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太陽打西邊出來
正忍得辛苦,忽然迎面走來一人,羞答答地朝陸文霍行禮:「八王爺……」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被漓元公主唆使過來的伍姑娘。
伍姑娘名為巧貞,因是丞相大人的掌上明珠,又是漓元公主的從小到大的玩伴,在這宮中無人不識無人不曉。
可偏偏,陸文霍並不認得她:「你是何人,找我有何事?」
伍姑娘聽得面色微僵:「八王爺不記得我了?兩年前的一次百花宴上,我腳下一滑,險些落入水潭,是八王爺捨命相救……」
捨命相救?
陸文霍壓根不記得什麼捨命相救,只隱約記得那次百花宴上,自己隨手救過一名女子。
至於姓甚名誰,長的什麼模樣,皆已記不清了。
「不過只是拉了你一把而已,談不上什麼捨命相救。」他澄清。
若按他先前大大咧咧的性子,斷然不會有意多言這麼一句。
之所以澄清,是擔心被冬兒誤會。
他自詡風度翩翩,雖比不上七哥文韜武略,但好歹也算是聰明過人,言語間極少有吃虧之時。
直到遇上冬兒他才曉得,所謂的聰明過人純屬白搭。
他覺得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在冬兒看來卻一點也不簡單,就好比這伍姑娘,雖與他未曾有過什麼交集,但要是他不刻意疏遠幾分,待回了府,冬兒定會耍小脾氣不理人。
且這小脾氣還耍得名正言順,每每他不解她為何又忽然吃起了飛醋,她便會回敬上樑不正下樑歪,七王爺對王妃娘娘便是如此,她這個當丫鬟的耳濡目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是必然。
至於到底是近朱者赤,還是近墨者黑,當然得由陸文霍自行判斷。
他若敢說是近墨者黑,看七王爺和王妃娘娘不揍他……
旁人或許受不了冬兒這小脾氣,陸文霍卻是甘之如飴。
原因無二,在他最為落魄時,是冬兒不離不棄,每日照顧他飲食,苦心鑽研針灸之術,替他醫治傷腿,在那荒山野嶺過冷冷清清的苦日子,卻從始至終都未有過半句怨言……
他早已暗下決心,此生定不負冬兒,故而這伍姑娘的暗送秋波,落入他眼中,未能泛起半點波瀾。
伍姑娘太過害羞,竟未能察覺他臉上的冷淡,兀自繼續說著:「對八王爺來說只是拉了一把,對巧貞來說卻是救命之恩。」
說到這,雙頰已紅得能滴出血來,結結巴巴道:「巧貞無以為報,唯有……唯有以身相……」
「打住!」陸文霍擠出兩個字,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什麼救命之恩?
他怎麼記得,那潭水深不過兩三尺,別說這女子年已十六七,身形並不矮小,就是不及他一半高的孩童,掉下去也定是安然無事。
他不過就是順手一拉而已,何來這麼多下文?
早知如此,還不如不救,至少省卻一樁麻煩。
伍姑娘怔怔地看著他,不解他為何忽然打斷自己的話。
「我已有心上人了,你不必說什麼以身相許。」陸文霍道。
心……心上人?
伍姑娘聽得愣住,竟忍不住質問出聲:「可……可這世間除了我,還有哪個女子能配得上你?」
這次輪到陸文霍發愣了,他愣得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見他不語,伍姑娘還道自己有戲:「八王爺,我乃丞相之女,嫁給你當正妃再合適不過,若你有喜歡的女子,大可娶來當側妃,你放心,我絕不與她們爭風吃醋……」
陸文霍只覺自己平白無故招惹了一個傻子,這世間所有的傻子,都沒有他眼前的這個傻,以至於聽了這番話之後,他居然壓根記不起自己原本打算說些什麼……
怔了良久,才終於理清思路:「不是所有恩情都需將身嫁與來報,於我而言,你與其以身相許,還不如儘早從我面前消失。如此,至少我能落個清靜。」
一席話說得毫不留情面,伍姑娘聽得眼眶發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恨的:「八王爺,你……」
「我這人說話素來直白,不喜拐彎抹角,如有得罪,還請見諒。」陸文霍接而道。
他並不喜歡惡語傷人,只是這伍姑娘著實讓他別無選擇。
說完這話,他便帶著冬兒轉身離開了。
餘下伍姑娘獨自一人站在原處,氣得直跺腳,只差沒當眾哭出聲來。
「怎麼了?」不遠處的漓元公主連忙上前,問起了結果。
