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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你,還好嗎?

  「現在也很好,我很滿意我的人生。」莫回笑道,「爸,你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恐慌嗎?你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我害怕,你就這麼離開我了,我要怎麼辦?我才剛剛擁有父愛,剛剛想重新愛你,要是老天爺不給我機會了,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說著,崩潰地大哭起來,將連日來的委屈一併地哭出來。


  「我還沒為你過過生日,為你添過衣物,為你梳過頭,穿過鞋,捶過肩……所有為人子女該做的事情我一件都沒為你做過。我害怕,古人說的『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害怕我再也沒有機會做這些事情了……」淚落得越來越凶,口齒也越來越不清晰,沒人能聽清她的話,但知道她的話一定是令人心裡柔軟的言語。


  「傻女兒,爸爸在這兒,再也不會離開你了。」莫實平也流淚了,他的女兒啊,他怎麼會捨棄她。


  莫家二媽和章凌碩看著抱在一起哭的兩人,哭了很久,也不打算上前阻止。傷痛哭過了,就會只剩下幸福了,多哭一下也無妨。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異國鄉間的小道上,清澈的河水映照著兩旁的景色,而景色也為乾淨的河面塗抹了絢麗的顏色。


  「貓兒,你走那麼後面幹嘛!怕我吃了你?」章凌碩沒好氣地瞪著垂頭跟在身後的小女人。


  「小哥哥,對不起!我以為你這段時間是在生我的氣!」莫回道歉!

  「哼!」這不是冷哼,純屬語氣詞了。


  「但是你應該告訴我,我不是你肚裡的蛔蟲,我猜不出你的心思!」隨後莫回指責起來,一臉理直氣壯。


  「看來我需要向你道歉!」章凌碩瞪她。


  「我不會跟你計較的。」莫回嘿嘿笑著。


  「你真是大方!」章凌碩負手走著。


  「小哥哥,那時候我爸的情況真的很糟糕嗎?」莫回紅了眼眶問道,剛才他看見莫實平手背上的傷痕,又深又長。


  「嗯。他心裡一直有你,但愧疚積得太深,讓他無法面對你,過於自責的時候就划傷自己的手臂!以減輕對你的愧疚!子敏不建議讓你見他,這樣只會加重他的病情。但他的身邊又需要一個他熟悉的人,所以我派人從中國帶你二媽過來。」章凌碩解釋道。


  「我是爸爸生命中最大的劫難,沒給他帶來多少歡樂,卻給他帶來無盡的苦難!」莫回不自覺的嘆息,為當時艱苦與病魔做鬥爭的父親,而她卻毫無所知。


  「你也是我生命中的劫難,除了氣我,沒幹過別的事!」章凌碩面不改色的胡謅。


  「真的假的?」莫回吃驚。


  「真的!」章凌碩仍一本正經,嘴角是歡愉的笑容。


  「真令人傷心。」莫回撇撇嘴,倒也沒有多在意他的話。小手在他的大手比劃著,指尖碰觸上他掌心裡的痕迹,她心念一動,低頭細看,是兩道橫穿手掌的划痕,靜靜地躺在他好看的手掌上。


  他是個怕疼的人,當時他有多疼?

  「小哥哥……」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淚灑在他的掌心。


  這貓兒!章凌碩寵溺地笑著,感受她柔嫩的唇瓣輕輕吻上手上的疤痕,只有她會用這樣的方式憐惜他。


  兩人沒再說話,選擇一處景色優美的地方坐下,靜看著美麗的景緻,「貓兒。」


  「嗯?」


  「其實這次,你該感謝一個人。」


  「誰?」莫回抬頭望他。


  「肖若辰!」


  莫回乍一聽這名字,愣了下。


  章凌碩看了眼她怔愣的表情,又調回去看河裡的游魚,「是他告訴我你爸的下落的。」


  「是嗎?」莫回沉吟,「小哥哥,你想知道我和他的事情嗎?」


  「不想,你的故事一向煩悶無趣!」章凌碩淡聲拒絕,以這小貓兒的個性,他哪兒來的情敵,不是他自信,就是來上百個情敵。他的小貓兒,也不會有任何的動搖!


  誰讓她是只笨到只認他這個主人的小笨貓呢,他毫無危機感。


  肖家城堡內。


  吳洋趴在衛生間乾嘔著,臉色蒼白,頰邊的髮絲因汗濕而沾在頰面上,直到什麼都沒吐不出來了,她才軟軟地坐到地上,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梅爾!」肖若辰在門外大喊,語氣里滿是焦急,「你還好嗎?」


  他們不過是一起用餐,都是她平日里愛吃的東西,她怎麼會全然吐了出來。


  「我沒事!只是胃有點不舒服!」吳洋強撐起身體,打開衛生間的門,一臉倦色。


  「我讓莫德醫生過來看看!」


  「不用,我的腸胃一向不好。」吳洋笑笑,一陣暈眩倏地撲面而來,讓她直直向前栽倒,倒進肖若辰的懷裡。


  「你這叫沒事?!」肖若辰皺眉,「霍克,叫莫德先生過來。」


  「是,三先生。」霍克離開,撥通城堡的內線。


  肖若辰將吳洋抱到床上,為她擦拭臉上的汗漬,她有很嚴重的潔癖,容不得自己一身臟污上床,也時刻保持自己的優雅。他記得,她連護膚品都懶得擦的,沒半點名媛淑女的良好習慣。


  「三先生。」霍克在房門躬聲叫道。


  「直接請莫德先生進來!」肖若辰頭也不回的命令。


  「三先生,莫德先生正從老太爺那裡過來,想必快到了。另外,老太爺說有位莫小姐要見你,跟莫德先生一起過來!」霍克恭敬回答。


  「她是不是叫莫回?」肖若辰問,心裡半是訝異,半是愉悅。


  「是的。德克先生說這位莫小姐曾經為老太爺雕刻一幅老夫人的雕像,也是個老太爺重開家宴的人。」霍克語氣間還有明顯的崇拜。


  「哦?她身邊沒跟著章凌碩嗎?」興許是章凌碩告訴她老太爺的故事吧,她能說服老太爺開家宴也並不奇怪了。


  「章先生倒沒來。」


  「我知道了。」肖若辰看了眼吳洋,轉身下樓。


  莫回看到肖若辰如翩翩世家公子一般自樓上下來,衣著光鮮、奢華,美不勝收,她心裡升起一陣陌生感,雖然他們並沒見過幾次面,但肖若辰在她心裡的位置是特別的。現在她突然升起了陌生的感覺,彷彿他們之間有一條跨不過的鴻溝。


