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世仆之災

  「你還有什麼話說!」


  皇帝低沉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


  容敬德下意識的便想抬頭,但一剎那卻又想起他是個眼盲之人,既便是抬頭,又能如何?但讓他就這樣把罪給認了……容敬德攥緊了一側的手,不,他不能就這樣認栽了!

  即便信是出自雲釉賤人之手,那又如何?雲釉那個賤人已經死了,他只要把事情推到妻妾之爭上,就算是皇上雷霆之怒,也比禍及儲位之爭的很!


  這般一想,容敬德心神略定,他顫顫瑟瑟的開了口。


  「皇上,老臣冤枉啊!」拿定主意,容敬德繼續喊冤,「老臣所言句句屬實,那容錦小賤人與北齊確有瓜葛,至於,這封信……」一頓之後,大聲道:「是雲釉那賤人背著老臣所為,皇上您明鑒啊!」


  呵!

  冷笑聲響起,永昌看著口口聲聲喊著冤枉的容敬德,「你說容錦與北齊有瓜葛卻又拿不出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容錦告你殺妻滅女,卻是證據確鑿,容老愛卿,換你是朕,你會信誰?」


  轟然一聲,好似眼前炸起了一記驚雷,震得容敬德半響沒了反應。


  良久。


  「光憑一紙信件,便要坐實老臣殺妻滅女之罪,老臣不服!」


  「不服?」永昌帝眉眼慢慢地舒展,抬抬手,對一側馮壽吩咐道:「請了永寧郡主進來,讓老候爺心服口服!」


  「是,皇上。」


  馮壽招了小內侍上前,讓小內侍去請避到明義殿側殿清思閣的容錦出來。


  明義殿是個大殿,但因著它緊挨金水池,是故每到天氣炎熱之際,永昌帝都會將這作為處理朝事的辦公點,作為臨時的南書房來用。


  清思閣說起來是明義殿的偏殿,但路程實打實的有一柱香的距離。


  容錦原本是坐在臨水的窗邊看一對游得自在的鴛鴦,看著看著,就覺得耳邊似乎多了一道溫熱的氣息。這裡是清思閣,除了她自已便是幾個候在門外的宮人,這氣息……容錦霍然抬頭,頓時便怔在了那。


  「燕……」


  燕離抬手豎在唇邊作了個噤聲的動作。


  容錦連忙掩了嘴,一邊小心的回頭朝外張望,生怕被門外的宮人發現了燕離。


  好在屋子裡懸挂著層層疊疊的帳幔,那些如輕紗一般的青綠的幔被風吹起,飄飄揚揚,遮去了大半的視線,而她又在東窗下,從殿外到這裡有個視角盲區。但,既便是這般,她也不敢大意,一把扯住了燕離的手,將他往角落裡帶。


  「你怎麼來了?」容錦壓低聲音問道。


  燕離沒有回答容錦的問話,而是看向她握住他的那盈盈如玉纖纖細指根根如青蔥的手,唇角幾不可見的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手腕微動,反客為主的將容錦的手包裹在他溫熱的掌心裡。


  容錦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見燕離沒有回答她的問話,以為是自已聲音壓得太低的緣故,可是因著這裡離殿外的距離並不遠,她也不敢提高聲音,於是便墊了腳尖,湊到燕離耳邊,再次輕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少女身上獨有的如芝如蘭的氣息,沖斥在鼻間,燕離握著容錦的手再次緊了緊,耳間她的呵氣如蘭便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偷偷撩撥著胸腔下那顆失去控制劇烈狂跳的心,莫名的便有一種淡淡的歡喜。


  「你怎麼了?」


  容錦驚詫的發現,燕離面具下脖子后那片如玉的肌膚忽的就綻起淺淺的緋紅,緊接著,便連耳朵尖也紅了。


  燕離搖了搖頭,微微垂眸朝容錦看去,這一垂眸,卻發現容錦那比秋水還要純凈清澈的眸中倒映著他自已小小的身影。


  銀制面具遮去了他大半的容顏,以至於使得他看起來除了那銀制面具特別清晰外,面目卻很是模糊!他抿了抿唇,忽然便答非所問的道:「容錦,你要不要看看我的真面目?」


  呃?!


