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盟友何在
刀鋒貼著張行瑾的臉劃過,留下一條紅線。
??寒風灌進傷口中,居然感覺不到疼痛。
??河州北城外是折逋缽督的吐蕃軍,東城外是崔延沒相的嗢末人,南麵是杜倫悉伽蕃漢合軍,西麵是拓跋謙的吐穀渾人。
??正如折逋缽督的吐蕃軍中混在著羊同、黨項等部,拓跋謙的部眾中也是各族混雜。
??大戰從乾寧二年五月一直打到現在,足足八個月過去了,城中的糧食早已吃光,牛羊牲畜也已經吃完,從上個月起,城中已經開始宰殺戰馬。
??人都吃不飽,更管不了牲畜了。
??到現在戰馬也差不多了。
??河中城中,一切不能為戰爭所用的人,自生自滅。
??饑寒交迫之下,每個人都變成了野獸,為了一點生存的資源,自相殘殺,同類相食……
??這個時日,長安城中應該是上元節,張行瑾忽然懷念起家鄉燈火起來。
??斧頭砍碎盔甲的聲音在張行瑾耳邊爆開。
??“拔度當心。”賴力一斧頭砍翻試圖突襲張行瑾的吐蕃人。
??張行瑾擦了擦臉上的傷口,擠出個笑臉,以蕃語回應:“拔度多謝。”
??河隴的風雪早已消磨了他臉上的英氣。
??饑餓和寒冷令他每日隻沉浸在殺戮之中。
??“殺不盡的賊子!”賴力怒罵一聲。
??張行瑾卻是一陣歎息,李茂貞韌性驚人,河州城早就油盡燈枯,但依然挺立在風雪之中。
??對李茂貞而言,這是他最後的城池,即使突圍而走,也會麵臨各部合力絞殺,如同當年的論恐熱。
??而對於折逋缽督、崔延沒相、杜倫悉伽、拓跋謙來說,如此興師動眾,打不下一座河州城,他們在部族中的威信就會受到質疑。
??河隴的動蕩不下於中土。
??兵變更是家常便飯,淪落了一百三十年的河隴大地,更沒有綱紀倫理,一切實力為尊。
??擊退敵人的又一波攻城之後,張行瑾感覺全身再無絲毫力氣,張開嘴,任由風雪灌入幹澀的嘴中。
??每個人都很疲累,當初一起進河隴的兩百兄弟,在無止境的守城戰中,死傷一半。
??“這是今日的口糧。”李茂貞的督戰隊送來半扇馬肉。
??“怎麽這麽少?”張行瑾皺起了眉頭。
??他防守的北城牆,直麵折逋缽督,攻伐最是慘烈,城上兩千多人,馬肉肯定不夠。
??“沒、沒了,少將軍,城中的馬已經快殺盡了。”
??城牆上的蕃漢士卒都望著張行瑾,大半年的廝殺,張行瑾已經得到了他們的認同和擁戴,這也是他能擋住折逋缽督的原因,現在沒有食物,在風雪交加河州,等於是死路一條。
??每個士卒眼中流露出渴望、怨恨、憤怒種種情緒。
??軍心的崩潰隻在一瞬間。
??一旁的慕容敞勃然變色,拔出刀來,“放屁,早上還看到李繼顏領了兩匹馬,憑什麽北城隻有半匹?”
??賴力跟著鼓噪起來,
??癱倒在城垛上的士卒忽然都來了力氣,漢話、蕃語亂七八糟的全罵出來了。
??督兵臉色慘白。
??張行瑾一把推開他,向西城牆而去,
??士卒皆跟在身後。
??西城麵對的是拓跋謙,四麵城牆,也就西麵受到的壓力最小。
??無怪北麵守軍義憤填膺。
??“你們幹什麽?”李繼顏手下的都頭試圖擋住眾人,被賴力一隻手提了過去。
??李繼顏看不慣張行瑾,兩人手下平常也是互相看不上眼,明爭暗鬥時有發生。
??“李繼顏出來!”慕容敞大聲喊道。
??北麵守軍人人麵黃肌瘦,精神萎靡,而西城士卒臉上紅光滿麵,聲音洪亮,看不到絲毫饑寒交迫的跡象,
??李繼顏帶著幾十名親兵趾高氣昂的走到人前,“你們是要造反嗎?”
??話音剛落,一耳光甩在慕容敞臉上,“你算什麽東西?”
