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 歲月靜好
接下來,玉扶從繁忙的政務中抽身,徹底過起了養胎的安逸生活。
一應朝務都有人替她分擔,她每日不是喝月狐和天樞給她熬的葯,便是吃殷姬媱派人送來的各色葯膳點心。
閑暇時和顧懷疆帶進宮來的元璋和寧安、寧平幾個孩子逗逗樂,倒也十分安逸。
「乾娘肚子里的寶寶一定是妹妹。」
寧安嘰嘰咕咕的,忽然對著玉扶的肚子說出這麼一句話,倒把玉扶聽愣了。
寧平也道:「對,妹妹好。」
「你們怎麼知道是妹妹?」
寧安歪著小腦袋,笑眯眯道:「已經有弟弟了,元璋弟弟。還沒有妹妹,要是生個像乾娘一樣好看的妹妹就好了。」
玉扶也歪著頭,「小小年紀就知道喜歡妹妹不喜歡弟弟了,哼,等你們娘親回來我定要告訴她。」
「好乾娘,別告訴娘親。」
寧安湊到她邊上悄聲道:「要是告訴娘親,娘親一定以為我沒好好疼愛弟弟呢,她該生氣了。」
玉扶不禁莞爾,就寧安這麼屁大點的小豆丁,腦子裡想法還挺多。
她輕輕撫了撫肚子,「現在還看不出是男是女呢,等再過幾個月說不準就能看出來了。我可不像你們,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我都喜歡。」
玉扶說著看向顧懷疆,「父親說呢?」
顧懷疆也喜歡女孩子,可他想到上次玉扶說的話,覺得不能說得太露骨,否則讓生了元璋的殷姬媱怎麼想?
便道:「是男是女都好,又不是只生這一個,將來自然兒女雙全。」
生孩子這種事全靠天意註定,好在北璃並不拘泥非要男子才能繼承大統,這個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將是皇室嫡長。
玉扶自己也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只求孩子能夠平安長大便是。」
戰事尚未徹底平復,眼前的平靜來之不易。她在宮中養尊處優,說說笑笑,顧述白等人卻在前朝勞心勞力。
她心裡都明白,只是面上還要做出無憂無慮的模樣,不能辜負顧懷疆次次特意從宮外趕來陪她說話的良苦用心。
瑤藍忽然從殿外急匆匆地趕進來,「顧侯爺,府里派人來告訴您一件好消息,六夫人有身孕了!」
「什麼?」
顧懷疆與玉扶皆十分歡喜,沒想到這樣湊巧,玉扶剛有身孕不久,蘇雲煙也有了。
玉扶忙道:「父親,你先回去看看吧,我這裡無妨。替我恭喜六哥和雲煙。」
顧懷疆猶豫片刻,頷首道:「好,你好好歇著,我趕明兒再來瞧你。」
他喜不自勝,卻不急著走,反倒叮囑瑤藍要好好照顧玉扶,又拒絕她讓瑤藍送自己出去的好意,生怕玉扶身邊沒人周全。
玉扶喜道:「之前雲煙還說不要生孩子,說父親有那麼多兒子,不缺她肚子里的孫兒孫女。你看,這可不是說嘴打嘴,報應馬上來了?」
她幾乎可以想象到蘇雲煙知道自己有孕是什麼神情,一定嘴上說不想生,心裡又甜蜜得不得了。
顧宜則一定歡喜得快瘋了,還要好言好語安慰蘇雲煙,讓她一定要把孩子好好生下來。
瑤藍也笑道:「是啊,六公子的孩子和陛下肚子里這位生下來就是同歲,再往上數,元璋小公子和寧安、寧平的年紀都差不多。這些孩子以後長大了就有玩伴了,多幸福啊!」
玉扶忍不住想象那個畫面,或許就像顧述白他們六個小時候吧,兄弟間年紀相仿,自小一起長大彼此為伴,多麼快樂。
……
晚間顧述白才回來,眉宇間有些許疲憊之色。
玉扶一見他忙把蘇雲煙的事說了,顧述白笑道:「已經聽見了,只是不得空回府一趟,待明日我再去看望。」
「對了,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們派了二十個已經學會桑夷語的探子,假扮成高麗人混入桑夷。桑夷人對高麗一向態度輕蔑,斷然不會有所防備。」
他現在是報喜不報憂,朝中的煩難之事都由他和天雲破等朝中重臣商議,一律不告訴玉扶,說的時候只提喜事讓她高興。
