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全靠演計
椒房殿。
韋皇后穿一襲月白中衣,正眉宇微擰的躺在東窗下的美人榻上,許是太過疲乏,便連韋秀進來時,也沒醒過來。
韋秀步子頓了頓,稍傾輕手輕腳上前,才欲將韋皇后搭在榻下的手扶上去,不想,韋皇后卻似受驚般猛的睜開了雙眼,目光銳利的看向韋秀,等看清眼前的人是韋秀后,方長長的吁了口氣。
稍傾,韋皇后抬手揉了揉額頭,翻身坐了起來,問道:「你回來了,那邊怎麼樣?」
韋秀上前,拿了個大靠枕放到了韋皇後身后,又將一邊溫著的茶水端了過來,遞到韋皇後手里,待得韋皇后俯首飲茶時,她這才直起身,對內殿侍候的宮人擺了擺手,眾人便齊齊躡手躡腳的退了下去。
「說是人已經醒過來了。」韋秀輕聲說道。
韋皇後端著茶盞的手便僵了僵,因為才醒而三分懶散七分迷惘的目光陡然間銳利如刃的看向韋秀,「醒過來了?」
韋秀點頭。
「醒過來了!」韋皇后在得到韋秀的肯定后,再次自言自語似的念叨了一句,稍傾卻是一聲輕嗤,聲音如同冰渣子一般在空空的殿宇間響起,「還真是好命啊,這樣都能醒過來!」
韋秀沒有接韋皇后的話,而是將韋皇后喝空的茶盞拿了起來,重新續滿了茶擺到桌上。
「娘娘,之前老將軍不是說過了嗎?像大殿下這般溺水長時間昏迷的,就算是他醒過來了,想要短時間內恢復如初也是不可能的。」韋秀輕聲說道。
言下之意便是,娘娘您還有的時間做您想做的事!
是啊,她怎麼忘了父親的話了?
韋皇后抬頭,目光定定的看向韋秀,默了一默的一,突然站了起來,「來人,更衣。」
殿外候的璃清和璃茉連忙走了進來,兩人一個去翻尋韋皇后要穿的衣裳,一個則是上前幫著已經在妝台前坐下的韋皇后梳妝。
「娘娘,可是要去明光殿?」韋秀輕聲問道。
韋皇后看著銅鏡里模糊的自已,點了點頭,「本宮身為翊兒的嫡母,理當前去關心一二。」
韋秀想說,只怕皇上不會讓您進明光殿,但對上銅鏡里韋皇后陰沉的能滴出水來的臉色后,韋秀咽下到了嘴邊的話,而是應了一聲「是」后,轉身自去安排韋皇后出行的事。
一盞茶后,韋皇後起身出了椒房殿,領著眾人浩浩蕩蕩的往明光殿走去。
夜色下,黃瓦朱壁、飛檐峰脊的殿宇被慘白的月光打上一層淺淺霜白色,猶如被蒙上一層紗布的明珠,雖失了璀璨之芒但卻透著骨子裡的奢華和雍容。
「娘娘,您看前面的那人像不像是二殿下。」韋秀扶了韋皇后的手,指了被花樹掩映著的長廊處對韋皇后說道。
燕軻身上有傷,照說他這會子應該留在明勤殿養傷才是,怎麼會跑出來?還去的是明光殿的方向?
