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051

  這個時候,大遼營地里已經迅速恢復了秩序。


  不得不說,蘇暖之前製造的混亂太亂七八糟到讓人無從防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而她又正好抓住了所有時機,沒有浪費半點時間,還恰好遇到了一群剛參軍的愣頭青,再加上三八驟然給馬「上藥」,一系列不合常理的巧合,導致了她奇迹般的逃出了營地,若是再慢上半分,便決計是出不去了……


  遼王蕭鄴依舊坐在白承澤的帳里,聽到暗衛來彙報,說是屬下一群將軍都中了招,西門戰更是被劈了腦袋,頓時便是一陣冷笑。


  一群廢物,不死也沒什麼用了。


  那暗衛小心留意著他的面色,低聲彙報:「洛舒用的毒,所以將軍們才沒有防備,看樣子,她是奔著西門戰來的……趙將軍說,洛舒殺西門戰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個會武的人。」


  這時,從始至終不發一語的白承澤忽然抬頭,眼中滿是震驚的神色,直直看向蕭鄴。


  看到他的神情,蕭鄴眯眼,就聽到暗衛繼續說道:「洛舒殺西門戰前,曾說,就憑他也配看不起……這位大人。」


  暗衛是蕭鄴的心腹,自然已經知道白承澤的身份,此時不敢直呼其名,只能用這位大人代替。


  而他話音落下瞬間,白承澤整個人已經呆若木雞,眼中滿滿都是不敢置信,回過神來,原本似乎已經灰敗全無生機的眸子瞬間變得一片赤紅,他緩緩抬頭看向蕭鄴,嘴唇動了動,嘶啞出聲:「將她安然無恙的給我,你說的一切,我都答應。」


  蕭鄴挑眉,隨即便是似笑非笑。


  他還以為這個兒子真是個冷情冷性到骨頭裡的傢伙,只隨了他一半,可眼下看來,另一半也隨他……是個情種。


  他揮手沉沉道:「不準傷人,帶回來。」


  暗衛領命離開。


  蕭鄴便是看向白承澤,有些意味深長:「她是為你來的?」


  白承澤卻是整個人已經呆愣到茫然,他看著蕭鄴,再度重複一遍:「……我要她安然無恙。」


  蕭鄴挑眉:「我下了令,便沒人敢傷她,放心,抓到了就給你帶來……就當父皇給你的賠罪禮。」


  白承澤下意識蹙眉:「她不是什麼禮物。」


  蕭鄴不以為意輕笑一聲:「哦?那是什麼?」


  白承澤自己已經滿心怔然,那一瞬措手不及的慌亂過去,後悔便是潮水一般湧上來,幾乎將他瞬間淹沒


  他怎麼也想不到,怎麼也無法想象,她,竟然來了,孤身一人,就那麼傻乎乎不要命的闖進了遼軍大營,來……替他報仇。


  她當初說的,若是他有個萬一,她便給他報仇的話,他半點沒往心裡去,只是下意識想著,若是真的回不去,她便解脫了。


  甚至,就在剛剛,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他想的都是,不能再去見她,就讓她當他已經死去好了。


  他配她,原本已經委屈她了,更不用說如今知道自己的身世,這病態的,為人倫所不接受的血統。


  他沒打算再回去找她的。


  可根本沒想到,她竟然……真的來了,真的來要替她報仇。


  剛剛那暗衛說,她殺人的樣子分明不會武,她本來就不會武的,之前,她連馬都騎不穩的,更不用說殺人。


  那暗衛說她雙手劈了西門戰的下巴……蕭鄴聽到時露出些好笑的神色來,可白承澤卻是半點也笑不出來。


  他知道,她必定是害怕極了的。


  如今,被人追著跑,她一定更害怕的……不行,不能等。


  他猛地起身就想出去,可剛站起來,便是一陣天旋地轉,接著便被蕭鄴一把扶住。


  蕭鄴分明感覺到自己握住他胳膊的一瞬,他身體僵了僵,意識到定是碰觸到他傷口了,蕭鄴又是連忙收手,眉頭緊蹙沉聲道:「你不想活了?」


  他滿身的皮開肉綻,胸口上方還有被被弓箭洞穿的血洞,若不是隨行的軍醫醫術精湛,他如今都不一定能坐起來。


  白承澤咬牙看著蕭鄴,第三次開口:「我要她安然無恙。」


  他決定了,什麼都不管了,什麼都不想了,再也不把她推出去,再也不猶豫不讓她傷心了。


  不育也好,血統骯髒也罷,只要她不嫌棄,他便什麼也不顧了。


  即便是她有朝一日會後悔,會嫌棄他的缺陷,讓他沒有半分尊嚴,他也認了。


  終歸是再也不能讓她傷心。


  只要她好好回來,只要她……好好回來。


  而這時候,蘇暖已經到了懸崖邊,她勒緊馬韁,神情一片凝重,死死咬牙。


  腦中那兩個正斗得天昏地暗的聲音凌亂無比,就在這時,她聽到那個虛弱的三八急急道:「宿主,白承澤的好感值滿值,快將你的獎勵給我。」


  蘇暖還沒反應上來,就聽到那個高冷的三八猙獰冷笑著:「異想天開……去死吧,任務已經可以結束,下個位面,你們再也別想見……」


  虛弱的三八發出一聲慘叫,蘇暖心裡猛地一震,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忽然被破土而出一般朝她腦中湧來,緊接著她就忽然聽到身下的馬一生哀鳴,像是瘋了一樣,忽然朝懸崖猛地沖了出去。


