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藍楹的狠
「你答不答應?」
答不答應?
韓鋮的目光微微抬起,但看在眼裡的卻是一席隨風而動的幕籬。
他知道在這張幕籬背後,是燕文素也許一輩子都恢復不了的臉,他其實並不在意,對他來說,這一生,再絕麗的顏色都抵不過曾經歲月里的那匆匆一瞥。可是,他不在意並不代表燕文素不在意!
沒有得到韓鋮的回答,燕文素突然抬手,一把掀開了臉上的幕籬,猩紅的眸子如火子般灼灼的瞪視著韓鋮,「韓鋮,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這張臉,你看我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還能叫我放過那個小賤人嗎?」
韓鋮抬手,試圖安撫燕文素激動的情緒,只是,他的手還沒靠近,便被燕文素一把打了開去。
「你不肯親自動手,沒關係。」燕文素垂了眸子,冷冷說道:「但府里的暗衛交給我,你不許阻攔。」
「文素,」韓鋮扯了扯嘴角,給了自已一抹嘲諷的笑后,啞聲說道:「不是我不答應,而是……」
燕文素目光直直的盯著韓鋮看。
「你還記得我上回受傷的事嗎?」韓鋮問道。
燕文素點頭,滿目惡毒的說道:「如果那天,你不出手相救……」
「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韓鋮打斷燕文素的話,輕聲說道:「我當天並不是被刺客所傷,而是被容錦所傷。」
燕文素猛的抬頭朝韓鋮看去,哆嗦著嘴唇問道:「你說什麼?」
「你沒聽錯,是容錦拉弓搭箭射傷的我。」韓鋮自嘲的說道:「當時,我跟燕離打得難解難分,她趁機射傷了我。」
「你為什麼現在才說?」
「你叫我怎麼說呢?」韓鋮嘆了口氣,起身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看著院子里凋落一地的樹葉,「半個臨潢府的人都知道,她容錦是我韓鋮流落在外的親生女兒。當日她遇刺,我若不在場便罷,偏偏我卻在場。不但在場,還袖手旁觀目睹她被人圍殺,我要是說出傷我的人是她,你覺得這話誰會信?」
燕文素張了張嘴。
她想問,你那天為什麼要跟出去,但最終,卻是話聲一轉,輕聲問道:「你現在來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韓鋮轉身,「文素,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燕文素看向韓鋮。
韓鋮臉上忽的便綻起一抹難以言說的蒼涼,「我們殺不了她!」
「不可能,」燕文素尖聲喊道:「我不相信,在這北齊,在這臨潢府,還有你殺不了的人!」
韓鋮才要開口解釋,門外忽的響起音棋的聲音。
「王爺,王妃,宮裡來人了。」
韓鋮與燕文素頓時交換了個眼色。
韓鋮更是抬頭看了看多寶架上的沙漏,錯愕的道:「都這時辰了,宮裡怎麼會來人?」
「莫不是皇兄那出什麼事了?又或者是……」燕文素那看不清什麼膚色的面孔突然一變,瞳孔一緊,顫了聲問道:「難道是大殿下他不好了?」
韓鋮對上燕文素緊張的眸子,悄然的撇了目光。
他並沒有告訴燕文素,燕翊他只怕再也好不了。一則,是因為那些日子燕文素和韓華母女倆都昏迷不醒,二則,卻是因為皇帝有所囑咐。
「我去看看吧。」韓鋮說道。
燕文素點了點頭。
反正她要說的都說了,而她也知道了,韓鋮是不會阻止她對容錦那個小賤人動手的。
待韓鋮離開后,燕文素高聲喊了外面當值的音棋進來,「你去看看,來的是誰,宮裡又出了什麼事。小心,別讓王爺發現!」
「是,娘娘。」
音棋退了下去。
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音棋匆匆忙忙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娘娘,宮裡出事了!」
宮裡出事了?
