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群青的君子國（64）

  毓爚城內的客棧允許私營，但是私營也要上繳費用，並安排一個官營的編號。官營的客棧靠近城中心地帶，不但規模大，設施也奢華齊全，都是上層民眾才享用得起。店家一般接待的不是腰纏萬貫的大老板，就是聞名天下的商賈。因此，城中心區的客棧多是取名“興隆”或“廣進”等等，自然是為了討個口彩，贏得顧客的青睞。私營的客棧多是在城郊區，客棧的規模就較小，設施也較為簡陋，麵向的對象多是底層民眾，取名也是為了吉利喜慶，例如“悅來”或“靖安”等等。


  天宇駭在沙塵中撞到的客棧，其名即為“福光”。


  至子時，漫天肆虐的沙塵才慢慢平靜下來。皎潔的月光灑遍福光客棧的瓦，窗外的塵埃似晶瑩的雪緩緩飄落，又若滿天星辰降臨凡間。本應是可以好好享受的安寧祥和的一片美景，可惜唯一影響雅致、美中不足的地方，便是客棧某房室裏傳出來的嬌嗔聲了。


  “什麽？”敖筱嬌又驚又怒地望向天宇駭，“她怎麽能有這種荒唐想法？”


  “我也不清楚，甚至有點懷疑她和鳳族私下達成了協議。”天宇駭無奈地聳聳肩。剛才他將自己到了毓爚之後的經曆一字不漏地告訴了敖筱嬌，現在他倆正盤腿坐在同一張床榻上，麵對麵地相坐不由得顯得氛圍甚是尷尬。她已褪去了自己的風衣，還剩白襯衣與牛仔褲，以及綁在腰間用來固定風衣的係帶。雖然天宇駭看不懂她的衣著風格，但卻覺得十分的不自在。尤其是在他直視敖筱嬌雙眸對話時，她的一顰一笑卻總是撥弄著他的心弦似的，胸口的悸動不禁難以控製地變快了。


  敖筱嬌擺出一臉嫌棄的表情，將頭轉向一邊唾棄道，“對於她的顧慮，我當然是曉得，她向來都十分穩重，更何況龍族江山正值危急存亡之刻。”然後她如炬的血眸與天宇駭的雙目對視著，“可她不是我，我也不是她。她理解不了我的感受。我至愛之墓，被梧桐瑞鳳破壞盜竊，墓室內陪葬之物被洗劫一空。無龍能為我討回公道，隻有我自己能。”她語氣突然加重了，咬牙切齒地說，“複活，重生，涅槃。我殺死他一千遍一萬遍——都不夠！”


  天宇駭被她充斥著仇恨的表情與語氣嚇到了，不禁咂咂舌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沒有誰願意看到至愛在離世後都不得安寧。說真的，我也不是很認同聖清鑾髑的做法。而且要我去幫鳳族對付同為龍族的你，實在是不太現實。”


  “真的嗎？”敖筱嬌頓時喜笑顏開，方才的仇恨全都在一瞬間淡然，“你能理解我真的太好了，我特別喜歡和你這樣的雄龍相處。”


  “你是我的恩公，我不應恩將仇報。”天宇駭望向放在一邊的佩劍——錦雲，有些依依不舍。它陪了自己許多日子，可今晚也許就是它與自己相處的最後一晚了。“捉拿艾歐的通緝令一下來，有一些捕吏就離開了鎮天門，我覺得我也是時候離開了。”他苦笑道，“可惜了我的錦雲，我離開後它就要被聖清鑾髑回收了。真煩龍，武器又不是她造的，她有什麽資格占為己有？”


  敖筱嬌眉頭緊蹙，托起腮深思片刻，沉下聲音說，“沒想到你是那種會在背後說上司壞話的家夥啊。”


  天宇駭一愣，雙頰頓時紅了起來，連忙辯解道，“我是擔心聖清鑾髑會危害龍族大業，畢竟最近九州大亂，誰都可能會變成妄圖危害王朝的悖獸。”


  敖筱嬌粲然一笑，“你放心，有我罩你呢，不用把你的錦雲送回去。”


  天宇駭低下頭，微聲言道，“謝謝。不過等到她親自來要的時候，恐怕我也不得不把錦雲交出去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不用擔心她。跟在她手下如此之久，你難道還不了解她的性子麽？”敖筱嬌擺擺手，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而且比起所謂的悖獸，我更擔心的是艾歐。聖清鑾髑要將其捉拿，如若他不從刑部捕吏，恐怕雙方要大打出手，落得兩敗俱傷。”


  天宇駭思索了一會兒，覺得敖筱嬌說的也有理。與其擔心聖清鑾髑是不是通敵鳳族，上演裏應外合之戲，還不如多擔心擔心艾歐的情況。他跟隨聖清鑾髑已有多年，算是鎮天門內資深的捕吏，自是明白聖清鑾髑胸腹中的心思——熾熱的靈樞象征了她強烈且引以為豪的民族主義。