  失重的感覺襲來時,她只來得及朝那虛弱的三八急急道:「任務獎勵都給你……」


  轟然見,她失去所有意識。


  而這時,傳令的暗衛恰好趕來,正要急急開口說不得傷人,就看到遠遠的對面,那匹馬直接朝懸崖沖了出去。


  暗衛頓時面色大變……


  大遼營地,白承澤滿身冷汗死死握拳看著帳門處,只覺得時間漫長到讓人備受煎熬。


  就在這時,一陣風卷進來,那暗衛輕飄飄掠進來跪到遼王腳下。


  「陛下,那人……騎馬墜下不歸崖了……」


  蕭鄴頓時一愣,下意識回頭,就看到白承澤神情一僵,然後便是驀然一口血噗出來,轟然倒下……


  消息傳回盛唐的時候,蘇落已經與上官策一起離開了。


  白承意根本無暇顧及他們私奔的事情,因為,他正在馬不停蹄的朝回趕。


  唐皇忽然病重,急召太子返京。


  他返京前將自己身邊的龍衛都遣出去,同時又派了使臣前往大遼交涉,可在返京路途中,就得到了消息:蘇暖騎馬墜崖,而且是距離雁門關不遠,素有天塹之稱的不歸崖。


  不歸崖下方,是浩瀚的無回江……連人帶馬墜落,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不要說生機,便是屍首,也難以尋覓了。


  白承意當即便是面無人色在馬背上搖搖欲墜,若不是龍衛見機快將他扶住,恐怕他當場便要墜下馬來。


  唐皇病重,整個人都開始糊塗,躺在床上時不時說胡話,皇后在旁邊照應著,聽到他一遍遍念著那個在宮中素來是禁忌的名字,便是紅著眼圈。


  可沒多久,太子重傷加趕路也病倒了的消息也傳回了長安城。


  皇帝與儲君同時病重,盛唐驟然間便陷入了風雨欲來的境遇……而這時候,大遼也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直沒有立儲的遼王蕭鄴,從雁門關戰敗返回盛京,卻帶回了一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名叫蕭承澤。


  回到盛京后遼王便立刻下旨,將那私生子立為儲君。


  那些原本因為太子之位暗中爭的頭破血流的皇子們頓時都傻眼了,可偏生,那位太子殿下在入主東宮后許久都沒露過臉,只是他們知道,遼王將孔雀翎給了這位太子殿下。


  那些原本還抱有幾分希望的皇子們更加震驚外加絕望了。


  他們都知道孔雀翎的由來,那是效仿盛唐西廠建立的特務機構,雖說不如西廠那般根基深厚,只成立沒幾年,可這個特務機構卻是已經在大遼名聲在外。


  前些年遼王一舉拔除太后的勢力,倚仗的最重要的一股力量,便是這孔雀翎。


  而如今,將這個已經嶄露頭角且來日不可預估的特務機構給了這個剛回來沒多久的私生子,整個大遼都看到了他們這位素來行事瘋狂的陛下的決心。


  那幾個原本最有希望成為太子的皇子還存了幾分僥倖心理,只想著,孔雀翎那隻最危險最桀驁的藍孔雀,恐怕可不是這麼好相與的。


  本來她是孔雀翎的老大,可忽然之間給她頭上加了個主子,她能答應嗎?

  結果,出乎他們預料的是,孔雀翎內部接受的極快,而那孔雀藍,分明對自己的新主子,格外的恭敬順服。


  他們有一次遠遠的看到過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背影,孔雀藍跟在他身後,那副恭敬的樣子,比她在遼王面前的模樣也差不了幾分。


  分明已經是認了這個主子。


  沒多久,又有人傳言,這位新太子蕭承澤,是個殘廢,不能走路。


  可消息放出去沒多久,暗中傳消息的人就被孔雀翎的人殺了,屍體的嘴巴都被縫了起來,端的是滲人至極。


  接著就有人碰巧看到,那位據說不良於行的太子殿下,身後帶著一群洋洋洒洒的毒孔雀,堂而皇之走了過去。


  孔雀藍知道白承澤,不對,現在應該是蕭承澤了,她知道他不在乎那些傳言,可是她看不下去。


  之前還是對手的時候,她便對這個眉眼冷清不似凡人的死對頭有異樣的心思。


  有對高山仰止一般的同類的敬佩,也有那絲絲幾不可察的傾慕……那時蕭承澤被擒,她還替他惋惜許久,甚至起過救他的心思。


  卻沒想到,他搖身一變,成了遼王的兒子,而且,分明是最受看重的那個。


  孔雀藍也能理解,以他的本事,暗中能一手掌控西廠,雲淡風輕間攪動風雲,同時,還能領兵打仗,有統帥之才。


  這樣的兒子,誰不重用才是傻子!


  遼王當然不是傻子,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這個兒子的本事讓他欣賞以外,還有一部分原因,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原因,那便是……他看到這個兒子,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父親。


  而不是首先是個君主。


  想到他的童年,想到他的遭遇,便忍不住想對他好,想補償他。


  白承澤,現在該叫蕭承澤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靠著什麼支撐著。


  不歸崖下,無回江邊,他讓人翻了幾個來回……甚至連那匹馬被泡的不成形的屍首都找到了,可是,卻沒有她半分蹤跡。


  他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找到她的屍首,他會不會活不下去,他只知道,不能停下來,因為,若是她還在,那必定是需要他的。


  他再不能扔下她不管,一日找不見就找一日,一年找不到便尋一年,一生找不到,便等她一生……


  沒人知道,這時候,蘇暖,正在一個山中的小木屋裡……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