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 負劍六十載
華歷六十餘年,春州沒有俏阿花,深山埋骨。
崑崙境內,驚雷當空,一道身影騰空,須髯皆白。
身上一柄劍,已負六十載。
藏仙之地,無酒,唯有朽骨和劍,有人走來,眉眼滄桑,正是當年友。
「望師,華國有赦令,小的來接您來了!」
所謂望師,沾泥素衣,「藏仙」六十餘年,感氣息而「醒」,不知朝華已逝六十餘載,還以為春州那位俏阿花還在織毛衣,還在等他……
郭望,昔年華國武道昌盛,這個名字,等同劍神二字,望盡武道滄桑,卻「望」不到春州那張俏容顏。
春州那位俏阿花只等了一半,便懨懨離世,三十載,那毛衣不知織了多少件,卻終是等不到望郎的歸期。
來人乃華國隱世古族之人,便是九皇宗者當前,此人都不會提及「師」字,傲骨悍在,在這負劍中年模樣之人面前,一聲望師,時隔六十餘載……
「春州可好?」
郭望悠悠開口,望的,正是崑崙藏仙之地外頭的那個方向。
華國,早已無春州,那俏娘子,已是朽骨。
來人內心一怔,笑了笑,嘆了嘆,不知如何回應。
春州當然很好,可他知道這位望師,這位劍神人物所指的,又怎會是那個籠統的春州。
當年望師三十年紀,遊歷大江南北,邂逅那位俏娘子,當時她不過二八年華,豪客柔情,佳人心許,本是佳偶一對。
無奈劍道兇險,望師本是負劍酒豪客,遠足一事不想擱淺,只留下一句諾言。
「三年後,我劍若成,回春州娶你!」
俏娘子羞紅了臉,牽著他的手,久久沒有鬆開。
她知道,這位意中人是位追求大道之人,一句諾言值千金。
她終究是放手,他一如所說一般揮手瀟洒離開。
當時已是劍神人物,三年時間,不過是鞏固劍道修為,這世上,斷然無人可攔他重歸春州。
可惜他錯了,樹欲靜而風不止,隱世古族視他為大患,放出消息,或成門客,或毀修為。
但凡大族,終究是見不得有修士太過「招搖」。
那一戰,仍是在崑崙,三十一個武道豪族聯手,最終消失十九,但郭望卻是封劍入藏仙之地,兩敗俱傷!
轉眼六十載,華國先出許九皇,再出許青穹,已經絕少人知曉昔年這位劍神人物,章家卻是有人例外。
來人,正是章家之人。
所謂赦令,不過是一個託辭,此劍神出山,如虎添翼,殺許青穹,才是目的。
可來人卻是忘了春州一事,這位昔年老友,入藏仙之地,再現人間,已是忘了歲月穿梭,俏娘子即便還活著,也早是芳華不再。
深山埋骨,還是這位章家之人一手操辦。
既為故友,也為了章家。
劍神人物,得之助力,非同小可。
「望師,你我都老了……」
弦外之音,如厲風刮過,負劍之人,闔上眼眸。
藏仙之地,多塵沙,亂了誰人眼。
這位六十載蟄伏劍神人物,牙關緊咬,再睜眸,已是微紅。
忘了歲月,歲月卻是不會忘了任何事。
他乃修道之人,未必受歲月「腐蝕」,可他卻是忘了,春州那位俏娘子,再如何絕色,也不過是人間尋常女子……
「章通,我想去見見秋玉她後人,春州,我就不去了。」
「望師,嫂子她終生未嫁……」
章通低下了頭。
那郭望目色一垂,身後青鋒一顫,萬米方圓藏仙之地,轟鳴、勁風掃蕩,不知為劍之氣息,還是風大。
良久,風止。
章通這才道出了來意。
既是迎接,也是請求。
六十載,章家幾乎視那俏娘子家人為自家之人,堪稱做到極限。
當然是為了看在眼前這位藏仙劍神的面子,為的不過是終有一日,能讓這柄六十載前笑傲華國之劍,能替章家出鞘。
豪族綿遠,有時候靠的並非底蘊,而是遠見。
章家,無疑是有遠見的武道古族。
「章家有難…我人若在還好,春州那頭有我料理,嫂子家族無憂…這一次,卻是難了……」
他說的是實話。
章家儼然是被捲入了某個計劃之中,那許青穹若是敗了,一切好說,若是許青穹勝了,章家以及其它華國武道隱世古族,必然是再難平靜。
這也是這位章家核心成員,出現在崑崙藏仙之地的真正原因。
六十餘載的付出,不過是為了此劍出鞘,章家之深思遠離,可見一斑。
昔年許九皇橫空出世,章家無人入藏仙之地,只不過是因為許九皇最終人間蒸發……
而自那一次后,章家等四大武道古族,皆是隱世蟄伏,籠罩在許九皇仙威之中,數年過去,章家上下,再難承受這等威壓,且這一次更有華國中樞撐腰,情況當然不同。
郭望掏出一枚銀戒,望向春州方向,良久,這才緩緩開口:「陪我去一趟春州,我見見秋玉,之後,欠你的人情,我自是會了。」
章通躬身。
銀戒不值錢,卻是寄情六十載。
青鋒再入世,已是凡間多春秋。
人情能還,無非劍出鞘,可這位劍神人物,此刻顯得蒼老許多,深呼吸一口,內心便是可容納百川,又怎承受得住那俏娘子的一腔柔情?
