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聯盟

  御書房。


  童喜得了小太監的稟報后,臉上綻起抹古怪的神色,下意識的便抬頭朝廊檐盡頭看去,等看清那抹比翠竹還要挺拔幾分的身影后,幾乎是下意識的便覺得腮幫子痛了痛。


  「行了,我這就進去通稟,只是皇上這會子正在跟幾位大人議事,見不見可不一定。」


  小太監抬頭,一臉不解的看向童喜。不明白,向來眼高於頂的童公公怎麼就會跟他說這麼一大番話。


  但下一刻,小太監卻是明白了。


  「還傻站著幹什麼?」童喜本欲轉身進去,眼見小太監偷偷摸摸的打量著自已,步子一頓,回頭朝燕離站著的方向努了努嘴,說道:「這位可是皇上都要給幾分薄面的,你還不上前去把我的話說一遍給他聽。」


  「是,是,小的這就去。」


  小太監一轉身,撒了腳丫子便朝燕離走去。


  童喜這才哼了哼,轉身,邁著八字步,一步一步往裡走去。


  御書房內,左相丘淮正紅著臉慷慨激昂據理力爭,試圖勸服燕正天遵循古制,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幼。


  「左相,此言差矣。」右相房先明抬頭,一臉肅色的看向丘淮,不似丘淮的慷慨激昂,房先明顯得很是氣定神閑,「儲君之選關乎的是一國之運,豈可以嫡庶長幼而論?假若中宮之子痴傻愚笨,難道我等也要奉為儲君?」


  「右相,」丘淮精瘦的臉上,一對眼皮耷拉的眸子,微微抬起,似笑非笑的看向房先明,「那我且問你,中宮之子可痴傻愚笨?」


  房先明笑了笑,淡淡說道:「臣聽聞,早前二殿下與公主之子燕少主發生爭勢,曾放言他若為帝第一個便不放過燕少主,不知左相可曾耳聞?」


  丘淮才要開口,房先明卻是垂眸一嘆后,緊接著開口說道:「公主與我北齊是何等的存在,想必無須在下提醒,左相也明了。」


  殿內其實除以帝黨和韋氏兩方人馬外,也不泛保持中立的大臣。


  但不管是中立的還是韋氏一派,又或者是帝黨一派,所有人都有一個清醒的意識。北齊若是沒護國公主,早已亡國,哪裡還能讓他們現在坐在這爭論,誰更適合儲君人選!


  是故,房先明這話一出口,原本安靜的內殿,頓時響起一片轟轟議論之聲。


  丘淮那句「不過是鬥氣之語」在耳邊響起轟轟紛議之聲時,再也說不出口。不由便回頭朝身後的戶部尚書倪匡正看去。


  倪匡正也是韋系,對上丘淮看來的眼,他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示意丘淮不必再言。


  「崔尚書,你怎麼說?」


  房先明眼見丘淮面色鐵青不再言語,心下得意之色,眼角的餘光撇到兵部尚書崔縉彥,想起這位崔尚書當年對護國公主的情意可是有目共睹的。他到想看看,這位崔尚書是愛屋及烏還是……


  「我?」崔縉彥抬頭看迎向房先明頗有意味的笑,扯了扯嘴角后,淡淡道:「我沒什麼意思,皇上立誰,便是誰,我沒什麼意見。」


  房先明挑了挑眉頭,臉上的笑意再度深了三分,微微傾身,聲音雖然壓了壓,卻又足夠讓在場之人聽得見,「崔尚書的意思,是說,你也贊同皇上立大殿下為儲君了?」


  六部,除卻吏部,戶部,便以兵部為最。


  吏部掌握的是官員升遷,戶部管的是全國的銀錢,而兵部卻是主掌一方大軍。而崔縉彥又是世家出身,他若是開口透出那麼一個意思,今天這事就完全可以定下來了。到也不怪房先明處心積慮的要設個套給他鑽了!


  崔縉彥對上房先明精明略帶威嚇的目光,儒雅英俊的臉上驀的便綻起一抹淺淺的笑。


  房先明對上崔縉彥的笑臉,目光一動,下意識的便要開口,誰想崔縉彥卻搶在他之前大聲說道:「右相是說,皇上屬意大殿下?」


  房先明臉上的笑頓時僵在了臉上。


  這自然是皇上的意思,但這話卻不能說。


  為什麼?

