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大度
蘭樾神色淒楚地拎著食盒，荊釵布衣，站在人群最前方看著囚車經過。
\t慕北暄木然站在囚籠裏，眼神渙散，似乎什麽也沒看。
\t“慕北暄，慕北暄！”蘭樾跟著囚車一路小跑，依然跟不上車軲轆，後麵趕著看囚犯的人很快就淹沒了她，把她擠在人群裏再也出不來。
\t囚車到了問斬處，大理寺卿高坐在案後，看著慕北暄被推出來站在高台上，神情嚴肅，開始宣讀他的罪狀。
\t皇族犯罪，及高級官員重大案件的審判都需要大理寺裁決宣判，這件案子已經審結，塵埃落定，宣讀罪狀也就是最後一刻了。
\t“犯人慕北暄，貴為皇族，欺君罔上，結黨營私，串通攝政王慕光極，偽造遺詔，謀朝篡位，企圖顛覆朝綱，這是首罪。在清平寺下建造地宮，大興土木，建立供其奢靡淫．亂場所，掠奪民女共計三十七人，事後殺害十二名，這是次罪。兩罪一並，處以斬刑，即刻行刑。凡有牽連人員，均獲輕重罪責不一，重者死罪，成年者滿門抄斬，年不及十六者，男的流放邊陲充軍，女的賣做官奴。輕者流放，剝奪官爵封號，降為庶人。”
\t接著大理寺卿念了一堆人名及罪狀、宣判，然後扔了支簽：“午時三刻到，行刑！”
\t劊子手抬頭看了看天，似乎覺得午時三刻還沒到，遲疑了片刻，就聽見人群中有女人聲音哭叫：“大人，大人，能不能稍候片刻，讓民女送慕北暄一程？”
\t劊子手也是一怔，手裏的刀剛提起，又落下。
\t大理寺卿瞪著台下拚命擠出人群的女子，雖然被擠得雲鬢散亂，身上的布衣也顯得簡陋，但一張臉明淨得猶如天上晧月，淚水盈盈的雙眼讓人看了一眼就覺得不忍，連大理寺卿這樣看慣美女的人也呆了一下，隨即就發現這女子好像是兩朝寵妃蘭貴妃，不由驚了一下。
\t“大人，求求你，民女隻想送他一程。”
\t大理寺卿對著她溫柔似水、楚楚可憐的雙眼，竟然不忍再說，抬眼看看，覺得天色似乎還早了些，反正也就這一時半刻，也耽誤不了什麽，於是揮手：“快點。”
\t蘭樾拎著食盒跌跌撞撞上台，因為慕北暄被按著跪在斬首台前，她也跪在他麵前，朝他展開一個淒涼的微笑。
\t慕北暄大震，沒有表情的臉上瞬間變得情緒複雜：“蘭兒，你怎麽來了！”
\t“我來送你，皇上特準的。”
\t“你不該來，你不該……”
\t蘭樾看了他很久，伸手撫摸著他的臉，理了理他的頭發：“你瘦了，他們折磨你了？拷打你了？”
\t“沒有，他們問我，我全承認了，供詞早寫了，他們沒有為難我。”
\t“可你這麽憔悴。”
\t“我想你和孩子。”
\t蘭樾的笑容凝在臉上，然後輕輕道：“孩子沒了，沒了，我來送你，我們一家三口，在黃泉相聚吧。”
\t慕北暄驀然睜大眼，越睜越大，神情驚恐憤怒，厲聲道：“怎麽可能！”
\t“不要再追問了，已經沒有時間回答你了，況且這樣也好啊，我們一家可以團聚。”蘭樾慢慢打開盒子，取出裏麵精心準備的點心和食物。
\t“不，蘭兒，你不可以死，你要活著，你……”
\t“你死了，也就管不到我了，想這麽多幹嘛。”蘭樾挾一筷菜送到他嘴邊，神情並不特別悲傷，雖然有些淒涼，可還是笑著，倒有幾分哀豔動人。
\t“蘭兒！”慕北暄震驚於她怎麽變成這樣了。
\t“不要叫我蘭兒，雖然我也姓蘭，可我叫蘭樾，我不是蘭薰。我不記得自己是從哪裏來了，但我還記得自己的名字，我不是你記憶深處的那個人。”她的語氣很溫柔，很平淡，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t“我知道。”慕北暄笑了一下，“我早就知道。”
\t“果然，你也看出來了。”
\t“嗯，蘭薰在我記憶深處，她說的每句話，每個動作我都記得，你和她哪裏不同我也知道，我能感覺到，可是沒關係，你和她沒什麽區別，都那麽溫柔美麗。”
\t蘭樾看著他一口口吃著自己親手做的東西，心裏有一點點滿足：“那我還能問你一句話嗎，你愛她還是愛我？”
\t“都愛，從前愛她，現在愛你，但是我能區分你們倆。”
\t“慕北暄，你真好。”
\t“你是這世上唯一會說我好的人，你知道嗎？我愛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隻有你真心地說我好，所以不管你是誰我都愛你。”
