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星河翩翩
此刻不僅是殿內的任未成覺得訝然,就連正欲離開的裴遠輕與一直候在殿外的李演與劉喜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任朝陶,任朝陶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灼灼的幾道目光,卻並不懼怕道:“父皇,兒臣想要真正為我朝的發展貢獻出自己的力量。望父皇成全。”
她說完,靜靜地對著任未成磕了一個頭。
任未成的眼中湧現出極其複雜的情緒,他看著任朝陶,一時竟是無言以對。
他已經步入中年,膝下子女無數,可是成器的卻沒有幾個。二子、五子已逝,三子殘廢,四子失蹤,六子庸碌,剩下的都還是不懂事的小兒,根本不用言說。至於女兒,且說這殿內的兩個,三女毫無城府,大大咧咧而又十分任性。二女則思慮太深,陰毒可怕,沒有智謀卻不自知,整天專注那些供人娛樂的歌舞之技,的確不登大雅之堂。
如今他能拿得出手的兒女,竟隻有一個任朝陶。
但此時此刻,任未成卻發現,他竟有些看不透這個從小到大引以為傲的女兒了。
他不清楚,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他本以為她的回宮隻是因為在外實在辛苦,而又有裴遠輕家的死士處處暗害,這才想要回到他的羽翼庇護之下。
裴家雖說在朝中勢力不大,但若僅憑她寄回來的那枚暗器為由廢妃奪命,而沒有人證,卻也是站不穩腳跟的。因此他那樣大張旗鼓地將她接回來,在她與裴遠輕的鬥爭中,處處維護她,也是為了漸漸逼裴遠輕露出馬腳。好在今日她自己聰慧提供了人證,他這才開口將裴遠輕從貴妃之位上趕了下來,在這之後,想要裴遠輕性命的方法有許多,自是不必著急。
任未成本以為,他終於為任朝陶的委屈給了一個交代,接下來就是該給她找一個好夫婿,讓她風風光光地舉城而嫁,可是她竟然趁著此刻說出了這麽一番話。
他的女兒,似乎有著更大的野心。
可是,這又怎麽可能呢?
豐朝再如何看重女子,也從沒有女子為帝的傳統。更何況,任朝陶自小就不喜深宮生活,自立出宮後,每年都甚少看見她回宮的身影。若是要將她鎖在這深宮之中一輩子,那才真叫她生不如死。莫不是真如她所說,是想為他分憂,為朝出力?
任朝陶自然知道自己此話一出口,必然會引起任未成的疑心。但她對自己曾經創造出的形象卻有十足的把握。過去的任朝陶,對這皇宮是一絲興趣都沒有,而且又甚少回宮,沒有人知道她在宮外真正經曆了些什麽,也沒有人看得出她心境的轉變。任未成對她的印象還留在那個曾經逍遙山水之間,流連忘返的任朝陶身上,想來即使是有疑心,也不會太重。
至於她說的這番話,也的確有些是出自真心。
她此次出宮,的確看見也聽說了不少令人憤慨之事。貪官欺壓百姓,教育資源不均,邊防力量吃緊,都是值得重視的問題。就拿邊防力量來說,她最初離宮時在前往西羌行省的路上看見不少流民,原來都是摩番與豐朝之間城鎮的居民。近年來摩番國表麵安分,但也經常有駐軍之人跨江殺入豐朝城鎮之中燒殺搶掠,豐朝將領認為這種小的動蕩不足為患,經常任其肆虐,而山高皇帝遠,這些事情卻是宮中的眾人所不知道的。
她最初隻是為了用至高的權利去保護想要保護的人,才想要坐上那個位置。
但是在外地官員回京述職的這半個多月裏,她偶爾參與他們的會議於討論,才意識到,若是她想要成為帝王,就不能隻考慮兒女情長。
所以她其實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這個龐大帝國的運轉體係背後,藏著太多太多學問。她希望去學習,去宮外的世界探索,真正入世闖一遭。
“皇上,大公主所說,實在是令人感歎。”
劉喜與李演都是跟在任未成身邊多年的宮中老人了,平時李演隨著任未成的時候多些,劉喜一般都負責安排養心殿與紫華殿中的其他宮人工作,所以任朝陶其實與劉喜不算熟悉,也總覺得他在任未成身邊說不上話。當時任朝陶還猜測過來接自己回宮的人會是劉喜還是李演,也是想著能從派來的人看出父皇對她的重視程度,畢竟在宮中眾人的眼中,李演才是任未成最為信任之人。
因此此刻劉喜突然開口稱讚自己,任朝陶本並不以為意,卻是任未成開口詢問他道:“為何如此說?”
