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一場煙花
「這不是去太白樓的路!」容錦撩了帘子,對策馬跟在馬車邊上的李歡說道。
李歡對上容錦朝他看來的目光,唇角翹起一抹淺淺的弧度,狹長的眸綻起一抹淺淺的笑,傾身對容錦說道:「噢,本王弄錯了,其實訂的不是太白樓,而是得月樓。」
得月樓與太白樓齊名,但兩者的位置卻是南轅北轍,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繞一圈也碰不了頭!
容錦之所以敢誰都不帶,便跟著李歡走,無非就是篤定琳琅她們知道她在太白樓,一定會尋來。但眼下,李歡卻跟她說,不是太白樓,而是得月樓!她甚至不敢想像,琳琅在太白樓找不到她的人,會掀起多大的波瀾來!
「那使個人去府上跟臣女的丫鬟說一聲,回頭她在太白樓找不到臣女,怕是要著急了。」容錦對李歡說道。
李歡對上容錦的眸子,眼裡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郡主,奴便是奴,主便是主,你一個做主子的不管去哪裡都要跟個下人知會一聲,這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容錦對上李歡略顯譏誚的笑臉,扯了扯嘴角,給了李歡一個皮笑肉不笑后,淡淡道:「謝謝王爺賜教,只不過臣女雖是主子,小到衣食住行,大到錢財生命卻是離不開她們的,同樣我的喜怒哀樂生死富貴也反過來決定著她們的一切,這般相輔相成的關係,遠非單純的奴才和主子的關係,能界定的。王爺,您說是不是?」
「郡主是恐本王對你不利?」李歡不改笑容的看向容錦。
容錦挑了挑眉頭,淡淡道:「這到不至於,臣女是跟著王爺離開的,王爺若是對臣女不利,又豈能脫得了干係?」
李歡聞言,呵呵一笑,輕聲說道:「自是脫得了!」
容錦臉上的那抹笑,不由便僵了僵。
是啊,她既便是跟著李歡出來的,但李歡真要對她不利,半路安排個殺手,自已再假裝負傷,她死了就死了,而他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這麼一想,容錦臉上的神色不由便難看了幾分。
卻在這時,耳邊響起李歡清脆的笑聲,「郡主,你真的想多了,本王與你無冤無仇,何必要傷你性命?」
容錦勾了勾嘴角,臉上閃過一抹幾不可見譏誚之色。
的確是無冤無仇,但若是無冤無仇便可相安無事,那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的枉死之人?
容錦懶得打太極,直接問李歡,「王爺是不打算讓人去與臣女的丫鬟知會一聲了?」
李歡對容錦笑了笑,對趕車的車夫說道:「讓馬車走快去,遲了,怕是菜都要涼了。」
眼角餘光覷到容錦臉上閃過一抹惱怒之色,李歡揚了揚眉梢,似是說給容錦聽,又似是說給自已聽一般,輕聲道:「本王聽人說郡主不但精通藥理,一手毒功也使得出神入化,本王惘顧郡主意願,也不知道郡主回頭怎樣招呼本王!」
容錦頓時如醍醐灌頂,醒悟過來。
她怎麼把自已會使毒的事給忘了?難道真是人依賴的久了,最後就不由自主的成為了寄生蟲?
李歡見容錦臉上不再只是惱怒的神色,眼裡的笑不由便淡漠了幾分,但很快卻又勾起了唇角,眉宇間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的笑,緊接著身姿也跟著挺了挺,一夾馬腹,胯下棗紅馬便跟著容負擔的馬車步伐一致的齊齊向前。
容錦放了手裡的車帘子,緩緩的靠了回去。
自從知道楚惟一身後的那個人是李歡后,她其實一直也在想找個機會接近李歡,她需要知道李歡的目的是什麼?眼下,機會送上門了,她又豈會拒之門外?