燕文素抬頭看向音棋,「出什麼事了?」
「好像說是大殿下沒了!」音棋顫著聲音說道。
「你說什麼?!」
燕文素猛的拔身而起,如同癩蛤蟆一樣的臉因為太過激動而越發的扭曲變形猙獰的讓人望之生懼。
音棋狠狠的捏了一把自已的大腿,才阻止了她想要後退腳。
她垂了眸子,顫著嗓子再次說道:「來的是李青李公公,跟王爺說,大殿下沒了,奉了皇上口諭,請王爺即刻進宮。」
燕文素「撲通」一聲跌坐在身後的榻上,目光怔怔的看著音棋,喃喃自語的說道:「怎麼可能呢?不是說已經好了嗎?怎麼就會沒了?怎麼可……」
「王爺回來了。」
門外響起小丫鬟的聲音。
音棋連忙退到一邊,她才剛剛站穩,韓鋮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燕文素抬頭朝韓鋮看去。
韓鋮對上燕文素驚疑未定的目光后,淡淡的睃了邊上低眉垂眼的音棋一眼后,開口說道:「你都知道了吧?我現在必須立刻進宮,我已經讓人去喊思兒了,也跟陳貴說了,我不在,王府里的事一切聽從思兒和你的。」
燕文素一顆「砰砰」亂跳的心在聽到韓鋮的話后,越發跳得沒了章法。
幾乎是下意識的便走到韓鋮跟前,張嘴問道:「不是說人已經好了嗎?怎麼會突然就沒了?難道是被韋……」
韓鋮虎目一抬,銳利的盯住了燕文素,便也成功的堵住了燕文素未盡善盡的話。
「音棋,你去準備本王進宮的衣裳。」
「是,王爺。」
音棋三步並作兩步退了下去。
韓鋮這才對燕文素說道:「大殿下其實一直就沒好,花神醫不過是讓他睜開了眼,但他的意識和肢體卻一直不曾恢復。」
「啊……」燕文素抬手捂住了嘴,瞪了韓鋮看,「可是,皇兄明明……」
「皇上的意思是借大殿下這件事逼韋氏出手,不然,我也不會和鄖國公聯名上書請求皇上立大殿下為儲君!」韓鋮打斷燕文素的話,飛快的說道:「眼下看來,應該是東宮那邊動手了,我現在即刻進宮,我若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記得緊閉王府大門,不管發生了什麼都別管,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燕文素還沒從一系列的消息中醒過神來,腦子裡好似什麼都想了,又好似什麼都沒想,明明有很多的話要問,可是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韓鋮說什麼,她便只管重重的點頭,一迭聲的答應,甚至連她要對付容錦的事,這一刻都給扔到了腦門后。
不多時,韓鋮匆匆換了一身衣裳,隨同悄然來府的李青李公公急急忙忙的進了皇宮。
而此刻的皇宮,已經不是一個亂字可以形容,簡直可以用人仰馬翻來形容。
明光殿。
燕正天坐在上首,低垂的眼眉掩盡了眸中的幽光。
在他的下首,坐著的是賀蘭氏。
任誰看到眼前的賀蘭氏時,也不會將她與那個雍容典雅的淑妃娘娘聯繫在一起。
此刻的賀蘭氏在經過最初的撕潑打滾痛絕心肺后,如同一個破布娃娃一般沒有生氣的呆坐在那,紅腫的眼睛里滿滿的都是絕望和茫然。
翊兒死了!
她曾經以為會是她這一生的依仗的人,沒了。去另一個世界了!
這樣也好,在那個世界,應該會有一個全身心愛著他的父皇吧?會有一個能護著他的母親吧?
寂靜的夜,不知道哪裡突然響起一聲尖厲的吼聲。
怔怔無語的燕正天和賀蘭氏突的便一個激凌,從各自的世界里醒過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兩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賀蘭氏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只是,她才張開嘴,卻發現喉嚨乾裂的如同被刀割過一樣,嘶啞的嗓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阿馨,」燕正天對上半張著嘴如泥塑木雕的賀蘭氏,抿了抿嘴后,緩緩開口說道:「你還年輕,孩子還會有的。」
「呵……」
賀蘭氏忽的便輕輕笑了一聲。
她還年輕?
她還會有孩子的?
她已經四十一歲了,要是能生,早就生了!