  「小慧,好久不見。沒想到你來了美國,還記得過來找三哥。」肖若辰笑笑,在莫回半米之外的距離停下腳步。


  「三哥。」莫回也笑了聲。


  「請坐。」肖若辰坐了個請的手勢,領著莫回到客廳里坐下,「這半年不見,你的變化真大,是他讓你升起離開竹溪鎮的念頭嗎?」


  「嗯,三哥,我找到我心底的那個人了。幸運的是,他也愛上了我,像我愛他那樣的愛我!」莫回笑道,與竹溪鎮里的模樣相差甚大。


  「真幸運!」肖若辰把玩著手裡的耳溫針,有點心不在焉,心裡浮現著梅爾倒進他懷中的蒼白臉孔。


  「三哥,你前幾個月去了竹溪鎮了嗎?」莫回沒注意到他的分心,問起心中的問題,讓肖若辰空跑一趟她總是覺得不好意思的。


  「還沒來得及呢!若不是你今天上門拜訪,我差點忘了我們的半年之約。真抱歉,我之前,可能是一時興起了!」肖若辰撒了個謊,這謊言沒多重要,但他還是想騙莫回。她已經擁有幸福了,沒必要為這些小事掛心。


  「真的?!這樣我就放心了。三哥,謝謝你在那時候對莫回的幫助,莫回一直記在心裡呢。」莫回露出燦爛的笑臉,耀了肖若辰的眼。


  原來沒有悲傷的莫回是這樣的美麗,但為何看著這麼美麗的莫回,他心底閃過的卻是吳洋帶病的臉色?那麼脆弱,那麼無助。


  肖若辰抿唇,笑道:「小慧,你這次來是為了發放請帖嗎?」


  莫回的臉紅了紅,有些害羞道:「還沒有。我們的婚期還沒定,他心裡還有事情放不下,等到他心裡的事情都放開了,我們就成婚。」


  「你不怕他被別人搶走嗎?畢竟想爬上章氏總裁夫人這位置的女人,多不勝數啊!」肖若辰垂目,讓人看不穿他的神色。


  「不會的,我相信他!」莫回笑道。


  「希望如此。」肖若辰漫應。


  莫回覺得他們沒有話題可說了,以前的肖若辰總是有很多的話題,現在他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興許這樣的肖若辰才是真實的他,清貴、斯文、家教甚好,少了在竹溪鎮時的爽朗與熱忱。


  「三哥,我還有事,先走了。改日我一定來看你。另外,謝謝你救了我爸,他現在已經康復了。」莫回有禮地說道,不在心裡比較現在與過去。她不會是跟他走一生的人,他們之間少點牽絆並沒什麼不好的。


  「我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莫回輕笑著離開,她心裡的肖若辰永遠留在那個偏遠的竹溪小鎮里了,鎖在那個他親手做的籬笆牆內。


  肖若辰在莫回的身後苦笑,他和莫回只是兩條有過一點交集的線,交集過了各回各的軌道,幽然生存。她永遠不會是當日那個將自己埋進往事悲傷的女子,他也不再是那個真心想拂平她內心憂傷的男人,出了那個竹溪小鎮,他們並沒有比平常的點頭之交感情更深刻。


  而他此時的心念,全被他床上昏睡的吳洋佔據了。


  看到莫回身影消失在院門外,他便提步往樓上走。


  床間的女了昏睡依舊,莫德先生皺眉凝神,是少有的正經模樣。


  「莫德醫生,情況如何?」肖若辰下意識走到床邊,握住吳洋的手。


  「三先生,這位小姐的病情,恐怕不會太簡單。」莫德冷淡陳述,並沒有多少焦急感。


  肖若辰臉色鐵青,「能說明白點嗎?」


  「這位小姐有無意識踱步,神經衰弱、嘔吐和胸悶的癥狀,可能是心裡和精神壓力造成的。剛才照過腦電波,發現她腦中的淤血,淤血範圍在逐步擴散,久而久之會壓迫視覺神經,導致失明,偏身癱瘓及感覺障礙,是死亡率極高的病症。」莫德醫生認真說道。


  這消息如晴天霹靂,劃過肖若辰的意識,他不敢相信她竟然有這樣的疾病,平時她都怎麼忍的?


  「血塊能清除嗎?」他的聲音十分乾澀。


  「她腦中的血塊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了,應該是被劇烈撞擊形成的。一般的情況,腦組織會自行修復,將血塊清理。但我目前並沒有看到血塊減小的情況,反而有越來越大的可能性,情況不容樂觀。」


  「該如何治療?」


  「初步判斷需要做開顱手術,如果情況更糟的話,開顱也沒有用處。」


  「你先下去吧!」肖若辰揮手。


  莫德醫生點點頭,收拾東西離開。


  「你這模樣會讓我認為我有了不治之症。」吳洋不知在什麼時候醒來,看著一臉嚴肅的肖若辰。


  這幾個月的朝夕相處,讓她習慣醒來身邊能看見他,習慣跟他說起不大不小的玩笑。他們之間說友情好像更深,說親情又不夠,就這麼不深不淺的相處著,有種安心的情緒。


  「你以為你是小說的女主角啊,還有機會得不治之症。」肖若辰還是習慣對這個女人沒有禮貌,他的教養一面對她就崩潰。


  「我不是,所以我可以活得長長久久的。」吳洋笑道。


  「祝你做一個千年老妖婆,永遠年輕美麗的那種!」


  「那你也要陪著我做個千年老妖,我們一起找個沒有人煙的地方生活。」


  「你的未來有我了嗎?」肖若辰細心發現她話中的含義。


  吳洋微微停頓了下,緩聲答覆:「……當然,我們是朋友。」


  「真殘忍的辭彙。」


  「你不是這麼想的嗎?你愛莫回,我愛章凌碩。」吳洋勾出一個絕美的笑容,惹人心憐。


  「如果我說不是呢?」肖若辰問,這幾天他發現對梅爾的感情不只是朋友,她吐得昏天暗地時,他的心也跟她一起糾著。夜裡在腦海中自動回放著在英國的時光,他發現他們是如此的合拍,像一對最有默契的情侶。