玉扶也很配合,「那太好了,如果能提前知道他們發兵的時間,至少可以提早做準備。」
顧述白扶她起身,晚膳已經擺好了,兩人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起吃飯,這是每日最輕鬆的時刻。
「今日覺得身子還好么?」
「還好,就是有些噁心。」
他注意到今晚的菜色都偏清淡,玉扶平日喜歡的蝦蟹都擺得老遠,她一口也沒碰。
看來噁心反胃的癥狀加深了。
顧述白放下筷子,「明日我去找月狐問問,看有什麼解決的法子。你的身體本就不強壯,暑熱天氣越發孱弱,怎麼能不吃葷腥呢?」
說罷輕輕一捏她的面頰,「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又要瘦下去了。」
玉扶搖搖頭,「大師姐和二師兄已經很儘力在替我調養了,聽姬媱說她懷有身孕的時候害喜更加嚴重,這算不得什麼。等天氣涼了自然就好了,我才沒那麼嬌生慣養。」
「你若嬌生慣養倒好了,要我怎麼慣怎麼養我都是高興的。偏偏你總說自己一切都好,我都不知該如何為你分擔一些辛苦。」
他伸手摸摸她的肚子,想到裡頭有一個屬於他們的小生命正在孕育,不自覺露出笑意。
玉扶含笑,輕輕把頭靠在他肩上,「真的不辛苦,你在前朝更加辛苦。為了給你減輕一點壓力,我決定——」
「不是說好了,那些煩心的政事都交給我來處理么?」
顧述白見她見她想在朝政之事上費心,立刻打斷她,玉扶卻道:「不是政事,也不煩心。我打算下旨封你為攝政王,你看如何?」
顧述白面色一僵,差點沒反應過來。
好一會兒他才恢復了神情,和緩道:「北璃朝中有不封異性王的規矩,對於王爵封賜更加苛刻。連你的親堂叔都只能被封為郡王,此舉……會不會太過駭人?」
玉扶笑著搖搖頭,「我覺得不會。如今我懷有身孕,朝堂上的事情不能兼顧,全都要靠你。可名不正則言不順,王夫的名號雖尊貴,卻沒有在朝堂上獨攬大權的先例。如今我直接為你下旨冊封,你處理起一應政務更加方便。」
顧述白還沒來得及開口,玉扶又道:「爵位是一回事,官職還要另封。北璃武將最高的級別是上將軍,先代的慣例是只能有一個的。不過不要緊,規矩是人定的,本朝可以有兩個上將軍。」
她顯然早就已經考慮好了,並沒有要跟群臣商議的意思。
顧述白思忖片刻,「其實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過幾個月等孩子生下來,你的身體恢復之後便可重新掌管朝政。」
玉扶堅定搖頭,「不,我不想讓上一次西昆那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如果為了我的身份要讓你一次次受委屈,這不是我想要的。」
顧述白眼波帶笑,一字一字慢慢道:「我不覺得委屈,真的。」
「我不管。」
眼見勸說不成,玉扶索性耍賴,反正她現在身懷有孕,所有人都對她百般順從不敢違抗,她不信顧述白會執意違背她的意思。
果然,她一撒嬌,顧述白就束手無策了。
「好好好,都聽你的,現在可以乖乖吃飯了嗎?」
玉扶轉過臉,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次日旨意一出,眾臣雖驚駭於攝政王之爵位的貴重,卻不敢鬧到玉扶跟前,只是在朝中私下議論。
「陛下身懷有孕,朝務都交給了攝政王,這是否權柄過大呢?」
「是啊,何況歷代也沒有兩位上將軍同朝的,這武將之中到底以誰為尊呢?」
「陛下連早朝也不上了,你看看!」
宮人在金殿之上、龍座之下另設了座,顧述白目不斜視在上首落座,將朝臣們的議論都聽在耳中。
關鍵時候,還是歐陽騏站了出來,「攝政王原就是王夫,如今陛下有孕他代掌朝局,合情合理。至於武將職銜也早該晉陞了,反正我是沒意見。」
好傢夥,他是上將軍,連他自己都說沒意見了,朝臣們雖還敢多管閑事?