對上賀蘭氏那哭還難看的笑臉,燕正天臉上忽的便火辣辣的,好似被誰給狠狠的扇了一巴掌一樣。
他想也不想的撇開了眸子。
「皇上,我總覺得翊兒他還沒走,他就在這屋子裡看著我們。」賀蘭氏忽然開口說道,粗啞的聲音,好似嗓子被沙紙打磨過一樣,說不出的難聽刺耳。她卻渾然未覺,而是顧自說道:「皇上,翊兒他不會原諒我這個娘親的吧?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是不是?」
「阿馨!」燕正天原本尚有幾分悲戚的臉,在聽到賀蘭馨的這一番話后,頓時變得陰沉起來,他厲聲喝斥道:「你胡說些什麼?」
賀蘭氏抬頭,雖然被喝斥,但她臉上卻沒有該有的恐慌和害怕。有的是一種為人母喪子的莫大的悲傷和絕望。
對上這樣的一張臉,燕正天便是有再大的火,傾刻間也散了。
他沉沉的嘆了口氣,雙手重重的撐了把椅子站了起來。
一邊侍候的童喜連忙伸了雙手去相扶,卻被燕正天給擺手拒絕了,看了眼外面沉沉的夜色,算著這個時候,消息應該已經傳到椒房殿,韋氏她很快就會趕過來了吧?
「你下去,讓人將人好生看緊了,若是出了一點差池,朕將你凌遲!」
童喜嚇得一個哆嗦,連忙應了一聲,匆匆退了下去。
燕正天又擺了擺手,殿內侍候的其它宮人便相續著魚貫而出。
這個時候,燕正天才拾步,緩緩走至賀蘭氏跟前,他抬手攥住賀蘭氏僵硬的像塊石頭一樣的身子,壓低了聲音,目光像鉤子一樣的盯著賀蘭氏,一字一句說道:「阿馨,翊兒是我們的孩子,你應該知道,他寧可尊嚴的死去,也不願這樣毫無尊嚴的活著。他不會怪我們的,不會的!」
賀蘭氏一臉茫然的抬起頭,目光怔怔的看著燕正天。
是這樣嗎?
難道不是好死不如賴活著嗎?
神醫也沒有一定就說翊兒不能好轉,不是嗎?也許一年,也許二年,她的翊兒就能恢復過來呢?可是,可是他的親生父母卻放棄了他,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把他弄死!甚至做起了幫凶!
賀蘭氏搖頭,乾涸的眼睛再度流出了滾燙的眼淚。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賀蘭氏搖著頭,眼淚濺落在燕正天的手上,如同燒得正旺的火子燙得燕正天面孔幾欲扭曲,差一點便一掌拍在賀蘭氏的頭上。
「阿馨,你聽我說。」難得的,燕正天沒有用「朕」這個字,「翊兒已經沒了,你不是恨韋氏,恨她和她的那個孽種嗎?那就打起精神來,翊兒不能白死。」
翊兒不能白死!
賀蘭氏在聽到這句話時,如同塞了一團棉花一樣的腦子裡瞬間清明過來。
是的,她的翊兒不能白死。
既然,她的翊兒都死了,那麼,他們又怎能還活著?
