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楚惟一之死

  蘭心的話聲一落。


  容錦便飛快的轉了身,朝身後看去。


  被茂盛的林木遮了個嚴嚴實實的小徑上,一抹身影正急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等看清那抹身影后,容錦頓時喜出望外的喊了一聲,「藍姨!」


  小徑上行色匆匆的可不正是一臉風塵僕僕的藍楹,聽到容錦的那一聲喊,她越發加快了步子,不消多時,便站到了容錦跟前。


  「藍姨,你怎麼來了?」容錦上前握了藍楹的手,一臉驚喜的問道。


  藍楹喘了口氣,待壓下心頭重見時的歡喜后,才開口說道,「琳琅讓雙鳳先趕回京山送信,我一得了消息,就抄近路趕了過來。」話落,目光落在容錦身後打得難解難分的兩人一眼,沉了臉問道,「是楚惟一?」


  容錦點頭。


  「這個叛徒!」藍楹狠狠啐了一聲,回頭對看到她趕了過來的夜璃問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們怎麼不上去幫忙?」


  夜璃欲言又止的朝容錦看去。


  藍楹見了,不由便也目光狐疑的看向容錦。


  容錦略一沉吟,將之前發生的事,簡單的跟藍楹說了一遍,末了,苦笑說道「藍姨,都是我沒用,拖累了燕公子。」


  「容姑娘言重了,」藍楹搖頭,輕聲說道:「公主當年常說,死者已矣,活在當下。比起報仇,自然是你的安危更重要。仇,什麼時候都能報!」


  容錦聽得藍楹安慰的話語,臉上綻起一抹半是謙疚半是感謝的笑,忽的便想起件事,於是回頭對一側的夜璃問道:「你們昨夜突襲,可是用過毒?」


  夜璃點頭。


  容錦不由蹙了眉頭對藍楹說道:「昨天夜裡,我明明感覺楚惟一中了毒,而且毒的不輕,可是,今天早上再看他,卻又好好的,半點看不出中毒的樣子,藍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因為在他體內有盅,那盅替他克化掉了他所中的毒。」藍楹說道。


  「盅?」容錦錯愕的看向藍楹,頓時想起,當日燕離放出本命盅替李熙療毒之事,想了想,輕聲問道,「藍姨,你是說,楚惟一體內也有本命盅?」


  藍楹搖頭。


  容錦不由便糊塗了。


  之前明明聽她說,楚惟一體內有盅,怎麼,這會子又搖頭了?

  好在沒讓她困惑太久,藍楹已經輕聲解釋起來。


  「楚惟一體內有盅,但不是本命盅。」


  「不是本命盅?」容錦看向藍楹,不解的問道:「那是什麼盅?」


  「是噬心盅。」藍楹輕聲說道:「這種盅和本命盅的區別就在於,本命盅在關健的時候會犧牲自已救宿主,而噬心盅,它雖然也起著護衛宿主之責,但若是有外力的干擾下,它會反噬其主。」


  容錦怔怔的看了藍楹。


  於盅道之事,她知道的並不多。


  但光聽聽這個盅名,應該就是很歷害的一種盅。


  後世,盅術興起於苗疆之域,但其實它並非苗人的專利。蠱術在中國古代江南地區早已廣為流傳。但不論是苗疆又或是古代的江南更甚至是此時的南疆,它其實都是神密的,不外傳的。


  養盅不難,但難就難在養出好盅!


  而作為皇室公主的燕無暇,她又是如何得到盅中聖品,本命盅的?楚惟一身上的噬心盅,是出自她的手筆嗎?

  這一刻,容錦真的很好奇,護國公主她到底有著怎樣傳奇不為人知的際遇?

