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 北璃儲君
玉扶和昆君玥同乘一車,一路上一直被他打量著。
昆君玥是昆帝的嫡長子,一出生便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人選,偏又極有才幹和手段,把昆帝這樣強勢的人都逼得不得不提早冊封。
這樣的人自然有些與生俱來的傲氣,明知玉扶身上有著東靈長公主的身份,他的打量也沒有半點掩飾。
她生得的確美貌,又不像尋常東靈女子的美貌那麼易碎,她的美貌充滿靈氣,即便閉著眼睛,也能攝人心魄。
玉扶閉目養神不去看他,耳朵卻注意著馬車外的環境,聽見人聲越來越少,馬車輪子和路面碰撞的聲音也越來越響。
可見是到了人煙稀少、路面不平穩的地方。
玉扶霍然睜開眼,對上昆君玥打量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原來太子也有懼怕,不敢把我帶到你的東宮去。」
昆君玥眉梢微挑,「本宮又不是七弟那樣的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還要時時在宮中受父皇管束。從本宮二十歲起,便時常待在城郊的別院,只是每日傍晚回宮睡一覺罷了。」
這麼說,他們現在就是在朝城郊的別院去了。
昆君玥說自己還要順帶貶低昆吾傷,像他這樣位高權重的人,能從他嘴裡聽到貶低的話也不容易。
這至少說明,他對昆吾傷頗為看重,把他當成了一個正經的對手。
想到自己被昆君玥帶走之時,昆吾傷的神情頗為古怪,玉扶便有些想不明白,總覺得一切並不像昆吾傷表現出來的那樣。
就算他有心把自己交給昆君玥,起碼也會裝模作樣地阻攔一下,而不是那麼大方地把人叫出來。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從昆君玥身上探聽口風。
不想昆君玥先開了口,「本宮真的很好奇,長公主為什麼放著東靈的皇后不做,非要嫁給顧述白?顧述白生死未卜,長公主竟還追到西昆來,這份膽量本宮真是佩服。」
他果然知道顧述白在昆吾傷府上。
玉扶順勢道:「我也很好奇,太子既然知道他在七皇子府,為什麼不把人帶走?難道在太子眼中,我比顧家軍的少將軍更重要麼?」
若換成從前,昆君玥當然覺得顧述白重要。
顧家軍對於西昆人而言,是一個噩夢,一個不敢觸及卻又時時在身邊的噩夢。西昆人人都知道,只要顧家軍還在邊關一日,他們就沒有希望奪到一分一毫東靈的沃土。
那是東靈人的戰神,也是西昆人的殺神。
可今日見到玉扶,他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眼前的女子絕非普通人,她能讓寧承治念念不忘,能讓顧侯府上下捨命相護,她的過人之處未必不及顧述白。
昆君玥笑了笑,「你以為本宮不想帶走顧述白么?抓到顧家軍的少將軍這等大功,誰不想分一杯羹?可惜昆吾傷他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葯,拼了命也要護著顧述白。本宮幾次到七皇子府都徒勞無功,今日才能登堂入室罷了。」
玉扶心中咯噔一聲,想到在七皇子府時,昆君玥的確說過來了七弟府上數次,這次終於進得了府門的話。
原來是這個意思,原來昆吾傷一直在替自己護著顧述白。
當初既要傷他,而今又為何護他?
玉扶想不明白,昆君玥同樣想不明白,「起初本宮還以為,他是想留著顧述白引你來。直到今日看到你們倆人之間不睦的氣氛,還有本宮把你帶走時他的毫不反抗,本宮才明白自己可能猜錯了。或許,他只是想留著顧述白等最好的時機獻給父皇。」
玉扶閉口不答,似乎想到了些什麼。
昆君玥試探道:「你好像一點也不擔心本宮會對你怎麼樣?」
玉扶笑了笑,「我是東靈的長公主,兩國之間的邦交……雖然只是你們西昆發兵的障眼法。但太子身為儲君,總不會做出太失禮的事吧?」
昆君玥道:「那可不一樣。光是顧侯府養女這一條,本宮就恨你恨得跟什麼似的。寧氏皇族不是我西昆最大的敵人,顧家軍才是。」
玉扶面無波瀾,對他的威脅絲毫不放在心上。
昆君玥為她的氣量感到敬佩,又道:「不過本宮聽聞,長公主離開東靈后小寧帝很是著急。他那麼喜歡長公主,如果本宮開出讓他徹底清除顧侯府,或者以邊關幾座城池交換的條件,想必他也會同意吧?」
原來昆君玥打的是這個主意。
這倒不錯,顧侯府在東靈已然失勢,顧述白的利用價值反而有限,不如拿玉扶作為籌碼能交換到更多東西。
玉扶忍不住笑了,「太子好心計,佩服佩服。」
這副表情可不像佩服的樣子。
昆君玥蹙起眉頭,就算玉扶不在乎東靈的江山和城池,難道她連顧侯府也不在乎么?