賀蘭氏腫脹的眼睛射出一道凜厲的光芒。
那種瘋狂的誓要毀滅一切的光芒,沒有叫燕正天覺得驚懼,反而讓他長長的吁了口氣。
還知道恨就好!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絕不戲許功虧一簣 。
「皇上,皇後娘娘到了。」
門外響起小內侍的聲音。
燕正天攥了攥賀蘭氏的手,待賀蘭氏點了點頭后,他這才站起身,走回身後的椅子重新坐下,略抬了聲音,對外面說道:「宣。」
很快,韋皇后帶著宮人浩浩蕩蕩的走了進來。
一進大殿,眼見殿內只有燕正天和賀蘭氏,她圓圓的眸子幾不可見的眯了眯,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她屈膝福禮,「臣妾見過皇上。」
燕正天擺了擺手,免了韋皇后的禮。
一側的賀蘭氏緊接著上前,「見過皇後娘娘。」
韋皇后擺手,同樣免了賀蘭氏的禮。
她下頜微抬,神色倨傲的朝燕正天走去,在燕正天的左下首坐定后,這才輕聲問道:「聽來傳話的公公說,翊兒他……」
燕正天點了點頭,接了韋皇后話,沉聲說道:「是的,翊兒他沒了。」
不管內心有多高興,但韋皇后臉上還是適時的生出一抹戚然,她抬目看向賀蘭氏,輕聲道:「淑妃妹妹還請節哀順便。」
賀蘭氏默了一默,抬頭,目光突然就像釘子一樣,狠狠的釘在了韋皇后的臉上。
韋皇后才側身與燕正天說著「不是說人已經好了嗎?怎麼突然就……」,話沒說完,感覺到賀蘭氏的目光,她下意識的回頭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韋皇后不由自主的便心頭猛的一緊。忖道:賀蘭氏討厭她,這不是什麼密秘,但這樣毫不掩飾的敵意,卻是有史以來第一回,發生什麼事了?還是說,因為燕翊死了,她便打算破罐子破摔,決意與自已翻臉?
一瞬間,心頭湧起千頭萬緒,以至於旁邊燕正天說了什麼都沒聽清,直至耳邊響起燕正天略帶惱意的的「皇后,朕在跟你說話,你聽到了沒?」
韋皇后才醒過神來,她連忙抬頭朝燕正天看去,抱謙一笑,輕聲說道:「皇上,臣妾……」
只是,她的聲音被殿門外一道尖厲的慌亂的聲音給打斷了。
「皇上,不好了,長芳殿那邊出事了!」
長芳殿出事了?
殿內除了此刻一門心思都在想著要怎樣替燕翊復仇的賀蘭氏,燕正天和韋皇后倆人的目光一觸即開,下一瞬,燕正天緩緩站了起來,皺了眉頭,語帶不悅的說道:「童喜,外面是怎麼回事?」
燕正天話聲一落,童喜帶著個小太監從外面走了進來。
才一進來,小太監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奴才該死,驚擾聖駕,請皇上責罰。」
燕正天擺了擺手,對童喜說道:「你問問他,長芳殿到底出什麼事了?這一驚一乍的還怎麼當差。」
「是,皇上。」
童喜便轉身對小太監輕聲問起話來。
而上座的韋皇后垂著眼,一臉的平靜,看似不動聲色,無悲無喜,但仔細看,卻能看見她擱在膝上的保養得當肉乎乎的手,正用用盡了全身力氣似的緊緊攥著。
長芳殿住著誰,這殿內的人誰都知道。
長芳殿出事了,意味著什麼,大家也都知道!
可是,長芳殿到底出了什麼事?
韋皇後有一種如同置身汪洋大海,無著無落,她眼睜睜的看著滔天巨浪向她撲來,但卻無能為力,任由浪濤將她淹滅的感覺。
這是一個陰謀!
幾乎是一瞬間,韋皇後腦海里便閃過這個念頭。
燕翊的死,長芳殿出事,都是一個陰謀。
只,她卻不能確定,這個陰謀是為她而設,還是為與長芳殿一牆之隔韶慶殿那位而設。
而坐在韋皇後身側上首的燕正天,同樣眼眸低垂,只是不同於韋皇后的揣度不安,燕正天無悲無喜的眸子里,若是仔細看有一簇幽幽的火花在跳動。扶著身側龍椅的手,更是幾番鬆緊交替。
這一幕落在了解他的人里,便會知道,燕正天心裡此刻並不似他看起來那樣平靜!
燕正天確實不平靜。
可以說,如果內殿沒有韋皇后和賀蘭氏,他恨不得跳起來,大笑幾聲。
其實不用小太監說,他也知道,長芳殿發生了什麼事。
花千束她得手了嗎?
呵呵,他那自命不凡目下無塵的好外甥,此刻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呢?
