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哀音弦斷(二更)
邀月在帝都的風月圈子裡,享有盛名。
不但是因為她的琵琶技藝驚人,更因為人人都知道,她是顧酒歌庇護的人。
不過近來聽聞,顧酒歌已經和她斷了聯繫,她甚至為此自傷一病不起。
今日一見,雖身形瘦弱了些,也沒到一病不起的地步。
琵琶聲起,哀怨斷腸,玉官頓時蹙眉。
玉扶走在前頭,轉身道:「怎麼了?」
「我和邀月姑娘明明說好彈喜相逢的,她怎麼彈了首這麼哀怨的曲子?」
玉官不懂琵琶曲,只聽得出哀怨,不知是何曲目,玉扶卻能聽出,那是長相思。
她在西湖上彈奏過的,長相思。
三樓的雅間,那道細細的窗縫被推開。
窗子後頭露出女子纖纖玉手,殷姬媱微微探出頭,看底下彈琵琶的女子。
邀月,這個名字她聽過,是顧酒歌的紅顏知己。
曾經是。
她懷抱琵琶,坐在正中的檯子上,四周高朋滿座,沉迷於她的琵琶聲。
眾星捧月,喝彩連連。
她面上卻沒有一絲笑意。
瘦弱,憂愁,病容蒼白……
殷姬媱看著邀月,就像看到之前的自己,她很明白邀月的心情。
「二公子,她是為你來的。」
殷姬媱沒有合上窗子,只是轉頭看顧酒歌,後者毫無意識地端起酒杯,湊到唇邊又放下。
最終端起了茶杯。
「你多心了,想來是玉官知道她和顧侯府有些交集,所以請她來表演。玉膳樓和顧侯府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邀月肯給他這個顏面。」
這是玉官和邀月私人的事情,和他沒有什麼關係。
殷姬媱卻指著底下,「你過來看看便知道了。」
底下,玉扶和玉官兩人選了前排的位置,隨意坐在眾人之中。
顧酒歌走過來,順著殷姬媱手指的方向看下去——
那是邀月嗎?
整個人脫了相,皮包骨頭,像一具丟了魂的行屍走肉。
她穿著寬大的春裳,塗了大紅的口脂,旁人或許看不出她的消瘦,顧酒歌卻比誰都看得清楚。
他眉頭蹙起,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邀月姑娘對二公子,一片痴心,姬媱佩服。」
她捫心自問,自己沒有邀月那麼深情,自己身上背負著秘密,連坦誠都做不到……
顧酒歌沒有聽出她的弦外之音,「痴心要放在對的人身上,才是件好事。我早就和她把話說透了,不知她為何要如此自苦。」
他印象中,邀月不是這樣的。
她也曾被人利用,在顧侯府一家子游賞西湖時突兀而出,可事後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她一直心性豁達,知道她和自己沒有結果,所以只保持著朋友的關係,今朝有酒今朝醉。
殷姬媱苦笑,「長相思,在長安。二公子別相信女人的話,你說透了,她也聽透了,那不代表她真的放得下。」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顧酒歌似乎聽懂了,「你的意思是,口是心非?」
殷姬媱忽然笑起來,「都說二公子是顧侯府的公子里,最擅長和女子打交道的。沒想到……你還是不了解女子。」
顧酒歌把目光投向下方,漫不經心道:「聽誰說的?」
殷姬媱臉色一僵,頓時不知如何回答。
這話是殷朔告訴她的,她此刻卻不能對顧酒歌說。
該找什麼借口來解釋,她一個深閨女子,比一般閨秀還少出門見人,卻會知道這種話?
她還沒想出來,顧酒歌善解人意地轉移了話題。
「殷小姐這麼懂女子的心思,不如教教我,怎麼樣才能讓邀月放棄,不再自苦?」
殷姬媱覺得不對勁。
他太善解人意,好像早就知道自己有什麼瞞著他似的,所以不願意逼自己回答。
難道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接近他是有目的的?
「我們來這裡吃飯喝酒的,別彈這哀哀怨怨的曲子了。邀月姑娘,換曲喜慶的吧?」
「是啊,換曲喜慶的吧。外頭春光正好,彈一曲春風裡也不錯啊!」
曲身一滯,邀月淡淡地一抬眸子,重新撥弦。
一瞬間,玉官的面色變得很難看。
這首曲子他熟悉,不就是他常唱的牡丹亭里、杜十娘死時的離魂嗎?
這可是大哀之曲,比長相思的纏綿悱惻,更多一份生離死別的哀傷!
底下的賓客頓時鬧嚷起來了。
「怎麼回事啊?怎麼還彈起死人的曲子了?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
紅醉和綠袖忙從後院出來,使勁渾身解數,安撫底下喧鬧的賓客。
台上,邀月目不斜視,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手指翻飛,傷神之音潺潺溢出。
錚——
弦斷之聲凄然,底下的賓客忽然靜了下來,朝台上看去。
邀月白皙的指尖,有殷紅血珠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