又或者……她確定自己傷不到顧侯府。
他細細打量眼前美貌的少女,透過她那雙澄澈的大眼睛,裡頭的情緒似乎很簡單,又叫人琢磨不清。
玉扶似乎心情大好,微微挑開車簾一角,毫不吝惜自己的讚美,「我師父最喜歡看九州各地的建築,各式各樣的他都愛。我從前以為只有精雕細琢才有美麗的建築,來了西咸城才發現,大刀闊斧也有獨特的美感。」
昆君玥微微一怔,聽得出她的讚美出自真心實意,他的眉頭蹙得越發緊了。
她到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觀賞建築,可見一點都不慌張。
她不慌張,昆君玥就越發慌張,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
馬車一路駛出西咸城,很快便到了昆君玥的別院,一眼望過去看不到院牆的盡頭。
玉扶這才明白,昆君玥為什麼放著東宮不住要時常待在這個別院,這裡地方寬廣,對於他結交朝臣或是培植勢力都更有幫助。
更何況這裡在城郊,遠離昆帝的視線,他能獲得最大的自由。
昆君玥下了馬車,忽然想到某種可能,命隨身侍從道:「速速派人進宮稟告父皇,就說東靈的鎮江長公主來做客,正在本宮的別院休息。」
他終於想到這可能是昆吾傷的計謀,故意讓他帶走玉扶再進宮稟告昆帝,讓昆帝猜疑他別有用心。
玉扶笑著看他,「太子殿下現在才想到這一點,是不是太晚了?若我沒有猜錯的話,我們前腳出了七皇子府,大概就有人進宮稟告陛下了。」
昆君玥冷哼一聲,「就算父皇知道我私自把長公主帶回來又如何?這件事即便做得不合禮節,以本宮在西昆朝中的權勢,父皇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哦?太子確定嗎?」
玉扶詭秘一笑,趁昆君玥不注意竟一針朝他飛去,圍繞在昆君玥身旁武功上佳的親兵立刻提劍擋針,身形騰起將玉扶踹倒在地。
玉扶整個人摔在地上,腦中一片混沌,抬起手來隱約看到一片猩紅。
她的手掌擦破了大塊的皮,鮮血從傷口滲出,玉扶把手掌在衣裳上隨意擦了幾下,素色衣裳很快染滿了血跡。
昆君玥沒想到她會突然暗算自己,嚇得不輕,命人把那根毒針撿起來細看。
淬了毒的銀針會變色,無論青紫還是暗紅都有可能,而眼前這根銀針卻是原色,怎麼看都不像淬了毒。
昆君玥忽然面色大變,意識到這是一個陷阱。
「來人——」
已經來不及了。
宮廷禮樂聲響起,大隊人馬和儀仗朝別院而來,其中一頂帶明黃色的大轎尤為顯眼。
昆吾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儀仗比自己的太子儀仗更加隆重,卻又不是昆帝的儀仗。
不,這整副儀仗都不是西昆的樣式,反倒像是……
他忽然想起昨日才到西咸城的北璃使臣,這副儀仗倒像北璃的樣式,其富麗大氣遠勝西昆和東靈兩國。
正如北璃的國力和兵力也遠遠勝過西昆一樣。
儀仗後頭跟著一頂朱紅小轎,從轎中走出來的正是北璃使臣陳景行,昨日的宮宴上昆君玥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他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卻有大軍當前而面不改色的氣魄,昆君玥對他十分欣賞,也對北璃的地靈人傑有了更深的認知。
不過……北璃使臣怎麼會到自己的別院來?
「陳大人,這就是太子殿下的別院了。」
身旁一個宦官模樣的人對著陳景行點頭哈腰,昆君玥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昆帝御前的花內監。
陳景行朝他點了點頭,慢慢朝昆君玥走來,待要開口,忽見地上躺了一個一身血跡的女子。
他微微蹙起眉頭,朝昆君玥拱手見禮,「太子殿下,本使得知我北璃儲君在太子別院做客,特來迎接。不知她現在身在何處?」
北璃儲君?
昆君玥四下一望,「貴使怕是聽錯了罷?北璃儲君何等尊貴,怎會不聲不響到本宮的別院來?本宮也實在沒見過北璃儲君,他也來我西咸城了嗎?」
北璃是大國,儲君親自來訪西昆,那是一件大喜事。
一旦獲得北璃的支持,但凡北璃派出些許兵馬相助,要拿下東靈邊境的城池還愁拿不下嗎?
