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韓鋮之死
容錦面無表情的與眼前之人對峙著。
明明是一個舉止從容,氣度儒雅的少年,但在這般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氣氛下,原本溫潤的眉眼似乎也變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對與韓鋮極為相像的眸子因為燃燒著熊熊的怒火,而顯得格外的清晰!
「為什麼?」
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身上張揚的怒氣以及那不屑掩飾的殺意,也許換一個人就要被這樣的氣勢嚇倒,但容錦卻在聽完這句「為什麼」后,挑了挑嘴角,眉梢間染上一抹淺淺的笑意。
為什麼?
是啊,其實她也想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她已經明明把話講清楚了,為什麼都已經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了,為什麼還要來招惹她?
但這些話,她不欲與韓思對質。
韓思也好,韓華也好,也許在血源上來說,是這個世上與她最親近的人了。但,很抱謙,血源只是決定著她的來處,而無法決定她的人生!
容錦斂了臉上的笑,目光微抬,看向韓思,「與其問我為什麼,不如問問自已,你們都曾做過什麼!」
韓思怒紅的臉因為容錦的這句話頓時僵了僵。但只不過是短短一瞬的時間,他便重新怒目瞪向了容錦,「我們做過什麼?就算是父王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娘親,就算是姐姐性子驕縱言語之間對你有所衝撞,就算是母妃心胸狹隘了點不能對你一視同仁。這就能成為你弒父弒母的理由嗎?」
容錦深深的看了眼韓思。
她知道韓思一直被韓鋮放在齊山書院求學,對戰王府的這些內宅之事知之甚少。當然也有可能是韓文素覺得,男子和女子不同,女孩子終生只能圍著一個後院爭權奪利,而男人的目光應該是立身朝堂,所以很多齷齪陰私之事,她是不可能會讓韓思知道了解的。
但韓思必竟不是黃口小兒,從前韓文素能瞞的自然瞞過了,但眼下戰王府發生這麼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若是再一心只讀聖賢書,只怕就算是學業再好也只是個讀死書的書獃子了!
可戰王府被韓文素一手把持,很多事別說是下人,只怕連府里正經的主子韓鋮都不知道,韓思又從何了解真像?
這麼一想,容錦對於韓思的那番質問便也釋然了。
先不說,在她的眼裡,韓思本就只是一個特殊的外人,單就是說眼下發生的事,彼此不是死敵也是仇人,對方是如何看待自已的真就沒那麼重要了!
「你怕是弄錯了。」容錦抬頭看向韓思,笑了笑,說道:「我從不曾承認韓鋮是我父親,既然不是我父親,何來弒父弒母之說?」
韓思往前一步,目光咄咄咄逼人的看向容錦,「你不曾認就代表你不是父王的女兒?」
「難道不是嗎?」容錦好笑的問道:「生恩,養恩,你也是個小男人了,你覺得韓鋮他對我做到了哪一點?」
「他給了你生命!」韓思咬牙道。
「沒有他,我一樣會出生。」容錦冷冷一笑,沒好氣的說道,「身份之尊榮不輸於你,我母親更不會一輩子為世人所恥,不得善終。你覺得,這樣,我還要感謝他生了我嗎?」
韓思看著容錦,他縱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可是遇上容錦這樣葷素不忌,什麼都敢說的人,除非他也向她一樣,不管不顧,不然結果可想而知!
僵立良久,最終不過是漲紅了臉哆嗦著嘴唇,罵出一句「簡直是一派胡言!」
容錦原不過是試探,以她對韓鋮的了解,他是絕不會將當年事情真相的告訴韓思,最多不過是用年少時的一場風流艷遇來解釋她的存在罷了。此刻一試,果然如此。不由得便想笑,但當對上韓思漲紅的臉時,默了一默后,她卻是輕輕的嘆了口氣,目光微微一轉,落在韓思身後的重重白牆黛瓦上。
藍玉出手很重,韓鋮一路上嘔血不止,隨行的太醫一到王府便去求見燕文素,想來應該是讓準備後事吧?
韓鋮一死,她和這個人這座府的牽扯也就到此結束了吧?
韓鋮雖不是她殺的,但藍玉之所以出手,多少有幾分卻是因為她的緣故。不管在今夜這場鬧劇中韓鋮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但這個人他卻是要死了,都說人死債了,她和他之間的這場孽債就到此為止吧!