  「那你一定是在騙我。」吳洋閉了閉眼,「若辰,我剛才突然好想家,暈倒之前想著,要是再也醒不過來,他們會不會傷心?會不會根本不知道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你要回去嗎?」雖然不舍,但她的心愿他可以為她實現。


  「我想等精神好一點再回去,這樣回家會讓他們起疑心。」吳洋嘴上如是說著,她心裡卻是另外的想法,離開這裡,離開所有曾經認識的人,離開有她愛的人的地方。


  「我同意,不過這幾天先去莫德醫生就職的醫生仔細檢查一下。」


  「也是。希望不是不明不白能讓我消失的病。」吳洋笑道,並沒留意到肖若辰的黯然眸子。


  住了幾天醫院,吳洋精神恢復一些。莫德醫生並沒有對她隱瞞病情,一開始就向她說明所有的情況。她哭過,怨過,恨過,逃避過,害怕過,當所有的負面情緒過去之後,她還是只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這幾天,人在醫院,閑暇多想得也多, 一定要想開、看開,生死由命不由人,她能抗爭什麽?不服什麽?時間到了,任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也不能不對死神俯首稱臣。


  她哭、她嚷,她在沒人看得見的角落裡怨盡世界不公,她放不下情孽恩怨又如何?生命終是要往前走、繼續走到盡頭,然後化成一縷輕煙,消失在茫茫人世間。


  害怕嗎?當然!誰知道死亡是怎麽一回事?吳洋告訴自己,她害怕的不是死,而是死後的世界,那裡沒有任何疼愛她的人。


  在人間卻有太多她放不下的人。


  她一個人耗了章凌碩幾年,也該讓事情圓滿落幕……苦苦一笑,她的淚染上蒼白的頰面。說得再豁達,她仍然無法放手愛情,她愛他啊!不想放、不願放……她多希望自已有權牽絆他一世……


  不懂得為什麽有人在死前會叮囑親密愛人另覓幸福?那種胸襟氣度她做不到!她想他握住她的手,陪她度過一次又一次的磨人治療;她想在離開時,有他陪著走過最後一段。是不是她太自私?或者是愛他不夠?她就是想待在他身旁每分每秒,直到死亡來臨。


  自私!她一直都是自私的,自私地逼他與她訂婚,自私逼他履行結婚的承諾。現在,她不能再自私了,她該給他一個圓滿的答案。


  拿起發梳,刷幾下洗凈的頭髮,頭髮竟纏滿梳子,靠近鏡子,她可以看到頭皮上幾個光光的洞。吳洋愣了一下,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最後她只嘆了口氣,斂下眼皮。早晚要掉光的,放下梳子,連吹乾它們都懶。


  吳洋趁著肖若辰出去的空當,偷偷還下病人服離開。拿著化妝鏡,仔細打量鏡中的自己,看著是不是露出了病態的蒼白。


  她化了很美的妝,比健康時的她還要美麗幾分。


  穿著薄外套,戴上呢帽,她優雅地坐在咖啡館里,靜靜地看著窗外穿梭往來的人群。大家都好忙,為生活、為工作儘力,只有她是悠閑的,因為,再沒有東西是她必須努力的部分。


  把餐巾紙折摺疊疊,疊成長方形,拆開,再折成正方形,再拆開,一條條橫橫直直的線在紙面上交錯。


  「我是這一條線。」她畫畫紙上最右邊的線,「他是這一條。」她再摸摸最左邊的線。「我們在最遙遠的兩端平行,有一度,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垂直交錯,弄清楚了,才知道那只是錯覺。」


  「你自言自語在說什麽?」章凌碩不知何時坐到了她的對面,眸光柔和地看著她。她漂亮的手背上的青筋浮現,精心妝點的臉孔隱在濃厚的化妝品之下顯出一抹不健康。


  「等你等得太無聊了。」吳洋笑笑,說完忍不住顫抖起來。


  「你很冷?」初夏時節,她還戴帽子,穿針織薄外套。


  「還好,我不過是感冒剛好,不想再染上。」 吳洋輕描淡寫,她不想他擔心。


  「是應該小心一點。」 他知道,她的蒼白大部分是因為他。


  吳洋盯著桌面,沒看章凌碩的臉,現在能用的資本少了,她沒有以前的自信了,「你和莫回還好嗎?應該快結婚了吧?」


  「結婚的事情我們還沒確定。」章凌碩想了想后回答,不想騙她。等她有了新的開始,他和莫回再結婚也不遲。


  「你們之間結或不結,已經沒那麼重要,所有的人都會認為你們是一體的。有一種人的愛情很固執,他們的愛情不能被拒絕、不能被斷阻,你和莫回就是那種人,恭喜你們。你嬴了,你的堅持讓我屈服,也贏得我的祝福,我祝你們琴瑟合鳴,白首偕老。」吳洋說完端起咖啡,碰碰他的杯子,她把滿杯焦苦吞下肚。莫德醫生有告訴過她,她不能喝一切刺激性的東西,這些東西里包含了咖啡。


  在他面前,她不想理會這麼多!

