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一起死

  旭日初升。


  一線晨曦由淺淺的灰染成淡淡的黃,又由淡淡的黃變成了淺淺的桔紅,天空中的雲朵,赤紫交輝,瞬息萬變,雲霞霧靄相映,頓時生機勃勃,鳥獸歡呼雀躍。


  容錦才收了目光,便聽到身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轉身朝身後看去。


  一眼,她不由便僵了僵。


  楚惟一迎著容錦的目光走上前,三步之外站定,回頭看了一眼一夜飽受毒藥折騰的李歡,開口問道:「他不好嗎?」


  容錦順著楚惟一的目光,看向臉色青白的李歡,稍傾,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他好嗎?」


  楚惟一皺了眉頭。


  容錦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楚惟一,越看卻是越心驚,昨天夜裡,明明還是一副中毒已深狀態的楚惟一,一個晚上的時間,臉上神色竟然已經與平日無異!


  這怎麼可能?


  是他中毒不深,還是他已經將身上的毒盡數驅了出來?

  容錦滿心疑惑,卻是不能問一字一言。


  楚惟一眼見容錦蹙眉凝神,自是不會想到,容錦是因為他的異樣而費神。他只當,容錦是因為身陷囹圄滿心不耐,當下不由便輕嗤一聲,冷冷說道:「容錦,就算是燕離握著傳國玉璽,他與終究與帝位無緣。」


  容錦聞言,抬頭看向楚惟一,略一頓,卻是話峰一轉,「當年,我娘失貞之事,裡面可是有你和酈映雪的手筆?」


  楚惟一臉上的神色霍然一僵,他眯了眸子看向容錦,一臉詫異的問道:「你不會是因為這件事,你才拒絕歡兒,選擇燕離的?」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和不是。」容錦冷聲說道。


  不想,楚惟一卻是眼眸微合,默然不語。


  容錦攥緊了垂在身邊的手,既然沒有否認,那便是承認。


  她深吸了口氣,費了好大的勁才壓下想衝上去撕了楚惟一的衝動,盡量用略為平緩的語氣問道:「為什麼?我娘她礙著你們什麼事了?」


  楚惟一微微撇了頭,目光落在地上的一束陽光上。


  那是穿過山頂的縫隙照下來的陽光,淺淺淡淡,卻卻讓人覺得溫馨異常。


  「告訴她吧。」


  身後響起李歡嘶啞的聲音。


  楚惟一回頭,目光落在才短短几日人便清減消瘦不少的李歡臉上,眉頭微蹙,才要開口,李歡卻是擺手,示意他不必再多說。


  一路逃亡,雖然仍舊有人近身侍候,但終究少了昔日王孫貴族的風流倜儻雍容華貴,到是平憑了幾許滄桑之感。


  容錦知道,在她拒絕交出解藥和玉璽時,楚惟一對她其實便動了殺心。只是,不知道是礙於李歡的相護,還是賊心不死,想著慢慢勸服,這麼多天,也沒對她動手。


  而昨夜一場設伏最終成了被屠戮,想必楚惟一此刻心中的對她的恨,非凌遲不以解恨吧?


  便在容錦浮想聯翩時,耳邊響起了楚惟一的聲音。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告訴你吧。」


  容錦霍然抬頭,目光一瞬,直直的看向楚惟一。


  楚惟一卻是負手轉身,走到了山洞口,目光落在遠處被晨陽打上一片金光的山巒疊翠上。


  「辰王與長興候府結親,這其實不是我想看到的。老長興候人雖然糊塗了點,但打仗卻是把好手,當年更是以軍功起家。這樣的人,一旦成了皇親對我所謀之事,只會有害而無利。」


  「就在我和映雪商量著要怎麼拆散這樁姻緣時,不想,卻無意間得知,越國公府的大小姐王雲桐對辰王暗暗心儀,並且還跟長興候府庶小姐容芳菲私下結盟。那段時間,雲釉頻頻出入宮庭,名義上是打著進宮向淑太妃請安的幌子,但實際上,卻是尋找著可用之人。」


  「恰巧你娘身邊的侍女,玉琴與宮中的玉環原是雙生姐妹,當年玉環入宮,玉琴則被賣進長興候府。而玉環又因與宮中侍衛有私,被我察覺,我便以重金相許,告訴她,事成之後,我不但送她出宮,還成其好事。」


  「玉環答應了,她先是暗暗的與玉琴相認,緊接著通過玉琴與雲釉和王雲桐搭上了話。」說到這,楚惟一話聲一頓,回頭朝容錦看去,冷冷道:「再後來的事,不用我說,你也清楚。」


  容錦點頭。


  是的,再後來的事,她不但清楚,她還清楚的不得了!

