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杏花春雨中的殺劫
這一次老乞丐是真的不在了,聶璞在那個街角站了一會兒,又在曾經乞討的位置上坐了一陣,然後起身離開,感覺心裏踏實了些。
一路上腳步依然帶著趔趄遲疑,等他走回半山精舍時,已是夜深時分,夜風開始肆掠著,在全城的街道間奔騰掠過。
不願驚擾小倩與宮山長,聶璞徑直鑽進自己的房間,甚至都未注意到在進門時,門房裏一雙綠幽幽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他,幾次流露出暴起之意。
無法入眠,聽著戶外滿城的風聲嗚咽。
下半夜,下雨了,精舍裏滿園的雨打林木聲漸漸急切,竟升起一陣陣殺伐之意。
順著這殺伐之意,聶璞心中的忐忑衍化為天人交戰,一會兒激情,一會兒冷漠,一會兒義憤填膺,一會兒愛恨交加。
漸漸地感覺到,曾經關閉,但在南湖鬥法中衝出亮光並顯露異象的識海,打開一扇小門戶,門戶內,兩個小人持劍爭執。
隻見劍光繚繞,兩小人手段百出,讓聶璞歎為觀止之餘,竟忘了心中那些難以消去的塊壘。
劍光大氣堂皇,劍中有道,似乎在等著聶璞開悟。
真實的存在不過是一種運動的軌跡,凡過去的均如過眼雲煙,認真地活在當下,又要有看淡世間百態的氣魄。
不知為什麽,看兩小人比劍,聶璞就冒出這樣一段感慨。
也許是經曆了太多波折磨難,許多東西積累起來,在等待一個契機,去消解其中隱性的傷害,升華出有關生命和天道的感悟。
識海中比劍結束,現一小人坐菩提樹下,做拈花微笑狀,緩緩吟誦。
“一切世間法,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如鏡中月,水中花,應作如是觀。”
聶璞如醍醐灌頂,再次有所開悟,想道:這應該是放下的氣魄,不是懷疑當下的借口。
在半迷半悟中度過了一夜的風雨交加,第二日,如同轉晴的天氣一樣,聶璞的心境也重新開朗起來。
細心的小倩頻頻打量著他,總覺得他與往日不太一樣,但又把握不住有什麽變化。
這是一種無關乎修煉境界的純心境的變化,連聶璞自己都搞不太明白。
聶璞打算不動聲色地繼續到前麵店鋪幫工,他不想錯過如此磨練心誌的好機會。
既然有人如此照顧他,就應該好好配合一下。怎麽能讓如此有心的人失望呢?
當他作出這樣的選擇時,連他自己也沒察覺,這個決定透出一股迎難而上的氣概,而不是下意識逃避,逃避不了再被動應付。
這,也許就是心誌磨煉後的升華。
出門時,門房算精觀察著他,把算盤撥得山響,以掩飾錯過昨夜最佳狙擊時刻的懊喪。
門外的深巷裏,遠遠飄來一位鵝黃色衣裙的美女,美女纖纖玉手攜著一籃杏花。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聶璞暗暗喝彩,心道:一大早,往常寂寞的小巷就變得如此詩情畫意,希望不是雷五爺筆下的人造風光。
鵝黃衫越飄越近,一眨眼功夫就見一位有著異國風情的明目皓齒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聶璞麵前,從籃中取出一枝杏花,花瓣帶著朝露,白中透出如血的紅暈。
黃衫女順勢把這枝杏花遞向聶璞,動作是那麽渾然天成,仿佛是把原本屬於聶璞的東西遞還聶璞。
杏枝帶著奇異的震顫,露珠隨著這震顫跳離花瓣,形成一圈環繞的水霧,然後又被杏枝驅趕著變成一支支細微的水箭射向聶璞。