「你不是說……這世間只有我配得上他嗎?他為何不肯娶我,還叫我儘早從他面前消失?」伍姑娘氣急敗壞地問。
漓元公主聽得結舌。
不必說,這蠢貨定是講了什麼不該講的話……
陸文霍這個八王叔,手中雖無什麼實權,但畢竟是個王爺,且與七王叔相交甚好,若能在其身邊安插自己的眼線,自然再好不過。
到時,不僅八王府的一舉一動盡數在她掌控之下,連帶著七王府的動靜也逃不出她的眼睛。
可哪曉得,這伍巧貞如此不爭氣,連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妥……
都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二人如此門當戶對,成親與否,不過是點破一層窗戶紙的事,真不知怎會鬧得如此尷尬。
漫不經心安慰了伍姑娘幾句,漓元思忖起了別的打算。
她的母妃是何妃,出身乏善可陳,且並不受寵,正因如此,她才自小就比旁人發奮,無論是學琴棋還是書畫,皆不在人下,為討父皇歡心,不惜常親自下廚學做點心,為此很是被宮人嘲笑了一番……
不過,嘲笑了那麼一次之後,旁人逐漸對她刮目相看。
她做出的點心甚合父皇口味,連宮中的御廚都自嘆不如。
至於琴棋書畫,就更不必說,她彈奏的樂曲,餘音繞梁三尺,聽過之人無不讚歎有加;她用棋盤擺出的殘局,連極負盛名的棋師都忍不住要抓耳撓腮;她念過的詩書,比起翰林學士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筆下的水墨畫堪稱一絕,常被以為是名家之作……
可即便如此,她的出身依舊寒酸,沒有足以撐得起檯面的外親。
正因如此,她認皇後為母,事事為其出謀劃策,為的是賭皇後生不出一男半女,如此,她便能坐擁母儀天下之人的寵愛,便能得到那董家的助力,便能嫁一個既有實權,又有地位的駙馬……
自古以來,外親有權有勢的公主,多嫁當朝重臣之子,而外親不值一提的公主,多嫁狀元為妻。
那些考上的狀元,多半是寒門學子,她哪會看得上眼?
待狀元熬成朝中重臣,她恐怕早已垂垂老矣,無心享受一時片刻,就要撒手人寰……
這筆買賣,未免太不值當。
漓元這算盤打得極為辛苦,在宮中的每一步,都竭盡全力往上爬,偏偏總在關鍵時候出岔子……
就好比這次撮合伍姑娘與八王叔,其實這並非她的意思,而是皇後娘娘之意。
陸泓琛猶如壁壘,輕易無法攻破,須得從他身邊的人下手,如此方能有幾分勝算……
而八王叔是七王叔最為信任之人,且如今尚未娶妻,自然是皇后眼中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既然伍姑娘不行,便只能再換一人了。
至於這人是誰,她尚在思量,還沒個定準……
這廂,漓元算盡機關,那廂,秦雨纓與陸泓琛赴完宴,再次來到了太后寢宮。
太后只召見了秦雨纓一人,陸泓琛不甚放心,故而才一併前來。
「七王妃,聽聞你在宴席上對那丞相之女出言不遜,可有此事?」太后冷冷發問。
語氣嚴苛,儼然是要訓話。
秦雨纓點點頭承認下來:「確有此事。」
「母後有所不知,丞相之女屢屢出言不遜,雨纓反唇相譏也是理所當然。」陸泓琛道。
太后不置可否:「於情於理,七王妃都是皇家人,豈有當眾與人爭執之理?」
秦雨纓不打算與太后爭辯,說下去無非是浪費時間,誰也說服不了誰,索性說道:「下次遇到她,我不會再多做言語。」
這是句大實話,那人實在太蠢,她怕自己非但不會動怒,反而會忍不住笑破肚皮。
這錯認得有些輕描淡寫,太后卻難得地沒有追究。
在她看來,秦雨纓能有這等「覺悟」,已算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奇事。
再者說,秦雨纓這個兒媳,還懷了她的孫子,她豈會在這種時候苛責?
不為秦雨纓著想,也該為她的寶貝孫子著想……
只是一想到寶貝孫子要從這桀驁不馴的兒媳腹中出來,她就不免擔心,擔心琛兒的後嗣會沾染秦雨纓這一身的壞毛病。
要是能給琛兒物色一位知書達理的側妃,將孩子放在側妃身旁管教,那便再好不過了……
可這種事,太后也只能想想而已,先前的事早已給了她不少教訓,秦雨纓儼然是琛兒的逆鱗,她若再貿然插手,琛兒定會對她心生怨氣。
那薛老將軍就是個前車之鑒,多年來與琛兒形同父子,卻因區區一樁納側妃的小事鬧得恩斷義絕,著實令她這個當母后的看得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