幾乎是費盡了所有的力氣,燕正天才壓了下他想要站起來,當即便趕去長芳殿看熱鬧的衝動。
「皇上,奴才問清楚了。」
耳邊響起童喜的聲音。
燕正天卻不得不裝成一副不厭其煩的模樣,冷聲說道:「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皇上的話,是神醫花和成的師妹花千束,她劫持了容姑娘,正在與燕少主談條件。」童喜言簡意賅的說道。
燕正天當即便站了起來,似是要拔腳向前,但下一刻,卻是步子一頓,回頭朝一瞬蒼老憔悴不堪的賀蘭氏看去,「阿馨,朕……」
「皇上,您去吧。」賀蘭氏垂了眼眸,啞聲說道:「左右翊兒這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清的事。」
燕正天點了點頭,轉身看向韋皇后,問道:「皇后可要與朕一同前去?」
韋皇后沒有猶豫,點了點頭,跟在了燕正天身後。
一行人匆匆往長芳殿走去。
……
「怎麼樣,讓燕軻來替容錦這個小賤解毒,你願不願意?」
花千束一臉挑釁的看著燕離。
燕離的目光落在容錦被汗水打濕的臉上,為了忍受身體里那一波又一波陌生的幾欲叫人瘋狂的情慾,容錦這會子已經將嘴唇都已咬破。
血水和著汗水,滴滴噠噠的流了下來,滴落在她白色狐毛的領口,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觸目驚心!
「琳琅,你醒醒,你會後悔的……」
杏雨試圖罵醒琳琅。
「別白費口水了。」花千束笑盈盈的看了眼神色茫然如提線木偶一般的琳琅,「她中了我的盅,你就是喊破天都喊不醒。」
話落,目光霍然一轉,咄咄咄逼人的看向燕離,冷笑著問道:「怎麼樣,你到底答不答應?」
「燕少主……」
燕離目光輕撇,看向臉色慘白的杏雨姐妹倆。
「燕少主,姑娘的命的要緊。」杏雨顫著聲音說道。
是啊,有什麼比活著還重要?!
燕離垂在身側的手攥得緊緊的手,慢慢的慢慢的鬆開。
有什麼關係呢?
不過就是……
「誰,誰也不能……決定……我的人生……」容錦攢足了力氣,用力的抬起身子,渙散的目光如同醉酒般,瀲灧如波的看著燕離,突的便挽了挽嘴角,臉上綻起一抹如花開般的微笑。
燕離一怔,只卻在下一刻,看清容錦的動作時,整個人嚇得魂飛魄散,想也不想的,便往前沖了過去。
「錦兒,不要……」
容錦噙著滿嘴的血腥味,利用咬破舌尖時那一刻的清醒,人狠狠的往琳琅手裡的碎瓷撞了過去。
她知道自已渾身癱軟無力,如同一灘爛泥,即便有心尋死只怕也做不到。可,她卻比誰都清楚,她只需要把頸動脈往琳琅手裡的碎瓷上輕輕一送,一切的為難和糾結便能到此為止。
但是,她卻顯然低估了花千束的手段。
便在容錦狠力往前撞去時,察覺到她意圖的花千束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出手如電,握住了琳琅手裡的碎瓷,鮮血頓時滴滴噠噠的流了容錦一身。
呵……容錦不由便失笑出聲。
若是前世有人告訴她,終有一日,她連求死都不能,只怕她會毫不猶豫的啐那人一臉吧?