  因為遵循舊制,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幼,大殿下雖然佔了個長,但他卻不是嫡出。若是中宮無子倒也罷了,可問題是,中宮有子,且年歲與大殿下相差無幾。


  見房先明怔忡不語,崔縉彥目間笑意愈深,他掃了眼內殿此刻都不再議論紛紛,而是朝他看來的諸位大臣,抱拳對目光微眯不辯喜怒朝他看來的燕正天說道:「皇上,儲君之選關乎國本,想來再沒有人比您更了解兩位殿下的心性品德,誰能勝任儲君之職,皇上想必比臣等明白。臣只想說,不論皇上立誰,臣等都誓死效忠!」


  等於就是將這燙手山芋扔回給了燕正天。


  崔縉彥的意思,很明白,他還是保持他的中立。你想立誰,你去誰,反正我們做臣子,盡做臣子的本意就是!


  燕正天垂在膝上的手微微的動了動,默了一默,他回頭朝坐在一側,穿一襲深紫莽袍的溫晉王看去,「王叔,您呢?您是什麼意思?」


  溫晉王的年紀其實比燕正天大不了多少,但輩份卻是擺在那,燕正天一聲「王叔」,使得原本低眉垂眸如老僧入定般的溫晉王慢慢抬起了頭。


  燕家的人都遺傳了燕氏先祖的丹鳳眼,溫晉王細長的丹鳳眼對上燕正天淡淡看來的目光后,他唇角翹起一抹弧度,說道:「臣認同崔尚書的意思,皇上立誰,便是誰!」


  燕正天目光定定的看了溫晉王半響,最終什麼都沒說,唇角翹了翹,緩緩的垂下了眼瞼。


  他還在期盼什麼呢?


  宗室雖是皇室,可是對他們這些人來說,誰做皇上他們不關心,他們只關心他們自已的利益。韋氏暗暗的接觸宗室,送了多少好處出去,他又不是不知道?可笑,他卻竟然會以為,這些人總歸是不願燕氏江山旁落的!

  燕正天垂眸不語,殿內眾人便也安靜了下來。


  氣氛一瞬間變得有些沉滯。


  童喜眼瞅著他進來也有一刻鐘的功夫了,若是再不把事情往上報,萬一外頭的那位找皇上是真的有事,他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於是,趁著這功夫,悄然上前,輕聲說道:「皇上,燕少主求見。」


  燕正天抬頭,「你說阿離來了?」


  童喜連連點頭,「回皇上,燕少主來的時間有一些了,因著見您和各位大人商議朝事,奴才不敢打擾。」


  燕正天雖然不知道這個時候燕離來幹什麼,但想著之前燕軻的行為,若是能讓燕離擺出態度……燕正天的目光微抬,對上殿內朝他看來的各位大臣,笑了笑,輕聲說道:「想來各位大人對公主的遺孤,都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吧?」


  公主遺孤?


  能讓燕正天這般看重的,除了護國公主之子,怕是再沒旁人了吧?


  在座的誰不是人精,聽了燕正天的問話,當即連聲附合。


  到是左相丘淮和一干韋氏派系的人有點慌然失措的感覺,燕離不是他們的人,這點是毫無疑意的!那麼在議儲的這個檔口,燕離尋到這來,是不是說……一干人不由便面色複雜的朝龍榻之上的燕正天看去。暗暗思忖著,若是燕離支持大殿下,他們該如何應對?


  「童喜,去把人請進來。」燕正天對童喜擺手。


  童喜急急退下,由不得便暗暗祈禱,這位爺,可千萬別負氣離開啊。


  心急火燎的出了殿門,抬頭便往長廊處張望,眼見長廊上空空蕩蕩,一時間,心頭竟是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能借著這機會在皇上面前給燕離上眼藥水,他自是高興樂意的很。可回頭,想著就算是皇上不都得看這位爺的臉?他這會子延誤了稟報,萬一皇上一個不高興,回頭還不知道會怎麼跟他算帳呢!