容錦眼底微芒輕閃,再抬目看向韓思時,目光中便有了幾不可見的釋然之色。
而她這樣的變化落在韓思眼裡不由的便讓韓思怔了怔,似是不明白,前一秒還恨不得刀劍相向的渾身是刺的人,這一刻怎麼就……
「世子,王爺要見容姑娘。」
一片寂靜中,忽的響起一道略顯低沉的聲音。
韓思回頭,見是一直跟隨在父王身邊的老人百川,不由便神色一喜,問道:「百川叔,我父王他沒事了嗎?」
百川抬頭看了眼韓思,對上韓思眸中的希翼之色后,他默了一默,沉沉的搖頭,「王妃和郡主都在,世子你也去吧,王爺讓老奴來請容姑娘走一趟。」
韓思目光中的希翼之色頓時潮水褪卻,他先是怔怔的看著百川,在下一刻卻是神色猛然一變,怒聲問道:「父王為何還要見她?」
百川搖頭。
別說是世子,就連他也想不明白,這個時候,王爺為什麼還要見這位容姑娘。但他是下人,便是王妃也阻擋不了,他又如何能阻止?
韓思搖頭,看著容錦,「不,我不同意,我……」
「世子,王爺時間不多了,您還是快些去見王爺最後一面吧。」百川在一邊輕聲勸道。
韓思一時僵在原地。
他忽的便想起,父王進宮前交待他的話,難道,父王他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了?
百川看了眼臉上神色變幻的韓思,嘆了口氣,上前對容錦說道:「容姑娘,請隨老奴來。」
「不了。」容錦淡淡的說道,「左右世子並不高興我與王爺相見,而我也不想見他。」
百川錯愕的看向容錦,蒼老的臉上掠過一抹怒色,急聲道:「容姑娘,這可是王爺最後的要求。」
「那又怎樣?」容錦下頜微抬,目光倔傲看向百川,「是誰規定,我必須滿足他最後的要求?」
百川一臉的氣急敗壞,「容姑娘,他是你父親!」
容錦笑了笑,「我知道,血源上的。但是……」她一邊說,一邊轉身往外走,「我還是不想見他!」
百川目瞪口呆的大步向外走去的容錦,怔了怔后,才想起來,拔腳就追了上前。
韓思似是也沒料到容錦會這般雷厲風行,說走就走。一怔之後,也要拔腳追上,但想到百川說的韓鋮時間不多的話,抬起的腳卻最終放了下來,他一邊往王府主院走去,一邊厲聲吩咐道。
「調集王府所有侍衛攔住她!」
「是,世子。」
自有人應下去安排攔截容錦之事。
韓思則是健步如飛的往主院趕去,約走了半柱香的時間,在離王府主院和樂堂約還有幾十步的距離時,遇上急急朝這邊跑來的音棋。
音棋一見到韓思,當下步子一頓,甚至連行禮都忘了,只回頭對身邊的小丫鬟大聲喊道:「快,快去告訴王妃,世子到了。」
小丫鬟連忙轉身往回走,邊跑邊大聲喊道,「王妃,世子到了,世子他就在門外了。」
韓思看得心頭一緊,當下顧不得再講究什麼風度,掀了袍角便跑了起來。
和樂堂的內殿里,韓鋮臉如白紙瞪大眼睛看著門口的方向,嘴唇翕翕,卻是發不出一字半語。
燕文素跪在床前,雙手緊緊的攥著韓鋮的手,用哭啞的嗓子嘶聲求道:「王爺你別走,你別丟下我一個人,我求你,你別走……」
韓華則已經是哭暈在夏嬤嬤的懷裡,夏嬤嬤也不敢讓人將她抬下去,狠了狠心,用力掐著韓華的人中,又讓人倒了碗水來,大力含了一口,吐到韓華臉上,韓華這才悠悠醒了過來。
「父王,父王……」醒過來的韓華哀慟著撲向床榻上的韓鋮,雙手死死的攥著韓鋮身上沾染著血漬的衣裳,嘶聲力竭的喊道:「父王,你別死,你別死啊,你死了,母妃怎麼辦?我怎麼辦……」
才進門的韓思看在眼裡的便是這一幕,他忍下心頭的悲慟,拾步上前,夏嬤嬤早搶在他之前,對跪在床邊的燕文素說道:「王妃,世子來了。」
傷心欲絕的燕文素抬頭朝韓思看去,「思兒,你快跟你父王說,叫他別走,他走了,母妃也活不了!」
韓思強忍下喉嚨如同刀刮一樣的痛,摟了摟燕文素的肩,這才俯身握住韓鋮放在床邊的手,輕聲喊道:「父王,兒臣來了,您有什麼要交待的話,您說吧。」
韓鋮目光轉了轉,好半響似是才聚上了焦。
他對上韓思蒼白哀傷的臉,嘴唇動了動。
韓思連忙將耳朵湊了上前,「父王,您說,兒臣聽著。」
韓鋮卻在這時再度撇開了臉,目光痴痴的看向門外。
良久,眼角落下兩行清淚,被韓思握著的手一松,就那樣圓瞪雙目離開了這個人世。
便也沒有人知道,他至死不肯閉上的眼睛,到底是在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