻帶著不以為意的表情看著任朝陶,接著說道:“隻是她所說的那些事,卻也是公主殿下不可控製的——”


  步忘歸本以為任朝陶會再次變了臉色,卻沒想到她隻是靜靜地聽步忘歸說著,不怒反笑道:“雖說以君公子的功力,從洛陽到姑蘇不過幾日腳程,為了尋花問柳趕來這江南溫婉之地也算不上稀奇。”


  任朝陶特意停頓了一下,臉上的笑意愈來愈明顯,她將微微散落的發絲輕攏至耳後,抬起雙眸看向步忘歸道:“但是本宮的男人,如何會看得上那等胭脂俗粉?”


  她漸漸收斂了笑意,又回到剛才那個話題,步忘歸隻感到下巴上有人微微用力,垂眼一看,任朝陶竟不知何時順走了他掛在腰間的折扇,抵在他的下巴上迫使他仰起臉道:“本宮知道步公子的生活一向精彩紛呈,但你的精彩紛呈與本宮無關。”


  “無論是被貶出宮的恩怨,還是本宮的戀人,亦或是本宮自己,都輪不到步公子隨意指摘。自以為是地想要把本宮當做提線木偶般玩弄於鼓掌之上,”任朝陶說著,一雙星眸之中竟是有殺氣掠過,她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折扇,扔回步忘歸的手中,冷笑道:“那便休怪本宮連步大人的麵子都不顧了。”


  步忘歸見到任朝陶這個樣子,竟是忽地放聲大笑。他將折扇放回腰間,兩手不住地鼓掌道:“這才終於有趣了些。”


  他說著,直接用手抬起了任朝陶的下巴,湊近她道:“公主殿下對那位君公子,還真是信任有加。”


  任朝陶猛地別過臉,躲開了他的手,嫌惡地看向他,卻聽見他道:“隻是不知若是同樣的情況出現在那位君公子麵前,他又是否會像你相信他那般信任你呢?”


  步忘歸說著,忽地將手覆在任朝陶的後腦之上,將她逼近他,忽地在她的唇上碰了一下。


  任朝陶瞬間變了臉色,她兩手運功,正想將這個輕薄她的人一掌推開,卻忽地聽見有人落地的聲響。


  “放開她。”


  公孫舜隱隱壓著憤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任朝陶驚得立刻回過頭去,還沒來得及出聲,便感到他已然大步走了過來,將她從步忘歸的手中拉到了自己身邊,護在了身後。


  下一秒,任朝陶隻感到一陣微風忽地從身邊掠過,竟是公孫舜的拳頭已經重重地落在了步忘歸的臉上。


  步忘歸雖然也曾習武,而且底子也不差,但如何比得上如今的武林第一,真正的江湖中人公孫舜。隻見步忘歸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伸手抹了一把唇邊鮮紅色的血,抬眼看向公孫舜,剛剛站起身來準備回擊,卻又被公孫舜一拳打在腹部,隻聽見他“咳”的一聲,竟是吐出了血來。


  “住手!”


  任朝陶知道他是因為她受了欺負的緣故才如此憤怒,但步忘歸畢竟是朝廷命官之子,他的父親又是她父皇極其看重的步留史大人,若是真的出了什麽岔子鬧到任安父皇那裏去,恐怕公孫舜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因此她慌忙擋在他正欲再次出手的拳頭麵前,急切地看向他道:“不必與無賴一般計較,咱們走吧。”


  公孫舜看見任朝陶擔憂的眼神,猶豫了一下,終究放下了手。他冷冷地看向捂著肚子一臉痛苦的步忘歸,冷聲道:“滾。”


  任朝陶懶得再與步忘歸糾纏,便拉著公孫舜向著府中更幽深的地方而去,直到那燈火通明的宴會廳與回廊都看不見了,任朝陶才停下了腳步。


  她喘著氣跌坐在草地之上,抬眼看向公孫舜,招了招手讓他也坐下來道:“你怎麽會來?”


  公孫舜順勢坐在她的身邊,並不急著回答她,而是扭過頭在她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下。


  任朝陶吃痛,輕哼了一聲,誰知公孫舜還不罷休,接著又在她的鼻尖上輕咬了一下。


  “我要是不來,你還打算與那無賴糾纏不休麽?”


  公孫舜的話音未落,任朝陶便笑了出來,她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將他推倒在草地之上,俯視他道:“盡吃些飛醋,在你出現之前我已經準備揍他了,怎麽會與他糾纏!”


  公孫舜順勢抓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她便一下跌入了他的懷中。


  他翻過身雙手撐在她的身旁兩側,低頭看著她,輕歎了一口氣道:“你在這裏,我怎麽能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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