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不清白

  月光下,黑衣人精雕般的五官,寬泛的額頭,長如劍氣的眉,閃動的深究大眼,還有那鼻頭,那唇,那頰,那下巴,都是那麽熟悉的。


  愛了千百回,戀了千百回,又恨了千百回。


  現在,他就站在眼前,站在她的麵前,更有可能,他就是每夜摟著自己,為自己取暖的那個人。


  為什麽要是蕭墨離?


  冷鳶心裏沉一沉,是苦澀,又揚一揚,帶著甜蜜,再抽一抽,那是無奈。


  “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如果沒有猜錯,他應當已經回到了他的屬國,做著風流無上的君主,而不是在這裏,留戀她這個已經沒有了意義的女人。


  她的寒毒是他解的嗎?

  不願意相信又不得不相信。


  普天之下,又有誰有這個能力擁有天山雪蓮,還是三株,又有誰能夠夜夜摟著這將死的冰體不曾喚一聲的苦,不喊一聲累,不做一聲怨?

  這天下,隻有兩個人可以做這些事情,而且為她做是無怨無悔。


  一個是樓紀章,一個是他。


  樓紀章,大體已經離去,他還有數座城池要守,他還有無限的責任需當。盡管他可以為了她做一切事情,但,不能失了自己的天下。


  眼前的男子是那般熟悉,又是那般的陌生。


  他們有多久沒見了?又有多久沒有如此親近地摟在一處,聽著彼此的呼吸。


  一切明了,那麽,二哥說找到的天山雪蓮必是出之於他之手了?


  冷鳶伸手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散得遠遠的。


  蕭墨離的眼中劃過一抹痛楚,一抹心傷,一抹失落。


  他愛的女人,如今明顯地要與他保持距離。


  如若這樣,他寧願摟著那冰冷的身子夜夜囈語,寧可看著她消散了自己的顏色,不對他有半絲的反抗。


  伸手,落在空中,突兀地伸在眼前。


  “鳶兒……”


  他放棄了自己的國家來到這裏,甚至不顧後方有可能被樓紀章攻破,也不在乎內臣外戚如何評價他這個皇帝,甚至連想到此時應該是諫章堆滿了書案他都不曾皺眉半絲。


  天下,本就為了她而爭,她沒有了,天下又有何用?


  冷鳶眼裏的恨意愈濃,這個男人,是她的最愛,又是她的最恨。兩人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有著心照不宣的青梅之情,竹馬之意,但一切都是他的表像,親人的失去,都由他一手造成,父親的離世,家人的離散,他對她,何止一個恨字可以概括。


  太多的恨,太多的愛,交織在一起,她竟不知如何麵對他。


  “是你。”


  一切都是他,午夜的溫暖,天山雪蓮的求助。隻需要這兩個字就把一切說明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揚起恨愛交織的眸光緊緊地盯著他,問道。


  遲疑片刻,沉吟一時,他最終點了頭。


  “冷鳶,我不能眼見著你受傷,不能讓你就這樣離開我的身邊。”


  “那麽,你就希望我活著,以期用無盡的殘忍來折磨我嗎?蕭墨離,你太殘忍了!”


  是的,那般殘忍,又要那般關愛自己,讓她恨,恨不下來,愛,又愛不下去,她要如何抉擇?


  “二哥呢?”


  她要往外衝,不要麵對這難過的抉擇,不要跟他麵對令自己心碎!


  黑長的手伸過來,從後麵將她抱住。


  往日,多少次,他們謹守著最後一道防線如此親密著。


  身子一顫,她腦子裏立刻閃出無數親密的畫麵,那畫裏甜甜蜜蜜,你儂我依的不是他們又是誰,卻為何有著恍若隔世的淒涼?

  一切都回不去了,這樣殘酷的事實提醒著她,令她無比挫敗,又夫比的憤恨。


  “放開我!”


  她用力掙,終究力度不足以戰勝他,大病初愈,在力度上更差幾許。


  更何況向來他的功力勝過自己,不是一兩倍。


  她用盡全力,得來的是他的紋絲不動。


  這樣的令人氣惱,令人無助。


  偏偏那清朗心扉的話音來要傳來。


  “我不放,冷鳶,這輩子如果有什麽可以讓我放掉一切,一無所有,如同往日,那就是你。冷鳶,江山非我所屬,隻有你,才是我永遠的屬物。”


  他的聲音那般纏綿,絲絲扣扣,暈暈染染,點點滴滴,撥動著她的心,那般輕易,那般輕易!


