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 劍有魂,你沒有!
澤城蕭瑟,一劍西來。
木轎在西,寒鐵在手,李閣老持劍,人與劍落在少年跟前,不到一丈。
有時候,距離,顯得沒那麼重要。
無論是李閣老還是許雲,都是明白這一點。
正是因為明白,所以這倆人沒有什麼表情。
澤城祝家大樓之下,卻是無數人咋舌瞠目,聳然動容。
傳聞中仙隱大陸第一人,李閣老,終於出手。
便是莫滄海齊夫子等人,也是做不到神色不動,若說還有誰相對鎮定一些,正是那黎天。
黎天心中一顫。
強強對話!
這樣的字眼,在黎天心中,似乎已經遺忘……
甚至他只認為自身就是一個落拓客,知音難尋,更遑論餘生還能見到這等強強對話的場面。
李閣老固然是強者,他黎天卻從未見過此人蓄勢,見不到蓄勢,又怎會知道此人究竟強到哪裡去?
現在,他知道了!
他還知道,那少年謫仙,比起他在斬龍城一見,還要深不可測。
深不可測,就是未知的同義詞,與死亡的恐懼一般可怕!
仙朝殿下面色蒼白,卻無太多害怕神色。
他的斷臂之處,血水已經停止,傷勢看起來也無大礙,這種情況下,無幾人能辦到輕笑。
這仙朝殿下笑了。
「閣下是不是不信受命於天?閣下是不是不信天罰?可你若是殺了我,你一樣會死在這片大陸,豈不是驗證了我乃受命於天的道理,豈不是驗證了你的盲目可笑?!」
趙胤輕笑開口,話乍落,李閣老點頭,黎天目露欣然,無數北玄南鳳仙朝卿相重臣拳頭微攥。
殿下畢竟是北玄至高血脈,好氣度,王者風範!
不少人眼中,與其說趙胤這般開口乃氣度凌雲,不如說,這是替整個仙隱大陸掙回顏面,行攻心一道,效果,還不錯!
最起碼,那少年謫仙「啞口無言」。
少年當然不會啞口無言,而是微笑,甚至目光不過是驚鴻一瞥。
瞥的,當然是李閣老手中那柄寒鐵。
少年道:「不怕死,不代表你的道理是對的。天命一說,你還不配!我能斷你一臂,也能送你上路。」
送你上路,上的當然是黃泉路。
李閣老目光再驚動,改稱問道:「仙友,你不怕?」
你不怕的意思,當然是指你不怕死?
謫仙,當然也是會神魂俱滅。
那邊廂,魏九星已經惶然大驚,氣息不再鎖定,而魏無雙恢復了自由身,卻是顯得有些茫然。
她的眼中,那少年儼然是英雄,是她的意中人,可一己之力,如今的局面,堪稱挑戰整個仙隱大陸,這……
少年柔笑,看向魏無雙,劍氣微散,已經不再鎖定那斷臂趙胤。
「怕?我當然怕,但我怕的是她們再見到我時的眼神,怕她們哭哭笑笑,我不知道怎麼去安慰,而不是怕你這柄劍,不是怕你們所謂的受命於天…當你有一天無意中跌落一口井中,不小心壓死了幾隻井蛙,你會在意活著的井蛙對你呱呱叫?」
仙朝殿下,笑意已僵,換誰都辦不到還能輕笑如斯,堂堂天潢貴胄,堂堂北玄殿下,被人比作井蛙,心境難免還是會波動,儘管他已經克制的很好。
李閣老以劍平胸,戰意漸漲。
他的眼中,黎天雖是外來謫仙,對上自己,頂多也是七三開,他七。
可面對這位少年謫仙,他只覺得自身頂多有五成把握。
某種意義上,他李守一也是孤獨的,當一個修真者枯守一個洞天,處於獨孤求敗的境界,孤獨就如影子一般。
所以他心中戰意在漲,仙朝殿下受辱,不過是一方面,遇到「知音」,才是主因。
知音,可以有很多解釋……
「仙友,勝我李守一,這仙隱大陸,你可獨尊,此話以這柄來自浩然天下之仙兵為證!若是敗了,我也不為難你,還一臂,從此各自安好…井蛙一說,終究是狂了些。」
少年仍是微笑,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珠子一轉道:「浩然天下?」
李閣老點頭,心中把握,五成再多一成,六成!
強者交鋒,非出手才可分勝負,對方的眼神,周圍的氣息變化,巍峨城牆那頭的蟲鳥動跡,看似細微的變化,往往能改變戰況。
顯然,許雲的反應,在李閣老看來,是聽聞過浩然天下這一洞天。
這柄寒鐵,乃實打實的浩然天下仙兵,一劍西來,補陣洞,滅王朝,陸沉,移山,倒海,劍起,縱橫大地數萬里!