一瞬的清醒過後,她好不容易蓄積起來的意識陡然間如潮水般光涌褪去。只有一種感覺,渾身上下如同千萬隻螞蟻在爬,一種酥麻的,空虛的烈火在心底熊熊燃燒。那火是那樣的兇猛,好似要穿透過她的骨骼肌膚甚至連靈魂也要燃燒怠盡。
「唔……」
明明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音,聽在耳朵里卻要人命般的銷魂。
燕離沒有辦法想像,他要怎樣說服自已將這樣的容錦送出去,送到別的男人身下!他攥緊了手,目光死死的盯著花千束,「誰的主意,你的,還是……」
「你管誰的主意?」花千束「咯咯」笑得像一隻才下了蛋的老母雞,「你只需說,你答不答應?」
「我答應又怎樣,不答應又怎樣?」
「答應了,你就去親自去請了燕軻來,讓他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把這騷得不行的小賤人就地給辦了唄!」花千束說道,「不答應也可以,反正這小賤人也想死,我就成全了她,如何?」
花千束的話才說完,燕離只覺得眼前一黑,胸口翻起一股濁氣后,喉嚨處突然便湧起一股腥甜。但卻被他默默的咽了下去,他目光如冰的看著花千束,「可以,希望你不會為今時今日的一切後悔!」
花千束似是怔了怔,她沒有想到燕離會同意。
但一怔之後,又飛快的回神,瞪了燕離問道:「什麼可以?你是同意讓小賤人跟燕軻當眾野合,還是……」
燕離沒有回答她的問話,而是回頭看著杏雨,輕聲說道:「看好姑娘,我去去就來。」
「燕少主……」杏雨淚如雨下的看著燕離,一個勁的搖頭。
如果只是說要讓姑娘被燕軻……她沒有覺得什麼,必竟姑娘還能活著,可是,這個毒婦卻說要讓姑娘當眾被人輕薄……杏雨搖頭,泣聲說道:「燕少主,你想想辦法吧,姑娘這樣,還不如死了算了!」
燕離抬頭,深吸了口氣,咽下心頭滿是血沫的痛,輕聲說道:「沒關係的,反正以後我們都要離開北齊,反正……」
反正什麼他沒說,但杏雨卻覺得她明白這話中未盡之意。
反正這些人統統都要死的!
燕離邁著重如千斤的步子往外走去,每一步都讓他覺得胸口如同被一塊巨石狠狠壓著,呼出的空氣充滿了血腥氣息。
「哈哈哈……」花千束恣意放肆的笑聲在屋內綿綿不絕的響起,「燕無暇,你看到了嗎?你兒子他就要娶一個破鞋,一個蕩婦了……哈哈……」
「花千束!」
一聲凌厲的喝斥聲驀然響起。
花千束笑聲嘎然而止,她霍然轉頭,朝聲音的主人看去。
但下一瞬,她卻如同被雷劈了一樣,「師兄,我不是叫你回南疆嗎?」
面如寒霜的藍楹掐著花和成的脖子,從殿門外緩緩走了進來,聽到花千束的聲音后,藍楹冷聲一笑,「他到是想走,可是,你覺得我既然明知你與公主有舊怨,我會讓他走嗎?」
「賤婢!」花千束眉眼霍然一挑,目光凌厲的看向藍楹,怒聲道:「放了我師兄,不然……」
「不然如何?」藍楹問道。
花千束僵了僵,但很快,她便反應過來,她猛的伸手拉過意識渙散的容錦,咬牙切齒的說道:「不然,我對她不客氣。」
「你都要讓她這一輩子都沒臉見人了,這要是叫客氣的話,我到還真想知道,你的不客氣又是什麼?」藍楹沒好氣的說道。
花千束從前並不曾同藍楹打過交道,但跟紅楹卻是交過手。是故,她也隱隱知道,藍楹的心計絕對不是火暴性子的紅楹可比的。
她咬著牙,目光兇悍的看著藍楹,只可惜藍楹卻不為所動,目光淡淡的睃了眼容錦后,冷聲道:「都是人質,沒道理容姑娘受苦,你師兄卻屁事都沒有。」
「你想幹什麼?」花千束驚恐之下,失聲喊道:「我警告你,你不要亂來,你……」
「啊!」
一聲慘叫打斷了花千束的聲音。
她怔怔的看著捂著斷掉一指,痛得臉如白紙的花和成,剎那之後,泣聲喊了句「師兄!」
花和成哆嗦著身子,想要看花千束一眼,只是藍楹卻沒有他那個機會,染著鮮血的匕首猛的一抬,便對上了他渾濁的眸子,「花和成,枉你一大把年紀,卻是善惡不分,助紂為虐,留著它還有什麼用!」
話落,便要將手裡的匕首狠狠的抹過花和成蒼白顫抖的眼。
「燕離!」花千束絕望之下,對著站在藍楹身側的燕離嘶聲喊道:「你不想要她的命了是不是?」說著,將容錦往前遞了遞。
「你不必拿容姑娘來要脅我家少主。」藍楹目光冷冷的看向花千束,「我家公主是何等樣的人物,豈是你這等宵小之輩可羞侮的?花和成在我手裡,他的生死我說了算,你就是喊破天也沒用!」
話聲一落,不等花千束反應過來,手裡的匕首飛快的狠狠一拉。
「啊……」
花和成慘絕不似人聲喊聲瞬間響砌殿宇。
以至於正匆匆往這邊趕來的燕正天和韋皇后不由自主的步子一頓,站在那,怔怔相望。
頓了頓,兩人再度不約而同的齊齊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匆匆往長芳殿去。
而長芳殿里,藍楹那狠狠一拉,雖然沒有划瞎了花和成的眼,但卻是將他半個鼻樑削了下來,只剩一點皮肉牽扯。
花千束自認論心狠,她若是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但是,對上此刻的藍楹,她只覺得背脊的寒意瞬間流遍全身。
她甚至不敢想,藍楹是不是會當著她的面,將師兄一塊一塊肉的凌遲至死!