昆君玥心生喜意,忽見陳景行狐疑的目光落在玉扶身上,玉扶因為摔傷倒在地上,髮髻微亂擋住了面容。
花內監看出陳景行的疑惑,忙問昆君玥,「太子殿下,這是怎麼回事?」
昆君玥趁勢道:「這位是東靈的鎮江長公主,本宮特請她來府做客。本想儘快送進宮見父皇的,不想我們發生了一些齟齬,長公主受了一點傷。」
「什麼?!」
陳景行飛快上前,蹲在地上將玉扶攙起,「公主,您沒事吧?微臣鴻臚寺卿陳景行,特來接駕!」
他看到玉扶一身是血,憤而抬手,「來人,護駕!」
大隊使臣護衛魚貫而出,個個身著精銳鎧甲,佩劍半出其鞘,寒芒陣陣令人望而卻步。
區區使臣護衛都如此精銳,北璃的軍力果然深不可測。
花內監細得像女子的眉頭擰起來,指著昆君玥,「太子,你……你怎麼敢傷了北璃儲君玉扶公主呢?」
昆君玥看著被陳景行攙起的玉扶,「這怎麼可能?她是東靈的長公主,怎麼可能是北璃的公主?」
陳景行一臉肅然地看著他,「西昆太子有所不知,我北璃立儲從不看重男女,公主是嫡皇后所出,一出生便被立為儲君。而後因緣際會才流落到東靈被顧侯收養,成了鎮江公主。」
玉扶朝他露出一個隱秘的微笑,昆君玥這才明白,她為什麼一點也不擔心被自己送到東靈去交換城池。
她的身份連昆帝都不敢不敬,自己又能對她做什麼呢?
他的心恍若沉入谷底,頓時明白了——
這是昆吾傷的陰謀,昆吾傷和玉扶聯手陷害他的一個陰謀!
花內監急得不得了,他是昆帝派來迎接北璃儲君的,昆帝千叮嚀萬囑咐,北璃對西昆和東靈的態度足以決定兩國的未來,讓他一定要對北璃儲君格外禮敬。
不想他的禮敬還沒用上,昆君玥先把人傷成這樣了,這叫他如何回去和昆帝交差?
玉扶由陳景行扶著站起,冷笑一聲,「傳聞西昆民風彪悍,本宮今日所見果然不假。兩國交兵尚不斬來使,何況我北璃帶著誠意和友誼來到西昆,竟被西昆太子所傷。我倒要看看,你們昆帝要給本宮一個怎樣的說法。」
昆君玥面如死灰,花內監恨不得跪到地上去討好玉扶,「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北璃從未與我西昆有過來往,此番使臣匆匆前來,我們陛下十分看重,何況公主身為儲君身份如此之尊貴呢?公主千萬別誤會我們陛下的交好之心,今日之事定是誤會,定是誤會!」
說罷看著玉扶染血的衣裙,忙道:「快,快回宮去請太醫來!」
「不必了。」
玉扶看了昆君玥一眼,「本宮親自進宮找你們昆帝討一個說法,若這說法不能讓我滿意,恕我北璃不敢與蠻夷之國相交,哼。」
說著當先鑽進大轎中,又揭開轎簾朝陳景行道:「陳大人,請一併上轎。」
陳景行站在轎外拱手謝恩之後,鑽進了轎子。
北璃沒有那麼嚴重的男女大防,何況陳景行知道玉扶一定有話想問自己,同乘一轎更加方便。
果然,玉扶道:「陳大人是何時到西昆的,為何本宮一點消息都沒聽到?」
陳景行拱手,「回公主殿下,微臣一路快馬加鞭,也是昨日才到的。自從顧侯府出了事以後,北璃朝中一直在關注公主的動向。知道公主離開臨安趕往竹關,便知公主要尋找顧侯世子的下落。微臣不才大膽提議出使西昆,好讓公主有個照應,得到了朝臣的支持。」
玉扶不免動容,「本宮自小就不在北璃朝中,國中之事仰仗諸位賢臣決斷,本宮心中甚慰。」
陳景行微微一笑,「能得公主殿下誇讚,微臣死而無憾。對了,一會兒進宮您打算對昆帝怎麼說?需要微臣如何配合?」
玉扶笑了笑,「你看到什麼就說什麼,餘下的讓我來說。我不僅要把大哥哥順利帶出西昆,還要還昆吾傷一個人情。」
「西昆七皇子?」
玉扶點頭,「是啊,要不是他幾次三番保全,大哥哥只怕早就落在昆君玥手裡,未必還能活下去。昆吾傷此舉固然也有利用之意,我想他到底良心未泯。何不成全他,幫他擊潰昆君玥?」
陳景行忽然有些明白,看著玉扶染血的衣裙,「怪不得殿下把手上的血抹成這樣,微臣乍一見嚇了一大跳,還以為……」
玉扶把自己弄得實在可怕,要不是細看染血的衣裙沒有破口,還以為她渾身都是傷。
「撕拉——」
玉扶直接把自己的衣裙撕開,抬頭問陳景行,「這樣是不是更像一點?」
小腿潔白如羊脂的肌膚從裙子的裂縫透出,陳景行臉上一紅,低下頭微微頷首,「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