  情急之下,不由便踮了腳尖往遠處張望,想著,許是這位爺等得不耐煩了,去別處走走了也有可能。只是,他脖子都抬酸了,卻也沒看到燕離的人。


  「人呢?」童喜青著臉對門邊值守的小太監問道。


  小太監愣了愣,人?什麼人?


  「笨蛋,我問你,剛才求見皇上的人呢?」童喜壓了聲音喝斥道。


  小太監立時回神,連忙上前回道:「回公公的話,因著外面涼,小的將人請到偏殿去候著了。」


  童喜那個感覺啊……瞪了小太監,陰測測的說了句,「呦,小子挺會做人的啊。」


  小太監冷不丁的便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覺得自已好像哪裡得罪了這位大總管,當下越發屏息凝神,一句話也不敢說。


  「好了,別豎在這當門神了,皇上要見人,趕緊去請過來吧。」童喜不耐煩的說道。


  小太監頓時逃命似的跑去了一側的偏殿。


  不多時,燕離跟在小太監身後走了出來,離著幾步的距離,對上童喜諂媚的笑臉,燕離挑了挑眉頭。


  「對不住了,燕少主,適才皇上跟諸位大人議事……」


  燕離看了眼哈巴狗似的童喜,收了目光什麼也沒說,拾腳便往大殿內走去。


  童喜立在原地,好半響,才將目光自行雲流水般一路向前的燕離身上收回,恨恨的啐了一聲后,趕緊的跟了進去。


  內殿,燕離才一到,十幾道目光便齊刷刷的盡數落在他身上。


  善意的,窺探的,尋問的,不屑的,淡漠的……眾多的目光中,燕離一瞬抬頭,與眾人中飛快的與溫晉王目光一觸之後立時挪開,雍容典雅的朝上座御案后的燕正天行禮。


  「燕離,見過皇上。」


  燕正天擺了擺手,免了燕離的禮,對童喜吩咐道:「再置一張椅子來。」


  童喜不敢耽擱,連忙喊了門外侍候的小太監進來,再去偏殿抬了張紫檀木椅來,又親自上前,拿袖子撣了撞,極盡諂媚的對燕離說道:「燕少主,請坐。」


  燕離挑了挑眉頭,連個眼角的餘光也不曾給童喜,顧自坐了下來。


  他方坐定,頭頂便響起燕正天的聲音。


  「阿離,在座的大人,好些與你娘親都熟識,朕給你引見引見?」


  「不用了。」燕離略略欠身,目光微對上頭頂正看著他的燕正天,「娘親有遺訓,不得結交皇室宗子,不得與朝中大臣來往,還請皇上恕罪。」


  燕正天臉上淡淡的笑便僵了僵。


  崔縉彥聽完燕離的話后,輕垂的眸子里便掩著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這到真像燕無暇那個女人能做出來的事!

  你燕正天不是忌憚我,怕我大權獨攬奪了你的皇位嗎?行,我不但自已走,我還讓我的後世子孫,離你,離你的朝庭遠遠的。


  燕正天一怔之後,卻是下一刻,又醒過神來,他搖了搖頭,一臉柔和的說道:「怎麼就會是結交呢?不過是跟諸位在座的長輩見個禮罷了。」


  「回皇上的話,」燕離仍舊是垂眸,但說出口的話卻是硬的像塊石頭,「人總是從不認識到認識,從認識到交心的。還請皇上見諒,母訓難違!」


  燕離的此舉。


  明面上看好似是他拂了燕正天的面子,違了聖令,頗有些不識好歹的味道在裡面。但熟知當年內情的人卻是看得牙疼。


  這豈只是拂了面上的面子啊,這根本就是「啪啪」的打皇上的臉啊!當年因護國公主戰功赫赫在軍中,民間威信極高。皇上生怕公主會奪了他的皇位,寧可廢妻為妾,也要迎娶大將軍韋世禮之女為後,不就是為了聯合韋世禮抗衡公主嗎?


  誰知卻真是應了那句「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之語,公主在極力反對阻擋無果的情形下,乾脆就卸任出走。


  你懷疑我是吧?


  行,我走,我離開北齊,離開皇室,離開朝庭,離開這江山萬里。


  但護國公主就是護國公主,也許當年公主便預料到了如今的局面,才會毅然決然的帶走傳國玉璽吧?