  深吸了口氣,容錦壓下心頭的那的憤怒。


  目光平靜的看向在楚惟一說著往事時,目光便沒有離開她的李歡,挑唇一笑,問道:「你現在知道,為什麼我選擇不是你了嗎?」


  李歡點了點頭,血紅的眸子在容錦臉上深深的看了一眼后,垂了眼瞼,唇角牽起一抹自嘲的笑,輕聲說道:「可是,即便你我沒有這層關係,你難道選擇的就會是我嗎?」


  容錦被李歡的話說得怔了怔。


  是啊,即便沒有這層仇恨,難道她就會選擇李歡嗎?

  隨著容錦的默然,時間彷彿便凝滯了起來,周遭也變得異常的安靜。


  良久。


  容錦垂眸一笑,她搖了搖頭,緩慢而堅決的說道:「不會。」


  李歡臉上自嘲的笑容便愈濃。


  他緩緩掀了眼帘,目光灼灼的看向容錦,「容錦,你對我,為什麼總是這樣殘忍?難道就連騙我也一次也不可以嗎?」


  對上李歡那如墨玉一般的眸子,容錦嘴唇翕噏,但最終卻是什麼都沒說,而是轉了頭,目光山洞外看去。


  昨天夜裡,楚惟一是堅持要連夜趕路的,但卻被李歡拒絕。


  她在李歡的身上看到了一種叫絕望的情緒,自然,楚惟一也能看到。


  她不知道,楚惟一為什麼最終附同了李歡的意思。


  隱隱的,容錦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只是,卻又說不上這種不好的是源自哪裡。


  是因為對自身安危的敏銳直覺,還是,對楚惟一詭詐心思的難以揣測!


  山洞外忽然就響起一陣「嗡嗡」的聲音。


  容錦錯愕的看向那比手指大不了多少,羽毛翠綠正振動著雙翅想要向她靠近,卻又不曾靠近,似鳥非鳥似蜂非蜂的東西。


  若不是場合不對,她差點就要問一聲「這是什麼東西,是鳥還是蜂啊?」。然最終,她卻壓下了心頭的疑惑,而是轉身,不動聲色的一個甩袖,將那隻堪堪要靠近她的蜂鳥給甩飛了。


  「不是我對你殘忍,」容錦抬目,看向李歡,「而是,如果我對你仁慈,那麼就是對自已殘忍。」話落,輕聲一笑,搖頭道:「李歡,如果你是我,你又會怎麼選,怎麼做?」


  李歡目光定定的看了容錦半響,稍傾,同樣一笑,搖頭道:「不知道,也許我會像你一樣,也許,我不會。」


  可是,他必竟不是容錦,而所有的也許卻只是也許!

  李歡收了目光,好半響,沉沉的嘆了口氣,似笑非笑的輕嘆了一聲,「果真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


  這一聲嘆息,卻使得山洞中的所有人都齊齊怔了怔。


  是啊,可不都是命嗎?

  若不是命,又豈會如此?


  「歡兒,」楚惟一眼見得李歡周身籠罩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狠狠的瞪了容錦一眼后,語聲略厲的對李歡說道:「大丈夫何患無妻,似這等無情無義不識好歹的人,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無情無義,不識好歹?

  容錦聽著楚惟一的話,差點就想呸他一臉。


  「歡兒,你想想我和你娘一路的艱辛,難道當真就要為了一個女人而前功盡棄嗎?」楚惟一語聲悲涼的看著李歡,「歡兒,想想你娘,想想你這一路的苦難,為了一個對你無情無義的女人,真要辜負這一切?」


  李歡垂眸,默然不語。


  山洞再度陷入一片寧靜。


  只是,這片寧靜沒有維持多久。


  一道匆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寧靜,緊接著便是隨同腳步聲同時響起的話聲。


  「楚護衛,山下有人向我們這邊靠近。」


  楚惟一霍然回頭,瞪了來報信的侍衛喝道:「怎麼可能,這棋盤洞,如棋子星羅密布,大大小小的山洞沒有一千,也有幾百,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找過來?」


  侍衛僵立在原地。


  他怎麼知道人家是怎麼找來的!

