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伶人戲
冷不防,那替她揉肩捏頭的宮女揉到了痛處,太后蹙了蹙眉,思緒從臆想中飄回了眼前。
秦雨纓若知太后此時的念頭,真不知該如何鄙夷。
這世間有一種人,位高權重,寬厚仁德的名聲遠揚,不知內情者,定是對其不吝褒揚讚譽……
實則,一切卻恰恰相反。
所謂寬厚仁德,壓根就是笑話一場。
旁人皆道太後有好生之德,每年冬日裡,哪怕冒著大雪也要去城郊外的靜安寺,為驪山狩獵一事誦經祈禱,其執著著實令人敬佩。
殊不知她勞神費力為死去的野獸祈福,卻將人命視若草芥,先前不假思索便向陸泓琛隱瞞秦雨纓失蹤一事,只當秦雨纓已然一命嗚呼,從未有過派人去找她的念頭。
旁人也道太後面慈心善,素來寬待下人,卻不知她輕而易舉就能賞人板子,險些沒將病中的冬兒活活打成殘疾不說,將冬兒與雨瑞二人軟禁在宮中時,更是極盡折磨……
說到底,一切皆只是虛名而已。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對親生骨肉的舐犢之情。
唯有皇帝、陸泓琛的性命才算得上是性命,至於皇后、秦雨纓一干人,在她眼中哪裡稱得上有血有肉的活人?不過只是傳宗接代的工具罷了,有時可以挑剔,沒了還能再找,若覺得不夠稱心如意,還能隨時換成新的。
故而,早在這一切尚未完全顯露時,秦雨纓就已看出太后對自己的「寬厚」,不會太過長久。
哪怕太后往七王府送了不少人蔘、鹿茸,哪怕太后曾和藹地拉著她的手,口口聲聲說今後不會再多管閑事……
事實證明,都只是放屁而已。
在太后看來,只要與陸泓琛有關,大事小事都不是閑事,她都得插手管上一管。
所以,當薛貴妃再次開口相勸,想讓秦雨纓去給太后請安陪個不是時,秦雨纓二話不說便搖頭拒絕了。
「你呀,性子未免也太倔,她好歹是太后,得罪了她,你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薛貴妃嘆了口氣,真有些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太后對她倒是極少挑剔,不是因為她平巴結得好,而是在太后眼裡,區區嬪妃不過只是妾室罷了,壓根算不得正兒八經的兒媳。
故而,連被挑剔的資格都沒有。
難得有人如此設身處地為自己著想,秦雨纓心中不是不感激。
只不過,她與薛貴妃的目光沒落在一處,二人看到的各有不同,想法自然大相徑庭。
也不是說誰對誰錯,處世之道這種東西,本就沒有個對錯之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日子總有過下去的辦法。」她勉強說了一句。
本想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無論太后怎麼出招她都敢接招,可薛貴妃聽了,指不定會被嚇得花容失色,故而她沒有直言。
「話不能這麼說,目光總得放長遠些……」薛貴妃又開始好言相勸。
「貴妃娘娘,燃爆竹了,您快出來瞧瞧吧。」一道聲音從外頭傳來,打斷了薛貴妃的話。
說話的是個與她十分交好的大家閨秀,笑嘻嘻道:「貴妃娘娘只顧著拉七王妃說體己話兒,倒把我們幾個晾在一旁,真是好狠的心。」
薛貴妃笑了笑,這才出去與眾人一同瞧煙花爆竹去了。
瞧完了煙花,有人提議不如趁此機會熱鬧熱鬧,演演伶人戲。
伶人戲是眾人扮作戲角兒,咿咿呀呀地吹拉彈唱。
與正統戲曲不同,戲中天南地北什麼角兒都有,往往是你黛玉葬花、我哪吒鬧海,一來一往地搭腔互懟,為的就是博個開心。
「薛姐姐不會又要演黛玉葬花吧?」有人問。
「旁人演黛玉,那是柔柔弱弱、哭哭啼啼,薛姐姐演黛玉,那哪是葬花?分明是要叫人笑破肚皮!」
也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眾人立刻笑開了,一時間興緻盎然,都想瞧瞧薛貴妃究竟是如何演那黛玉的。
秦雨纓心中裝著別的事,對伶人戲無甚興趣。
除夕正是一家團聚之時,可如今仲弟依舊未歸,方才她問了小狐狸,他卻說遼城、南疆一帶太過偏遠,感知不到那頭的情形。
她不免隱隱擔心,總覺得似乎有哪裡出了差錯……
既無心演戲,索性提議帶宮女去院中采些花來,待會兒薛貴妃也好演個開心。
「這冬日裡哪還有花?七王妃還是莫要白跑這一趟了。」有人好心提醒。
「誰說的?我方才分明瞧見西南角有一處園子,種了好些花花草草,眼下開得正盛呢。」另一人道。
「那是皇後娘娘封后時,皇上賞她的園子,據說一直有專人打理,裡頭也不知有一種什麼花,不管冬日還是夏日,都從來開花不止。」有人接而道。
「應當是百日草。」秦雨纓猜測。
「是了,好像是叫什麼百日草……七王妃,你該不會要去那頭採花吧?那處園子,旁人可不能隨意進出。」又有人提醒。
秦雨纓正待開口,耳畔忽然響起雪狐的聲音:「皇后與陸長鳴此刻就在園中,你若能去瞧瞧就再好不過了,爆竹聲太大,小爺我聽不清他二人到底在偷偷摸摸嘰歪些什麼。」
秦雨纓會意,點點頭朝那人道:「既然不能隨意進出,那我還是去御花園轉轉吧。」
見她無心再留,薛貴妃沒有阻攔,叫上幾個宮人陪著她去御花園。
沒走多遠,薛貴妃寢宮中傳出一陣隱約的說話聲。
「七王妃為何總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樣子,這可是除夕呀,她臉上居然瞧不出半點喜慶勁兒。」
「你還知這是除夕?既是除夕,說什麼葬花,這二字聽起來多不吉利?」
「就是,今個兒當然得演些喜慶些的。再說了,七王妃那仲弟去了遼城,至今未歸,旁人皆是一家團圓,她沒有親人在身旁,你叫她如何高興得起來……」
走得遠了,聲音便也小了。
來到曲曲折折的迴廊中,秦雨纓輕而易舉就甩開了那跟隨的幾名宮人,疾步朝西南角那處僻靜的園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