天雲破也站出來,笑意微微,目光卻十分堅定,「諸位大人還有什麼可擔心的?陛下和攝政王連孩子都有了,你們還擔心孩子爹篡了自己孩子的位?」
話糙理不糙,此言一出,朝臣們放心許多。
顧述白掃了天雲破一眼,只道:「陛下的旨意若諸位有不滿之處,自可去長生殿找陛下。若沒有要去找陛下的,現在便說說撫恤陣亡將士和造船的進度吧。」
眾臣老老實實,屁都不敢放一個。
都知道玉扶在養胎,這個時候誰敢不長眼跑去長生殿打擾她?少不得,只能老老實實配合顧述白。
……
早朝散去,回到長生殿,玉扶命人端上冰碗給他解暑。
她一臉興緻勃勃,「怎麼樣?今日還順利嗎?」
「如你所料,不能再順利了。」
他解下冠帶,坐到榻上和玉扶面對面,喝了一口冰碗的甜湯,一身暑熱頓時消散。
玉扶眼中露出羨艷之意,她現在不能多吃冰的,只能看著顧述白吃。
這冰碗是把果藕切片、去芯鮮蓮蓬子、鮮菱角、鮮老雞頭四樣兒摻在一起,謂之「河鮮兒」。小碗底墊上天然冰的小碎塊,上邊放上「河鮮兒」,撒上白糖,就稱之為冰碗。
玉扶還命人在冰碗里加上去皮的鮮核桃仁、鮮杏仁、甜瓜、蜜桃等物,吃起來更加清甜可口。
顧述白見她眼饞巴巴的樣子,小心舀出一塊她最喜歡的菱角送到她口中,一點殘留的冰涼便讓她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他這才道:「你說的對,名不正則言不順。從前你尚未回北璃登基的時候,不就是因為朝中無主光由大臣來主持政事,所以多有互相推諉懈怠么?如今你給我攝政王的身份,我也不必似之前那般束手束腳擔心朝臣覺得我越權,辦起事來的確方便許多。」
「那就好。」
玉扶安心了許多,顧述白忽然抬頭看她,「對了,上將軍這個職位是何由來?從前東靈並沒有,在西昆也未曾聽說。」
玉扶笑道:「東靈尊前漢制度,以大將軍為武官之首。本朝卻尊春秋古制,以上將軍為武官之首,位於大將軍之上且只能有一人,以示身份尊貴。」
「原來如此。」
「怎麼好端端忽然想起問這個?」
顧述白想了想道:「怪不得歐陽將軍私下找我,說要請辭此位。我勸他別提這話,之前提過你也拒絕過,如今何必再提?」
玉扶道:「原來是這樣,這也不難。從前我是擔心你年輕威望不夠,何況我知道你要面子,若叫人議論你是因為我才得此位,你心裡一定不舒服。如今這個擔憂不存在了,你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區區上將軍還擔不起么?」
「至於歐陽將軍,他年紀也不輕了,另賜爵位將來榮養便是。他家中的情況我了解一些,他的兩個兒子在軍中歷練得不錯,對他們施恩想必歐陽將軍會更加高興。」
顧述白忽然放下小勺,頗為古怪地看著她。
玉扶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他搖頭,「沒有。我只是聽朝中大臣們議論,說你跟從前剛回來的時候變了許多。從前遇事總要和大臣們多番商議,如今更多的是獨自裁決了。」
玉扶眉梢一挑,眼光帶一點寒意,「他們議論我獨斷獨行不成?」
好大的膽子。
顧述白不由失笑,「沒有沒有,是議論你越來越有見地,處事越來越高明了。就像上次你下旨給高麗王的事,朝中有些大臣擔心高麗王覺得受辱反而不會配合,沒想到他果然是個欺善怕惡的主,被你一嚇唬立刻就開放了港口。若非上次你親自下旨,這回我們想派探子偽裝成高麗人從高麗遠渡桑夷,只怕不容易。」
玉扶這才露出笑容,「為君之道,恩威並施才是正途。我自登基以來種種政策就太過寬和,難免叫人誤以為我軟弱可欺。誤會我不要緊,北璃堂堂大國不能被看輕。適時用一些嚴厲的手段,才能叫人摸不清我的套路。」
說著邀功似的看向顧述白,「你覺得怎麼樣?」
顧述白一本正經,「我覺得不錯。」
兩人不知怎的對視而笑,殿外守著的宮人聽見笑聲好奇地朝殿中看來,只是一眼又恢復原樣。
玉扶朝他碗里示意一眼,「我還想吃。」
殿中雖放著冰山並不炎熱,可玉扶有孕之後越發饞嘴,盯著他的碗就挪不開眼睛了。
顧述白暗想,原來這冰碗不單是為他準備的,只怕是玉扶擔心月狐他們不讓她吃,所以借著自己的由頭想分一杯羹。
他無奈地又舀了一小勺甜瓜送到她嘴邊,而後命人把碗收起來,「拿下去吧,省得陛下看著眼饞。」
宮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碗收走,玉扶想阻止都來不及。
她扁著嘴不說話,不過是收走了一個冰碗,就像心肝寶貝被人拿走了一樣。
顧述白不禁好笑,「方才看到外頭送來了嶺南的新鮮荔枝,你不是最愛吃那個嗎?」
「真的嗎?」
玉扶眼前一亮,隨後很快反應過來,「可是大師姐說那個也不能多吃,對孩子不好。」
「我進門的時候命人湃了十個在井裡,這會兒涼得正好。井裡湃的沒有冰鎮過的那麼涼,正是給你吃的。」
顧述白說著,命殿外的宮人把荔枝送上來,玉扶總算又笑起來,任他親手為她剝荔枝。
殿外陽光將樹影拉得很長很長,落在榻前的明窗上投下斑駁影子,稀疏的蟬鳴咿咿呀呀……歲月靜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