容錦唇角同樣噙了抹笑,找了個比較舒逢的姿勢懶懶的窩在了馬車裡。
馬車行了約有小半個時辰后,停在了一處略顯靜謐的小巷子前。
容錦感覺到馬車停了,才要掀了車簾下來,但一隻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卻在這時,撩起了她前面的車簾。
「郡主,到了。」李歡那如玉般溫潤的眉眼微微含笑朝她看過來。
容錦點了點頭,站了起來,恭身走出馬車,正準備踩著早已備好的馬凳下,那隻如玉雕般的打著帘子的手,卻在這時,朝她伸了過來。
這是……容錦目光微垂,對上李歡溫文爾雅朝她看的臉。
默了一默,容錦無視李歡伸出的手,拾了裙擺,踩著條凳下了馬車。
李歡看著自已頓在空氣中的那隻手,鼻端是一股淡淡的如五月里香樟花開的清香,冷冽卻馥郁沁人心脾,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閉目,呼吸再呼吸!
容錦沒有理會一側的李歡,她的目光停在了小巷盡頭氣勢宏偉軒昂的建築上。她知道得月樓與太白樓齊名,但眼前派十足的建築不像是一座酒樓,倒像是公卿候爵的府邸。
「前面就是得月樓嗎?」容錦回頭朝李歡看去。
這一回頭,才發現,馬車和之前的護衛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然退了下去,空幽幽的巷子里便只剩下她和李歡兩人。
「是的,前面你看到的那座樓就是得月樓。」李歡輕聲回道。
容錦擰了眉頭,狐疑的打量著四周。
「這是什麼地方?我們為什麼不走正門?」
李歡微微的挑了眉頭,含笑看了她道:「我不喜歡走正門,我比較喜歡走偏門!」
容錦:「……」
一陣輕聲悅耳的笑在耳邊響起。
容錦蹙了眉頭,乾脆不再言語,只管低了頭往前走。
但就在她準備往前走時,李歡的聲音卻再次響起,「永寧郡主,你恨過你的母親嗎?」
容錦錯愕的抬頭,「我為什麼要恨她?」
「因為她給了你這樣一個不堪的身份啊!」李歡笑著,說道:「你至今連生父都不知道是誰,人前你是尊貴的永寧郡主,可是人後呢?」
人後?
人後我還是容錦啊!
「人後你只不過是一個不被祝福,帶著原罪出生的小雜種,你不恨她嗎?真的不恨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容錦覺得有那麼一瞬,她似是在李歡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種感同身受的痛!看到了他眸底那壓抑的好似瘋狂的暗芒。
「原罪?」容錦好笑的看向李歡,輕聲說道:「王爺,這好似是臣女當日用來說淑儀郡主的話,不想卻被王爺引用了!」
李歡挑了挑眉頭,目光若有似無的撇了眼容錦,淡淡道:「所謂原罪,它是指人類生而俱來的、洗脫不掉的『罪行』。」頓了頓,眉目輕彎,一臉興趣的看向容錦輕聲問道:「永寧郡主,你的出生難道不背負原罪嗎?你本就是一個陰謀的產物!是她人有心設計后結下的罪惡的果實。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去譏誚李溶月,去質疑她,去……傷害她?」
容錦看著眸色深沉的李歡,默了一默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李歡被容錦那一聲笑似是給笑得怔了怔,稍傾,似是想到什麼,自已也跟著笑出了聲,輕聲問道:「你笑什麼?」
「沒什麼,」容錦搖頭道:「臣女只是沒有想到,王爺這般費盡心思將臣女騙了出來,卻原來是替淑儀郡主打抱不平的!」
「不,我不是替淑儀打抱不平。」李歡否定了容錦的話,他微微抬起下頜,目光幽幽的落在漸漸暗沉的天色上,輪廓分明的臉上,忽的便綻起一抹蕭瑟之意,「我只是……」
只是什麼沒有往下說,而是話鋒一轉,抬手指了長長巷子后那重檐翹角,台樓環廊,樓高三層,拔地插天的得月樓,對容錦說道:「知道它什麼叫得月樓嗎?」
容錦搖了搖頭。
她管它為什麼叫得月樓!