  楚惟一眼見侍衛獃獃的僵在那,不耐的擺了擺手,「下去吧,繼續監視,有情況再來報。」


  「是。」


  侍衛急急退了下去。


  而楚惟一也不得再勸說李歡,而是飛快的對洞中之前如泥雕石塑的侍衛和灰衣人吩咐道:「你們先護著王爺離開,我留下來迎敵。」


  「是,楚護衛。」


  當下,眾人便各自收拾,灰衣人才要上前打算背著李歡離開,不想,李歡卻是擺手阻止。


  灰衣人一怔,稍傾,朝楚惟一看去。


  楚惟一臉色鐵青的看著李歡,才要喝令灰衣人強行將李歡帶走,不想李歡卻在他開口前,說話了。


  「我要留下。」


  「歡兒!」楚惟一厲聲喝止。


  然李歡卻是目光堅決的看向楚惟一,字字如鐵的說道:「不必再說了,我意已決。」


  楚惟一頓時急得額頭上青筋糾結。


  之所以昨夜沒有連夜撒離,一則是因為李歡抗拒,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身中巨毒,若不及時將那毒克化消解,只怕走不到多遠便要一命嗚嗚。


  他死了不要緊,可是,他死了,誰來助他兒成就這萬世基業?誰來陪伴那個柔弱如花的女子,度過她最後的人生?


  他自忖,這棋盤洞,山洞林立,沒個幾天幾夜的,燕離別想能找到他們的行蹤。但誰知道……楚惟一咽了咽如割針刺的喉嚨,對上李歡痴痴看向容錦的目光時,驀的便想起先帝當年常掛在嘴邊的八個字,「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想到這八字,楚惟一,整個人驀然如同蒼老了十幾歲。


  他目光豁然一轉,如刀刃般看向了容錦。


  都是她,若不是她,他苦心籌謀的霸業,如何會傾覆於一朝夕之間?若不是她,歡兒又如何會跟他生疏,以至於反目?若不是她……楚惟一緩緩的攥緊了手中的拳頭,長長的吸了口氣,目光一轉,有意無意的撩了眼角落裡,如同透明人一樣的玉玲瓏。


  正想著心事的玉玲瓏,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朝她看來時,下意識的便抬頭看了過去。等對上楚惟一如同淬毒的眸子后,不由自主的便僵了僵。


  楚惟一目光與玉玲瓏對視約有幾秒后,才重新轉開了目光,回頭看向李歡,點頭道:「既是如此,那便一切聽從王爺的意思。」


  容錦不由便狐疑的看了眼楚惟一。


  ……


  「少主。」夜璃伸手,接回飛回來的翠鳥,將它重新關進了腰間的竹筒后,輕聲對燕離說道:「翠鳥之前是停在那株岩松上的,容姑娘必然就在那附近。」


  燕離順著夜璃的手,抬頭朝前方數丈高的懸崖看去。果然,在大大小小的洞穴前,位於東南方的一個岩洞外,生長著一株高約四五十分公分長勢蓬勃岩松。


  燕離凝足目力,似圖看清洞口的情形,但因著是自下向上,且又是洞,便是他如何努力,也只不過看清那洞口較別的洞口要平整些罷了!但即便只是這樣毫不起眼的一處細節,卻更加讓他堅信了容錦就在那裡的判斷。一時間,心內如有萬馬奔騰,恨不能,當即便縱身上前,與容錦相見!

  「如果我沒猜錯,那洞肯定不是死洞,必定與別的洞穴相連。」燕離回頭看向夜璃,「讓鳳衛分散行動,不求殲敵,只求救人!」


  「是,少主。」


  夜璃退下安排眾人。


  燕離抬頭深深的看了眼頭頂的洞眼。


  稍傾,忽的便抬頭,「楚惟一,李歡,」冷聲喊道:「我來了,出來吧,別做縮頭烏龜。」


  話聲如同昨夜的嘯聲一般,在山腹中無限次的迴響,那一聲聲不停的「縮頭烏龜,縮頭烏龜……」循環不休。


  洞穴中的楚惟一和李歡聽得這刺耳的回聲,臉上的神色同時一緊,下意識的,齊齊朝洞口看去。


  而有一人,卻在他二人還沒回過神來時,猛的轉身朝洞口跑了過去。


  「燕離……」


  容錦的喊聲脫口而出。


  她沒有燕離那樣的內力,能將聲音傳得老遠,但卻也足夠山下的燕離聽見。


  燕離待聽到容錦這一聲呼喊,想也不想的便要拔身而起,但卻在下一瞬,對上洞穴口緊隨容錦而至的李歡和楚惟一時,腳下一僵,不敢再移動分毫。


  兩人隔著高高的崖壁,互相凝望。


  雖然在彼此落在對方的眼裡,不過只是一個細小如蟻黑點,根本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但誰也捨不得挪開眸子。


  「你不要命了!」


  身後響起李歡凌厲的喝斥聲。


  便在剛才,容錦衝到洞口,在看清山下燕離時,她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便要縱身一躍而下,但就在她要縱身而下的瞬間,李歡緊隨而至,一把抓住了她。