劍意,不知何時起,整個澤城,除了那南鳳仙朝公主以及斷臂趙胤,皆是悚然驚滯。
刀者見刀,劍者聞劍,雷者覺雷璞,文脈者見真夫子……
劍意掀起的,是一片煌煌幻象,因人不同,相同的卻是一片的心中炸裂,難分真假。
莫滄海心起敬畏,終於知道自身修為,與這李閣老比起,仍是相差頗遠。
齊夫子腰間葫蘆無風顫動,眼前的道藏天卷,如同天書,不知為何,他竟是生出自己宛若目不識丁的粗鄙村夫之念,心中挫敗感,難以形容。
修為境界哪怕相差無幾,仙兵封有神魂念力,卻是可造成差距。
十萬八千里!
正如老劍條一般,那一日,許雲和崔東山哪怕拚死,也未必可撼動那天門兩萬大軍一二,可那柄老劍條引爆嘯雲,卻是立斬兩萬大軍……
偏偏趙胤和那南鳳公主,卻是不受其擾,某種意義上,也正是側面反映了受命於天這個道理。
天選之子,帝王血脈,本就是王朝洞天的至高血脈,說是受命於天,並非虛言。
「你還要再戰嗎?」李守一仍是持劍平胸,問道。
那少年目光輕動,李閣老自然是看在眼裡,心中把握,再加一成,七成!
此時此刻,在李守一眼中,除了仙隱大陸受命於天之血脈,以及他自身,那滔滔劍意那煌煌幻象籠罩之下,必然是難以逃脫干擾,這少年謫仙,也不會例外。
一劍西來,超凡成象!
幻象!
黎天神色不動,逃出幻象干擾最快,手心也早已是出了冷汗。
少年呢?!
少年目光輕動,卻不是如李閣老所想,是受到了干擾,而是因為一人。
崔東山!
他那小道朋友,也是來自浩然天下。
少年的目光已經淡漠了下去,道:「你手中有劍,心中卻是無劍。手持仙兵也不過是醜婦搔首弄姿,不得神韻,若是此仙兵為崔東山所用,倒是能的幾分神韻。」
李閣老眉頭一皺,額頭上的皺紋,似乎凝在了一起,問道:「崔東山?這是何人?」
仙兵顫動,幻象已散,正如少年所言,神韻不具,持續不了多久,猶如外行人與名家用劍一般,前者不過是假把式,後者可出劍嘯聲,本質的不同。
澤城驚呼聲已經四起,不少人甚至大哭出聲。
劍者見劍,情傷者呢,當然是見到初戀,能不哭嗎?
多情,總是被無情傷,沒幾人能做得到無動於衷。
李閣老根本不在意這些,他只是直直盯著少年的眼睛,他不著急出手,因為儘管他不願承認,可此前那七成把握,似乎已經不再……
少年面色已慵懶,魏無雙已經無礙,他當然是不想在這片大陸逗留,若戰,他也不怵,若是能不戰,省點氣力,固然更好。
只是,這柄仙兵,他是看上了,不為自己,而是為崔東山。
儘管他知道,這柄劍,很有可能是成為崔東山的祭物,畢竟即便他再樂觀,也是很難說服自己,崔東山等人,還能活著。
可就算崔東山和小道姑等人已經隕落,他又能如何,仙道崢嶸,本來就是這樣,人各有命,他已經儘力,且自身若不是魏無雙相救,想必已經再修一世……
他負手而立,無視這柄仙兵道:「劍有魂,我有,崔東山有,你沒有!」
李閣老再問:「崔東山究竟何人?」
少年一嘆:「他是我朋友,與你這柄仙兵一樣,來自浩然天下,跌境之前,為築基修士。」
仙兵再顫動,李守一赫然動容,心中大驚。
築基這個字眼,在許雲眼中,爾爾都不算,可在李守一眼裡,如天!
他脊背已經發涼,手背青筋如蛇浮現,劍仍是顫動,彷彿再難握穩。
「我如何信你?!」李守一顫顫開口,再難淡然。
少年搖頭,微笑道:「你可以不信,這柄劍信不就行了?」
話落,他朝魏無雙行去,似乎話已經說完,真元卻是綻放,一尊遠古戰神巨影擎天而起。
倏然間,澤城地面大顫,陸沉!
數千里之外,北瀾城日昇巨鼎裂開!
數萬里之外,仙隱大陸護境法陣陣洞連連洞穿悍現!
一片驚泣騷動之中,劍脫手而落,一縷劍魂緩緩凝聚,那柄寒鐵,劍身直直黯淡了下去。
帝體元神,仙開九境修為,已堪比築基初階,一出,數十萬里仙隱大陸,皆有感應……
「你們常說受命於天,誰是天?!」
淡淡話語落在澤城萬眾之耳,少年的手,牽住了魏無雙的手。
萬眾惶然震怖!
李閣老面色蒼白。
莫滄海黎天齊夫子等人,再難克制,心生莫大敬畏。
有人已經跪下,是個聰明人。
魏九星。
少年柔笑問向身旁的女子:「我不知道你遭遇過什麼,此人既然要殺你,我便替你殺了吧。」
魏九星面如死灰,惶惶跪拜,不敢抬頭。
風起。
魏無雙眉眼一動,卻是搖頭。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