  想起傳國玉璽,在座的大人不由齊齊不約而同的朝燕離看去。


  若是之前,也許還想著這位護國公主的遺孤怕是打著什麼主意,但現如今,燕離連跟他們認個臉熟都拒絕了,誰還會懷疑燕無暇當日帶走玉璽的用意,還會懷疑燕離的來意?

  「好吧,」燕正天嘆了口氣,輕聲說道:「既是如此,便依了你的意思吧。」


  「謝皇上。」燕離起身揖了一禮。


  燕正天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待燕離重新坐下后,他問道:「你這時候求見朕,可是有事?」


  燕離點了點頭。


  「什麼事?」燕正天問道。


  燕離抬頭看向燕正天,四目相對,他漆黑深遂猶如星子般璀璨的眸子里,劃過一抹幽幽的笑意,便在燕正天瞳孔一緊時,緩緩開口說道:「我是來向皇舅舅辭行的。」


  這是燕離第一次稱呼燕正天「皇舅舅」。


  燕正天卻是驚怔在他的「辭行」兩字上。


  「辭行?」燕正天一怔之後,錯愕開口問道:「什麼辭行?」


  「我打算回京山了。」燕離笑著說道:「原是想等皇上散朝之後再說,但聽宮人說,今日前朝諸位大臣提出立儲之事,便想著趁諸位大臣都在,將娘親當日帶走的傳國玉璽當面奉還皇上。」


  話落,燕離站了起來,自袖籠里取出一個湖藍色的荷包,當著目瞪口呆猶如石化般的燕正天及一干同樣怔怔烏眼雞似的大臣們,打開荷包,取出裡面雪脂色的龍首螭形的傳國玉璽雙手呈上。


  「請問禮部尚書是哪位?」燕離抬頭,目光越過掌心間的玉璽看向眾人,輕聲問道。


  禮部尚書謝宗儒下意識的站了起來,「下官便是。」


  燕離笑著說道:「還請大人上前一驗真假!」


  謝宗儒抬腳便欲上前,卻感覺身後衣襟緊了緊,他不由便側眸看去。便看到同科刑部尚書成春對他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謝宗儒頓時如夢初醒,後背脊傾刻間汗如泉涌,一瞬便將裡衣打了個透濕。


  玉璽真也罷,假也好,左右相都在,宗人府的王爺也在,何須他一個小小禮部尚書出面鑒別真假?

  再說了,這麼多年,不是沒有人提出,讓皇上派人前往京山收回玉璽,可皇上卻遲遲不曾下旨。私下裡,大家都猜測,皇上之所以任由玉璽流落在外,不過是想著以此來抗衡韋氏。


  若韋氏擅權有取而代之之心,以護國公主的領軍之能,京山富可敵國的財富,何愁不能一舉殲滅韋氏?而若護國公主有異心,妄圖牝雞司晨顛覆燕氏江山,那麼韋氏定然不甘皇位旁落,一定會拚死相抗。


  小小一方傳國玉璽早就成為皇上用來平衡韋氏和護國公主的工具。可誰能想到,護國公主卻是紅顏薄命早已命喪黃泉,皇上心心圖之的制衡之策化為烏有。韋氏卻是羽翼漸豐權傾朝野。而這個時候,公主之子,他燕離,卻在這時呈上玉璽。不但呈上玉璽,還點名讓他上前一辯真假!

  燕離,他想幹什麼?

  燕離眼見謝宗儒額頭汗出如漿,面若白紙,鼻翼更是緊張的一擴一緊,不由便訝異的問道:「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謝宗儒聞言,心頭苦笑不己。


  怎麼了?

  他還想問,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他小小的一個禮部尚書,清水的不能再清水的衙門,即不是帝黨也不是韋黨,只不過是想安安份份吃一份皇糧,怎麼好的輪不上他,這倒霉催的事就輪上他了!


  實際上謝宗儒還真是誤會燕離了。


  燕離到不是想為難謝宗儒,他只是覺得禮部管理全國學校事務及科舉考試及藩屬和外國之往來事,應該對玉璽的真假最有發言權!必竟,這種與藩屬、外國來往的文書用的可就不是皇上的私璽,而是傳國玉璽了!