  「梅爾,我很抱歉。」他再次誠心道歉。


  「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我不該插入你們當中,攪了你們的感情!」 吳洋儘力地笑著,笑著,她手中沒有一面鏡子照出自已的面容,不知道她的笑是不是比哭更難看,更扯人心肺。


  章凌碩看著吳洋苦澀的笑臉,再也忍無可忍,坐到她身旁,用濕紙巾一遍遍抹去她臉上的濃妝。


  「這樣為你的前未婚妻在公共場合卸妝,你不怕莫回吃醋啊。」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閉上眼感受他的溫暖,他指尖的溫柔,只是現在她只想逃離他的手中,拒絕他擦拭她的保護色。


  想逃離,也想感受他指尖的溫暖。


  「她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情。還有,你的美麗根本就不需要化妝,好好的一個人在臉上塗油漆,你以為好看嗎?」章凌碩認真擦拭她臉上的保護色,沒有化妝品遮蓋的臉讓他大驚,這是她嗎?臘黃的皮膚,濃重的黑眼圈,一臉掩不住的憔悴,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讓你別隨意擦別的女人的臉,你偏要做。現在有成就感吧,我可是為你夜夜失眠,把壞臉色和黑眼圈都整出來了。你想怎麼賠我的精神損失費?」吳洋自他溫暖的手中退出,平靜著一臉揶揄。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他不知道他還能為她做些什麼。


  「如果對不起很值錢的話,我現在早就是世界首富了。」吳洋眯著眼睛笑笑,「得了,你回去吧!我也該回去補眠了,剛下飛機就來見你,告訴你我正式對你放手!我這前未婚妻多難得。」


  「我送你回去。」章凌碩堅持。


  「不用,我的護花使者還是有一大把的,想送我回家的人可以排滿整個美國。你這個被人訂下的男人就別來湊熱鬧了。」吳洋累得半趴在乾淨的桌面,眼睛半合著,口中還是忍不住解釋,不想讓他擔憂,「別擔心,我只是困了,等下吳予燦會來接我的。」


  「那我等他到了再走。」章凌碩堅持。


  吳洋不再說話,閉目養神起來,她還想再看看這個她愛的男人,以後也沒機會了,可是她的精力不夠了。


  「凌碩,你怎麼也在?」不知過了多久,吳予燦進來,遠遠便看到章凌碩,笑著打招呼。


  「梅爾約的。」章凌碩輕聲道,「她看起來很累,應該一時半會兒適應不了時差。」


  「她一直這樣,連時差只差一個小時的國家,她也需要適應幾天時間。」吳予燦無奈道。


  「嗯。你在這,我就放心了。我得走了,下午還有會議。」章凌碩看看錶說道。


  「走吧,路上小心。」吳予燦見章凌碩消失在店外,狀似自言自語,「回來第一個見的人就是他,是忘了還是忘不掉?對凌碩你得學會死心,他的心裡沒有多餘的位置裝得下你了。」


  趴在桌面上的吳洋睜開眼,深吸口氣強打起精神,「你放心,現在不止心死了,身體也快死了。」


  「又說胡話了。」吳予燦被她的臉色弄愣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他的妹妹嗎?瘦成這樣,蒼白成這樣!伸手拍了拍吳洋的臉,「這次的時差倒得這麼難受嗎?」


  吳洋不理他,勉強坐直身體,她從包包里把牛皮紙袋抽出來,遞到吳予燦面前,「這些文件名字我已經簽好,你簽一簽拿到公司里走一下程序,梅爾集團的總裁就是你了。」


  吳洋打開筆蓋,將藍筆交給吳予燦。


  「梅爾,你在胡鬧什麼?任性需要有個限度!」吳予燦瞪著眼前的文件,並不接筆。


  「快簽吧!我累了,好想休息。」吳洋喝口咖啡,再多的咖啡都阻止不了她的疲憊,消除她腦中的淤血。對於吳予燦,她不用解釋什麼,她一向習慣對他任性,等有一天他自己發現她做這件事的主要目的,那時她早在天國或地獄了。


  吳予燦了解吳洋的性子,她決定的事很少能改變,接過筆迅速地簽完所有該簽的文件,丟筆,「簽完了!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出什麼事了?」


  吳洋不接話,徑直從包里拿出鑰匙,「這是我的別墅鑰匙,給你。」


  「鑰匙給我,你等一下怎麽回家?你……」


  「我要去旅遊。」輕飄飄地擋住他的話。


  「為了章凌碩?」吳予燦苦口婆心,「梅爾,你的人生還很長,終有一天,你會忘記他,你會愛上一個值得的男人。時間是最好的傷口癒合劑,不管是對心理或身體創傷。你自我放逐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不會了……時間太少了,傷口癒合不了……」吳洋低喃道,看見大哥吃驚地看著她,又笑到:「我該走了,我的朋友在等我。」


  「固執!」吳予燦拿這個妹妹真沒轍了。


  吳洋站起身,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下,差點撞到桌角。吳予燦連忙扶起她,「我送送你。」


  吳洋在吳予燦的懷裡嘆氣,如果再給她一點時間,讓她好好感受親人的溫暖就好了。可是世上沒有如果,她的生命已經走入倒計時了,「大哥,你多保重!多回家看看爸媽,把我的份也補上。」


  「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說出來,大哥幫你解決!」吳予燦仔細看著她的臉色。


  吳洋搖頭,堅持道:「我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大哥,你先回去吧!我想看著你走!」


  吳予燦無奈,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她,吳洋坦然地回視,笑容滿面。


  告別了吳予燦,吳洋在街頭散步著,微熱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竟然感覺不到熱。現在她的知覺已經開始退化了嗎?慢慢的,觸覺、嗅覺、聽覺、視覺都一點點的消失,然後身體死亡,腦死亡。吳洋這個人就徹底地消失在這個人世間。


  而她的親人還在苦等著她的出現。


  這個念頭讓吳洋覺得自己殘忍了,她總要想辦法補救的。她四處看看,她的正前方是一家書城。她踱步走了進去,挑了筆和紙,以及很多的信封。


  她在就近的酒店裡開了間房,一進門第一件事情便是沖時衛生間,猛吐。病人不該喝咖啡,她卻當開水喝。將胃裡所有的東西都吐出來后,她手腳發抖地站起身,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稍稍恢復了精神之後,才趴起來走到桌邊坐下,掏出剛買的信紙與筆。


  拿起筆,她開始書寫未來的祝福。


  爸媽哥:

  我生病了,危及生命的病。醫生的診斷書已經下來,我剩不了多少日子了。我好想你們,非常非常想,卻也最怕見你們,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不該在你們身上出現,因此我選擇了一個人孤單地走下去……


  手顫抖,淚潸然。


  吳洋寫不下去了,撕了紙張,丟進旁邊的紙簍筒里,任著黑暗與悲傷將她淹沒。


  吳洋用了一周時間書寫信件,每一封都對應相對的日期與內容,她提起皮箱,準備尋覓一個適合她的地方,靜靜地等死,在門口遇到像餓狼盯梢著獵物的肖若辰。


  這樣也好,還完這些人情債再離開也不遲。


  「若辰。」


  「你要去哪裡?找個小角落躲起來等死嗎?」一見到她,肖若辰數日來的擔憂才稍稍放下。


  天知道,他找她找得有多辛苦!