  容錦好似被當頭敲了一棒。


  怎麼好端端的問她要不要看他的真面目呢?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燕離見容錦目光茫然的看著他,心底那種淡淡的歡喜就像莫名來時一樣,又莫名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惘然的不確定。


  「你說什麼?」容錦怔怔的問道。


  燕離抿了抿唇,輕聲說道:「我說,我是來跟你說,一切都按你的計劃在進行。」


  不是……容錦想說,你剛剛明明說的不是這個啊!但在對上燕離忽然撇開的眸子時,她又咽下了那句話。忖道:也許燕離也覺得自已剛才是說錯話了吧?既然這樣,那就別讓他再難堪了!


  容錦點了點頭,她一邊注意著外面的動靜,一邊壓了聲音對燕離說道:「長興候府那邊怎麼樣了?王蘇有沒有讓容芳菲回府?」


  「陳季庭驗過你祖母的身回宮了,長興候夫人的人找到琳琅,說是要見你。容芳菲回府了,不出你所料,王蘇確實派了人在半路截殺,不過……」燕離目光讚賞的看向容錦,唇角噙了抹笑意,輕聲道:「不過,他派去殺容芳菲的人被青語和南樓解決了。」


  容錦聞言,臉上便綻起一抹淺淺的笑,說道:「唐氏要見我,無非是想說服我放棄報仇,不見也罷。到是容芳菲,不知道在知道自己差點命懸一線后,會不會幡然醒悟,轉做污點證人呢!」


  「污點證人?」燕離奇怪的看向容錦,「那是什麼?」


  容錦驚覺失言,抬手捂了嘴,看向燕離的兩隻黑眼珠子像浸在水裡的黑玻璃珠似的滾來滾去,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在打什麼鬼主意呢!

  燕離差點便要忍不住的抬手去撫上她眨得如蝶翼一般的眼睫,但終究是不捨得手心的那片柔軟,緊了緊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暗道:嗯,下次吧。


  容錦自是不知道燕離的想法,她習慣性扯了扯嘴角,正要開口,燕離卻是突然說道。


  「我有沒有說過,你在某些方面跟我娘很像!」


  啊?!


  容錦怔怔的看向燕離。


  她像他娘?


  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臉,吶吶道:「很像嗎?」


  燕離深遂的眸中突的便綻起一抹火花似的笑意,搖頭道:「我不是說你和她長得像,我是說,你在一些行事手法和語言習慣上跟她很像。」


  容錦一聽,頓時便想起自己曾經懷疑琳琅也是穿越來的事,但後來卻被自己否定了,如果琳琅是穿越的,那琳琅應該早就發現自己的不妥之處了,但琳琅卻沒有!那是不是說,琳琅身邊的有個人是穿越的,對琳琅影響至深呢?

  現在燕離又說她的行事手法和語言習慣和他娘很像!難道……容錦猛的抬頭看向燕離,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海里生成。


  難道,燕離的那個公主娘親是穿越的?!


  「燕離,我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你娘嗎?」容錦問道。


  燕離點頭,「你剛才說的什麼污點證人,我好像很久以前聽我娘也說過!」


  容錦這下是真的百分百確定燕離的娘,真的就是她的老鄉了,只可惜……容錦暗暗的嘆了口氣。


  「你娘她……」容錦試探的問道。


  燕離給她的感覺就像是座被煙霧繚繞籠罩的小島,永遠只看到一個輪廓,越是靠近越是覺得迷霧重重!


  「我娘她很早以前就不在了。」燕離笑了笑,輕聲說道,「那時候我還很小,我是跟著藍姨,紅姨還有楚叔長大的!」


  呃!

  這樣說來,藍楹還有那個什麼紅姨、楚叔的應該是燕離家的世仆吧?


  「那你還有其它親人嗎?」容錦輕聲問道。


  燕離漆黑眸里便綻起一抹幾不可見的痛楚,只是卻如流星般一閃而逝,要不是容錦一直盯著他看,只怕也要錯過。


  「我應該還有個妹妹的。」燕離輕聲說道。


  應該?


  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啊?