  謝宗儒吸了口氣后,目光悄然的朝御案之後的燕正天看去。


  此刻的燕正天,哪裡還有之前的風輕雲淡。雖然極力的想維持,但眼瞼下劇烈抽搐的肌肉卻是準確無誤的表達了他此刻的憤怒。


  對上這樣的燕正天,謝宗儒哪裡還敢再上前,只苦笑著回答燕離的話,「燕公子,下官任禮部尚書一職,不過短短几年,怕是還不敢擔當此重任,您看……」


  燕離聞言笑了笑,才一瞬的功夫,他已是想明白過來。


  當下,便也不再為難謝宗儒,目光在眾人間匆匆一掠后,含笑問道:「不知哪位大人能擔擋此任?」


  沒有人接燕離的話。


  左相丘淮到是想上前,但目光一轉,對上右相房先明微垂的眉眼后,他噙了抹冷笑,重新垂了眸子,眼觀鼻,鼻觀心起來。


  一靜謐聲中,燕離剛想轉身直接將玉璽扔到御案上,讓燕正天一辯真假時,溫晉王燕恆卻施施然的站了起來。


  「既然無人能擔此任,那就由本王來吧。」


  燕離目光一抬,對上溫晉王,含笑道:「如此,便有勞王爺了。」


  話落,將手裡的玉璽遞給了溫晉王。


  溫晉王接過燕離手裡的玉璽,仔仔細細的打量一番后,轉身對崔縉彥說道:「崔大人,你也來看看吧。」


  崔縉彥起身走了上前。


  「本王記得,玉璽傳至前朝哀帝之手時,前朝太皇太后馬氏之兄攥權謀位,逼迫太皇太后交出一璽,太皇太后忿怒之下,將玉璽擲地缺了一角。」溫晉王一邊說著,一邊將玉璽旋轉,指著缺損的一角,對崔縉彥說道:「崔大人,您看,可是此處?」


  崔縉彥點頭,「不錯,正是此處。」


  溫晉王便又招呼了房先明和丘淮二人上前,「左相,右相,你二人也來看看。」


  不管丘淮、房先明願不願意,被點到名的他們,此刻都站了起來,圍了上前。


  不多時,殿內的大人都被溫晉王喊上前,一起觀望手裡的這方玉璽。


  燕離退出人群,重新坐回他的位置里,感覺有一道目光正銳利陰森的朝他看來。想了想,他抬起頭,迎著那道目光看了過去。


  燕正天對上燕離看來的目光,他下意識的便扯了扯嘴角,臉上綻起一抹皮笑肉不笑,對燕離說道:「不是說,儲君定下后,玉璽才會奉還嗎?」


  「嗯,母親原意是如此。不過……」燕離揚了揚眉梢,笑道:「反正玉璽都是要傳下去的,儲君是誰,跟玉璽有什麼關係呢?」


  燕正天一口氣便被卡在那,上不去,下不來,差點沒憋死他!


  「皇上,臣等一直認為,燕公子呈上的這方玉璽便是當日公主離去之時帶走的傳國玉璽。」


  溫晉王低沉磁性的嗓音如天籟之音般響起時,燕正天垂在龍椅上的手,生生的剝去了一塊漆。木屑瀟瀟而下,沾染在他綉著龍紋的鞋子上,使得那條原本張牙舞爪的龍頓時失幾分生氣。


  良久。


  燕正天方開口,「呈上來吧。」


  「是,皇上。」


  溫晉王將手裡的玉璽交到了童喜手裡,再由童喜呈到燕正天跟前。


  下一刻。


  殿內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在了垂眸打量玉璽的燕正天身上。


  ……


  後宮。


  韋皇后聽完韋秀的話后,眸子微闔半靠在身後的軟榻上久久無語。


  良久,就在韋秀幾疑韋皇后已然入睡,正欲悄然退下時,韋皇后的聲音卻幽幽的響了起來。


  「這個時候獻出玉璽……」


  韋秀才拾起的腳重新放了下來,抬頭迎向不知何時睜開雙眸的韋皇后,滿眸疑惑的說道:「是啊,奴婢也想不明白,燕離怎麼會這個時候交出玉璽。」


  韋皇后坐了起來,默了一默后,輕聲說道:「他若是沒有取而代之的心,這玉璽放他手裡,確實也沒什麼用處。」


  「可是,為什麼會是這個時候?」韋秀擰了眉頭,輕聲說道:「娘娘您忘了,從前皇上也隱約有要回玉璽的意思,可是燕離卻說,護國公主有遺言,儲君定下后,才能奉還玉璽。現如今,儲君的人選並未定啊!」


