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若沒猜錯,那應當是死氣
夜幕漸沉,秦雨纓在房中托腮琢磨那竹箐的傷勢。
據竹箐所說,那些傷是她在街邊乞討時,被一群紈絝追打留下的。
鞭痕很深,處處見血,可見下手之人心腸之狠……
「王妃,時候不早了,您該歇息了。」冬兒說著,上前替她解開發髻。
一頭柔弱的長發輕輕披散開來,銀梳在燭光中漾開一圈光暈,一下下梳過烏黑的髮絲……
身後忽然傳來細微的動靜,秦雨纓誤以為是雪狐,下意識就伸手想將它抱入懷中。
卻不料,觸到的並非毛茸茸的一團,而是某人結實的腰身。
轉目一看,是陸泓琛?
她一陣赧然,想要鬆手,卻被他握緊了柔荑。
見狀,冬兒很有眼力勁地退下了,還輕輕替二人合上了門。
那狡黠的小眼神,讓秦雨纓分外尷尬。
「我的丫鬟,什麼時候都成了你的人了?」她忍不住白了陸泓琛一眼。
「不喜歡?不喜歡就發賣出府去。」陸泓琛回答得倒很淡定。
發賣?
秦雨纓自然不會答應:「難得有這麼幾個忠心的下人,豈能輕而易舉就發賣了?」
再說了,始作俑者又不是丫鬟們,而是自己面前這座不知何時已消融成了一汪春水的冰山。
要這個登徒子在,不管換多少個丫鬟,想必都依舊會是如此。
「好,那就不賣。」他唇角的弧度如春梅綻雪,伸手一攬,攬住了她格外纖細的腰肢。
「放手……」秦雨纓連忙掙脫。
陸泓琛卻並未放手,也無下一步的舉動,就這麼靜靜看著她。
這房中炭火極暖,她身上衣裳單薄,臉頰似乎也被這暖意暈紅了幾分,如此誘人。
纖長白嫩的脖頸,與披散肩頭的黑色髮絲,如潑墨畫上難得一見的一筆溫婉……
美景如斯,他又豈能辜負?
一時間,連掌心都似乎變燙了幾分,隔著薄薄的衣物暖著她的肌膚……秦雨纓彷彿能感覺到他手指的紋理,那感覺讓她有些輕微的不適應,忍不住咬唇。
陸泓琛稜角分明的臉,在她視線中逐漸放大,雙唇相觸,溫柔輾轉。
酥酥麻麻的感覺一點點涌遍全身,她眸光生澀,如闖入籠中的小獸。
那眸光落在他眼裡,好似一點足以燎原的火種。
他情難自禁,撥開她的長裙,長裙輕輕落地,餘下一件褻衣……
瓷白的手臂,緊貼在他綉著金絲雲紋的長袍上,那微涼的觸感令秦雨纓忍不住輕吸一口氣。
眨眼間長袍也落地,他只著一身素白寢衣,將她整個擁在懷裡。
即便隔著衣裳,每一處都如此的嚴絲合縫。
分明並未飲酒,陸泓琛卻儼然覺自己已經醉了,想將這具柔軟的身體揉碎在自己懷中,吻遍她潮紅的雙頰,摩挲她肌膚的每一寸柔嫩……
灼熱的氣息撲面,秦雨纓有些顫抖,他卻愈發抱緊,那曼妙觸感銷魂蝕骨。
「不用怕。」耳邊傳來他的聲音,如一陣風輕輕拂過。
她低低道出一個「不」字,不是欲說還休,也不是欲拒還迎,而是一種莫名的心悸。
就在這時候,後腦勺某處忽然鈍痛起來,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下,她忍不住難受地擰起了眉。
察覺她身體的僵硬,陸泓琛略略鬆開懷抱,在她額前輕輕一吻。
修長的指尖,輕劃過她的眉毛、眼瞼……最後來到了嘴唇,在柔軟的唇上輕輕描畫……
秦雨纓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了幾分,還以為方才的鈍痛只是自己一時緊張的錯覺。
直到那手指忽然挑開她的衣裳,一路往下……
她的身體就又不由自主抖了起來,疼痛越來越明顯,彷彿逐漸逼近的鼓點,眸中也愈添驚慌。
耳邊傳來一聲輕嘆,陸泓琛最終還是鬆開了手。
「雨纓,不必怕,我不會逼你。」他眸光深深,眼底有那麼一絲悵然若失。
「我不是怕,是……」秦雨纓想要解釋,卻找不出任何合適的詞。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分明對他動了情,分明也不是十分抗拒,可就是……
這麼一想,腦後忽又鈍痛起來,伸手一摸,是後頸的位置。
陸泓琛還道她是不舒服,幫她揉了揉後頸,這才發覺那裡異常的冰涼,紅紅的守宮砂也變得異樣鮮艷。
那守宮砂,是成親當日喜婆替她點上的。
他的手指剛一觸及,秦雨纓就悶哼了一聲,觸電般往後退卻。
「怎麼了?」陸泓琛心覺不對。
蹙眉一想,不免疑惑,於是又上前抱起她,將手放在了她的頸后。
奇怪,守宮砂不過區區一個印記,為何他碰到時手指卻猶如針扎?