  冷鳶開始恨自己的無能。


  為什麽不可以輕鬆麵對他?為什麽還要想到他的種種好,更要想到他的種種壞?她,該當如何?

  掙不動索性不掙,她落在了他的懷裏,層層喘息綿綿呼出,無窮無盡……


  慘然的笑在這夜裏格外的冷酷,格外的刺耳。


  “蕭墨離,你還要我嗎?如果你知道我和樓紀章多少次寸縷不著沉入潭底,如果你知道我把自己的身子早就給了樓紀章,你還能這樣義正言辭地說愛我嗎?你還敢愛嗎?”


  楚楚愛意的眸子一些定住,緊緊地皺起,滿含痛意,盯著眼前這個輕唇朱唇絕美而讓他無法放手的女人。


  這些事……


  都有想到過。


  隻是親耳聽到,心總會有被萬把尖刀同時切割的痛楚。


  她轉而暈染出點點笑意,如畫布上五彩的染料,這樣一點點暈開,暈出絕美的江山,暈出無數的風景,卻唯獨暈不出她真誠的心!


  蕭墨離的心繼續刺痛著,扭了起來,幾乎要將血管經脈生生扭斷!

  她還在笑,紅唇白牙,似炸開的成熟美味石榴,給人的味道卻苦得無法言喻。


  “你也有安之了,不是嗎?她是你的後,她是你的最愛,她還是你的支持,有她,你也知足了。”


  輕淡,無意,縹緲,像是說著別人的事,心痛的是彼處的兩顆心!


  安之,這該提的名字,偏偏要在此時提起。


  蕭墨離無奈極了。


  是,他可以有安之,可以和安之同床共枕,她緣何不能和樓紀章相偎相依。


  “鳶兒。”


  他看清了一切,決定接受這一切的現實。


  “你是我今生之最愛,生是,死是,不論變成了什麽都是。我不管你成了誰的女人,你永遠隻能是我的女人。”


  嗬,好生霸道。


  若早幾年,她會開心得幾乎飛起,隻在此時,卻隻有苦。


  蕭墨離在她準備再次掙紮的時候放開了她,眼眸裏的溫情不減半份。


  “傷好了就跟我回去吧,樓紀章保護不了你。”


  “你又何曾保護得了我?”她冷笑,意指他那善妒的皇後,安之。


  蕭墨離當然明白。


  他清了清聲,道:“你放心,我會封你為貴妃,還會給你派足足夠的兵力保護,到適當的時候,我會扶你為後,實現我的承諾。”


  “這是你對殺死我爹的補償嗎?”她冷笑,分明與他漸行漸遠。


  他,再也看不到她的內心,那顆向來隻有他的心,一點點消散熱度,變成冰冷,即刻就要凝結成冰。


  他不掙,有許多事情解釋不清楚。


  希望時間可以給出答案,讓她知道他不是那麽壞的人。


  那麽,現在,他隻需要將她帶回去。


  “你一定要跟我走。”


  他的不解釋讓她火氣愈大。原來,爹的命在他心中全然不算什麽,原來他從來就是用人命做梯子,一級級爬上最高處,她怎麽現在地看清楚?


  “我不會跟你走的。”她拍掉了他伸過來的手,緊張而憤恨地道,“如果你敢強來,我就叫二哥打死你。”


  二哥與他的武功不相伯仲,不過,還有不少天一門的弟子,大家一起出手,蕭墨離也討不到好。


  有時候恨一個人就是這樣,幾乎不顧他人的生死,隻要與他相離!

  蕭墨離拉開唇角,冷冷的空氣裏傳來幾聲輕笑。“這是我跟你二哥的約定,我救你的人,他把你送給我。”


  這個事實說出來,冷鳶原本蒼白的臉上再加一層霜,已如死灰般無半絲光澤。


  “二哥不會這樣的!”


  “你二哥確實不會這樣,但普天之下隻有我能救你。鳶兒,聽話,你的餘毒還沒有完全清理,必須有良藥救治,這也是你二哥任由我每夜摟著你,為你取暖的真正原因。他當然不想自己的妹子死去,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你爹九泉下不想看到的。”


  一提到爹,冷鳶的心就生生割裂,痛得冷汗直冒,完全超過了前幾日毒寒之苦。


  “我要為我爹報仇!”


  “若你不與我在一起,又如何為你爹報仇。”


  不說明原來也有好處,至少,可以讓她有理由跟自己回去。


  冷鳶知道這話說得沒錯,若不在他身邊又如何能要他的命。


  那麽,她是為了得到他的命而跟他走嗎?她試圖說服自己。


  “既然已經做好決定,就好好睡一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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