  容錦怔忡的看向燕離。


  燕離才要開口跟她解釋,卻是聽到門外有急急的步子聲,他鬆了容錦的手,輕聲說道:「有人來了。」


  啊!

  容錦差點便驚呼出口,但下一瞬,燕離卻是手指一彈,一縷勁風打在二人身側掛著的一副《松鶴延年》圖上的松鶴眼睛上,牆上無聲無息的便出現一個秘道的入口。


  這……容錦怔怔的看著閃身入內的燕離。


  皇宮有秘道這不奇怪,但燕離到底是怎麼會知道這些只怕連身為皇子們都不知道的秘道的?不容她多想,門外響起小內侍的聲音。


  「永寧郡主,皇上請您去明義殿。」


  「哎,來了。」


  容錦一邊看著站在秘道口的燕離,一邊應道。


  燕離站在秘道口,對容錦挑了挑唇角,以只有她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你去吧,我在明義殿等你!」


  容錦點了點頭,對燕離說在明義殿等她的話已經是見怪不怪了,既然燕離能悄然的出現在這,自然便也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明義殿!


  只不過,若是永昌帝知道他視為銅牆鐵壁的皇宮卻成了燕離自家的後花園,想進便進想出便出時,他會是什麼臉色?

  「郡主……」


  小內侍在外面催。


  容錦斂下思緒,轉身走了出來,跟在小內侍身後朝明義殿走去。


  等進了明義殿,容錦看到朝她看來的容宜州和揚著腦袋如一條吐信的毒蛇一般的容敬德時,容錦唇角綻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上前向永昌帝行禮。


  「臣女叩見皇上。」


  永昌帝擺了擺手,免了容錦的禮,等容錦在一側站好后,他指了容敬德說道:「容錦,你告容老候爺殺妻滅女,容老候爺說光憑一紙書信,他不服。你可還有別的證據?」


  絕口不提容敬德反誣容錦與北齊有牽連,是探子的話!

  容錦唇角笑容再深幾分,她看了看一臉茫然朝她看來的容敬德,一字一句道:「有。」


  容宜州霍然一驚,猛的抬頭看向容錦,自容錦從殿外進來,他目光中便有著淡淡的哀求之色,但卻被容錦砌底無視了。


  「好,」頭頂響起永昌帝的聲音,「還有什麼證據,你呈上來,也讓老候爺輸個口服心服!」


  容錦垂眸,自袖籠里掏出當日容敬德灌食吳氏毒的那個薑黃色的亮釉雙耳瓶,雙手呈了上去,「皇上,祖母當日便是被瓶中的毒藥毒倒喪命,毒藥或許稀鬆平常,但這亮釉雙耳瓶頗為考究,皇上只要著人拿著瓶子去尋線索,不怕尋不到賣毒藥之人!」容錦說道。


  一側的馮壽上前接過容錦手裡的瓶子,放在了托盤上,呈上御案給永昌帝看。


  容敬德聽著容錦的話,呼哧呼哧喘著的氣越發粗了。


  當日他被斬斷雙腿心急之下匆匆退出青檀院,卻不想將這關健東西遺落在吳氏屋裡,更沒想到,會讓容錦拾了去!

  一時間只覺得又驚又懼,胭脂散出自苗疆毒王之手,雖說他弟子之後將此葯帶入中原,但他手裡的這瓶胭脂散卻是早年當年征戰苗疆之時,自毒王手裡購得。彼時,胭脂散還未由毒王弟子傳入中原,瓶子底下刻著毒王的名字,只要持瓶尋到毒王,毒王便能說出購買毒藥之人!


  容錦!


  容錦你好狠!

  容敬德恨不得縱身而起將容錦撕成碎片。


  容錦卻是暗自慶幸,幸虧有琳琅這個使毒的祖宗在,要不是琳琅指出吳氏中的是胭脂散,更指出這種薑黃色的亮釉雙耳瓶是毒王所用,她還真想不到小小的一個瓶子便能成為直指容敬德殺妻的證據!

  「容老愛卿,你可有話要說?」永昌帝對容敬德問道。


  容敬德一驚之後,卻是慢慢的冷靜下來,想著,永昌帝還真能派人去苗疆向毒王求證?就算是派了人去,毒王行蹤飄浮,能不能找到毒王還兩說,又如何能定他的罪?