想必不止是他,秦雨纓也是如此,否則也不會這般難受,哪怕眸中情動如一池春水,還是下意識緊繃了身子,不容他打破那最後一層禁忌……
「將本王成親那日的喜婆找來!」穿上外袍,陸泓琛側目,冷冷吩咐。
一道黑影應聲出現在門外,那顯然是個暗衛。
暗衛道了聲是,不一會兒就帶來了一名老婦人。
那老婦人約摸五十來歲,衣衫不甚齊整,披著外袍瑟瑟發抖,儼然是在睡夢中被抓來的。
「大婚那日,是你替王妃點的守宮砂?」陸泓琛語氣森冷,一瞬間彷彿又成了那座足以將人生生凍死的冰山。
喜婆被嚇得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回……回王爺的話,的確是奴婢……」
「你在守宮砂中加了何物?」陸泓琛接著逼問。
「這……」喜婆雙目驚慌地轉了轉,面色愈發慘白起來。
這細微的神色,並未逃過陸泓琛的眼睛。
「不說?」他眸光幽若寒潭,「來人,把她剁了,丟去亂墳崗喂野狗。」
「王爺饒命啊……」喜婆聞言頓時急了。
眼看兩個侍衛越走越近,伸手要來拿她,她膽兒都快被嚇破,哆嗦著嘴唇道:「王爺,奴婢承認,奴婢承認……是一個奴婢沒見過的男人,給了奴婢一大袋銀子,要奴婢將守宮砂的葯汁給他瞧瞧。」
「只是瞧瞧而已?」沉默許久的秦雨纓問。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這個最擅長用毒的人,竟如此輕易遭了他人暗算,且歷經數月一直未曾發覺。
「真只是瞧瞧而已,」喜婆忙不迭地點頭,「奴婢將碗遞給他之後,他拿在手裡虛虛晃了幾下,什麼都沒做,就又遞給了奴婢……」
若非親眼瞧見那人並未動手腳,她也不會將這碗被人碰過的守宮砂,再端給王妃用了。
秦雨纓看出她沒在撒謊,回想起陸泓琛先前那古怪的「病」,她陡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莫非……有人對自己下了蠱?
是了,當時自己的意識雖有些迷離,但眼睛尚且能看,耳朵尚且能聽,鼻子也未失去作用,若守宮砂里有毒藥,又豈會嗅不出?
且這守宮砂印如此古怪,早已超乎了毒藥的古怪範疇。
只是……誰會在那時對自己下蠱?那人的目的又是什麼?
「你可看清了那人的臉?」陸泓琛問。
喜婆點頭:「奴婢看清了……」
「那……你可知道他是何人?」秦雨纓也問。
喜婆搖頭:「奴婢生平從未見過那人,對他的身份實在是……不甚清楚。」
「不必著急,本王這就派人去衙門請畫師。」陸泓琛安慰秦雨纓。
畫師很快就過來了,書房裡,畫師坐在桌前,喜婆被人押跪在地,畫師每問一句,喜婆就答一句。
「他的眉毛是長是短?」
「是……是長的。」
「眼睛呢,是大是小?」
「是……不大不小的……」
就這麼折騰了好一會兒,一幅畫作總算擺到了秦雨纓與陸泓琛面前。
秦雨纓只看了一眼,就僵住了身形。
那雙桃花眼,她是認得的……
那不是別人,正是將她遣到這世上來的閻王!難怪這硃砂印如此詭異,難怪喜婆說從未見過他……
既然在牧府可以扮作小廝矇騙過仲弟秦瀚森,在七王府自然也能瞞過這喜婆,只是不知那廝為何要對自己下這般奇怪的蠱。
「你認識這人?」陸泓琛面有疑惑。
「點頭之交,先前在遼城見過。」秦雨纓暗暗磨牙,她此刻很有將那廝將揪出來狠揍一番的衝動。
不過,當務之急不是對付閻王,而是得想法子解身上的蠱。
一想到自己身體里或許有隻蠱蟲,她心裡就瘮得慌。
這夜,她將那冊醫書放在枕邊,緩緩入夢。
夢裡果不其然出現了那張欠扁的臉,閻羅似乎早已看出了她的疑惑與憤恨,語氣卻始終平靜無波:「我早就叮囑過你,不要對那叫陸泓琛的人動情。」
「這就是你提醒我的方式?」秦雨纓惱火得不行,忽覺上天讓這廝當閻王,著實是明智之舉。
見了他的人,就算陽壽未盡不必赴死,也定會被他給活活氣死!