師門只剩下師兄一人,師兄連個傳人還不曾尋到……花千束閉了眼,眼角流下兩滴清淚,「你住手,你放過我師兄,我把容錦還給你。」
殿內,自藍楹出現,便緊緊捂著嘴不敢發出一丁聲響的杏雨和杏花頓時喜出望外。
藍楹挑了挑眉頭,目光落在一臉茫然如同殭屍的琳琅身上,「解了她的盅。」
「你別太過份!」花千束霍然抬頭,被淚水清洗過的眸子狠狠的盯著藍楹,怒聲道:「一個換一個,我拿這個小賤人換我師兄,不然,大家一拍兩散,惹火了我,我給這小賤人也來兩刀。」
杏花聞言,當即便要出聲,卻是被杏雨狠狠的攥住了手。
「姐……」
杏雨搖頭,聲音輕不可聞,「聽藍姨的。」
「好,我們換人!」
藍楹拎著滿臉鮮血幾欲昏厥的花和成朝花千束走去。
花千束拎住容錦,目光警覺的看著藍楹,生怕藍楹會再玩什麼花樣。
不多時,兩人便只差一步之距,藍楹將花和成往前推了推,「你應該知道,用毒我不如你,使盅我也不如你,可是,要想殺一個人,我未必輸給你。」
「哼!」
花千束冷冷一哼,瞥過容錦的目光微微一閃。
反正她下的這陰陽合和散,既便是能解,這解藥的人和這小賤人也要廢了!以燕離那小雜種對這小賤人的心思,肯定不會假手他人,這樣一來,這小雜種和小賤人都是一個死。只可惜……花千束咽下心頭的不甘,冷冷說道:「廢話那麼多幹什麼?換人!」
話聲一落,猛的將容錦往藍楹身前一推,趁著藍楹去接容錦的功夫,快如閃電的一把拉過捂著鼻子直翻白眼的花和成,下一刻,便是縱身一躍,直撲殿門外。
但就在她動的時候,一直緊盯著這邊動靜的燕離也動了。
花千束才拖著花和成撲向殿門,他已經身如鬼魅般撲上前,雄厚的掌力狠狠的擊向花千束的後背。
「千束,小心!」
花和成眼見燕離掌風要到,想也不想的往花千束身後一撲,生生的替她擋下了這一道掌風。
「撲」一聲悶哼響起,花和成一口鮮血吐出,軟軟的朝花千束栽了下去。
「師兄!」花千束轉身抱住了軟軟倒在她腳下的花和成,「師兄,你怎麼樣?你不會有事的,師兄……你不要嚇我……」
燕離沒有因為這一幕停下手裡的動作,而是反手抽出腰間軟作為裝飾的兩柄短劍,寒光一閃,直直刺向抱著花和成的花千束。
「你殺了我,容錦那個小賤人也得死!」花千束突然抬頭,厲聲吼道。
燕離殺氣沉沉的劍勢在聽到花千束這一嗓子后,硬生生的被他收了回來,他站在那,目光睥睨的看著渾身浴血的花千束,「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花千束低垂了臉,一臉悲傷的看著懷裡沒有隻有出氣沒有進氣的花和成,突然就「吃吃」笑了起來,「你不是很厲害嗎?你去想啊,幹嘛要來問我?」
「少主,你快來看看姑娘。」藍楹抱著容錦,對燕離喊道。
燕離顧不得地上的花千束和花和成,轉身大步朝容錦走去。
幾乎是他才靠近,容錦便像嗅見花香的蝴蝶一般,撲了過來。
如同火焰飛出了牢寵,如同飛雪傾泄了九天,沒等燕離醒過神來,容錦如同餓了千年的狼連「嗷嗷」嚎叫之聲都不曾發出,猛的便撲向了燕離。
