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渝州夜驚變
聶璞首先來到那個街頭的拐角處,就是初到此城,遇見老乞丐的那個地方。
今非昔比,這裏變得非常安靜,兵荒馬亂,夜晚更是家家門戶緊閉,間或有兩三個路人,那也是行色匆匆,透露出緊張不安。
不出意料,這裏沒有老乞丐,也沒有曾經擺攤設點的那些人。
站在寂靜的街口,聶璞暗自猜想,老乞丐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時至今日,依然毫無線索,以至於聶璞都開始懷疑,當時就是在這裏做了一個夢。
歎息徘徊一陣,聶璞啟程去了半山精舍,這裏已經人去樓空,連精舍外麵臨街的那間鋪子,也被封條封了大門,讓官府管控了起來。
聶璞歎惋一番,為宮羽的半生心血感到不值。
接著他去了小劇場,那裏倒是還在正常營業,但早已不是徐明老爺子坐鎮,聶璞觀察了半天,感覺就是一家普通的世俗戲院,沒有值得特別關注的地方。
離開小劇場,聶璞邊走邊想,徐家在渝州根深葉茂,但似乎居無定所,老爺子會見自己的時候,就像是借了一個地方而已。
如今徐宏遠在上都,老爺子離京之後,也不知在何處落腳,似乎沒有在渝州城中。
聶璞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發現渝州城裏既然無一處是徐家,那反過來不是可以說處處是徐家嗎?在渝州深耕厚植無數歲月,渝州和徐家還有區別嗎?
雖然這種想法比較荒誕,但這麽想著的時候,聶璞就覺得空氣裏都是徐家的氣息,處處是徐老爺子的身影。
當初聶璞在渝州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的感受,要怪的話,隻怪徐家太低調了,低調得當初麵臨大變時,州領左無極首先想到的,是找半山精舍協商,完全沒徐家什麽事。
一旦麵對徐家,左州領可能比自己都吃驚,原來渝州本有大靠山,自己卻沒有把握住。
想到這裏,聶璞決定順便逛到州衙去看一看。
到了那裏,果然不出所料,不僅沒有官吏,連守門的兵丁、使喚的衙役也不見一個。
這個情況從州城棄守,禁軍進城後無一人出麵就能夠預知,隻是不知道州衙一幹人,究竟是被風梁叛軍裹挾而去,還是跟著徐老爺子轉入了隱秘戰線。
想到這裏,他發現自己用了一個非常貼切的詞來形容徐家,隱秘戰線,確實,如此低調的徐家,就是處在隱秘戰線的皇朝同盟,由於有四大家、靈山甚至菩提門等等,那一條戰線也許更加不可預測,更加凶險。
在一連串的尋覓未果後,盡管早有預料還是滿腔遺憾的聶璞隻得回轉軍營。
雖然州城無人設防,但還是要多加小心,自己這個主官獨自在外晃蕩,拋下滿營士卒,一旦有事,就沒有主心骨。
夜已深,月華照在寂靜的街道上,照著聶璞禹禹獨行的身影。
走著走著,前麵出現一座奇特的建築,似碉樓,又掛著招徠顧客的酒幡。
聶璞停下腳步,向四周看去,發現自己好像走出了州城,兩旁房屋低矮,充滿蠻荒氣息,黑暗處,一雙雙綠油油的眼睛閃過,有野狗在拐角處啃食著什麽。
聶璞驚出一身冷汗,搶前幾步極力辨認,果然那家碉樓似建築的招牌上,寫著“仙客來”三個字。
再逼近拐角一看,野狗啃食的是殘缺不全的人屍!
這是天罰城?
自己怎麽回到了天罰城?從渝州直接走回了天罰城?
有什麽力量推動著聶璞向仙客來飯店而去,不知不覺間他就站在了飯店的大堂中,由於窗門緊閉,店堂十分幽暗,就像天罰城封城後,仙客來變成庇護堡壘後通常的樣子。
等聶璞定下神來,發現有幾條身影在店堂間出現,漸漸顯出滿臉血汙的麵容。聶璞看著這些猙獰的麵容,覺得眼熟,但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直到一個身形肥碩、衣著光鮮的身影出現,聶璞才認出是昔日的街頭董爺,於是記起雙子殺手,還有一班闖進店裏的搶劫殺人犯。
那些人不斷在聶璞麵前晃動,董爺和另一個瘦瘦的身影,卻分別立定在他的身前身後,死魚目眼珠定定地盯住他,同樣滿臉血汙。
二人突然如同二重唱般地齊齊開口,口吻陰森恐怖。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聶璞大驚,想要避開二人的前後夾擊,卻移不動腳步,試圖嗬斥,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來。
二人不斷逼近,周遭那些閃動的身影也不斷發出陰森森的笑。
當兩張血汙的臉越逼越近的時候,聶璞丹田中的一口氣終於從口腔中衝了出來,厲聲道:“魑魅魍魎,滾開!”