她只想知道,琳琅能不能根據她一路留下的記號,尋了過來。
「你仔細聽聽,是不是能聽到水流湍湍的聲音。」
耳邊響起李歡的聲音。
容錦雖是滿腹狐疑,只覺得這個李歡就像是霧遮雲繚掩映下的山峰,迴旋反覆,難見全貌,總在你以為看清它的時候,它卻又成了另一個番模樣!但還是按著李歡的話,側耳細聽起來。果然,下一刻,似是便聽到湍湍的水聲,以及輕浪拍岸的嘩嘩聲。
「得月樓倚水而建,門前便是十里蘇溪江,每逢月半,一彎弦月好金勾掛在檐角,讓人感覺伸手便可得,故得名『得月樓』。」話落,李歡回頭目光溫和的看向容錦,輕聲說道:「得月樓不但景緻天下無雙,菜食也是數一數二的,聽說前朝的皇帝曾在得月樓用膳,因其菜味道極為鮮美,賜名『天下第一食府』。」
天色已然完全暗沉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巷子的兩邊升起了一盞盞的紅燈籠。那些獅子球般大小的燈籠漸次延開,燃一簇小小的火光,與天上的星辰交相輝映著,一直通向得那掩於夜色里的飛檐翹角,古樸典雅的酒樓。
一切美麗的如同一場幻影!
「走吧。」李歡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容錦點了點頭,來都來了,不管李歡打的是什麼主意,她斷沒有退縮的可能。
一路向前。
容錦忽然就發現,隨著她們往前一步,那些懸挂在兩側甬道的燈籠便會隨著她們的路過,而熄滅,人說一步一蓮華,她這裡則是一步一燈籠!
約走了一刻鐘的樣子,當她停下步子,回身看去時,身後是一條寂寂的甬道,若不是自已曾經從那裡走過,她一定不會想到,這樣普普通通的地方給了她那樣如夢似幻的一場美景。
「王爺!」
耳邊響起沉厚的男聲。
容錦回頭,便看到一名年約五旬,穿一襲鴉青色素麵刻絲直裰,頜下留美髯的男子朝她和李歡走了過來,男子的身後跟著兩名穿寶藍色素麵直裰,年約八、九歲的童子。正隨著男子一同向李歡見禮。
「郡主,這是得月樓的掌柜,裴軫,你叫他裴掌柜的便行了。」李歡指了那男子對容錦說道。
裴軫聽了李歡的話,已經帶著身後的兩個童子重新向容錦見禮,「小的裴軫見過郡主。」
容錦微微頜了頜首,「裴掌柜的客氣了。」
等裴軫行禮過後退到一邊,李歡這才輕聲問道:「裴掌柜的,都安排好了嗎?」
「回王爺的話都安排好了。」裴軫再交恭身說道。
李歡便擺了擺手,「那你退下吧,這裡留下清風和明月侍候便行了。」
「是,王爺!」
裴軫行過一禮后,退了下去。
容錦發現裴軫並不是退回酒樓,而是直接往小巷裡走去,當下不由便一臉奇怪的看向李歡。
李歡對上容錦看來的目光,笑了笑,說道:「我提前三天向裴掌柜的訂了酒樓,今天這裡不接待外客,整座酒樓只有你我兩個客人!」
包場?!
容錦前世曾經聽說過包場看電影的,但包場酒樓的還真只是在電視里看過。沒想到,現在卻在自已身上實現了一回。一時間,不由便怔的忘了反應。
她這樣的反應到是叫李歡看得失笑,末了,輕聲說道:「走吧,菜都做好上齊了,再晚了,怕是就要吃冷的了。」
容錦點了點頭。
李歡便對眼前那兩個八九歲的童子吩咐道:「清風、明月,前面引路吧。」
「是,王爺。」
清風和明爺行了一禮后,轉身在前面引路。
走近了,容錦這才發現,得月樓的西邊是一條在夜色里隱約可見如同一條閃著鱗光的黑色緞帶的河流,這應該就是李歡說的蘇溪江吧?東邊則是蔥蔥鬱郁一眼看不到盡頭的翠竹,那些竹子因為被風吹著,正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一曲小夜曲。
酒樓打掃得很乾凈,每隔三步便是一盞大紅的燈籠,那些紅燈籠發出的光,將空無一人的樓邸渲染上了一種曖昧的暖色。人行走其間,有種此身不知何處的空渺感!