  「回皇上,老臣不明白永寧郡主在說什麼,那瓷瓶不是老臣的。」容敬德大聲說道。


  永昌帝朝容錦看去。


  容錦翹了翹唇角,「皇上,臣女還有人證!」


  人證?


  容敬德猛的抬頭朝容錦的方向看去。


  哪裡來的人證?


  當日動手時,那些除了是長興候府的死士之外,就是……容敬德搖頭,不可能,容錦,怎麼會有人證?


  「哦?」頭頂響起永昌帝略顯詫異的聲音,他也沒有想到,容錦竟然還有人證這一說,當即便道:「既是如此,那就把人證請上來吧!」


  「是,皇上。」容錦轉身對一側的小內侍說道:「公公,還請你讓人去趟宮門外,人證就在宮門外。」


  小內侍抬頭朝馮壽看去,馮壽點了點頭,小內侍連忙轉身走了出去。


  大殿里一時間靜了下來。


  容錦到還好,只容宜州和容敬德卻是心如擂鼓,不多時兩人額頭便是一層細細的汗珠。


  人證,到底是怎樣的人證?

  時間一分一秒的在流逝。


  永昌帝繼續低頭看著手裡的奏摺,但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光雖然落在奏摺上,但心思卻全然不在奏摺上。


  容錦……北齊……


  他相信容敬德不會為求脫身,說出這樣荒謬的借口。但是,既便是容錦與北齊的那位護國公主有所瓜葛,眼下顯然也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


  那自己要怎麼做呢?


  永昌帝的目光一直凝視著手裡的奏摺,他身側的馮壽眼見快半柱香了,皇上既未硃批,也未將奏摺換一本,不由便小心的瞄一眼,見是是吏部擬的巡視兩廣的官員人選的奏摺,馮壽不由便在心裡犯嘀咕。


  這有什麼好叫皇上為難的呢?要麼打回讓他們重選,要麼就硃筆一批准了!至於這般左右為難,拿捏不準?

  「皇上,人證帶到。」


  門外響起小內侍的聲音。


  永昌帝似是恍然回首,硃筆在奏摺上龍飛鳳舞的寫了個「准」字,將奏摺一扔,淡淡道:「宣。」


  很快,小內侍便把人帶了進來。


  「草民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響起,容敬德和容宜州勃然變色,兩人齊齊身側跪伏於地的男子看去,異口同聲的喊了出來。


  「長富!?」


  御案后的永昌帝對上容敬德和容宜州反應,詭譎的眸中綻起一抹幾不可見的笑,他對容錦說道:「容錦,這就是你說的人證?」


  「回皇上,是的。」容錦恭聲應道。


  永昌帝點了點頭,回頭對大驚失色的容氏父子二人說道:「兩位愛卿,永寧郡主說的這位人證,看你二人反應,想必也是熟悉的吧?」


  能不熟悉嗎?容家的世仆!

  容敬德哆嗦著唇,臉上又是驚又是怕又是倉惶茫然四顧,想要確定長富的方向。但既便確定了又如何?他還能當著永昌帝的面,將長富殺死?

  這個狗東西,且等著,他若不死,他要他的子子孫孫全都不得好死!容敬德牙齒咬得咯咯響,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顫動起來。


  「回皇上,這人是容家世仆。」容宜州閉了閉眼,啞著喉嚨說道。


  容家的世仆!

  永昌帝臉上生起一抹興味之色。


  世仆卻在關健時候給了自已的主子致命一擊!

  容敬德到底是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使得一個人不惜身家性命,也要致他於死地?!