  「師傅,你快看。」


  耳邊響起夜璃的聲音,打斷了容錦的沉思。


  而隨著夜璃的這一聲,容錦幾人不約而同的斂了心思,將目光看向了夜璃手指的方向。


  原來是,楚惟一和燕離難分高下。


  而一番打鬥下來,一場痛快淋漓的發泄,顯然讓楚惟一平復了初時哀慟絕望的情緒,他不再招招凌厲致命,而是小心翼翼的覷著機會,準備撒離。


  容錦看出來了,夜璃自然更看出來了,不然,她也不必發出那樣一聲驚呼。


  「師傅,楚惟一他想逃,怎麼辦?」夜璃看向藍楹。


  藍楹冷冷一笑,唇角翹起一抹譏誚的弧度,沉聲說道:「背主之人,天下雖大,但絕無它容身之處!」


  容錦挑了挑眉頭,朝藍楹看去。


  心裡卻在噙嚼著藍楹適才的那句「而噬心盅,它雖然也起著護衛宿主之責,但若是有外力的干擾下,它會反噬其主。」


  想到這裡,容錦看向藍楹,輕聲問道:「藍姨,你是不是有辦法?」


  藍楹默默的看了一眼容錦,沒有立刻回答容錦的話,而是回頭對夜璃說道:「你想辦法通知少主,讓他再牽制楚惟一一會兒。」


  「是,師傅。」


  夜璃話落,匆匆離去。


  藍楹這才回頭看向容錦,輕聲說道:「當年,在得知公主有孕之時,先帝李軒因擔心公主母子安危,曾經派遣楚惟一帶人入京山負責警戒之責。公主當時懷疑,李軒派楚惟一來保護是假,搶孩子是真。她便在楚惟一的身上偷偷下了噬心盅!」


  話說到這,容錦自是知道,藍楹怕是要拿這噬心盅做文章。但,既然知道楚惟一中了公主盅,早前怎麼不動手,要拖到現在?

  似是看破容錦的想法,藍楹嘆了口氣,輕聲說道:「這件事,我也是這次回到京山,收到琳琅傳來公主已死的消息,整理公主舊物時,偶然得悉的。」


  原來是這樣,只是,卻不知道,到底要怎樣的外力才能干擾楚惟一身上所中的噬心盅!還有,楚惟一他知不知道自已身上有盅呢?


  「藍姨,你說楚惟一他知不知道自已身上有噬心盅?」容錦看向藍楹,輕聲問道:「還有,什麼樣的外力才能讓噬心盅反噬其主?」


  藍楹看了眼遠方仍舊絞著難分勝負的兩人一眼,說道:「應該是知道的。」


  「知道的?」


  容錦愕然的看向藍楹,知道還敢背叛先帝,背叛公主!

  藍楹點頭,「公主下盅之時曾經與他言明,只要他不做出背主之事,這盅終其一生,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容錦沉默了半響,稍傾冷笑搖頭。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楚惟一既然已經發了毒誓,為什麼還能義無返顧的背叛。


  其實,不論是後世還是前世,誓言這種東西,特別是毒誓,若是有人發了,卻是沒幾個人敢輕易違背的,必竟,世人常言舉頭三尺有神明。但,對於楚惟一來說,他其實忠於的一直是自已。


  所以,先帝也罷,公主跟前也罷,別說是毒誓,便是噬心盅,他其實從來就沒放在心裡。不然也就不會有當日在皇宮地道對公主突然發動襲擊之事。


  「藍姨,動手吧。」容錦看向藍楹,輕聲說道:「公主還等著燕離趕回去讓她入土為安,我們沒有必要把時間浪費在一個不相干的人身上!」


  藍楹點頭。


  她自懷裡拿出一個紅漆盒子,才打開盒子,容錦便感覺到空氣中有一股淺淺的花香流淌。再細看,便見紅漆木盒裡是一朵通體瑩潤好似才剛從樹下摘下的花朵,甚至花瓣上的露水似乎還隱約可見。


  「這是什麼花?」容錦看向藍楹。


  「這花名叫優曇跋羅華。」藍楹看向容錦,輕聲說道:「這花原是佛門聖花,據說,開時無人知,謝時無人曉,公主當年在南疆偶然得到。楚惟一身上的噬心盅當時便是自這花的花蜜間發現的。」


