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眼神
陳玉今天也來了,她看著林窈拎著華麗的紅色長袍姿態婀娜地走過來,一時間竟愣住了。
等林窈走到面前坐下來開始喝水,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看一個女人看直眼了。
「咳咳……阿窈啊,你們剛才的戲好像跟劇本不太一樣啊。」陳玉反應過來后,立刻拿出金牌經紀人的優秀素養,問起正事來了。她並不是只有林窈一個藝人,所以她這幾天沒有跟組,等她發現林窈上位女二號之後立刻放下那邊的工作趕到這裡。
林窈微笑:「哦,就是她想壓戲。」
「哦。」陳玉下意識跟了一句,等反應過來眉毛都豎起來了:「你說什麼?孫曦想壓你的戲?」
小祖宗人家跟你展示娛樂圈片場不得不說的小黑暗,你這麼輕描淡寫是鬧哪樣啊?
片場里的變數很多,女一變女二,女四變女一,這都不少見。還有壓戲,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觀眾看不出誰壓誰的戲,他們卻忠實的反映了壓戲的目的——整個屏幕只關注你。這種事情導演也懶得管,畢竟壓戲憑的是你自己的本事。不過那些影帝影后、一線明星很少會壓戲,他們已經達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不會去打壓新人了,而且格外愛惜羽毛。那些壓戲的,通常是演技不算多麼拔尖,但是又還算不錯的演員,他們壓戲搶鏡頭,既不會觸怒導演,又能吸引觀眾。最重要的是被壓制的那個藝人,都沒處去伸冤,壓戲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無非就是擋鏡頭帶節奏,你自己搶不過別人賴誰?
剛才孫曦的確是打算壓戲了,她剛出道就能接到大製作的小配角也不是愚蠢之人,她沒有像蘇馨一樣藉助輿論跟林窈斗得你死我活,或者說她們之間在輿論上已經分出勝負——林窈上位女二號就是最好的證明。她選擇壓戲,一方面是仗著自己演技好,經驗足;另一方面就是她自認為有了林窈的「把柄」,就算壓了她的戲也敢怒不敢言。
所謂把柄,自然就是昨天出現在林窈房間的陌生男子——林空。
她當時為了表現天若璃的焦灼和驕縱,故意走來走去,牽制節奏和局面時張平瑞並沒有喊卡,她就更大膽地現場發揮,直接坐到榻上擋住了林窈全部鏡頭。她甚至已經找好了借口——天若璃並不是真心恭順鳳君,所以逾越了。
然而,林窈看了她一眼。
沒有情緒,卻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彷彿有一根無形的繩索套在脖子上,把她拽下來匍匐下去,否則就會窒息。
她在林窈進組的時候特意去看了《漢武舊夢》,因為她知道鳳君這個角色人氣高,很有可能被捧成女二號,她特意找了幾集陳皇后眼神戲觀摩,那種狠辣和傲慢她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
眼神不錯,當時她還頗有閑情點評道。
但是剛才,林窈那一眼,沒有那種狠毒也沒有那麼冷傲,清清淡淡的一眼,就算被鏡頭拍下來估計也是沒有威懾力的眼神。唯有孫曦,她直面了林窈,她真真切切體會到了滅頂的壓迫感,渾身冰冷,心臟縮緊,她不由自主跪坐下去,低下頭,才感覺好了一點兒。她卡殼,她腿麻,她臉色不好,完全是被林窈嚇得好么?
她是參加過大製作的演員,也和那些一線演員同台過,其中不乏有飾演領袖的,那種張力還讓她很是敬佩一陣子。但是今天見識到了林窈,她覺得她哪怕真的遇到一位皇帝也不會比這更失態了。
沒錯,林窈這個眼神至少得了天順帝三分真傳。
對於搶鏡頭,后妃們個個都是其中老手,哪怕林窈很少直接上陣,但是也習慣保持讓人的目光圍著她轉。孫曦若有若無的擋鏡頭,換成一個新人可能直到劇播出后都不知道,但是這種把戲怎麼瞞得過林貴妃呢?至於眼神,她故意模仿了她的渣前夫,她之前飾演陳皇后的時候為了讓觀眾理解,所以赤裸裸地把情緒表現在眼睛里,但是真正的後宮中人,尤其是站到她那個位置的,哪怕寵冠後宮、肆意囂張也不會讓人看出她的真正心思。
她看著孫曦自以為「把柄」在手,公然搶鏡頭的時候,怒極反笑,直接搬出了天順帝的眼神壓制。上對下的眼神她見過很多,娘對家中上百僕從的眼神,爹對麾下將領士兵的眼神,還有皇后對她們嬪妃的眼神。但是她都覺得不夠厲害,畢竟她自己都沒嚇到(……),所以又怎麼好意思拿出來嚇唬孫曦?
天順帝向來不在林窈面前處理政事,他在林窈這裡更多是溫和的、睿智的、寵溺的、疼惜的,偶爾還有帶著微微怒意的。相處十年,準確說是十二年,天順帝當然當著林窈的面發過好幾次脾氣,但是最讓林窈印象深刻的,還是她二十一歲那一年。
那個時候,林窈已經是淑怡貴妃,地位無可撼動,每次宮宴她都是下手第一位。周國的盟國使者前來祝壽的時候,許是認為天順帝老了,居然仗著兩國盟約和國家強大在宮宴上公然調戲林窈,他或許是挑釁天順帝的權威,或許是覬覦林窈的美貌,但是林窈這一世依然記得天順帝的反應。他當時停了箸,象牙箸輕輕磕在盤邊,「璫」的一聲滿座寂靜,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安靜如雞。他沒有說話,只是看了那個使者一眼,然後那個使者就面無人色、抖如篩糠,他最後跪地磕頭卻依然被拖走,額頭流的血在地磚上拖曳出長長的一道痕迹。
那個使者的下場林窈沒有過問,兩國之間的關係她也不知道有無變化。但是她永遠記得「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的場景,整個大殿都臣服於他,最重要的是那種猶如實質的窒息感。
她比不得天順帝執政多年的帝王氣勢,但是哪怕只學到三分,足夠現代人孫曦女士喝一壺的了。
果然,接下來的戲份,孫曦乖巧的猶如一隻鵪鶉。
下了戲,林窈又有點沉悶,小泉已經熟門熟路彙報給了林空。小泉以為是因為孫曦壓戲,但是林窈知道,她是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雖然前世死得慘,但是她並沒有因此黑化怨恨,也沒有否定過去。她甚至是感謝上輩子的經歷的,因為前世的種種才有今生的林窈。就連給她下毒的繼皇后她也不恨她。
只是她的前夫——天順帝,她真的是感情複雜。
剛剛回憶的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其實還沒有完,天順帝因為年邁被蹬鼻子上臉,所以他那天喝多了,他好在還有點理智,只是跑到搖光殿抱著林窈,說,那個使者他大膽他放肆他該死,覬覦朕的貴妃,朕的貴妃是要跟著朕葬在一個陵寢的,誰也不能搶。
要知道,葬在一個陵寢的,只有皇后。
第一任皇后被廢,所以葬入妃陵,繼皇后是繼室,占的是繼室偏位,原配的位置是空著的,而天順帝留給了林窈。
感動不?
感動啊。林窈當時就決定等天順帝百年之後殉葬,生同寢,死同穴。
四年之後,「貴妃禍水,勾引使者,致使兩國交怨」也成了彈劾林家四十九條罪狀之一。
御史台沒有皇上的授意誰信?
林窈:「呵呵。」
真特么是寧可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張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