“回皇上話,老奴不識字兒,其實聽不太懂公主所說。但老奴依稀聽得出來,皇上您當年也是這般向先帝進言,請求出宮視察民情,為民求利。”劉喜說著,不禁憨厚一笑,道:“公主一介女兒身,竟能有男兒之誌。因此老奴感歎。”
任朝陶有些好奇地看向劉喜,此人寥寥數句竟把她比作年輕時的父皇,正巧點在父皇的心頭。父皇如今已不再年輕,回首當年往事,自然會喚起他的共鳴。接著又強調她雖是公主,卻能與當年的父皇相比,不輸男兒,更為難得。
果然任未成聞言立刻大笑出聲,他走近任朝陶,親自伸手扶起她,道:“那便如陶兒所願,且先出去闖闖看。”他說著又看向任朝昳道:“昳兒也平身罷。”
任朝陶告退時,李演又已經像他平時那般候在了殿外,而劉喜則已出發去準備任未成的午膳了。與李演寒暄了幾句後,任朝陶與任朝昳告別,在半路上攔住了劉喜的去路。
“劉公公,朝陶以前多有怠慢,還請公公勿要怪罪。”
劉喜聞言,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露出他那招牌般憨厚的笑容道:“公主一直對老奴以禮相待,怎麽會怠慢呢?”
“朝陶年紀輕,不懂事。”他雖如此說,任朝陶卻還是道:“公公不怪罪,是公公大度。以後朝陶要是有什麽不足之處,還請公公海涵。”
“大公主,您大可不必如此。”劉喜依然帶著笑容,但聲音卻變得嚴肅起來,道:“老奴在皇上身邊四十載,與李公公共為主事公公二十七年,一直安然無恙,您以為是憑著什麽?”
“憑的就是老奴實事求是,從不與前朝大臣、後宮嬪妃亦或是皇子公主拉幫結派。”劉喜說著,長歎了一口氣道:“公主自小與李公公相熟,如今不過因著老奴在殿上說了幾句實話,卻又來向老奴示好。”
“若是叫旁的人傳到李公公耳裏,於公主,於老奴都不是好事。”
“公主的確是年紀輕,不懂事。以後還是莫要如此急於求成得好。”
劉喜見任朝陶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到她不過是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家而已,哪怕再如何聰慧也終究不能麵麵俱到,因此道:“公主,容老奴說句僭越的話,咱們自己一步步穩打穩紮地走好,又如何會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劉喜說完這句話便告了退,隻留下任朝陶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帝王身邊的人,果然都是人精。
她實在還差得遠。
伴著漸漸從西北而來的寒潮侵入城中,靖新十七年的最後一個半月轉瞬而過。
任安皇宮中四處洋溢著新年的氛圍,每日都有大小宴會不斷。
任朝陶看著鏡中的自己,回首看向明黛道:“明黛,這天天吃吃吃,感覺我胖了不少。”
明黛聞言不由笑看了任朝陶一眼,反駁道:“公主就是太瘦了,趁著新年多吃些才好。”她說著將一件暗青色繡著繁星的宮裝拿到任朝陶麵前比劃了一下,本來很滿意,卻在看見那裙子隻能夠到任朝陶的腳踝時皺起了眉頭:“怎麽短了這麽多,這不是我們公主的尺碼啊。”
任朝陶本不以為意,道:“短了便讓尚衣局拿去改,無妨。”
她正說著,卻看見那宮裝的尾部有一個暗扣,她將那扣子解開,隻看見原本藏在襯裏之間的衣布瞬間滑落,竟是猶如河水一般傾瀉而出,與原本的衣衫融為一體,根本看不出來竟是兩個部分。而這尾部極其飄逸的形製拖在地上,若是穿在身上隨著腳步而動,便仿佛繁星墜落在河畔之中,伴著水波緩緩前行。任朝陶見狀不禁喜笑顏開,她抬眼看向同樣露出驚豔之色的明黛,道:“這衣服是何人製作,本宮有賞。”
明黛聞言急忙點頭道:“奴婢這就去問她們。”
誰知沒過多久明黛卻帶著一臉的疑惑回到長恩宮道:“公主,我問了尚衣局的主管,她們說根本不曾有人製作過這件衣服。”
任朝陶不禁覺得有些困擾,她仔細地瞧著這件衣服,卻是絲毫沒有頭緒。
不過既然不知道來緣,還是先驗一下毒為好。
她叫明黛去禦醫所傳來了首席林禦醫,接著又請他與力士專程查看這衣服之中是否藏有毒藥或是暗器。確認並無異樣後,任朝陶卻是更加沒有頭緒了。
直到夏與賢到來,才終於將這“秘密”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