  「既是世仆,想來他的證詞,容老愛卿和容愛卿應該不會置疑了吧?」


  容宜州才要開口,耳邊容敬德掙扎的聲音。


  「回皇上,此人的話不可信!」


  「哦?」永昌帝淡淡一笑,問道:「容老愛卿,此話怎講。」


  「回皇上,這奴才是挾私怨而報復,就在不久前,他媳婦因為一些瑣事自盡,他……」


  「老候爺,」長富這時悠悠的開口了,他看向容敬德,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您何不跟皇上說說,玉欣她是因為什麼瑣事自盡的呢?」


  容敬德:「……」


  御案之後,永昌帝似是頗有興緻,看著一瞬間啞口無言的容敬德,又看了看好整以暇抱臂上觀的容錦,最後目光落在一臉淡漠似是整個人都沒了靈魂的長富身上。


  長富沒有抬頭,但皇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卻是知道的,他搗頭便是重重一磕,厲聲道:「皇上,草民親眼所見老長興候毒殺老妻,且調動府中死士,試圖殺害聖上御封的一品郡主,永寧郡主!」


  ……


  長興候府。


  唐氏派出一撥又一撥人進宮打聽消息,但卻是沒有一撥人能帶回確切的消息。便在這時,門外響起小丫鬟的聲音。


  「夫人,姑奶奶回來了。」


  唐氏揉了額頭,沒好氣的說道:「她回來幹什麼?」


  一側的唐媽媽嘆了口氣,上前輕聲勸道:「夫人,不管怎樣,姑奶奶還是清平候府的候夫人,她的背後必竟還有個辰王妃,這個時候……」


  唐氏點了點頭,打起精神對唐媽媽說道:「那你陪我出去見見吧。」


  「是,夫人。」


  唐媽媽連忙侍候唐氏梳妝。


  不多時,主僕二人起身出了屋子往前院去,卻在走到一半,與迎面而至一容芳菲撞了個正著。乍一相見,唐氏甚至有點認不出容芳菲來。


  眼前的容芳菲就好似熱水裡焯過的小青菜,哪裡還有往昔的雍容華貴端莊風儀,雖然仍舊梳著高高的牡丹髻滿頭的珠光寶氣,但眼下的青黑以及眉宇間的鬱氣,無一不顯示著她的日子過得有多糟,多不順心!


  這是……唐氏與唐媽媽交換了個眼色,急急上前幾步,「姑奶奶這是怎麼了?怎的臉色這般難看?」


  容芳菲聞言,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臉,臉上綻起一抹苦笑,輕聲說道:「沒什麼,許是這幾日沒休息好的緣故。」


  唐氏見她不欲深說,也沒打算往下深問,而是往前一步攥了容芳菲的手,急切的道:「公公和大哥被皇上召進宮了,我已經派了幾撥人進宮打聽消息,可是卻沒一個人能打聽到,姑奶奶,你……」


  容芳菲愣了愣,抬頭看向唐氏,「父親和大哥入宮了?」


  唐氏連連點頭。


  「我聽說容錦敲了凳聞鼓,可是因為這,父親和大哥才被招進宮的?」容芳菲問道。


  「容錦確是敲了凳聞鼓,但是不是因為這你父親和候爺才被召進宮的,我也不清楚,但來府里傳旨的是馮公公,同行的還有太醫院的陳季庭。」


  「陳季庭?」容芳菲錯愕道:「陳季庭來我們府里幹什麼?」


  唐氏嘆了口氣,將吳氏的手語焉不詳的說了一遍。


  她說的模糊,容芳菲卻是聽得明白。


  必竟之前王蘇就曾告訴過她,吳氏死了,父親傷了腿不良於行,姨娘……想起雲釉,容芳菲聲音一提,對唐氏說道:「嫂嫂,姨娘呢?我姨娘她怎麼樣了?」


  「昨夜又是失火,又是打啊殺的,姨娘她……」唐氏撇了臉,任她再不喜雲釉,但當對上雲釉死後的慘狀時,心裡還是多少有點唏噓的。


  「姨娘怎麼了?」容芳菲攥緊了唐氏的手,厲聲問道。


  唐氏被容芳菲突然提高的厲聲嚇了一跳,下意識的便道:「姨娘,姨娘她死了!」


  姨娘死了?!

  容芳菲握著唐氏的手一松,整個人好似三魂失了兩魂半,她怔怔的瞪了唐氏,嘴唇哆嗦著,人抖得如同風中的樹葉似的。


  姨娘死了,她怎麼辦?

  沒了姨娘,沒了……她如何在清平候府立足?