  “所以艾歐在哪？”他急切地問，“你說過在我把婁義絕送到毓爚來之後會告訴我的。”


  “鎮天門的捕吏夜間也會行動嗎？”敖筱嬌沒回答，倒是反問了句。


  “不好說。”天宇駭搖搖頭，“一般悖獸都會在月黑風高之夜行動，所以我們夜裏出動都有奇效，總能逮著幾個。但如今是捉拿艾歐，估計都是消極應付，因為他們都不想抓。”


  “挺好，我們現在能一起好好睡一覺。”敖筱嬌側身躺下來，胳膊肘頂床撐著自己的臉頰，望著他盈盈微笑，“等到明日早晨我再帶你去見艾歐也不遲。”


  “為什麽偏要等到明天早上？”天宇駭疑惑道，“如果夜間沒有捕吏，豈不是尋找艾歐的大好時機麽？”他轉了個身，下床就要走，“我們現在就出發，隻要找到艾歐，龍族就還有一絲希望。聖清鑾髑什麽都知道，雖然我不明白她怎麽做到的，但我猜想她早就在九州各地布下了天羅地網。沒有誰能逃過她的眼睛。”


  “等等等，你那麽著急幹什麽？”敖筱嬌驚呼一聲，立馬起來拉住他左肩，“你能量還未完全恢複，要是不好好休息一下就貿然出動，隻會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臣為大業死且不避，今有何所懼？”天宇駭拿開她搭在自己左肩上的手，一邊起身更衣一邊道，“還請閣下能識時務，與臣速速找出艾歐陛下，護其周全。”


  敖筱嬌一怔，馬上窩火地嗷了一聲，爬到床腳嗔怒道，“請問小弟子貴庚？”


  天宇駭拿起錦雲佩在腰間，輕聲應道，“還有一年方至始室。”


  還有一年就到始室之年，應有家室要始理男事了。始室及壯年，按照龍族年齡看，少說天宇駭也有百來歲，可敖筱嬌一算卻是大跌眼鏡，她趕緊又問道，“可尋得紅顏知己？”


  “還未，我一直忙於維護治安，怎有機會去打理情事。”天宇駭皺皺眉，不耐煩地說，“你怎麽就和那些老娘一樣，是不是等會就要勸我快點找位紅顏行婚了？”


  敖筱嬌胸口咯噔一下，繼續試問道，“可曾去過青樓？”


  “去過是去過，但是為了辦案。”天宇駭一咬牙，隱隱覺得她的問題有些不對勁，反問道，“等等，你問這些到底是要幹嘛？整得跟審問一樣，我感覺自己都變成罪犯了。”


  敖筱嬌翻了個白眼，倒在床上發出失落無比的咆哮。在天宇駭驚疑的目光下，她也不願再多問了，因為根本就沒有必要，天宇駭完全一點經驗都沒有，他就是個為事業忠心耿耿的處男。


  “好吧，我們現在就走。”她起身披上風衣，固定好係帶，再背上黑箱與喪魂冥獄。天宇駭剛想點頭應好，眼前一花，一睜一閉之間，他和敖筱嬌就來到了室外。


  西北望，天狼與勾陳並行，長庚啟明。不知不覺間，已快破曉。艾歐低聲念道，隻見碎落一地的殘垣斷壁漸漸複原，墜入坊間的隕星也懸浮在空中，又被他移動到坊外的空地，亦或是就近的湖泊中。


  自從他答應劉君卓修複靖贇城村後，已是徹夜不眠地忙了好些時日。剛開始的時候是徒手搬運，效率極其低下，他自己也累得要死。後來他在廢墟裏打了會盹兒，在說夢話的時候，破裂的天花板突然自動複原，驚得他一下從夢中醒來，趕緊回憶自己曾說過的話是什麽，照著念出了口。於是周圍的碎石全都飛了起來，歸於原位，殘敗的街坊一下子又重新規整起來，好是神奇。艾歐覺得是冥冥之中有神靈相助，讓他有能力彌補天災造成的傷痕。


  “好，不愧是我兒，就算不經過訓練也能將弦律運用自如。”


  這聲稱讚甚至要劃破夜空，顯得她特別高興。艾歐循聲望去，隻見一男一女正怔在原地。男子難以置信地看向女子，詫異道，“你剛剛說什麽？”女子驚呼一聲，趕緊捂起了嘴，片刻後喃喃道，“沒什麽，我剛才是在自言自語。”


  “你們是？”艾歐上前問道。


  “臣乃鎮天門靖贇分部主事天宇駭。”男子稽首行禮，“參見陛下。”


  “歐兒，你長得和艾天禦真像呀。”女子卻是莞爾一笑，“我是敖筱嬌，武成盛世時的君主。”


  武成盛世，龍族久遠的曆史，無數龍類都憧憬而渴望的時代。艾歐和天宇駭都不禁瞪大了雙眸，不敢相信麵前的姣好女子竟是曾經席卷八荒開創盛世的武成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