  「盅練成之後,公主便有一種特殊的法子將這花保存了下來,只要將這花焚燒,釋放出來的花香不但能綿延百里,更能催發噬心盅反蝕其主。」


  容錦聞言,漆黑的眸間閃過一抹璀璨奪目的光華,當下催促道:「那藍姨,快動手吧。」


  藍楹點頭,她將木盒放在地上,取了懷裡的火摺子出來,幾下點燃了木盒裡的乾花。頓時空氣中滿是馥郁的花香。


  而那花香雖則馥郁,但卻並不讓人反感,甚至聞了這花香,更讓人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容錦才要開口,但眼前奇異的一幕,卻讓她一瞬間忘記了自已想說的話。


  木盒中的優曇跋羅華生起一朵白色的火焰,隨著那火焰燃起,一股淺淺的淡淡的如霧似霾的薄煙凝聚成一束,如飄帶般朝遠處的楚惟一飄去。


  「這……」


  容錦怔怔的看向藍楹。


  藍楹搖了搖頭,示意,容錦往下看。


  而正試圖擺脫燕離的楚惟一,似是也發覺了這空氣中的異像,只是,還沒等他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一什麼,胸口處突然像有把尖利的鉤子一樣,正狠狠的鉤著他的心房,好似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欲要奪路而出。


  楚惟一一個踉蹌,自高處轟然落下。


  燕離初始還以為這是他的誘敵之技,並不敢掉以輕心,但當他看清楚惟一嘴唇邊一縷鮮紅時,一頓之後,同樣翻身而下,落在了離楚惟一隻有數步之遙的崖石上,目無表情的看向楚惟一。


  「唔……」


  楚惟一先是捂著胸口發出一聲悶哼,緊接著卻是「哇」一聲,吐出一口鮮紅如火的血。


  而這時,夜璃已經趕至燕離身邊,適才,發現楚惟一想要逃走,她照著藍楹的意思,令鳳衛手持重弩守住了四處,只要楚惟一敢走,鳳衛便以重弩相攔。


  當時不明白,藍楹為什麼要她們攔下楚惟一,在見了楚惟一吐出那口鮮血后,但是不懂也隱隱猜到了一些。


  是故,才至燕離跟前,她便輕聲說道:「少主,師父來了。」


  能被鳳衛稱為「師父」的,除了死去的紅楹,便只有藍楹。


  而楚惟一突然發作,這一切,怕是與藍楹有關,當下,燕離轉身朝正攜同容錦朝他走來的藍楹看去。


  「少主!」


  藍楹上前向燕離見禮。


  燕離擺了擺手,免了藍楹的禮,他先是看了目光關切的容錦一眼,給了容錦一個他一切安好的眼神后,才對藍楹說道:「藍姨,這是怎麼回事?」


  話落,目光重新落在地上,正大口大口吐著鮮血的楚惟一身上。


  藍楹雖然知道楚惟一中了噬心盅,也知道優曇跋羅華能令噬心盅反噬宿主,但是,會是怎樣的反噬法,她卻是一無所知。


  是故,聽了燕離的問話,她搖頭輕聲說道:「少主,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只是照著公主留下的筆札行事。」


  「娘親留下的筆札?」燕離錯愕的看向藍楹。


  藍楹點頭,將她收到琳琅的消息后,收拾護國公舊物,無意間發現公主當日的筆札和楚惟一身有噬心盅,以及如何控制這盅的事,簡單的與燕離說了一遍。


  燕離聽完,好半響不知道如何言語。


  護國公主失蹤十幾年,當時為著找到她,他和藍楹其實也曾翻尋過她的那些舊物,但當時並不曾翻到什麼筆札。這次,琳琅護送娘親的遺體回京山,卻讓藍姨尋到了母親留世的筆札,難道真的是冥冥之中,娘親自有安排?

  想到這,燕離的目光落在了正痛苦不堪,好似要將全身的血都嘔出來的楚惟一身上。


  這一看,他甚至發現,楚惟一嘔出來的那一大灘的血漬上,似乎有細微如沙粒的肉沫!