  此刻,聽到李歡的聲音,容錦猛的回頭,恨恨看向他,咬牙道:「沒錯,我是不要命了,命是我的,我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怎麼樣?」


  李歡氣極之下,恨不得手一松,一把將容錦摜了下去。但對上她那對剪剪如秋水明明含怒,但卻又淚光盈盈的眸子時,心頭的恨意,不由自主的便消失怠盡。


  「呵呵」李歡發出一聲輕笑,他抬手將容錦被風吹亂的發掠到耳後,又緊了緊她身上的披風,似嘆息似自語般,輕輕的說了一句,「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默了一默,沉聲問道「容錦,你怕我們拿你來要脅他,寧可你死也不想為難他是不是?」


  容錦憤然不語。


  李歡卻根本就沒想要她的回答,他只是垂眸,看著山崖下,如一尊雕塑般站立在那的燕離,一字一句道:「你能為他生,為他死,你能為他做到的,我其實也可以為你做到的!」


  容錦嗤笑一聲。


  沒錯,在聽到燕離聲音的那一瞬,她是打算縱身一躍而下的。


  與其被楚惟一拿著她不知道會怎麼要挾燕離,她寧可賭個生死,縱身而下,下面有燕離,未必就是死!真就命該絕,她也不要自已成為燕離復仇路上的絆腳石!

  「楚護衛,」有侍衛匆匆走了進來,對楚惟一稟道:「有人硬闖上來了。」


  楚惟一點了點頭,擺手道:「弓弩準備。」


  「是。」


  侍衛退了下去。


  楚惟一回頭看向李歡,「歡兒,把容錦給我。」


  「你要她做什麼?」


  楚惟一臉上沒什麼情緒的說道:「燕離身邊有擅毒的高手,我們的人武功雖然不弱,但於毒物一事,卻甚少研究。有容錦在,燕離便不敢使這些下三濫的手段。」


  「呵!」容錦輕嗤一聲,目光嘲諷的看向楚惟一,「兩軍對仗,本就是各憑本事。他使毒,你說這是下三濫的手段,那你拿著我為人質,又是什麼手段?」


  楚惟一淡淡的撩了眼容錦,臉上無悲無喜的說道:「你剛才也說了,兩軍相對,各憑本事。」


  言下之意,便是能以容錦為人質,又何償不是他們的本事!


  「果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容錦冷斥一聲,撇了臉,不看楚惟一。


  楚惟一也無意與容錦多做糾纏,他目光定定的看向李歡,「歡兒。」


  李歡看了看容錦,又看看了楚惟一,半響緩而堅決的搖頭。


  楚惟一擰了眉頭,加重了語氣,說道:「想想你娘。」


  李歡臉上的神色便僵了僵,但下一瞬,他卻是自嘲的一笑,對楚惟一說道:「你走吧,我留下來。」


  楚惟一頓時神色大變。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李歡對容錦的心思,竟然已經到了不顧大局的地步。


  當真是紅顏禍水!

  楚惟一冷冷的撇了眼容錦,在沒人看見的地方,暗暗的做了一個手勢。


  嘴裡,卻是對李歡輕聲說道:「別說傻話了,你有個好歹,你娘還能活嗎?」不待李歡開口,他又道:「好了,你也別多想了,我不會傷害她的,你也知道,玉璽還在她手裡,我們要成事,哪裡就能少了玉璽!」


  李歡朝容錦看去。


  容錦撇了臉,目光緊緊的鎖著崖下那抹站成一道風景的身影。


  她不能跟李歡走,公主還在等著燕離回去主持下葬事宜。


  念頭才起,容錦感覺身後似是響起一陣窸窣之聲,她回頭看去,便見玉玲瓏正白著臉,顫顫瑟瑟的走了過來。


  「不,不要丟下我。」


  容錦擰了眉頭。


  之前楚惟一留著玉玲瓏,固然是想著若是她和燕離皆死於他手,玉玲瓏便是撿漏的那個工具。可現在,楚惟一再想拿著玉玲瓏冒充先帝和公主之女,斷斷是行不通的。既然如此,楚惟一還留著玉玲瓏,又是什麼用途?