這些肉眼幾不可辨的水箭,不但力道強勁,而且對著人體最脆弱的穴位襲來。
聶璞知道自己身體特殊,未必會受到實質性傷害,但也不願意冒險,於是伸出左手,似乎是要接過杏枝,手掌卻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揮動,把那些水箭驅散。
黃杉女見狀,眼神亮了,厲聲道:“好,杏花殺手貝姨清,拜會半山精舍聶璞公子。”
這一聲顯然也是以特殊功法發出的,聲波同樣帶著奇異的震顫,在空氣中傳播,似乎並不怕驚動半山精舍。
聲波傳遞到聶璞耳邊,讓他覺得耳門嗡嗡作響,若不是昨夜經過一番心誌熬煉,恐怕瞬間會心神失守。
聲波似乎有特定的音軌,在有心人間傳遞著約定的暗號。
門房內,算精的珠算撥得越發玄妙,似乎在撥弄著空間方位、奇門八卦,半山精舍山門附近的空間,隨著算珠的撥弄,一陣波動、扭曲。
聶璞能夠確定自己還站在半山精舍門前的巷道中,因為眼前的景致沒有變化,但感覺就像一下被拋到荒原上,孤身一人,回望半山精舍也遙不可及。
早早來到店鋪裏的雷五爺鋪開了畫布,開始揮毫作畫,幾筆勾勒出活靈活現的輪廓,竟然是半山精舍門前景致,那長廊狀的小巷。
雷五爺再添幾筆,於是畫中的巷道起風了,勁風卷起花草雜物,紛紛揚揚。
刹那間,聶璞立身的小巷,如畫中一般起風了,風越刮越強勁,杏枝上、花籃裏的花瓣,全部被風刮起,不一會兒,聶璞就在漫天花雨襲人來的窘迫中左支右絀。
花被舉著花枝的纖纖玉手操控著,成為狙擊自己的利器,驟起的風,總是順著花瓣運行的方向刮起,讓襲來的花雨有了無堅不摧之勢。
聶璞立身的空間也越來越詭異,任憑聶璞如何飛身疾退,卻避不開花瓣的襲殺,甚至連拉開距離都不行。
花謝花飛花滿天。
避無可避之下,聶璞的心底突然升起一絲傷感,一縷彷徨,似乎有個聲音在勸說自己放棄吧,認命吧,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虛幻的。
後退的腳步和揮舞的雙手都慢了下來。
雷五畫中的經曆,讓聶璞困於心魔差點走不出來,在經曆天人交戰脫困以後,心魔並沒有完全消散,殘餘在心底潛伏下來。
剛才那驟起的風,仿佛是一種觸媒,讓殘餘心魔釋放,在生死之間,心神差點再次失守。
但畢竟有了昨夜的開悟,當幾朵花瓣擊中了他、帶出幾縷血絲時,一下驚醒了他,讓他暗自惕厲。
絕不輕言放棄!聶璞對自己說。
但這次襲擊,敵人顯然準備充分,要想脫困非常艱難。
小巷中,風送花雨,花借風勢,攻勢越來越猛,防守越來越難。
手仍然在機械地揮動著,劃出大圈銜小圈的陰陽圈,但卻擋不住為陣陣怪風催動的花雨,聶璞被擦傷甚至被擊中的次數越來越多,隻能硬撐著勉力擋住足以致命的強力襲擊。
聶璞陷於被動挨打、苦苦支撐的局麵中,被擊潰是遲早的事,連翻盤的幾率也極低。
絕望之餘,聶璞用眼角的餘光掃向精舍內院,心想,顯然有陣法高手介入,把內院和這裏隔絕開來,不然這麽大的動靜一開始就會驚動院內那些修煉高手,尤其是宮羽山長。
正這麽想著的時候,就感覺漫天花雨中傳來一聲長長的“咦~”,像極了戲院裏老生的腔調,聲音悠揚婉轉,如楔子般楔入漫天越來越有殺傷力的花雨中。
聶璞聽到號稱杏花殺手的貝姨清羞惱的聲音道:“音魔!終究還是沒擋住!”
緊接著聶璞就聽見宮山長熟悉的聲音悠悠傳來道:“漫天花雨皆是虛妄,朵朵桃杏無非自性。”
話音在漫天花雨中回蕩,一下使殺陣失了勢,花雨減了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