韋皇后順著韋秀的手眯了眸子往前看去,果見一行人慢條斯理的往前走著,隱隱約約的似乎看到有人抬著軟輿。
「璃茉,你去看看。」韋皇后對行走在身後的心腹宮女吩咐道。
璃茉應了一聲,當即急急往前趕了過去。
不多時,便看到那一行人停了下來,璃茉轉身幾乎是小跑著趕回來報信,「娘娘,確實是二殿下。」
「這孩子,自已個兒還受著傷,不在屋裡歇著,往這邊來幹什麼?」韋皇后一邊心疼的念叨著,一邊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前方,燕軻已經扶了宮人的手站了起來,候在那,眼見韋皇後上前,連忙便要上前行禮,卻是被韋皇后搶前一步給阻止了,「你怎麼跑出來了?」
「回母后的話,聽宮人說大皇兄醒過來了,他昏迷了這許久,眼下即是醒了過來,兒臣理當過去看看。」燕軻垂了眉眼一臉溫雅的說道。
韋皇后頓了一頓,稍傾,拍了拍燕軻的手,柔聲說道:「即是這般,你與母后一道吧。」
「是,母后。」
燕軻便要上前去攙扶韋皇后,卻是被韋皇后給擋了,「你身上有傷,就別勉強了,還是坐軟輿吧。」
燕軻本欲拒絕,但卻經不住韋皇后堅持,最終還是由著宮人扶著坐回了軟輿。
母子兩人一路無話,又走了約有半柱香的功夫,便看到燈火通明的明勤殿遙遙在望。
早有宮人得了消息進去稟報。
韋皇后和燕軻停下步子時,便看到淑妃賀蘭氏帶著一行宮人候在明光殿外。
韋皇后挑了挑眉頭,耳邊響起賀蘭氏的聲音。
「臣妾見過皇後娘娘。」
「淑妃免禮。」
韋皇后扶了韋秀的手走上前,免了賀蘭氏的禮。
燕軻上前向賀蘭氏見禮,「見過淑母妃。」
「殿下怎麼也來了?」賀蘭氏一臉疼惜的看著臉上青青紫紫的燕軻,輕聲說道:「你有傷在身,就該好好養著才是,怎麼還往這邊來了,萬一牽扯到傷處什麼,可如何是好。」
「謝淑母妃關心,只是皮外傷,無甚要緊。」話聲一頓,燕軻用他腫漲的只有一條縫的眼睛看著賀蘭氏,問道:「淑母妃,皇兄怎麼樣了?」
賀蘭氏笑著回道:「嗯,之前醒過來跟皇上說了會兒話后,這會子又睡過去了。神醫說了,他昏迷太久,不宜太勞神,要靜養些日子才好。」
燕軻腫脹扭曲的臉上笑容微滯,卻在一瞬之後恢復過來。
而這時,一直默然站在一側的韋皇后開口了。
「如此說來,到是本宮和軻兒來得不是時候。」
賀蘭氏慌忙轉身,眉眼微垂,一臉恭敬的說道:「娘娘言重了,都是臣妾的不是,早知道娘娘和殿下會來,臣妾應該囑咐翊兒等會兒再睡才是。」
話說得溫馴,但言語間的挑釁卻是十足。
韋皇后冷冷的挑了眉頭,目光一瞬冷厲的看向賀蘭氏才要開口,卻見童喜急急的從裡面走了出來。
「奴才見過皇後娘娘。」
燕正天跟前的紅人,韋皇后自是要給幾分薄面的,當下,目光一轉,看向童喜問道:「童喜,皇上可是在裡面?」
「回娘娘的話,皇上在,皇上知道娘娘來了,特意讓奴才出來迎迎。」童喜說道。
韋皇后冷笑一聲。
特意出來迎她?
只怕是特意出來替賀蘭氏這個賤人解圍吧!
但便是如此,又如何?
她不再是那個要依靠男人的寵愛才能活下去,才能過得好的韋婧芬!
「即是如此,前面引路吧。」
「是,娘娘。」
童喜側身後,似是這才看到了燕軻,笑盈盈的對燕軻行了一禮,「奴才見過二殿下。」
燕軻笑了笑,跟在韋皇後身后往前走去。
賀蘭氏走在最後,直至韋皇後燕軻已經走在了廊檐下,她這才抬起頭來,目光陰鷙毒戾的看了那兩人一眼,唇角噙了抹幽幽的譏誚的笑意,這才一步一步的往裡走去。
大殿內,原本垂了眉眼聽太醫稟報的燕正天聽到步子聲后,抬頭朝韋皇後母子二人看來,稍傾擺了擺手,示意太醫退下。
韋皇后和燕軻上前見禮,一個說著「臣妾見過皇上」一個則說著「兒臣見過父皇」,燕正天微微頜首,擺手免了娘倆的禮后,語聲嘶啞的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韋皇后先前一步,低眉垂目狀似溫順的說道:「回皇上的話,臣妾聽說翊兒已經醒過來了,便趕過來看一看,怎麼樣?翊兒他已經沒有大礙了吧?」
話落目光微抬,朝燕正天看去。
恰在這時,燕正天也正抬眼看過來,四目相對,韋皇后笑了笑,目光難掩關切之意。
「神醫說因為昏迷的時間久了,一時間還不能恢復得像從前一樣,但只要細心調養上些日子,便也無礙,只是,這段時間卻是最好靜養,不要被人頻繁打擾才是。」燕正天說道。
韋皇后攥了攥垂在袖籠里的手,輕垂的眼瞼里縈繞著一團晦暗不明的情緒。
她可不信燕正天有那麼大方,會將燕翊的真實情形一五一十的告訴她!只是,她卻又不得不信燕正天眼下說的是事實。必竟所有的太醫都宣告對燕翊素手無策,可偏偏花和成一來,卻就讓燕翊醒了過來。
燕翊,他到底是好了還是沒好?