  楚惟一抬手,快如閃電的點了自已身前的幾處大穴,但所有的動作都是陡勞,胸口處,那如同被鈍刀子割肉的感覺,沒有因為他的點穴而減清分毫。


  「楚惟一!」


  頭頂響起一聲清冷的喝聲。


  楚惟一緩緩抬頭,目光對上冷眼朝他看來的藍楹。


  他抬手拭去唇角邊的血跡,臉上綻起一抹自嘲且無奈的笑,吶吶失聲道:「噬心盅,藍楹,是不是噬心盅在反噬宿主?」


  藍楹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而是冷了眉眼,說道:「楚惟一,你想要東夏的江山,是你的事。可是,為什麼要害公主?公主那樣的人,豈是你這等霄小之徒能算計的?現在,你知道什麼叫悔不當初了吧?」


  悔不當初?!

  楚惟一臉上笑意愈濃。


  悔嗎?


  不,他不後悔。


  他只怪老天弄人,如果,映雪不是李軒的女人,如果李軒能早死幾年,又或者歡兒能晚出世幾年,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想要李室的江山嗎?

  他不想,他只是想要和自已心愛的人無憂無懼的過屬於他們的生活罷了!可是,為什麼,就這樣難?

  燕無暇她能做到的,他為什麼就不能做到?


  楚惟一想要開口,但他才一張嘴,又是一大口的鮮血噴涌而出。


  容錦看著楚惟一,在楚惟一身側一丈,是靜靜躺在那裡唇角含一抹薄笑的李歡。


  「容錦……」


  楚惟一用盡所有的力氣,忍下了焚心蝕骨的痛,抬頭,目光無奈而期望的看向容錦。


  容錦將目光自李歡身上收回,看向楚惟一。


  靜靜等著楚惟一往下說。


  「容,容錦……」楚惟一喘著粗氣,目光赤紅的瞪著容錦,「放,放……放過,映……映雪……」


  映雪?


  酈映雪!

  容錦對上楚惟一滿含期盼的眸子,一時間僵在了那。


  酈映雪是間接害死護國公主燕無暇和她娘的兇手,楚惟一讓她放過她!憑什麼?

  容錦才要開口,卻看到楚惟一吃力的回頭,目光怔怔的看向了不遠處的李歡,斷斷續續的說道:「她,她……是歡……歡兒……的,娘……」


  是啊,酈映雪是李歡的娘,而李歡在最後的那一刻,用他的生命挽救了她的命!她還有立場向酈映雪復仇嗎?


  但,她可以放棄復仇,燕離呢?

  容錦抬頭朝燕離看去。


  一抬頭,對上燕離漆黑如墨的眸子。


  不待容錦開口,燕離已經開口說道:「好,我答應你!」


  「燕離……」容錦失聲喊道。


  燕離緩緩攥住容錦的手,輕聲說道:「我可以不向她復仇,但並不是我不向她復仇,她便能安然無虞,東夏皇室,如何能容忍這樣的一個污點存在?」


  容錦嘴唇微翕,卻被燕離搖頭阻止。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是李歡拿他的命換了你的命。我這樣做,其實有我的打算,我不希望你內疚,也不想,他用死,在你的心裡佔去一個角落。」話落,抬手,將容錦擁在懷裡,如呢喃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錦兒,你的心裡應該裝著的是我!」


  容錦不知道該怎樣描述此刻心中的感覺,她只能抬手,緊緊的回抱燕離的這個擁抱,輕聲說道:「我知道,我也會像你說的那樣,心裡裝著的只有你一人。只是……」


  「我明白。」燕離輕輕的拍了拍容錦,柔聲道:「我不要求你從這一刻起,但,我也不希望你沉湎太久。」


  「不會的……」


  容錦還待再分辯幾句,耳邊起響起一道驚詫萬分的輕呼。


  她頓時忘了自已要說的話,而是抬頭看了過去。


  只一眼,一雙如玉雕的手,便擋在了她的跟前,燕離清越如環玉相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別看,仔細嚇到了!」


  容錦知道,前世比眼前這一幕血腥百倍的場面,她也曾看過,不曾被嚇到。但,她卻很享受這一刻,被呵護,被在意的感覺。


  她溫馴的聽從了燕離的意思,將臉埋進了他的懷裡,將楚惟一慘死的那一幕自腦海中驅離,眼前,浮現的是京山某個不知名的山坡上,那漫天遍野的紫!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