「容姑娘中了極厲害的合歡葯,少主須帶她立刻離開。」默了一默,「這葯怕是只能行周公之禮才能解……」
餘下的話,藍楹沒有再說。
燕離便是再不懂人間風月,卻也明白何為「周公之禮」,幾乎是猶豫也不曾猶豫,他反手便抱起正像條蛇一樣,緊緊纏繞著她的容錦縱身而出。
殿門外。
燕正天和韋皇后堪堪趕到,沒等他們身後的隨行宮人大聲唱賀,便看到一團黑影如風般掠了出來,縱身上了皇宮之巔,幾個起落間便沒了身影。
「有,有刺客!」
宮人醒過神來,想也不想的,便大聲喊了起來。
下一刻,宮內侍衛便如潮水般朝這邊湧來。
淡淡的血腥味在鼻間輕輕縈繞,燕正天看著幾步之遙的殿宇,心如擂鼓。
「皇上。」
耳邊響起韋皇后的聲音。
燕正天側目,淡漠無聲的看向韋皇后。
「不進去嗎?」韋皇后指著身前的長芳殿,問道。
不進去?
不,當然不是。
燕正天搖了搖頭,在韋皇后狐疑的眸子里,拾腳,一步一步往裡走去。
而這時,太監尖厲的粗嘎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皇上駕到!」
除了不斷的雜亂的從四處奔跑而來的步子聲,再沒有別的聲音。
沒有人出來接駕,沒有人山呼萬歲。
燕正天擰了眉頭,就著太監打起的帘子,走了進去。
一進大殿,他便僵在了那。
目光落在像個瘋子一般的抓著大把的藥丸往花和成嘴裡塞的花千束身上。
緊跟著進來的韋皇后被眼前血腥的一幕給驚得倒退了一大步,半響才失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藍楹正帶著杏雨和杏花兩人將僵硬著站在那的琳琅按著坐下來,聽了韋皇后的話,略一猶豫,便起身站了起來,「見過皇上,皇後娘娘。」
燕正天的目光這時候也已經從花千束身上收回,他抬目,匆匆的打量了一眼藍楹后,便看向了她身後的琳琅三人,緊接著又飛快的睃了一圈。在沒有看到想像中的那兩人時,眉頭頓時蹙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這是怎麼回事?」
不似韋皇后的驚疑,燕正天的問話便帶著幾分凌厲和威勢。
藍楹才要開口,花千束的聲音卻響在了前頭。
「皇上沒看到嗎?這些人傷了我師兄,若不是皇上來得及時,只怕我師兄妹二人便要喪命在此!」
「你胡說!」杏花幾步沖了上前,指著花千束對燕正天說道:「皇上,這個女人對我們家姑娘下毒,還威脅我們家少主,要讓我家少主把容姑娘送給二殿下!」
韋皇后圓圓的眸子頓時如刀刃般刮向了地上的花千束,「她說的是真的?」
花千束冷冷一哼,抬頭迎向韋皇后,「我若是有那本事,我師兄又如何會傷成這樣?」話落,猛的抬手指了藍楹幾人,咬牙道:「皇上,是我師兄妹無意間聽到他們密謀要對皇上不利,他們怕我師兄妹將事情稟告皇上,這才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