  「我下午的飛機,肯不肯送我一程?」 她笑著轉移話題。


  「你真的要離開?留下來至少還有我這個後補男友,怕什麼?而你的病並非絕症!」肖若辰對她虎視眈眈。


  「若辰,我想請你幫個忙!」 她還是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我們之間不需要請字。」


  吳洋喉嚨有些發酸,用交代後事的口吻,「我這裡有筆錢,密碼是我的生日。我想請你幫我辦後事,在護養院出具我的死亡證明之後。另外,這些信我已經寫好了日期,以後你幫我投遞給我的親人吧,就讓他們認為我這個不孝女一生都走不出一個人的單戀,永遠也不想回家!」


  「你在說什麼鬼話?」 他一甩手,像燙手山芋般把銀行卡和信給甩出去。


  「還有,我希望能葬在姨媽的墳旁,你到時候別在墓碑上刻我的名字,就當是個無名氏的碑好了。具體的位置我畫了圖、也寫了地址,不難找到的。」 她彎下身,把銀行卡和飄散的信撿起,再度送到他面前。


  「你這個膽小鬼,你死不了你知道嗎?你見哪個失個戀就死的?誰撞傷了頭就沒命的。我告訴你,我不會幫你,你這種小配角的人生就該活個千年萬年,想死沒那麼容易!」良好的家教被她再三的言語激得煙消雲散。


  「這是我的遺囑,你要好好收起來,別遺失了,我可不能從棺材里跳出來,重擬一張。」她以不變應萬變,執著地將東西塞進他的口袋裡。


  肖若辰搖她,罵她,一點不當她是個病人。吳洋被搖得頭暈了,吼道:「我是病人,快死的人了,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


  「生病就去看醫生,誰告訴你病了就會去見閻王?!」 受不了,天下怎麼就沒個聰明的女人,她看起來一副聰明相,還笨成這模樣!

  「若辰,幫我,成全我好嗎?除了你,我找不到肯幫我的人了。」說完,吳洋再次昏倒在他的懷裡。


  他能怎麼幫她、要怎麼幫她,他到底能為她做些什麼?仰天……眼眶微微濕潤。肖若辰攔腰將昏迷的她抱起,按下電梯的按鈕,電梯門開啟,而裡面的人是吳予燦。


  「我需要個真實的答案!」一向桃花眼的吳予燦臉色如冰!


  醫院的診室外,長椅上的兩個男人,一個眼眶泛紅緊緊地盯著透明玻璃那一端的蒼白女人,一個則盯著牆面直看。


  「她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吳予燦的視線片刻不離病床上的吳洋。


  「醫生說她腦子裡淤血清除不掉,還有擴大的驅勢!醫生說活不過三個月!為了不讓你們擔心,她打算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自生自滅。」肖若辰沉默片刻開口,從口袋裡拿出信,「她在為多年以後的缺席做彌補。」


  吳予燦顫抖地接過,挑了其中一封閱讀,「爸媽哥,我現在在很義大利南部的小鎮上,這鎮子不出名,昨天開始為人畫肖像畫,第一次神韻抓不準被那個顧客罵得狗血噴頭。才發現,原來小人物的生活這麼艱辛,每天掛著笑臉迎接陌生人。還要隨時遭到其他同行的驅逐……」


  梅爾要過的生活是這樣的嗎?他從不知道,他以為她喜歡金枝玉葉的生活方式。


  他再扯開日期最近的一封,「爸媽哥,你們的寶貝不夠勇敢,花了這麼長時間還走不出對他的單戀,不想看到與他有任何交集的人或物。所以我決定天涯海角都走一圈,你們就當沒我這個女兒或妹妹了。」


  她一定還愛著章凌碩,不然不會在見他之前約了章凌碩!她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見他,是想讓她做最後的懷念,也讓章凌碩安心地結婚、生子,過他鮮衣怒馬的人生。她自己則在一個黯淡的角落裡孤獨地等待著死亡地降臨。


  他絕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一個是他的妹妹,一個是他的好友,他不能讓吳洋抱憾離世,所以只能為難章凌碩嗎?

  吳予燦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目光停留在沉睡的吳洋臉上。


  吳洋動了動指尖,手指被一道溫熱的手掌握住,安心而有力,那是大哥的手,她知道。她還是沒瞞得了他嗎?


  「梅爾,你醒了?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的?」


  「我很好。」吳洋張開眼,視線內黑漆漆一遍,是擔心有亮光會打擾她休息嗎?他一向貼心,這樣做也並不奇怪。


  「先喝點東西,完全清醒了再吃飯。」吳予燦端起營養液,遞給吳洋。吳洋微偏著頭,張開嘴等待著營養液,兩人硬生生的錯過。


  吳予燦動作一滯,是醫生的說肢體不協調了嗎?現在就開始了?

  「怎麼了?」吳洋以為吳予燦臨時決定不餵食,笑道:「大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的睡眠著想,現在我已經醒了可以開燈了,不然不方便不是嗎?」


  開燈?吳予燦看了看燈火通明的病房,疑惑地將手在吳洋麵前揮了揮,沒任何反應。


  「梅爾,跟哥回家好不好?」吳予燦驀地抱住病床上的吳洋,心突然狠狠地痛起來。


  吳洋怔愣著,亮光一點點進入眼眸, 她已經開始出現短暫失明的癥狀了嗎?她心慌了,不知道她一個人時該怎麼面對黑暗?