  「你也是糊塗了。」韋皇后嗤笑一聲,說道:「燕無暇都死了,她說過什麼,沒說過什麼,誰知道?我們這位燕少主,不過是拿著雞毛當令箭罷了!再說了,燕正天他可從來就沒真心想要回玉璽過。就算是有,也是想讓燕翊能名正言順的與軻兒相爭罷了!」


  韋秀默了一默,嘆了口氣,說道:「那娘娘,這位燕少主突然來這麼一出,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韋皇后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

  韋秀頓時覺得整個人都有種不好的感覺。


  「算了,他的用意,我們暫且不管。」韋皇后輕聲說道:「麗妃那邊怎麼樣了?」


  韋秀才要開口,卻在這時,門外響起小宮人的聲音,「娘娘,麗妃娘娘來了。」


  韋皇后不由便失笑,看了韋秀說道:「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奴婢才想告訴娘娘,麗妃娘娘這便要來向娘娘請安的,不想,還沒來得及說,人就來了。」韋秀說道。


  「你去迎了人進來吧。」韋皇后擺了擺手。


  韋秀應了一聲「是」轉身走了出去,親自迎了候在廊檐之下的麗妃蔣明怡。


  不多時,蔣明怡在韋秀的引領下走了進來。


  「臣妾見過娘娘金安。」蔣明怡上前向韋皇后屈膝福禮。


  韋皇后笑著免了她的禮,又對蔣明怡身後的韋秀吩咐道:「給麗妃搬把椅子吧,本宮好些日子沒有見麗妃妹妹了。」


  原本妃子們每天都要向皇后晨昏定省的,但韋皇后不樂意見她們,便以身子不適,免了。是故,才會有這麼一說。


  韋秀使了小宮人搬了把椅子過來,擺在了韋皇后的右下手。


  「阿秀你帶著人都下去吧,本宮跟麗妃妹妹說幾句體己話。」待宮人奉了茶后,韋皇后對韋秀說道。


  韋秀應了一聲「是」,便帶著殿內侍候的宮人往外退去。


  蔣明怡身邊的大宮女知畫不由便忐忑不安的朝蔣明怡看去。皇後娘娘有話,她自然不敢抗旨不遵,可是,留下娘娘一人……蔣明怡對上知畫看來的目光,微微頜了頜首,示意她不必擔心。知畫這才跟著韋秀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


  很快,殿內便只剩下皇後娘娘和蔣明怡兩人。


  蔣明怡端著手裡的茶盞,目光微垂,落在茶盞內根根如箭雨林立的君山銀針,杏眸中閃過一道幾不可見的幽芒,下一瞬,卻又再度恢復成一副貞靜嫻然的模樣,溫溫柔柔的坐著,手裡的茶蓋一下一下的撇著茶盞內的浮沫。


  「麗妃是不是很好奇,本宮尋了你來,所為何事?」


  耳邊響起韋皇后的聲音。


  蔣明怡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稍傾,抬頭朝韋皇后看去,「還請娘娘明示。」


  韋皇后笑了笑,下頜微抬,朝蔣明怡手裡的茶盞,努了努嘴。


  「聽說你在娘家時最喜這君山銀針,償償看這茶如何。」


  蔣明怡聽了,臉上綻起一抹溫柔笑靨,「讓娘娘廢心了,其實臣妾早就喝慣這宮中的鐵觀音了。隔了那麼長的時間再品茗舊愛,只怕卻是要讓娘娘失望了。」


  「無妨,」韋皇后笑著說道:「我這裡有一斤才從安溪來的鐵觀音,你若是喜歡,回頭離開時帶了去便是。」


  「臣妾謝謝恩典,但臣妾聽聞娘娘待字閨中時便愛這鐵觀音,如此,臣妾又豈能奪娘娘所愛。」蔣明怡輕聲說道。


  韋皇后忽然就長長的嘆了口氣。


  「像你一樣,本宮自打入了這皇宮后,喜歡的不喜歡的其實都不是那麼鮮明了。日子久了,其實到最後,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有時候連本宮自已都弄不明白。」