終生不嫁!
這四字,比他身後那柄青鋒還要沉甸甸……
臨踏出藏仙之地時,章通終究是不免俗,問及心中疑思。
「望師,昔年藏仙之地曾出袁劍仙,乃天仙(陸地神仙巔峰)修為,仍是不敵曾經的許九皇…聽聞如今的許青穹,堪稱妖孽,未必比不得那位神靈人物,這一次,華國中樞方面,極盡手段,乃至海外的某聖族之人,都有拜訪之舉,可見此子絕非凡物,不知望師有幾成把握?」
章通心中微顫,頗是錯雜。
他當然知道話出口,自身是落了下乘。
六十餘載的付出,當然配得上這位劍神人物之劍出鞘,但某種意義上,也是說明了這一切乃抱著有所圖心理。
只是這一次事關家族存亡,事關武道古族盟友昌盛綿遠,他這番話問出,已經不是自身疑問那麼簡單,而是代表著自己身後的家族所問。
郭望只是默然。
這世上,曾有一人知道他的身份,正是那春州俏娘子。
六十年蟄伏,才堪堪渡過了命劫,如今入世,即便他無殺意,他的劍卻不是。
哪怕章通這位摯友,頂多是猜到一二,卻未必清楚他郭望究竟是何身份。
他,並非來自這個地球……
又或者說,他的靈魂乃是自某個修鍊星辰穿越而來,當年遊歷,不過是想尋找一處靈氣之地,就此飛升離開,那還是六十載前的事。
可最終因為人間情意所縛,他當然沒有後悔,只願與那女子相守一世,不曾想終究是成了眾多武道豪族的眼中釘,那一戰兩敗俱傷,從此同在地球,他卻出不得藏仙之地,她因一句諾言,終生不嫁,不踏出春州半步……
「我已了無牽挂,了你人情之後,身後事,章通你替我料理,我沒有別的追求,與秋玉合葬便是……」
章通頓然、錯愕!
負劍之人已經行去。
六十載前,劍神一劍,已是無敵,六十載后,身無牽挂,一劍出鞘,這人間凡武一道,又有誰能擋?
他的劍,本具飛升之威,劍主卻是甘願埋葬這人間洞天,劍若出,又豈非陸地神仙者可相提並論。
章通稍作停留,已經跟了上去,拳頭微微一攥,眼中浮現一絲勝利之欣然。
望師出鞘,無疑是多了幾分勝算,若是梵蒂岡那位聖族之人同意踏入羅布泊,許青穹便是絕世妖孽,怕也是難逃一死!
春州,有人相望,墳塋草枯,老淚終是落下。
萬州,少年踏入許家大院,豪客如雲,卻無人提及羅布泊這個字眼。
小道姑冒出了頭。
就站在章家之人一旁,目光靈動,朝許雲吐了吐舌頭。
「許塵友,我是自個兒跑出來的,你可別怪崔老頭……」
少年柔笑。
九皇宗來人卻是面色如鐵。
「許青穹,你如何行事我九皇宗不管,可有傳聞說你是我宗先師之弟子,這就未免有些無恥了吧?」
全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