  她沒有半分概念。


  吳洋停頓了很久,在吳予燦以為她會拒絕時,看見她輕微地點點頭。


  吳洋的回來讓吳家出現了一天的歡樂時光,吳洋回家的條件是要對她的病情保密。她知道瞞不住父母多久,至少能瞞個七八天也是好的。為了方便照顧吳洋,吳予燦和張青也搬回大宅里住著。


  自家孩子一天之間全跑回家,這讓蔣梅高興壞了,連忙讓家裡的傭人準備豐盛的食材,親自下廚。


  吳洋喜歡吃海產,甜食,而這兩種食物對她而言是致命的,對她的健康百害無一利。


  「媽,梅爾才剛回來,需要吃清淡的飯菜。」吳予燦提醒。


  「對哦,你看我都忘了。」蔣梅失笑,心疼地看著瘦了一圈的吳洋,「這次回來說什麼也不會讓你再離開家,都瘦成這副模樣了。」


  「現在流行骨感美。」吳洋笑笑,鎮定自若地將蔣梅夾進碗里的菜一一吃進,上午出院前做了放射化療,她沒什麼胃口,連舌頭也沒恢復味覺,所有東西吃在嘴裡都像嚼蠟。


  吳予燦與張青坐在吳洋的兩側,心驚膽戰地看著她,生怕她忽然一口吐出來。還好吳洋一直吃到最後也沒什麼反應。


  蔣梅不斷地問吳洋問題,吳洋剛開始還回答,後面則是能不回答就省略,或是微笑解決。


  「爸媽,梅爾可能是累了,我們先扶她上去。」吳予燦忙打圓場,跟張青一左一右架著吳洋上樓。


  蔣言看著三人的親密動作,笑道:「我先前還擔心,予燦跟梅爾會有隔閡,沒想到兩人竟然這麼好,比其他兄妹關係更好。」


  「希望如此。」吳森豪眼底擔憂,倒也沒在說什麼。


  而梅爾一脫離的父母的視線範圍便徹底全下去了,一路嘔吐著,身體抽搐著,出現昏迷的狀態。


  「梅爾,你振作一點!」吳予燦看著自家妹妹,全身冰涼地倒進他的懷裡,心裡冷得跌進谷底。剛想撥通醫生的電話,轉頭髮現吳森豪和蔣梅站在房門前,「爸媽!」


  「我的女兒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章凌碩對她做了些什麼?」蔣梅失控了,對章凌碩的不滿飈至最高點。


  吳予燦將事情說出,他本來也沒打算瞞著父母,只是想等梅爾休息之後再說。隨著他的講述,房間內的氣氛如冷風過境,許久,吳森豪清了清哽住的嗓子,「予燦,我決不會讓梅爾離開我!就算我的女兒最終走向死亡,我也要讓梅爾幸福的離開。即使以傷害別人為前提,也在所不惜!」


  「我明白了。」吳予燦看了昏迷中的吳洋,倏地跑出門,自車庫取了車,以風馳電掣的速度駛離家門。


  他的決定跟他的父親一樣,到最後關頭必須要頂自家人,這個人還是他從小捧在手心裡的妹妹,一個明亮得最耀眼的女孩兒不該在遺憾中離開人世。他不能讓他妹妹的生命停留在這樣的無望里,將油門踩至最底部。尖銳的剎車聲在章氏大廈前響起,吳予燦衝進章凌碩的總裁辦公室。


  「予燦,你來了!」章凌碩抬頭看到的好友,微笑以對。吳予燦以陌生髮紅的眼睛看著章凌碩,章凌碩訝異,「你怎麼了?」


  「我來找你有事!」吳予燦冷硬地開口。


  「什麼事?」章凌碩斂下輕鬆,正色以待。


  「你之前對我父母說,你可以答應我們任何條件,話還算數嗎?」


  「當然。」章凌碩不疑有他,開口承認。


  「現在,我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


  「請你娶梅爾!」


  「予燦,我想我不能答應你!我和莫回她……」章凌碩為難。


  吳予燦知道他要說什麼,搶白道:「我知道你對莫回的承諾,你只需娶梅爾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之後,你做任何決定,我都不會怪你。現在你必須無條件的答應我!」


  「梅爾出了什麼事?」章凌碩皺眉,想起咖啡店裡她一臉蒼白無神的模樣。


  「她病了,只剩三個月的時間。她不告訴我們任何人,打算用最後三個月的時間陪我們,若不是偷偷跟蹤她,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她不舒服,沒有人知道她難受。就連她出現短暫失明的時候,她還央求我千萬別告訴你!她不想用病絆住你的幸福。但我認為你有權利知道,如果她健健康康的,我不會對你做任何要求。可是,現在她不一樣,她沒有機會去期待一份新的感情,她心裡裝的依然是你。如果你不同意,我就算是綁架,也會把你綁過去的。」


  「……我知道了,但請給我三天的時間,好嗎?」章凌碩沉吟,黑眸里閃過真切的震驚。莫回與梅爾,到最後他兩個都傷都徹底了。


  「謝謝你!」吳予燦誠心道謝。


  「這是我欠梅爾的。」還欠了永遠還不清的情債。


  這句話把兩個人的心都打沉了,人與人之間哪來的這麼多我欠你,你欠我的,只是不這樣做會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一關。兩人都沒在說話,在虛幻的生命面前,人大多數時候都是弱者。


  吳家,梅爾漸漸舒醒,蔣梅坐在床邊,吳森豪在窗邊看報紙。


  他們還是知道了?!也好,至少不用如履薄冰的隱瞞了。


  「梅爾,爸為你做了件事,這件事可能你不會開心。但即使如此,爸也不會因你的反對而作罷。」吳森豪直視吳洋。


  「什麼?」吳洋聽不懂。


  「配合醫生用三天的時間把狀態調到最佳,然後迎接屬於你的婚禮!」


  「新郎是章凌碩?!」吃驚地看著吳森豪與蔣梅一臉默然的表情,「你們不能這樣,他不會高興的。」


  「目前他的喜怒情緒不在我的考量範圍之內,我只要顧及我女兒的感受。」吳森豪拿出一家之主的威嚴。


  「爸媽,你們這麼做我並不高興!用生命去讓他跟莫回分開,他會恨我的!我的生命不值得你們會破壞別人的幸福。」


  「最大的不值得,是讓你留下一生的遺憾!你好好養病,也許婚禮過後你的病自然而然的好了。」說罷,吳森豪離開房間。


  蔣梅拍拍吳洋的後背,她瘦得都露骨了。蔣梅一陣心疼,脫了鞋上床,把吳洋輕輕擁進懷裡,像小時候那樣,「我的梅爾,媽從不希望你太高尚,太為人著想,一直希望你擅長掠奪,這樣生命的遺憾會少點。」