  蔣明怡沒有接韋皇后的話,而是在這時,緩緩的端起了手裡的茶盞,淺淺的啜了一口,稍傾,抬目朝韋皇后看去,「茶湯清澈,茶味甘醇,好茶。」


  「你喜歡就好。」韋皇后笑著說道。


  蔣明怡卻是在飲過一口之後,放了手裡的茶盞,見袖口好似有道皺褶,便抬手試圖拉平。嘴裡,說著適才韋皇后的話,「娘娘適才問臣妾,是不是很好奇,您突然宣召,所為何事。不知,娘娘此時可否為臣妾解惑?」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韋皇后笑著說道:「前些日子宮裡出了件事,因著本宮精神不濟,便也無心過問。這兩天精神好了,便想著找麗妃妹妹過來問問。」


  蔣明怡聞言「哦」了一聲,一臉不解的看向韋皇后,「不知道娘娘想問的是什麼?」


  「真寧她是怎麼沒的?」韋皇后突然開口問道。


  對於韋皇后的突然召見,蔣明怡其實有千萬種設想,但卻無任如何也不會想到,皇后找她來,問的卻是真寧公主的死訊!一剎那,不由便目瞪口呆的怔在那,失了反應。


  韋皇后笑了笑,身子略略往前傾了傾,輕聲說道:「真寧這些年行事確實荒唐了些,原也不怪麗妃妹妹下這樣的狠手,只是,她終究是金枝玉葉的天家公主,妹妹這般行事,可曾想過如何向皇上交待?」


  「娘娘您不會是懷疑,是臣妾害了真寧公主吧?」蔣明怡失聲問道。


  韋皇后一臉理所當然的笑道:「本宮可是聽說了,真寧她是被毒死的。」


  蔣明怡狠狠的吸了口氣。


  目光對上笑意盈盈的韋皇后,一瞬間,腦子裡掠過無數的念頭。


  真寧公主是被毒死的,這原不是什麼密秘,皇後會知道,也不足為奇。但,皇后卻為何一口咬定便是她動的手?

  「就算是真寧公主她是中毒而死,娘娘為何便一口咬定是臣妾所為?」蔣明怡無力的問道。


  「麗妃,你不是第一天進宮,這皇宮是個什麼地方,也不用本宮來告訴你。本宮只問你一句,真寧的死,對誰最有利?」不待蔣明怡開口,韋皇后又接著說道:「再說了,本宮可是有人證也有物證。」


  人證!物證?

  蔣明怡一顆急劇怦怦亂跳的心在聽到韋皇后這句話后,慢慢的便平靜了下來。


  她比誰都清楚,真寧公主的死與她沒有絲誼干係。但皇后卻告訴她說,她有人證和物證!什麼樣的人證和物證可以證明一件她根本就沒有做過的事呢?


  蔣明怡是個聰明人,只須臾間,她便明白過來,明白過來的她,霍然抬頭朝韋皇后看去,失聲道:「是你……」


  便在這一刻,韋皇后也猛的抬眼朝她看來。


  四目相對,蔣明怡那句說了一半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


  好半響,她深吸了口氣,撇了目光,幽幽的問道:「娘娘,想要臣妾做什麼?」


  韋皇后差點便要擊掌輕嘆「聰明,當真是聰明人」,但她沒有,她只是再次輕輕的垂了眼瞼,豐腴的臉上綻起一抹柔和的笑意,輕聲說道:「本宮聽說,你宮裡有個叫鶴翎的宮女深得皇上寵信。」


  蔣明怡頓時心頭一緊。


  鶴翎!


  她絕不能讓鶴翎落在韋皇后的手裡,不然便是全功盡棄,到時,別說是自已,就是哥哥和娘親,整個安順候府只怕都要面臨覆巢之災!