「你就那麼想與他行雲雨之歡?」閻羅那捉摸不透的眸中,盛滿的也不知是什麼情緒,說這話時口吻格外的古怪。
秦雨纓一陣尷尬,反駁道:「關你何事?」
「當然關我的事!」閻羅似乎怒了,一雙眼睛冷冷瞪著她。
「少廢話,快幫我解了這蠱!」秦雨纓也瞪著他。
怎料閻羅哼了一聲:「蠱?我堂堂閻君,豈會用那種下三濫的招數。」
秦雨纓聽得驚訝——這麼說,不是蠱?
「那……那是什麼?」她忍不住問。
「是一個封印,你找到那兩冊醫書後,我自會幫你解開。」閻羅道。
說著,也不待秦雨纓回答,就這麼憑空消失在了她眼前。
秦雨纓一陣氣惱,從睡夢中睜開雙眼,發覺床頭有一雙碧盈盈的眼睛正靜靜看著自己。
那是雪狐。
若非她上一世走南闖北渾身是膽,冷不防瞧見這樣一幕,恐怕會被嚇得當場暈厥過去。
「小胖狐,你來幹什麼?」她坐起身抱起了雪狐。
雪狐看著她,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心念微動:「你知道我夢見什麼了?」
雪狐點頭,眸光難得一見的嚴肅。
「那人究竟在打什麼主意?」秦雨纓疑惑地擰起了眉。
「吱吱……」雪狐若能說話,定會告訴她,千萬別將那兩冊所謂的醫書交到閻羅手中。
可惜它不能說話,只能焦灼地跳到她枕邊,將小爪搭在醫書上,十分惱火地刨著。
秦雨纓一把拎起它:「這書不能刨,萬一刨壞了,那廝定會找我算賬……」
這夜,秦雨纓是抱著雪狐入睡的。
夜半時分,她正酣睡,雪狐卻醒來了,輕手輕腳地離開她的懷抱,跳下了床,爬上窗出了房間。
夜色中,一團雪白就這麼在迴廊中安安靜靜地閃過,因太胖,像極了一個圓滾滾的球。
沒過多久,它來到了陸泓琛的房間。
陸泓琛是個淺眠之人,聽見了窗戶咯吱一聲輕響,也聽見了房中細微的動靜。
一絲淺淺的香味鑽入鼻息,他記得,那是秦雨纓的體香。
故而,他並未想到來的不是秦雨纓,而是被她抱著睡了大半宿的小狐狸。
雪狐一竄就上了床,睜大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仔細打量起了陸泓琛睡夢中的臉。
它能瞧見肉眼所不能及之物,正如此刻,能看清陸泓琛眉宇間籠罩的那一團黑色煙霧……
那煙霧極濃,它曾在油盡燈枯的牧老婦人眉心見過。
若沒猜錯,那應當是死氣。
陸泓琛只覺得有細微的呼吸拂過臉頰,緊接著,一個小小的腦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嗅著那熟悉的體香,他淡色的薄唇在半夢半醒間微牽了牽。
她到底,還是來了……
這是否說明,她心中其實並不抗拒?
雪狐若知陸泓琛此時所想,定會一跳三丈遠,可惜它不知。
此刻,它極力吞噬著那濃黑的煙霧,不想讓死氣籠罩他的全身。
可那煙霧吞了又來,無論如何也不肯消散。
且還以一種極緩的速度,緩緩變厚重了幾分……
雪狐急了,鑽進被窩,趴在他胸口大口大口地吸著煙霧,這裡的煙霧太過濃郁,令它忍不住打了個飽嗝。
不行,再這麼下去恐怕要被撐死。
扶了扶圓滾滾的肚皮,腳下一滑,一不小心就滑到了陸泓琛腿間。
嗯,這是什麼東西?
它忍不住伸出爪子撓了一下。
這動作,令陸泓琛徹底清醒過來,闔黑的眸子在夜色中染上了別樣的情緒:「雨纓,其實,你不必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