  「姑奶奶,姑奶奶……」


  耳邊響起唐媽媽急切的聲音。


  容芳菲恍然回神,她怔怔的對上唐氏憐憫的目光,顫聲道:「姨,姨娘在哪?」


  「還在梨香院,」唐氏輕聲說道:「原本是打算讓人去候府請您回來的,不想……」


  唐氏的話還沒說完,容芳菲已經轉身踉踉蹌蹌著往梨香院走去。


  唐媽媽才要上前,卻是被唐氏一把給拉住了。


  「夫人,姑奶奶她這樣……」


  唐氏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沒發現嗎?她身邊連個侍候的人都沒有。」


  唐媽媽聞言一怔,朝唐氏看去,「夫人,您是說?」


  「只怕,她已經成了王家的棄子!」唐氏幽幽說道。


  沒等唐媽媽從震驚中醒過神來,唐氏又道:「我讓你使人去接近容錦身邊的那個琳琅姑娘,怎麼樣了?」


  唐媽媽臉上綻起一抹苦笑,輕聲道:「那姑娘比泥里的泥鰍還滑。」


  言下之意便是失敗了,唐氏臉上綻起一抹慘笑,抬頭看了頭頂湛藍如洗的天,輕聲說道:「我現在只希望舒兒他……」


  唐氏的話聲還沒落下,遠處響起小丫鬟聲音。


  「夫人,夫人,世子爺回來了!」


  唐氏身子一僵,猛的朝氣喘吁吁跑到身前的小丫鬟看去,厲聲道:「你說什麼?」


  小丫鬟被唐氏的厲喝嚇得腳下步子一頓,顫聲道:「奴,奴婢說,世子爺回來了。」


  唐氏身子一晃,人便搖搖欲墜的往地上癱去。


  「夫人!」唐媽媽一急,連忙上前半扶半抱住了唐氏,急聲對身側的小丫鬟喝道:「還不快請去請大夫。」


  「別,別去!」唐氏攥住唐媽媽的手,對一臉擔憂看向她的唐媽媽虛弱一笑,輕聲說道:「我沒事,我就是……就是一時間太高興了。」


  唐媽媽欲言又止的看向唐氏,夫人這哪裡是一時高興,這是太過驚嚇啊!世子……世子怎麼就選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呢?

  「你去迎一迎舒兒吧。」唐氏勉強站了起來,打起精神對唐媽媽說道:「他出去這麼多日子,也不知道在他舅舅家住得高興不高興……讓廚房把熱水備好送去他屋子,再做些他喜歡吃的小菜送過來。」


  唐媽媽一一應了,轉身出去迎容啟舒。


  只是沒等她走出二門,風塵僕僕的容啟舒已經是急急趕了過來,遠遠的看到唐媽媽越發加快了步子,等到了跟前,唐媽媽才要屈膝行禮,被容啟舒一把給托住了。


  「媽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祖母她怎的會突然就過世了?還有府里出什麼事了?為什麼到外得是燒焦的痕迹?又失火了嗎?」容啟舒急急問道。


  當日容錦設計王箴和容思蕎得手,容敬德動殺人滅口的念頭時,將容宜州和容啟舒都打發了出去,之後容宜州趕了回來,但唐氏不願容啟舒面對這內宅的陰私,又想跟他兄長家親上加親,便將容啟舒打發去了他外祖家。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容啟舒會在這個節骨眼趕回來!

  唐媽媽看著長高了不少,眉眼間也成熟了不少的容啟舒,一時間心頭又是歡喜又是難過,但府里的事不是她一個下人能說的,是故,吱唔著道:「世子爺,您先回屋洗洗,換身衣裳去夫人屋裡吧,有什麼話夫人都會跟您說的。」


  容啟舒還想再問,唐媽媽卻是喊了小丫鬟送他回屋裡,她則借口去廚房張羅吃食,走了。容啟舒想了想,打算按唐媽媽說的,先回屋洗洗換身衣裳,回頭再去榮禧堂,有什麼話問母親便是!