韋皇后還在心間琢磨,卻在這時耳邊響起內侍的聲音。
「皇上,殿下醒了,說是要想要見您。」
燕翊醒了?
韋皇后猝然回神,猛的抬頭朝燕正天看去。
燕正天這時已經站了起來,對上韋皇后看來的目光,只一頓,他便說道:「既然翊兒醒了,你和軻兒也都在,就一起進去看看吧。」
韋皇后自是沒有疑意,與燕軻交換了一個眼神后,跟在燕正天身後往內殿走去。
內殿不似之前那麼多人,在燕翊醒過來后,燕正天只留下幾個太醫配合著花和成行事,其餘諸人都已經被打發下去,眼下,眾人見了燕正天和韋皇後進來,忙起身上前行禮。
韋皇后的目光卻是落在榻前鬚髮皆白穿一身灰色布衫,舉止儒雅頗有些仙風道骨的花和成身上。
「神醫,翊兒他怎麼樣了?」燕正天上前一步,輕聲問道。
花和成正將燕翊頭上最後一根銀針取了下來,正欲開口回答燕正天的話,卻在抬頭的剎那對上韋皇后打量的目光,似是頓了一頓后,才緩緩開口說道:「每天早中晚各施針三次,再配以老朽獨門秘葯,假以時日,殿下便能一如往昔。」
燕正天臉上湧起歡喜之色,當即連聲說著要賞賜花和成的話。
韋皇后的目光卻是落在床榻上的燕軻身上,她想了想后,轉身對身後的燕軻說道:「軻兒,我們過去看看你皇兄吧,你也有好些日子見著你皇兄了,去跟他說幾句話吧。」
燕軻應了一聲,果真拾腳朝床榻走去。
緊隨其後進來的賀蘭氏頓時一急,便要上前阻止,卻在這時,一隻手緊緊的攥住了她的袖口。
賀蘭氏抬頭對上燕正天陰沉的臉。
「皇……」
燕正天眉頭輕蹙,臉帶不悅的輕聲喝道:「淑妃,皇后是翊兒的嫡母,她關心翊兒也是情理當中的事,你不可無理。」
話落,目光像鉤子一樣緊緊的看著賀蘭氏,詭譎的眸間竟是風捲雲涌一般的陰鷙,賀蘭氏何償見過這樣的燕正天,當即怔在原地失去了反應。
而這當時,韋皇后已經走到了燕翊床前,她微微傾身,目光像火光一般,不放過任何角落打量著床榻上臉如白紙眉宇間縈繞著一股病態的燕翊。
「皇兄,皇兄!」
燕軻輕聲喊著燕翊。
病床上的燕翊眉宇蹙了蹙,下一刻,緩緩的睜開了眼。
韋皇后頓時身子一僵,費了好大的勁才控制住自已欲要伸向燕翊的手,而她邊上的燕軻臉色也沒好看到哪去,在燕翊目光睜開的剎那,他整個人甚至抖了抖,腫脹的眼睛里,目光帶著一種兇殘的殺氣狠狠的看著床上的燕翊。
「翊兒,你怎麼樣了?」韋皇后臉上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微微傾身,一絲一毫的變華也不放過的盯著燕翊看,「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床榻上的燕翊,目光不似從前那般靈敏,反應似乎慢了半拍,但最終還是對上了床榻前的韋皇后,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幾不可聞的喊了一聲「母后」,似乎還問了一句「您怎麼來了。」
韋皇后臉上的笑,砌底的僵在了那。
燕翊真的好了?
這怎麼可能?
不是說了……眼角的餘光悄然的覷向了站在燕正天身後的花和成。
該死,都是這該死的花和成!