刹那間,身前身後的兩張臉和周遭的身影都被這一聲嗬斥驚散,森森鬼氣也隨之消散,店堂依舊,恢複了幽靜。
“天棄哥哥,你回來了,趕快吃飯吧。”一雙女子小巧白淨的手伸了過來,手中拿著碗筷,遞給聶璞。
聶璞發現自己正坐在堂前,像曾經多次出現過的情況一樣,對麵坐著掌櫃夫婦,身旁是小丫頭山鳳兒,很有點老兩口對小兩口,一家子其樂融融的狀態。
隻是對麵的兩夫婦神情舉止都十分僵硬,感覺怪怪的。
聶璞看向自己的碗,一下愣住了,裏麵是一些蠕動的蛆蟲類的東西,還伴有血水,再一抬頭,發現對麵的兩夫婦也是滿臉血汙,七竅中都鑽出蛆蟲,從喉嚨裏冒出“謔謔”的聲音。
聶璞立馬轉頭,還好,視線中山鳳兒還正常,沒有變成同樣的怪物。
見聶璞看向自己,山鳳兒泫然欲滴,向著他哽咽道:“自天棄哥哥拋下我們離去後,我們更加艱難,爹爹媽媽都相繼橫死,我也饑寒交迫……”
說著,山鳳兒深深地埋下頭去,瘦小的身子不停地聳動,好像抽泣得要背過氣去。
聶璞伸出手剛要去撫平山鳳兒激烈顫抖的雙肩,她突然發出尖利的笑聲,抬起了頭,竟然同樣滿臉是血,蛆蟲蠕動著從七竅爬出,
山鳳兒轉臉向著聶璞發出質問,聲音同笑聲一樣尖利。
“為什麽要在最需要你的時候拋下我們,讓我們一屋老小死於非命?”
由於臉對臉近在咫尺,聶璞感覺那些蛆蟲隨時都要跳到自己臉上,並有一股腐臭氣息直鑽鼻孔。
“我死得好慘好慘啊!”山鳳兒聲音變得淒厲,整個人都張牙舞爪起來。
坐在對麵的那兩夫妻也飄了起來,飄到聶璞的眼前,三張蛆蟲蠕動的血汙的臉,開始在他的頭頂陀螺似地轉動起來。
“我死得好慘啊!”
“是你害死了我們!”
“還我的命來!”
聶璞被淒厲的叫聲吵得頭暈腦脹,又驚又怕,隻得勉力張開嘴解釋道:“不是我,是你們不需要我了。”
“嗬嗬,害死了我們還不敢承認。”三張臉同時發聲。
“山鳳兒,真不是這樣,你要相信我。”
那老兩口後來的表現,早就讓聶璞無所愧疚,聶璞的心魔就在山鳳兒,有時在夢中,他都會看見山鳳兒那張哀怨的臉,好像在怪他沒有保護好她,任其淪落於盜匪之手。
“不聽不聽!”回答的聲音很淒厲。
這讓聶璞在憂懼懊惱中,失去了抗拒的力量。
那三張臉漸漸形成一個圈子在聶璞頭頂旋轉,圈子裏仍然不時發出淒厲的叫聲,如同緊箍咒般壓迫著聶璞。
就在這時,聶璞沉寂已久的識海有所感應,產生了輕微的顫動,一道若有若無的光在頭頂一閃即沒,那旋轉著下壓的圈子,一下被定住,重新分離為三張臉。
聶璞像打了一個寒噤,一下清醒了許多,對著那三張臉道:“是什麽邪祟利用心中鬱結來攻擊我?我本問心無愧,哪裏會有什麽心魔!”
說罷,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在他的身後,那三張臉如同被大火燎過的紙張,漸漸在空中化為顆粒,消散。
走出仙客來飯店,眼前依然是天罰城的街道,夜色陰森,鬼影憧憧,殺機彌漫。
聶璞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封城後,獨自一人外出艱難覓食的那些日子,隻是背上差一個包袱而已。
也許時間的流逝並非一條直線,本身有很多岔道,有時一不小心,就走到彎道裏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來的某一個時點。
就在聶璞這麽胡思亂想著的時候,前方出現了幾道身影,攔在路中,擋住了他的去路。
聶璞有所感悟,徑直向前,一看果然就是以刀疤臉為首的那幾個人,曾經在仙客來鬧事,後來成了天老大跟班的那一撥人。
聶璞隱隱有些激動,一上來不待對方開口,就搶先問道:“你們頭兒呢?天老大呢?”
“你那麽著急要見到我嗎?”幾人身後傳來問話聲,聶璞一聽,差點激動得跳起來。
前麵的人讓出一條通道,後麵一道慵懶的身影顯現了出來,聶璞極盡目力辨認後,在心中肯定,沒錯,就是天老大。
天老大邁著慵懶的步伐走上前來,聶璞細細打量,發現他與自己當初遇見時毫發不差。
比自己高半個頭,在慵懶的外表下,全身都蘊藏著鋒利的殺意,抬手就有刀光逸出。
看到這裏的聶璞聳然一驚,暗想,這幾年自己不是長高長壯了嗎,怎麽麵對天老大還是矮了半個頭,難道自己的身體都回到了當初的狀態?
一瞬間,聶璞變得恍惚起來,是自己走回了過去,還是眼前才是當下,而剛過往的一切,其實隻是自己的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