「去三樓吧,酒席擺在三樓東邊的蓬萊閣。」李歡對再次發怔的容錦說道。
容錦點了點頭,才要拾步,但一瞬,卻發覺一隻手握住了她垂在身側的手,她頓時如遭蛇咬般,猛的要甩開那隻手,但卻在下一瞬,那隻手自已放開了她。
「你……」容錦臉色難看的朝李歡看去。
李歡卻是不以為然的笑了笑,抬手指著前面的木製樓梯,「郡主別誤會,本王只是想扶你上樓罷了。」
容錦抿了抿嘴,說實話,她看不出李歡臉上神色的真假。
是真的只是一時的殷勤,還是本就心有所謀?但不管是哪一種,既便她現在想要反悔,想來,也是枉然。
「不用了,臣女自已走便行。」
李歡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容錦拾了裙擺,跟在清風和明月身後,向樓上走去。
除去一樓,二樓和三樓都是雅間。
被切割成數個小間的二樓,在樓梯的拐角處放著一盆不知道叫什麼學名的蘭花,明明不是花開的時節,但那盆蘭花卻開出白色的小花朵,沁人的清冽的花香若有似無的在鼻間遊盪,容錦不由自主的便喜歡上了這帶著幾分清冷的幽香。
「郡主,樓上請。」
耳邊響起不知道是清風還是明月的催促聲。
容錦點了點頭,再次拾裙跟著往上走。
三樓的樓梯拐角處同樣放置著一盆花,但卻是一盆雙色牡丹,至純的白襯著濃艷的紅,艷麗,奪目,雍容華貴!讓人不知道是純潔高貴的九天玄女下了凡,還是修鍊千年的女妖這一刻乍然面世!
「郡主。」
耳邊響起尚顯稚嫩的童音。
容錦將目光從那株雙色牡丹上抬起,才要朝站在門檻處朝她看來的清風還是明月看去,卻在抬頭的剎那,目光落在那向外橫升的飛檐挑角上,一彎明月如同銀勾般落在挑角的上方,似乎只要輕輕抬手,便能攬月入懷。
「想不想做那個聆風攬月的人?」
耳邊乍然響起的聲音,使得容錦驀然回神。
她抬頭,這才發現,李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正眉目含笑的看著那彎銀月。
容錦搖頭,聆風攬月?不過是一種夸父追日的盲目罷了。
她搖頭,李歡也只不過是淡淡的笑了笑。
紫檀圓木桌上的飯菜似是才剛擺好,還冒著熱氣。
容錦進屋后,先是抬頭打量了一眼,這雅間的布局,最後才將目光落在滿桌色香俱全的菜肴上。
「郡主,請。」
李歡指了主桌對面的位置對容錦說道。
容錦點了點頭,就著李歡指的位置坐了下來。
李歡在容錦坐下后,他也跟著坐了下來,指了滿桌子的菜,介紹道:「這得月樓,以蘇幫菜點為主,注重精益求精,講究色、香、味、形,保持原汁原味。常年供應的菜品約為三百多種,並配有春、夏、秋、冬四季時令菜點饗客。比較有名的是,松鼠鱖魚、得月童雞、西施玩月、蜜汁火方、蟲草甫里鴨、碧螺蝦仁、棗泥拉糕、蘇式船點等 。」
容錦的目光在滿桌子濃墨重彩的菜肴上掃過,最後停在了那切成棱形的棗泥拉糕上,拿了桌上的象牙筷,才要抬手,不想立在她身邊的童子,已經搶在她前面,夾了塊棗泥拉糕放在她面前的白瓷小盞里。
李歡示意身邊的童子給他也夾了一塊,咬了一口后,對容錦說道:「棗泥新鮮甜嫩,棗肉和甜美的汁水充滿整個拉糕,拉糕綿軟蓬鬆,咬下去更覺鬆軟,卻又不失彈性。郡主覺得如何?」
她覺得如何?