\t蘭樾輕輕嗯了一聲：“我是虛夜揚找來替慕光極做事的，無論在皇上還是你身邊，我都隻是枚棋子，我不知道自己心裏愛誰，我隻知道我要按他的吩咐去做。我從前好恨你，因為你強迫我，可是後來你真的對我好，我就原諒你了。”
\t“蘭兒，你還恨我嗎？”
\t蘭樾搖搖頭：“你把我當人，他們把我當棋子，除了你，沒人真正地尊重過我，愛護過我。我以前以為皇上多少還有點愛蘭薰，把我當蘭薰，對我也不錯，可後來才知道，他已經感覺到我不是蘭薰了，而且他對我，真的無情。”
\t“蘭兒……”
\t“我騙了他，還害得他很苦，所以我也不恨他，他給我這個機會送你，我還得感激他，感激他對我的施舍。你好好上路吧，我會很快來陪你。”
\t“不，蘭兒，你要讓我安心就得答應好好活著。”
\t那邊大理寺卿終於等得不耐煩了：“喂喂，你們倆說完沒有，時辰過了。”
\t“蘭兒，你走吧。”
\t“不，你吃完這些……”
\t“來不及了，把她拖開。”大理寺卿皺眉，這過了午時三刻行刑就不好了。
\t蘭樾一驚，叫道：“大人，再等一會……”可旁邊已經有官差過來將她強行拉開，她眼睜睜看著慕北暄被按倒，壓在斷頭台上，不禁尖叫。
\t這時忽然風砂大作，斷頭台上莫名其妙地漫起一股黑煙，慕北暄的頭剛被套上黑布套，那股煙霧就將他淹沒了。
\t“慕……”蘭樾張大嘴，驚詫地看著。
\t“這天是怎麽回事？”大理寺卿也不明白，咕噥了一句，喝道：“不管他，行刑！”
\t煙霧散去的時候，就看見一道血光衝天，斷頭台四周濺滿血珠，一顆裹著黑布的人頭骨碌碌掉落。
\t蘭樾眼前一黑，喃喃道：“我還沒來得及說，我發現自己愛上你了，我隻想說這句話啊，可是你竟然沒聽見……”她兩眼一閉，往旁邊石台上撞過去。
\t額上一痛，但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在最後關頭被人拉了一下，衝撞的力道減輕了許多，但她還是被震得昏了過去。
\t“這是哪裏？”蘭樾醒過來時，額上纏著白布，她搖搖晃晃坐在一輛破牛車裏。她迅速掀開簾子，疑惑地問：“難道黃泉路上還有牛車？”
\t趕車人回頭看看她，翻了個白眼：“黃泉路上隻有死鬼，哪來牛車？”
\t“你是……藍雨情？”
\t藍雨情哼了一聲：“皇上就隻會叫我做這種差事，不是幹馬車夫，就是牛車夫，這不是我的兼職啊，我回頭得向他抗議去。我可是堂堂的大內金牌禦前密探００７號……總讓我幹這種差事。”
\t“你要送我去哪？”
\t“送你見閻王。”
\t蘭樾知道他肯定是在嚇自己，要是殺她，何必還要救她？“是你拉了我一把吧？”
\t藍雨情道：“知道就好，要不然你現在已經跟孟婆要湯喝了，還不趕緊感謝我的救命大恩。”
\t蘭樾道：“我才不感激，你應該讓我去死，現在我生不如死的……”
\t“好了，下車。”藍雨情打斷了她的話，停下牛車。
\t蘭樾疑惑地跳下牛車，發現車停在郊外，前方不遠處站著一個穿著黑布衣的人，旁邊是個華麗宮裝少女，赫然是瑞珠，她懷裏抱著個繈褓，正和那個男人在說話。
\t“那是……”
\t藍雨情哼了一聲：“過去看看吧。”
\t蘭樾心裏格登跳著，飛也似跑過去，看見黑衣人轉過身來，對著她又驚又喜地笑：“蘭兒，我還活著！”
\t竟是慕北暄。
\t蘭樾霎時間不知道是喜是悲，用力掐了一下自己才覺得不是做夢：“我……我這是……活著還是死了？”
\t“當然是活著，你看我們的孩子。”
\t瑞珠哼哼道：“你們這一家子肯定恨透了皇上和太後，不過他們還是對你們狠不下心來，看看這孩子多可愛，要不是為了他，皇上真不想理你們。”她把繈褓裏安睡的嬰兒交到蘭樾手上。
\t“呶，抱好了，還睡著呢，剛吃過的。”
\t蘭樾又是“啊”一聲驚呼，瑞珠道：“小聲點，別嚇到孩子了。”
\t“這……這是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她又哭又笑，對著慕北暄道：“你活著，孩子也活著，我……我真的不是做夢？”
\t“不是，是真的。”
\t“可是怎麽會這樣？”
\t瑞珠道：“孩子本來就沒死，抱出殿後，我隻掐了他一下，他就哭著大叫，你以為他死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