??慕容敞好歹也是一部頭人,眾目睽睽之下,受人侮辱,安能忍耐,提著彎刀就要砍人。
??李繼顏冷笑一聲,身邊士卒人人拔刀,一場內訌眼看就要爆發。
??張行瑾道:“且慢,我們隻為討糧而來。”
??不是他膽小,而是此時內訌,河州城恐怕立即會淪喪。
??折逋缽督早已發下號令,城破之日,雞犬不留。
??前日被蕃人套繩扯下城牆的士卒,全都在城前受盡折磨而死,即使是投降的人,也會被敵人一刀刀剝皮,河隴有的是剝皮能手,可以讓人在風雪裏哀嚎三天才死。
??“原來是要飯的叫花子。”李繼顏大聲道。
??身邊人大聲哄笑起來。
??張行瑾部下麵紅耳赤,張行瑾的忍耐到了極限,手按刀柄,目露殺機,“給還是不給?”
??李繼顏盯著張行瑾,最終還是退讓了,“給,當然給,我們是兄弟嘛,你們能拿多少是多少。”
??張行瑾一愣,什麽時候李繼顏這麽好說話了?
??不禁懷疑他在搞鬼。
??李繼顏一聲不吭,轉身就走,張行瑾緊緊跟在身後。
??西城壓力最小,但並非沒有壓力,城牆上沾著碎肉,還有風雪永遠掩蓋不盡的汙血。
??“呶,都在裏麵,你們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李繼顏不懷好意的笑著。
??城樓中有些黑沉,散發著一股刺鼻血腥味,白亮的馬骨隨意擺在地上,馬皮之下露出一截肉。
??張行瑾心中一鬆,總算這個李繼顏還念幾分香火之情,若是城破了,每個人都會異常淒慘。
??賴力性情急躁,衝入城樓,掀開馬皮,人卻呆在那裏。
??魁梧的身軀擋住了張行瑾的視線。
??慕容敞罵罵咧咧的進去,兩個呼吸間,也呆住了。
??其他陸陸續續進去的人,先是一愣,然後大口嘔吐起來。
??張行瑾忍不住好奇,進去看清馬皮下的東西,瞬間一股涼氣從腳底竄進心底,又鑽入背脊之中。
??比外間風雪還要冰涼……
??張行瑾忍住沒吐,麵色慘白的走出。
??李繼顏卻肆意大笑起來,聲如鬼魅,既像是在嘲諷他的膽怯,又像是在嘲諷自己,眼底升起淡淡的血紅,“怎麽?不要了?”
??張行瑾有氣無力,帶著部下默然離去。
??靈州城牆上。
??韓遵被一眾朔方牙將擁簇。
??廣明元年,黃巢攻入關中,李唐宗室李玄禮為東北麵行營招討使,韓遵之父韓巡在其帳下聽用,為朔方牙將,披甲執銳,血戰黃巢,身負重傷,僖宗因其功擢為靈武節度使,後韓巡死,朔方牙軍推韓遵為留後,景福元年,昭宗令其為靈武節度使。
??一方麵,朔方軍將士忠於唐廷,另一方麵,朔方牙兵牙將們又不想放棄自己的利益。
??所以才會出現這麽怪異的局麵。
??並非韓遵看不清關中形勢,實在是他上位才四年不到,根基不穩。
??牙兵能推選他,也可以推選別人。
??一旦他的言行不附和牙兵們的利益,新的靈武留後會被推選出來。
??當然,他本人也有依仗牙兵割據朔方的心思。
??兩邊都是互相利用。
??望著城下的浩蕩的朝廷大軍,韓遵心中不免生起一絲波瀾。
??朝廷不是以前的朝廷了。
??“使君勿憂,朝廷大軍遠來,運糧艱難,我軍固守不出,以精騎騷擾糧道,不出三兩個月,其勢必衰,我們再求和,不損朝廷臉麵,陛下安能不從?”牙將蘇仲方豪氣萬丈,渾然不將城下的唐軍放在眼裏。
??一眾牙將紛紛稱是。
??“皇帝曆次興軍,謀定而後動,攻蒲州,下洛陽,步步為營,今大軍遠來,豈會不知糧道重要?”韓遵道。
??“哦?使君是何意?莫不是要我等俯首求饒?”
??牙將們望著韓遵。
??韓遵笑道:“寧為藩鎮節帥,不為朝堂公卿,大軍臨城,我同仇敵愾,方能固守城池,除此之外,還需尋到盟友支持。”
??蘇仲方道:“盟友在何處?”
??“秦州、甘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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