自然是名不虛傳了!
容錦笑了笑,「嗯,是挺好吃的。」
李歡笑笑點了點頭。
桌上都是得月樓的招牌菜,但一餐飯下來,容錦卻是食不知味。
一小碗米飯吃好,她便擱了手裡的筷子。
「怎麼了?」李歡抬頭朝容錦看去,「菜不合你的口味?」
容錦搖頭。
「菜挺好的。」
「那怎麼?」李歡看向容錦擱下的筷子。
容錦勾了勾嘴角,看了眼身側的兩名童子。
李歡聞音知雅意,對兩名童子擺了擺手,「你們退下。」
「是,王爺。」
清風、明月恭身行禮後退了下去。
偌大的雅室便只剩下李歡和容錦兩人。
「王爺,你之前說你是為了對我表示謙意才請我吃飯的,」容錦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不是說了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嗎?既然她揣測不透李歡的用意,不如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當下一頓之後,便又問道:「臣女想知道,王爺於臣女何謙之有?」
「噢,本王說錯了。」李歡挑了挑眉,端了一側童子之前就沏好的香茗,漱了漱嘴后,目光微抬,對容錦綻起一抹狡黠的笑,說道:「其實本王不過是慕郡主之花容月貌。」
容錦知道她不應該生氣。
但知道是一回事,做起來,卻又是另一回事。
「啪」一聲,她將手裡的茶盞扔到了桌上。玲瓏剔透的白瓷茶盞「叮」一聲,緊接著裂成數片,茶水傾泄而出,沿著桌面滴滴噠噠的流了下來。
容錦其實在扔出手裡的茶盞后,便後悔了,但箭在弦上,已然由不得她不發。茶水滴噠濺在地上,她垂眸,唇角挑起一抹冷笑,起身撣了撣裙子上濺到的幾滴茶水,稍傾,抬頭對上李歡仍舊溫文含笑的臉。
「王爺,不早了,臣女該回府了。」
李歡抬頭,看了看樓外的夜色,點頭道:「確實不早了,不過,本王還為郡主準備了節目助興,郡主不想知道是什麼嗎?」
「不……」容錦才要拒絕。
李歡卻已經顧自站了起來,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對容錦說道:「本王很久沒有夜遊了,如此良辰美景,正適合月夜遊江,想必郡主不會拂了本王的興吧?」
容錦抬頭,對上李歡那不達眼底的笑,稍傾,撇嘴說道:「王爺有令,臣女敢不從命?」
李歡呵呵一笑,站了起來,「如此,郡主請隨本王來。」
容錦抿了抿嘴,下一刻,朝李歡走了過去。
清風和明月兩個童子早已經候在樓底,見了李歡出來,兩人齊齊上前,抱拳說道:「王爺,都照您的吩咐準備好了。」
李歡微微頜首,「退下吧。」
「是,王爺。」
清風和明月行禮之後,轉身退了下去。
這個時候,容錦才發現在得月樓西邊,那條被稱為蘇溪江的水邊泊著一條小小的烏蓬船。
她原以為李歡說要夜遊怎麼樣也該是乘一艘畫航,卻沒有料到竟會是一條小的只夠兩人並肩而坐的烏蓬船。
「郡主,請。」
容錦不由便猶疑了。
從她離開郡主府到得月樓已近一個時辰了,琳琅她們還沒有尋來,是不是說,她留下的記號,琳琅她們根本沒有發覺?