  「我沒有做到。」吳洋將頭枕在蔣梅的懷裡,好遺憾。現在才發現她好遺憾她的生命。才二十幾歲,她怎麼能坦然面對死亡呢。


  「媽媽,我……」聲音哽咽地開口,最後還是將咬咬牙,將那濃厚的遺憾忍在心裡,這樣的恐慌她一個人承受就夠了。


  身為一位母親怎能不知道自己女兒的心思,蔣梅將懷裡的女兒擁得更緊,淚出現在眼底,「我的女兒,你現在這模樣媽媽也很欣慰,只是媽希望你能擁有自己的幸福。」


  「為了我僅剩的幾個月生命嗎?」


  「你會健康的,相信媽媽。」


  吳洋笑了笑,醫生都下了通牒,怎麼可能會好?但不能總想這些無關的事來浪費僅有的一點時間,輕吸口氣,吳洋用撒嬌的嗓音道,「媽,我想聽你唱小時候哄我睡覺的歌,自從大哥出現后,你就一直沒唱過。我好想聽……」吳洋低語著,眉眼半合,鼻間全是母親的味道。


  「好,媽媽唱給你聽。」蔣梅淚濕了眼,輕聲哼唱起來。


  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欞啊。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弦聲啊。琴聲兒輕,鳥兒動聽,搖籃輕擺動啊,娘的寶寶閉上眼睛,睡了,睡在夢中啊。報時鐘,響叮咚,夜深人兒靜啊,小寶寶,快長大,為祖國立大功啊。月兒明,風兒靜,搖籃輕擺動啊,娘的寶寶睡在夢中,微微的露了笑容啊。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欞啊。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弦聲啊。月兒明,風兒靜,搖籃輕擺動啊,娘的寶寶睡在夢中,微微的露了笑容啊。呣……


  曲畢,蔣梅與吳森豪的視線相交,眸內皆一片哀傷。


  這夏季的雨總是來得又急又大,剛才還萬里無雲,轉瞬間便下起了瓢泊大雨,打濕了路面,打落了庭院的花與樹。


  莫回連忙把窗戶關好,不讓雨水飄進屋內,濕了傢具。


  章凌碩停泊好車子,如豹一般無聲地踏在地毯上,目光隨著莫回的走動而轉動,神情痴痴地看著她。


  「你怎麼了?是不是累了,我上樓幫你放洗澡水。」莫回一陣忙碌之後,轉身撞上章凌碩,被他疲累的模樣嚇壞了。


  章凌碩沒說話,仍然痴痴地盯著她。


  「看來是餓壞了,飯菜很快就好了。你再等一會兒,好不好?」莫回柔聲安撫著,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章凌碩驀地將莫回擁進懷裡,臉埋入她的頸窩內,汲取她安撫人心的味道,悶聲開口道,「我們在一起那麼久,好像一直沒有一起旅行過。明天一起出去走走吧?」


  「你太累了,我們在家休息也好的。」莫回的手輕拍他一直緊繃的手。


  「再累有你陪著,心裡也會輕鬆的。」


  「你今天有點不一樣!確定沒事嗎?」莫回擔憂地看著他。


  「不相信我的話,嗯?」章凌碩眉目里閃過疼痛的神色。


  莫回沒接話,問道:「我們打算去哪兒旅遊?」


  「巴黎。」


  翱翔於萬里之上,白雲之間,莫回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這一場旅行安排得太神速,太奇妙。他明明忙得不得了,甚至今天還有兩個重要會議,竟然還安排下這一場旅行。


  而他的臉上並沒有旅行該有的愉悅,他甚至一上飛機就沉默地看向窗外。


  章凌碩自是明白她的視線一直粘在他的臉上,轉頭問,「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莫回柔軟地笑著,小手撫上他的臉,開口道:「但也沒有旅行該有輕鬆與憧憬。」


  「女人要求真多!」章凌碩笑笑,順著她的手將她拉進懷裡,「我不過是趁機多休息一會兒,等下的行程可是被排得滿滿的,容不得你抗議。」


  「第一次跟你旅行,我興奮都來不及,怎麼會覺得累?不過等下日程我安排好不好?」莫回要求條件。


  章凌碩聳聳肩,一副任君差遣的模樣。


  巴黎的夏天,也帶上慵懶浪漫的色彩,棉花狀的鬆軟的白雲低低地飄著,讓人以為雲朵就在視線內最高建築的頂層,伸手就可以觸摸到。


  「小哥哥,我們開始去旅行了嗎?」兩個多小時的飛機並沒有讓莫回有任何的疲憊,反而更躍躍欲試起來。一下飛機,莫回便興奮地問。


  「時間還早,我們先去酒店。」章凌碩拉過她的手,看了眼周圍流露讚賞眼光的路人,一對來自東方的優雅美麗的情侶,很容易引起別人的圍觀。章凌碩對別人的目光沒興趣,只覺得煩悶,拎過行李兩人上了入住酒店的車,直奔酒店。