  且說,容芳菲失魂落魄的去了梨香院。


  梨香院雲釉身邊的兩個大丫鬟素錦和紅裳正惶惶不安的守著一襲白布蒙臉就那樣躺在木板上的雲釉,乍然看到容芳菲自外面走了進來,一驚之後,連忙起身迎上前。


  「姑奶奶您可回來了。」


  說著,二人便嗚嗚的哭了起來。


  容芳菲沒有理會她二人,而是徑自走到停放在雲釉的木板前,怔怔的瞪著已無氣息的地上的人。


  好半響,她蹲下去,抬手揭了那塊白布,一眼便對上雲釉殘缺了的半邊耳朵,她霍然抬頭厲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姑奶奶,您可要為姨娘做主啊!」素錦「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泣聲道:「姨奶奶她死得好慘啊……」


  「我問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容芳菲指著雲釉那缺失的耳朵,對素錦厲聲道:「好端端的,姨娘怎麼會……」


  「是,是表小姐的人乾的……」素錦顫著身子,哆嗦著嘴唇說道。


  「容錦?!」


  容芳菲目光攸的一緊,直勾勾的看著素錦,素錦才要點頭,不想身後卻響起一聲冷冷的嗤笑聲。


  「是我們姑娘,你又待如何?」


  素錦嚇得身子個抖擻,躲到了容芳菲身後。


  容芳菲回頭。


  琳琅眉梢唇角噙了抹似笑非笑,緩緩自門外走了進來。


  眼睛看也不看嚇得臉如白紙的素錦和紅裳一眼,擺了擺手,像趕臭蟲一樣的趕了她倆道:「出去,你們在這礙著本姑娘的眼。」


  素錦和紅裳逃命似的連滾帶爬相互攙扶著跑了出去。


  容芳菲迎著琳琅,厲聲道:「賤婢,你想怎樣?」


  「啪!」


  容芳菲捂著臉,又是恨又是懼的看著拿了帕子拭手的琳琅,她剛才連看也沒看清,臉上便挨了一巴掌,嘴裡一股鐵鏽的味道瞬間瀰漫開來,她卻敢怒不敢言。


  「嘴巴放乾淨點啊!」琳琅扔了手裡那塊白如雪的帕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對容芳菲說道:「我這人性子比較急,不像我們姑娘,什麼都願意好好商量,所以,你不想吃皮肉苦,就乖點。」


  琳琅的話差點就氣得容芳菲一口老血噴出來。


  容錦什麼都願意好好商量?


  她要是什麼都願意好好商量,她會落得如今的地步?


  見容芳菲一臉的敢怒不敢言,琳琅點了點頭,表示很滿意她現在的表現。


  「我們姑娘讓我給你帶幾句話。」琳琅說道。


  容芳菲放下捂著臉的手,抬頭看了琳琅,悶聲道:「什麼話?」


  「我們姑娘說,你如果不想像你娘死得那麼難看,就好好考慮下如何跟她合作,將當年辰王選妃的內幕說出來……」


  「哈!」容芳菲呵呵一笑,打斷琳琅的話,「內幕?什麼內幕?是她娘水性揚花失貞敗德的內幕還是……」


  琳琅對著笑得不可自抑的容芳菲揚了揚小手,於是原本笑得好不得意的容芳菲頓時如同被貓掐了脖子一樣,聲音嘎然而止。


  「是什麼內幕,你最清楚是不是?」琳琅嘻嘻笑道:「你不願也沒關係,我們姑娘說看在大家相識一場的份上,回頭你暴疾而亡后一定會送副大大的輓聯去清平候府,也會替你好好照看清平候世子的!」


  「她想幹什麼?!」容芳菲被琳琅的話刺得再次失去理智,不顧被琳琅傷著的危險,猛的往前一大步,瞪著琳琅,嘶聲道:「那個小賤人,她到底想幹什麼?」


  「啪!」一聲,琳琅看著被她一巴掌扇歪了臉的容芳菲,嗤笑道:「賤人罵誰?」


  「賤人罵……」意識到自已被琳琅設了套,容芳菲的聲音嘎然而止,她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跡,抬頭看向琳琅,慢慢的臉上綻起一抹瘋狂的笑,「容錦想替她娘洗涮冤屈是不是?哈哈……我偏就不讓她如願,我要容芳華那個賤人,就是死,也背著一輩子的污名!」


  「無所謂了!」琳琅聳聳肩,看著笑得好不得意的容芳菲,淡淡道:「清平候夫人,奉勸你一句,千萬別把自已看得太重要,你要知道,沒了你,太陽照樣升起,地球也一樣在照,你遠沒有想像的那麼重要!」


  容芳菲瞪著琳琅,試圖分辯出琳琅臉上情緒的真假。


  她是不重要,但現如今,除了她能證明容芳華當年的事以外,誰還能?