若是此時她再隨著李歡乘了船出去,琳琅她們便是尋來,只怕也是上天遁地無門,萬一……容錦抿了抿嘴,目光猶疑的看向李歡。
「怎麼了?」李歡笑著看向容錦,「郡主可是擔心,你那婢女尋來不見人,不知再往何處尋你?」
李歡能看透她的想法,容錦並不覺得奇怪,既然被看透了,她也不想藏著掖著,當下大方點頭道:「王爺說得沒錯,臣女確實擔心婢女尋來,不見臣女擔心著急。」
「這有什麼難的。」李歡笑著回頭示意退回到樓里的清風和明月上前,待得他二人到了跟前,他輕聲吩咐道:「你二人在這候著,若是有人來尋郡主,便告訴他們,郡主隨本王乘船夜遊了。」
「是,王爺。」
清風和明月應道。
李歡目光重新看向容錦,似乎在問,還有疑意嗎?
容錦咬牙。
到了這個時候,她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有探聽到,真叫她就這樣放手,確實也心有不甘。但比起前路難測,此刻放棄明顯是比較理智的選擇!目光落在那烏漆漆晃蕩著碎了的月光,如同無數銀錠子的江面。一時間,不由便左右為難。
「本王答應,若是郡主肯隨本王一同夜遊,郡主可以向本王提三個問題。」李歡眉目輕挑,目光挑釁的看向容錦。
「三個問題?」容錦重複一遍,目光清亮的看向李歡。
李歡目間笑意愈濃,點頭道:「是的,三個。」
「你發誓如實回答?」容錦咄咄咄逼人的問道。
李歡點頭,「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容錦當即二話不說,抬腳便朝烏蓬船走去。
李歡看著月色下,她清麗婉約的如同優曇的身影,唇角間的笑意越發深了幾許。
走近了容錦才發現,烏蓬船中間擺了一張小几,小几上擺放著幾樣時令的瓜果,還有一把不知道裝著是酒還是茶的壺。
小船隨著浪花一起一伏,不是很穩。
李歡朝容錦伸手。
如玉雕般的手在夜色下泛著瀅瀅的光,容錦笑笑搖了搖頭,拒絕了李歡扶她上船的好意,拾了裙擺便要上船,但李歡卻在下一刻,喊住了她。
「郡主!」
容錦抬頭朝李歡看去。
李歡笑了笑,輕身一縱上了船,下一刻,容錦便看到原本隨著浪花輕晃的小船靜了下來,她朝李歡看去。
「上來吧。」李歡對容錦說道。
看著如履平地的小船,容錦知道,應該是李歡使了一種叫千斤墜的功夫,穩住了小船。
上了船,容錦這才發現,船艙里墊了厚厚的絨毯,可以坐也可以躺。她想了想,選了個讓自已比較舒服的姿勢坐了。
一待容錦坐定,小船便悠悠的向前駛了開去。
江面很靜,除了偶爾響起的鳥鳴聲,便是身下嘩嘩的流水聲。
容錦歪了身子,見桌上瓷盆里擺著幾個鮮脆欲滴的秋梨,她想也不想,拿了一個隨手在身側的江水裡洗了,甩了甩水,便放在嘴裡吃了起來。
「你不怕本王下毒?」
李歡的聲音響起。
容錦笑了笑,抬頭看向李歡,「我雖不說是使毒的行家,但一般的毒只怕還是難為不了我!」
李歡點了點頭,星子一般的眸子笑吟吟的看向容錦,「怎麼,不再稱臣女了?」
「王爺若是喜歡,那我便換個稱呼。」容錦淡淡一笑說道。
「不,」李歡看著容錦,「我們是平等的,你便是你,我便是我,你大可不必拘束。」
容錦笑了笑,繼續吃著手裡的梨子。
梨子脆薄,汁多味甜,幾口便被她吃了精光,隨手將手裡的核扔進了身側的水裡,容錦抬頭朝一直笑吟吟看著她的李歡說道:「王爺,我現在可以問問題了嗎?」
「可以。」李歡說道。
容錦點了點頭。
但她並沒有心急的張口就問,而是在心裡理了理思緒,才緩緩開口說道:「第一個問題。」
「你說。」
「你對我有什麼目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容錦目光一沉,目光便帶了幾分厲色看向李歡,「王爺,請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你不喜歡我這個回答?」李歡鬆了手裡的木漿,雙手合什,一臉認真的看向容錦,「可這就是我的回答,怎麼辦?」
容錦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已不能生氣。還有兩個問題,一定不能讓李歡再混淆過關!