「皇兄。」燕軻往前湊了湊,將自已豬頭一樣的臉放到了燕翊眼前,「皇兄,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床榻上的燕翊似是怔了怔,半響不曾言語。
就在韋皇后心頭暗喜,燕軻微微鬆一口氣時,不想床榻上的燕翊卻突然開口了,「二皇弟,你這是怎麼了?誰把你打成這樣?」
燕軻那尚沒有完全吁出的一口氣,頓時便卡在了胸間,差一點沒憋死他!
大殿的中央,賀蘭氏如同見鬼了一般,看著身前幾步開外的人。
緊接著,那對圓圓的杏眸如煙花綻放般,瞬間綻起一抹狂喜,才要拔腳向前,卻是手上一緊,這才發現,自已的胳膊被皇上牢牢的攥在了手裡。
「皇上!」賀蘭色又驚又喜的抬頭朝燕正天看去。
但當目光對上燕正天后,所有的驚喜都變成了山一般的沉重壓在了胸口。她沒有在皇上的臉上和眼裡看到應有的喜色,相反,皇上的臉上,眼裡是一種摧枯拉朽般的恨意和毀滅的瘋狂之色!
賀蘭氏冷不丁的便打了個抖,為什麼會這樣?翊兒他……不容她多想,耳邊響起了燕正天的聲音,「我稍後與你解釋,現在,去把眼前這兩人打發掉。」
話落,手一松,便將賀蘭氏往韋皇后和燕軻的方向送了送。
床榻前,燕軻還在試探著與燕翊說話,而燕翊卻似是不勝疲倦般,說幾句,便閉了閉眼。
賀蘭氏滿心疑惑,她甚至沒有一開始便打斷燕軻,而是在聽了聽幾句,確定這聲音是由燕翊發出后,才上前打斷了燕軻和燕翊的對話。
「殿下,大殿下才醒來,神醫囑咐過了,說是不宜太過勞神,您看……」
燕軻抬頭朝韋皇后看去。
韋皇后目光在燕翊再度微微閉起眼的臉上睃了一圈,末了,淡淡說道:「你淑母妃說得對,你皇兄才醒過來,正是要好好養神的時候,今日到此為止吧,待你皇兄好些了,有的是時間讓你們談天說地的。」
「臣妾替翊兒,謝娘娘疼惜。」淑妃忙不迭的屈膝福了一禮。
韋皇后擺了擺手,免了淑妃的禮,重低身,替燕翊掖了掖身上的薄被,柔聲叮囑道:「翊兒,你好好養病,母后和你二皇弟這便去了。」
閉著的燕翊再度緩緩睜開眼來。
韋皇后對上燕翊漆黑如墨的眸子,也不知道是自已的錯覺,還是因為燕翊大病初癒的緣故,她總覺得燕翊的眸子似乎少了點什麼,卻又說不上那少了的一點到底是什麼!
就在韋皇後站在那擰眉沉思時,身後響起了燕正天的聲音。
「好了,翊兒才醒過來,精神不是太好,我們都離開,讓他好生歇息一會兒吧。」
韋皇后這才收了目光,與燕軻並肩離了床榻,跟在燕正天身後往外殿走去。
賀蘭氏只到韋皇後母子二人身影消失不見,這才急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榻上的燕翊雙肩,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道:「翊兒,我是母妃,您睜開眼,看看母妃。」
只是,這會子的燕翊卻如同睡著了一般,任憑賀蘭氏如何用力搖晃,也不曾睜眼。
「這……」
賀蘭氏身子一軟,整個人重重的裁倒在了燕翊的身上,幾欲絕望失聲痛哭時,卻是想起了尚在外殿的韋氏母子二人,她幾乎是想也不想的抬手死死的捂住了嘴,任憑淚水流了一臉,卻不曾發出一字半腔。
「唉……」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如鬼魅般的輕嘆聲。
傷心得無欲復加的賀蘭氏猝然一驚,連眼眶裡淚水似是都被這一聲輕嘆給嚇住了。
「誰,是誰?」
賀蘭氏顫著身子東張西望著。
這才發現,不知道何時,內殿竟然只剩下她自已一人。
卻在下一瞬,空空蕩蕩的內殿又再度響起了一聲幽幽的輕嘆。
而這會子,賀蘭氏卻是發現了,那聲輕嘆就在頭頂響起,她下意識的抬頭看去。
「啊……」
只是那聲「啊」還沒完全發出,只來得及發出一個音后,賀蘭氏雙眼一番,栽倒在了燕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