  他們所下榻的是一家巴黎有名的別墅酒店,完善得跟正常的居家一樣,沒有任何在家居住的感覺。


  「小哥哥,我幫你按摩。」酒店裡的服務員一退去,莫回跳到章凌碩身邊,殷勤地問起來,兩眼閃閃發光。


  章凌碩撫額,失笑道:「天啊,你的精力真足!」


  「必須的。」莫回一臉笑眯眯,這可是他們第一次的旅行,她想留下美好的回憶。


  「為了避免等下你一出去就疲憊,我們先去泡個溫泉。吃過中飯再出門!」章凌碩淡聲道,目光停留在她的小臉上,並沒看到她的吃驚或軟軟的抗議。


  「是,章先生!」她嘟起嘴,調皮地敬了個童子軍禮。情況跟她設想的不太一樣,但他的安排,她十分能接受。


  章凌碩一路輕車就熟,轉了幾個彎,讓莫回還來不及欣賞這座美麗漂亮的別墅就已被他帶進泉池所在地。


  別墅酒店的後院設了獨立的溫泉湯,是全木結構的溫泉屋,屋子中央是一粒一粒粗礪的原石堆砌成的溫泉池,簡單而大氣的陳設。純樸的木質結構,散發著淡淡的原木清香。這是一個特別大的浴池,引來天然的溫泉水。


  「貓兒,你是打算讓我幫你脫衣服,嗯?」章凌碩帶笑問,他自己退了衣服,露出結實健康的上身。


  「我們並沒有準備浴袍。」她咕噥著,雖然她也很想立刻跑進去泡泡,但基本的矜持是要保持的。


  「我想我們之間不需要那些多餘的東西吧!」他揚眉,毫不避諱地退下身上的衣物,緩緩走進熱氣騰騰的溫泉內,水只到他的腰部。


  在裊裊氤氳的霧氣中,他線條優美的背,修長結實的手臂,清雋的氣質,帶點淡漠的疏離,他這模樣簡直像謫落人間的神旨,不用任何動作就可以輕易的收服人心。


  莫回也緩緩退下自己的衣物,走到池邊用腳探了探了泉池的溫度,確定溫度宜人之後,腳放進池子里,一步一步走到他在的位置,舒臂抱住他。


  她不知道為什麼剛才心裡突然湧進一陣悲傷,「小哥哥,愛我,好不好?」


  天底下有男人可以拒絕得了這樣的誘惑嗎?章凌碩不知道,至少他不能……


  腿很酸,很痛。但並不妨礙旅行的計劃。


  他們走到哪裡都黏在一起,塞納河畔有他們的身影,她才發現塞納河畔那全世界聞名的左岸咖啡,並不是某家咖啡店的名稱,而是代指河畔左岸所有的咖啡,誰讓左岸咖啡店林立呢。


  「真是破壞別人浪漫的幻想。」莫回聽到這解說忍不住咕噥著。


  LV大樓前有他們的腳印,凱旋門前、協和廣場里、奧塞美術館、羅浮宮……處處充滿他們的笑語。


  他偶爾充當免費導遊,向她普及一般觀光客會了解的內容,「羅浮宮裡展出各時代的藝術作品,最佳代表作除了人人都知道的蒙娜麗莎的微笑之外,還有勝利女神維納斯等等,維納斯之所以被重視,是因為它的雕刻技術好得讓人吃驚,明明是堅硬的石頭,居然能將人類柔軟的肌肉紋理,表現得栩栩如生。」


  在和平咖啡館里,這裡的咖啡奢侈得嚇死普通的遊客,但是對於一個觀光客,不到這兒喝杯咖啡,對不起自己。他們一起吃了幾個小牛角麵包和甜甜圈,在大街上,她看見他唇上誘人的餅屑,甜笑著在路人的注目中舔上他的唇。


  於是,地點、行人,什麼都已通通不在乎了,她在他的懷中,他在她的身邊,他們相擁,他們熱吻。


  他們在這一段旅程中最後的一天。選擇了情侶觀光客通常會選擇的景點——聖心大教堂,


  這座美麗的建築物在人們離它還很遠的位置便能看到白色的簡影。


  它潔白的大圓頂具有羅馬式與拜占庭式相結合的別緻風格。大圓頂四周為四座小圓頂,很具有中東情調。教堂後部有一座高84米的方型鐘樓,裡面有一隻世界最大的薩瓦鍾,重19噸,是世界上最大的鐘之一。


  在這裡能看到世界上最高的馬賽克拼圖畫,還有令人嘆為觀止的玻璃彩窗。而聖心教堂所在的蒙馬特高地放眼巴黎城,會讓人有種俯瞰世界藝術殿堂的感覺。因為蒙馬特聚焦著全世界最多的潛在藝術大師,豐富得不可思議。


  白天算是興奮伴隨著旅遊該有的小艱辛,只不過興奮的比重遠遠大於那微不足道的小艱辛。所以,在晚霞染上天際之時,巴黎的夜晚開始,莫回牽著章凌碩的手臂一馬當先地殺進當地的平民一條街。


  「貓兒,這不是中國,你確定你熟悉嗎?」章凌碩被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小女人拉著穿過擁擠的人群,一路橫衝直撞,忍不住開口。


  「小哥哥,交給我就好。」莫回百忙之中回頭給了他一個微笑。


  又走了幾百米,在某個排著長隊的隊伍前停下,莫回興奮地說:「到了,到了!這家的漢堡包加薯條很好吃,我聽梅爾的說這家店非常好吃。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可以來這吃了。」


  當她第一次聽說這裡時,就決定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帶他來試一下。


  聽到吳洋的名字,章凌碩的手一頓,差點抖落了莫回的手。莫回納悶,「小哥哥,怎麼了?不喜歡嗎?」


  「沒有。這人多,我們排隊吧。」章凌碩笑笑。


  世上的人有千種萬種,可是卻有那麼一種人,即便默默在站在人群里,卻依舊那麼卓爾不群,章凌碩就是如此。


  他安靜地站在那裡,就算周圍都是鮮活熱鬧的生活喧雜,他溫和沉默,自然散發的氣場,與四周截然不同。哪怕不說話,都吸引了無數人的眼光,大家都悄悄地打量,卻無人敢靠近;除了他手掌裡面握的那隻手,除了他身旁站的那個人;他只望著她,似乎在他的眼裡,只有這樣一個小女人。


  他旁邊的小女人此時笑得燦爛無辜,熱呼呼的漢堡包和薯條拿在手裡,隔著紙袋,那撲鼻的香味讓人胃口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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