「第二個問題。」
李歡抬手,示意容錦問。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李歡隨手擱在一邊的漿板正被水一下一下的帶走,在李歡調整個一個舒適的姿勢時,木漿無聲的掉入了河裡,飄了開去。
容錦的注意力都在她既將要問的問題上,自然便也沒注意到船漿沒了。她很想問李歡,楚惟一和他是什麼關係,但又怕因著這一問,讓李歡驚喜,她們已經知曉楚惟一是內奸的事。
這麼一來,她忽然就不知道自已還能問什麼!
「郡主。」
容錦默了一默,輕聲問道:「第二個問題,你是不是想做皇帝?」
李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聲清悅,響在寂靜的河面,說不出的詭異。
容錦打起精神,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李歡,似圖在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麼。
「郡主,你錯了,我不想做皇帝。」
「不可能!」容錦斬釘截鐵的說道:「你如果不想做皇帝,你……」
「我怎麼了?」李歡笑容滿面的看向容錦,「郡主,好似對本王有誤會。」
容錦恨恨的瞪了眼一臉笑決朝她看來的李歡。
李歡的目的如果不是做皇帝,他又拿什麼誘惑的楚惟一?
明明有理由可以辯駁李歡,但卻又因為這理由不能說出來,容錦一時間氣得滿臉漲紅,看著李歡的目光兇狠的像頭小狼崽。
李歡卻似全然不曾放在心上,他看了容錦抬手比了個「三」的手勢,示意容錦還有一個問題。
最後一個問題,容錦不敢再隨意開口。
她不能冒了這麼大險,卻是連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有打聽到。
見容錦默然不語,眉頭緊蹙,一臉為難的樣子。
李歡勾了勾唇角,對容錦說道:「不急,郡主現在想不出來要問什麼,不如等會再問。反正我們有一晚上的時間。」
正搜腸刮肚的容錦驀然驚醒,「你說什麼?什麼一晚上的時間?」
李歡攤了攤手,說道:「不好意思,我剛才不小心把木漿弄丟了,沒有木漿,我們怎麼回去?」
容錦一聽漿板沒了,猛的便站了起來。
她一動,使了平衡的船頓時左右搖動起來,容錦隨著這一搖一晃,驚叫著便要一頭栽到水裡。危急時刻,一隻手有力的抓住了她。下一刻,容錦便喊到一陣天旋地轉,緊接著「咚」一聲,倒了下去。
「放開我!」
眼見自已身下壓著的是李歡,容錦不顧這是在船上,立刻掙扎著要站起,只是還沒等她翻過身,腰間一麻,容錦整個人就僵在了那。
她被李歡點了穴!
「容錦,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夏天的夜裡,乘一葉小船在皇宮金水池裡看星星。小船飄啊飄,星星眨啊眨,不知不覺就能讓你忘記了所有。」
耳邊響起李歡清清淺淺的聲音。
容錦恨恨的吸了口氣,心道:我才不管你喜歡做什麼,等我穴道解開了,姑娘我不把你打得眼前直冒金星,姑娘就不叫容錦!