  「放心,本宮對那個小宮女沒有什麼惡意。」韋皇后對上蔣明怡陡然變色的臉后,「噗嗤」一聲笑了說道:「本宮只是想要幫她幫著做點事。」


  蔣明怡疑惑的抬頭看向韋皇后,沙啞著嗓子問道:「不知娘娘有何差遣?」


  韋皇后原不意將自已的打算透露給蔣明怡知道,但當她對上蔣明怡適才那好似破釜沉舟般的神色后,便改變了主意。


  也許,她未必需要麗妃這樣的盟友,但換句話說,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強。更何況,麗妃的生死還捏在她的手裡,她並不認為,一個人如果可以活的情況下,卻會選擇死。是故,聽到蔣明怡的問話后,韋皇后沒有猶疑的便將自已的想法告訴了蔣明怡。


  而蔣明怡在聽完韋皇后的話,已經是被驚的一句話說不出來。


  「怎麼樣?」韋皇后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蔣明怡,問道:「麗妃妹妹是想以後做個富貴榮華的太妃娘娘,還是想一杯毒酒又或是三尺白綾,讓老夫人白髮人送黑髮人?」


  蔣明怡舔了舔幹得好似要裂開的嘴,想要開口,卻是因為太過驚愕,一時間,竟然連聲音都發不出。她連忙端起了一側的茶盞,也顧不得茶盞的水是燙還是涼,咕咚幾口喝光了茶盞里的茶,這才覺得嗓子好了許多,不似剛才刀割一樣。


  韋皇后看著她面前空了的茶盞,親自起身,拿了桌上的茶壺替蔣明怡續滿了空空的茶盞后,又重新坐了下來,目光灼灼的看向蔣明怡,等著她的回答。


  「好,我答應你!」


  耳邊響起蔣明怡決絕的聲音。


  韋皇后懸著的一顆心頓時便鬆了下來。


  其實,她並不是一定要找麗妃合作,但眼下卻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讓她來安排,好在麗妃沒有讓她失望。


  「好,本宮也答應你。」韋皇后抬頭看了臉色仍舊蒼白的蔣明怡,一字一句道:「來日,軻兒登上大寶,你便是除本宮之外的一等太妃,便是將來新皇后入宮,也要尊你三分!」


  蔣明怡卻是蒼涼一笑。


  將來?


  將來只怕是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但這樣的話,她自是不會說。


  而是對著韋皇后姿態卑微的表了一番忠心。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后,眼見事情都按自已的意向達成,韋皇后臉上由衷的綻起了一抹笑,抬手對蔣明怡說道:「好了,你去安排吧,葯,本宮會讓韋秀親自送過來。」


  「是,娘娘。」


  蔣明怡站了起來,屈膝告退。


  韋皇后親自送了蔣明怡出去,只是為掩人耳目,她送到殿門口,便沒再往外走,而是讓韋秀替她送蔣明怡出去。


  臨華殿。


  賀蘭氏得了宮人的回話后,憔悴不堪的臉上一對深深凹陷的眸子綻起一抹幽幽的郁色,對玉梅問道:「韋婧芬為什麼會突然召見麗妃?」


  玉梅才欲搖頭,但對上賀蘭氏腥紅的布滿血絲的眸子后,她連忙說道:「不是說皇上正和諸位大人在御書房商議立儲之事嗎?會不會是皇後娘娘想要安順候老夫人幫著出面說說人情?」


  賀蘭氏聞言,不由便重重的點了點頭,「你說得有道理,肯定是這樣。」話聲方落,卻突的一聲嗤笑,「呵呵,韋婧芬那個蠢貨,她怎麼還不動手?她不是應該先除去翊兒,再替燕軻那個小雜種張羅嗎?為什麼……噢,不對,不對,她肯定是馬上要動手了……」


  「娘娘……」玉梅擔心的看著如同一個瘋子一樣自言自語的賀蘭氏,有心想勸幾句,可是話到嘴邊卻被賀蘭氏尖利的喝聲給打斷,「玉梅,明光殿那邊都安排好了嗎?是不是萬無一失?皇上他……不行,我得親自去看看,可不能讓韋婧芬那個賤人逃了……」


  話落起身便要往外走,玉梅連忙上前按住了她,「娘娘,皇上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賀蘭氏抬頭看向玉梅。


  玉梅重重點頭,「安排好了,娘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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