  便在容錦走神之時,一隻手哆哆嗦嗦著拽上了她的袖子,緊接著響起玉玲瓏帶著哭腔的聲音。


  「容姐姐,求你了,你幫我說幾句好話吧,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


  到也不怪玉玲瓏害怕。


  其實早在她失去利用價值之時,她早就該是一顆棄子。但這麼長時間下來,楚惟一即沒處死她,也沒放她離開,雖是因著有楚惟一的打算,但眼下生死存亡,人人都在逃命時,她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自然沒人關注她的生和死。


  容錦才要開口,忽然就感覺一道力道猛的朝她推來。沒等她回過神來,已經是腳下一空,下一刻,森凜的寒風,撲頭蓋臉的朝她襲來。


  「容錦(錦兒)!」


  兩道嘶吼在同時在耳邊響起。


  容錦只感覺腳上一緊,下一刻,她就好似一棵斷了線掛在高處的風箏一般,隨風輕擺。而山下,燕離幾個起落間,不消多時便要躍至跟前。


  與此同時,容錦耳邊響起楚惟一陰惻惻的聲音,「射!」


  緊接著,容錦便看到無數道寒光挾帶著森然殺機,如雨點子般朝不斷試圖朝她躍來的燕離射去。


  腦子裡霍然響起楚惟一之前的那聲,「弓弩準備」。


  容錦原本因倒掛而滿臉漲血的臉上,瞬間,血色盡失。


  她,還是成了誘殺燕離的工具!

  楚惟一!


  「燕離,不要管我……」容錦對在箭雨中騰挪閃避的燕離,嘶聲喊道:「楚惟一在上面,他布置了弓弩手,你不要過來。」


  只是,燕離哪裡肯聽她的喊聲。


  容錦情急之下,只得回頭對身後抓住她腳踝的李歡,喊道:「鬆手!」


  其實容錦剛才那一摔,雖然李歡急時出手,但因著慣性的作用,李歡又有毒傷在身,一個摔,一個抓,早已不在適才的山洞口。


  李歡的手緊緊的抓著洞口下方那株被燕離用來定位的岩松,只崖劈之上,本就石多土少,岩松之所以能存活,本就是一個奇迹,小小的一棵樹,哪裡能承受兩人的力量。


  容錦回頭的剎那,不堪重負的岩松發出「咔嚓」一聲,凌空懸挂的兩人隨著這一聲,便來回蕩了盪。


  「歡兒!」


  楚惟一看著這一幕,只覺得心神俱裂。


  若是李歡沒有中容錦的毒,別說自救,便是救容錦也不在話下,但偏偏容錦給她下了毒,那毒太過霸道。為了對抗中毒產生的痛苦,李歡每每要運功驅毒,體內真力耗盡,此刻的他,別說救人,就連自救的能力都沒有!

  楚惟一知道,容錦自然也清楚。


  目光對上李歡看來的眸子,竟是一時怔了怔。


  「我說過了,你能為他做的,我也可以的。」李歡對上容錦怔忡的臉,唇角綻起一抹笑,輕聲說道:「甚至,我會比他做得更好!」


  容錦搖頭。


  便在這時,李歡突然身子一抖,額頭上瞬間冷汗密布。


  容錦知道,怕是李歡身上的毒又發作了。


  毒是自已制的,有多痛苦,容錦雖不曾體驗,但卻能想像。


  眼見得,李歡一邊抵抗著身上的毒發,一邊仍舊死死的抓住她的腳踝,容錦莫名的便覺得鼻頭一酸,她不再亂踢,而是目光平靜的看向李歡。


  「李歡,我跟你,是不可能的,放手吧!」


  「不。」


  李歡搖頭。


  容錦還待再言,但這時,頭頂忽的便響起「錚錚」之聲。


  她猛的抬頭看去,這才發現,在她頭頂的洞口,楚惟一正命令人不斷的抬弩,搭弓,抹弦,而這些箭顯然不同於之前的那些箭。這是重弩,射出的箭甚至帶著破風的聲音,殺傷力極強!而這些射手,一看就是經過長期嚴苛訓練的。


  連射,斜射,連珠射……怎麼刁鑽怎麼來,想要躲過這樣的射擊,對燕離來說,也許本身不是難事,可是對於飛躍騰挪想要靠近救她的燕離來說,又是什麼?

  一瞬間,容錦只覺得心好似掉到了嗓子眼。


  她再顧不了許多,悍然回頭,對李歡吼道:「你不肯鬆手,那就一起死!」


  話落,她猛的弓身而起,抬手便去抱李歡的脖子。


  見容錦抬手抱過來,李歡臉上忽的便綻起一抹輕淺如月輝的笑容,他目光痴痴的看著容錦,看著容錦的手摟上他的脖子,看著容錦眸底閃過的水珠,也看見了她漆黑的瞳孔深處,笑得悲涼蒼桑的自已。


  「好!」


  他聽到自已輕聲開口,緊接著他鬆開了抓住岩松的手。


  頭頂響起楚惟一撕心裂肺的吼聲,「歡兒……」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