「容錦,你小時候喜歡什麼?」
李歡抬頭看向容錦。
容錦整個人都趴在李歡的身上,雖然被點了穴,但她的頭還能動,嘴巴也能說話。可她就是不願意跟李歡說話,她乾脆閉了眼,不去看李歡,更別提回答她的問題了。
李歡輕聲笑了起來,他抬手,手指沿著容錦的緊抿的嘴,一路描寫著她的五官,最終停在她不停抖動的眼睛上。
「睜開眼,陪我說說話,不然……」
沒等李歡把話說完,容錦猛的便睜開了眼。
李歡的笑聲越發的愈悅了,他的手停在容錦如蝶翼般的顫動的眼睫上,輕聲問道:「你在害怕?」
「我為什麼要害怕?」
雖然心裡確實在害怕,但容錦還是強撐著回答道。
「你不怕,我輕薄了你?」李歡笑著,清亮的眸子好似要看到容錦的靈魂里一樣,說道:「我輕薄了你,你就只有兩個選擇哦?一,嫁給我,做端王府的主人!二,跳下這蘇溪江,以死捍衛你的清白,你打算怎麼選?」
容錦冷冷一笑,沒好氣的說道:「不,我還有第三個選擇。」
「嗯?」李歡看向容錦。
容錦對上李歡看向她的目光,唇角噙起一抹譏誚的笑,一字一句道:「閹了你。」
李歡想了想,點頭道:「這到是你做得出來的事。」
容錦哼了哼。
「好了,我這人雖然沒什麼優點,但對女人用強這一點,我還是看不上的。」李歡捏了捏容錦的臉,輕聲說道:「所以,我給你的選擇也好,你自已的選擇也罷,都是不成立的。」
容錦頓時便暗暗的長吁了口氣。
「那你點我的穴道幹什麼?」
「我不點你的穴道,等著你對我下毒嗎?」李歡一臉好笑的問道。
容錦想了想,一臉誠意的說道:「我解了我的穴道,我保證不對你下毒。」
李歡搖頭。
「為什麼?」容錦不由擰了眉頭,不高興的說道:「李歡,你還是不是男人?」
「你想知道我是不是男人?」李歡的手指落在容錦微微翹起的唇角上,聲音不由便啞了啞,輕聲問道:「你要不要親自驗證下?」
這是赤(和諧)裸裸的調戲啊!
容錦幾首是不假思索的,張嘴便對李歡正撫弄著她嘴角的手指咬了下去。
「嗞!」
長長的抽氣聲響起。
容錦一肚子的氣全都放在了這一咬上,直至嘴邊湧起一股鐵鏽味,她才鬆了嘴,一松嘴,便看到暗紅的血正沿著她的嘴角,一滴一滴的往下滴。
李歡將那根被她咬出血的手指遞到她跟前,輕嘆著說道:「真是只小野貓,將來也不知道哪個倒霉的男人會娶了你。」
容錦也沒想到,她一咬,就把人的手指給咬得鮮血淋漓的。
她怔怔的看著李歡將那根正沽沽流著血的手。
「心疼了?」李歡抬頭看向容錦。
容錦撇了臉。
心疼?
早知道她就該「咔嚓」一嘴巴咬斷的。
「哎,真是個蛇蠍心腸的小毒婦啊!」李歡一邊說著,一邊探手朝容錦身上摸去。
「啊……你幹什麼?」
身子不能動,容錦只能大聲的喝斥著。
但就在她哇哇大叫時,李歡的手卻是停了下來,容錦怔怔的看著李歡將從她袖子里摸出來的帕子裹上那根還流著血的手指。
等包紮妥當了,李娃對上容錦怔忡的目光,輕聲問道:「你以為我想幹什麼?」
「我……」
就在容錦欲開口時,天空中突然就一聲巨裂炸響。
緊接著,頭頂如火樹銀花般,綻開了五顏六色的花朵!
容錦不由自主的便抬頭去看,卻在這時,感覺腰上一緊,下一刻,她已經一個翻身,躺在了李歡身邊。而幾乎是與此同時,容錦的眼前是一朵又一朵不分先後綻開的煙花,那些煙花照亮了半個夜空,所謂的火樹銀花不夜天,便是如此吧。
「我只是想要有個人,陪我看一場煙花!」
耳邊響起李歡寂寞悲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