  「是不是以為我在騙你?」琳琅吃吃笑著看向容芳菲,點頭道:「也罷,我們姑娘說,這世上總有些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你以為非你不可,但實際上你就是那根讓人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罷了!」


  話落也不管容芳菲有沒有聽明白她話里的意思,抬手對外拍了拍,略提了聲音道:「進來吧!」


  容芳菲霍然回頭朝身後看去。


  門被推開,一隻腳邁了進來。


  那隻腳上穿了一隻粉色的繡鞋,杏黃色的裙角……等那人整個的邁進屋裡后,容芳菲愣在那裡,全身的血衝上了額頭,頓時起了一層黃豆般的汗珠子,但一瞬間,那熱汗又變冰涼,好似三九天被從頭到腳淋了一桶冰水。


  那人往前走了幾步,瘦瘦尖尖的小臉,細細長長的柳葉眉,單眼皮、薄嘴唇,眼瞼輕垂,掩去眸中情緒,走到怔怔如同木雕般的容芳菲跟前屈膝福了福。


  她的臉……容芳菲張開了嘴,嫣紅的嘴唇一下子沒了血色,她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見到這個人,也沒想到,她還能再出現在她眼前。


  「玉琴……」容芳菲嘴唇動了半天才發出聲音來

  玉琴抬起頭,薄薄的單眼皮微微挑起一個冷冷的弧度,看向如被雷擊的容芳菲,唇角扯起一抹淺淺的譏諷之色,「二小姐,沒想到,奴婢還活著吧?」


  聲音不是記憶中的玉琴的聲音,但……容芳菲的目光落在玉琴的臉上,仔仔細細的看著,不肯錯過一個地方,無論怎麼看都是玉琴的臉,雖不再是當年小姑娘的模樣,但五官卻仍舊是舊時的模樣,只在眼梢唇角添了歲月的滄桑。


  容芳菲驀的就想起琳琅說的,「千萬別把自已看得太重要,你要知道,沒了你,太陽照樣升起,地球也一樣在照,你遠沒有想像的那麼重要!」


  是啊!


  有了玉琴,她說不說出當年的事還有那麼重要嗎?

  「二小姐,我姐姐在哪?」玉琴忽然開口問道。


  容芳菲的手在顫抖。


  是玉琴,真的就是玉琴!


  這世上,除了玉琴知道她還有個雙胞胎的姐姐!誰還知道?


  容芳菲嘴唇哆嗦著,慢慢的扯起唇角給了自已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好,好,好一個容錦!她輸了,她輸得心服口服!

  「你下去吧!」琳琅對玉琴說道:「記住了不要亂走,說不得姑娘隨時便會傳你做證!」


  玉琴點了點頭,屈膝福了福,轉身退了下去。


  琳琅看著臉上的血色褪的乾乾淨淨的容芳菲,眼裡帶著一抹幸災樂禍的問道:「清平候夫人,你適才一路過來,就沒發現有人跟蹤你?」


  容芳菲霍然抬頭看向琳琅,「你,你說什麼?」


  「我說你等會回府的時候,讓得路上仔細看看,我們姑娘肯出手救你一回,未必願意出手救你兩回,必竟,你也算是她的仇人是不是?」琳琅似笑非笑的說道。


  容芳菲霍然便想起當日綠琦的慘死。


  姨娘死了,她再沒有可以拿捏王蘇的東西,王蘇要殺她是輕而易舉的事!她若是就這樣白白死了,豈不是便宜了王雲桐那個賤人?

  憑什麼,憑什麼大家都是賊,她王雲桐能過得那般滋潤,而她卻要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不,不應該是這樣的,她過不好,那麼誰也別想過好!

  「告訴容錦,我可以出面指證王雲桐!」


  ------題外話------


  哈,不錯,提前完成了!猜猜看,辰王會是啥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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