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群青的君子國(42)
零桕和違天罰站在客棧的大門口與惠風和零煜告別,後者握著自己的後頸輕聲呻吟著。
“你們真的不需要再帶點什麽嗎?”零桕擔心地看著零煜,把自己的短匕塞到她的手裏,“比如說武器……或者是能夠防身的東西。”
“我們在永昌是因為獲得了攝政王的許可才能攜帶隨身武器。”她斷然搖頭,又把短匕推回去,“如果是進入建興還帶著武器,我們就會被抓進大牢。而且我們是去談判的信使,不是要去暗殺的刺客。”
“好吧,好吧。”零桕點點頭,“你知道,我隻是擔心你。你是我唯一的血親了,也許。”
“沒有關係的,你請放心。我們上一次並未攜帶武器,不也是平安歸來了嗎。”惠風拍拍他的肩。
零桕皺起眉,“也許這一次情況不同,你們也知道把龍逼急了是會咬龍的。”
惠風和零煜互相望了一眼,然後零煜又向他聳聳肩,“兄長,我們又不是單刀赴會,能互相照顧。”
“零桕說的沒錯,你們需要防身武器以防萬一。”熟悉的聲音傳入他們的耳裏,仨龍紛紛循音望去,都禁不住眉頭緊蹙——來者正是把他們當做棋子的敖筱嬌。
“敖筱嬌,你怎麽來了?”違天罰一驚。
“很快瀆天蔑就要啟程去建興尋找下一把禁劍。我,來此地通知你們。”
零桕冷哼一聲,“真沒想到你還有臉出現在我們麵前。”
“怎麽?”敖筱嬌對他冷笑,“通緝犯又不是我。”
“敖筱嬌,你女兒……我應該這樣稱呼嗎?”惠風頓住。
她點點頭,把冷笑換成微笑,“沒關係,按照你們的習慣來就好。”
“感謝。那麽,你的女兒說過是你降下雨露救了我們,是真的嗎?”
“我有點不想回答,可以嗎?”她瞥了一眼正咬牙切齒的零桕,“即便是告訴你們,也會有龍認為我根本不可能幹出那種事。”惠風一怔,又望向零煜。零煜捂額歎了口氣,惠風將視線移到敖筱嬌身上,“我理解。”
“你是什麽意思?叛徒!”零桕一邊吼道一邊快步向敖筱嬌走去,雙眸中燃起熊熊怒火。違天罰立馬跑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喂,你給我冷靜一點,你想把關係全都搞砸嗎?”他用力一甩身子,脫開了違天罰的手,差點讓違天罰原地摔一跤。他憤然瞪著敖筱嬌,“你不想道歉嗎?”
敖筱嬌隻是轉身過來看著他,眉頭微蹙,沒有多說一句話。她實在是難以理解零桕的腦回路,他的腦袋難道比金槍魚的還要小嗎?如果要說她最不願意遇到的家夥,就是像零桕這樣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莽夫,因為這類家夥根本就無法溝通。
零桕繼續逼近她,舉起右手捏成拳,“那我的拳頭應該能讓你好好道歉!”話音剛落,他的拳頭就如疾風般向敖筱嬌揮去。敖筱嬌沒有躲開,抬起左臂擋開零桕的右拳,從黑色的衣袖裏忽然伸出一把長劍,抵在他的喉前。零煜不由得尖叫一聲,惠風和違天罰的製止聲也戛然而止。
“我現在非常想對你發脾氣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從來都很討厭像你這樣行動不經大腦簡單又魯莽的家夥。當然我並不能把讓我生氣的所有因素都栽在你身上,因為你以前根本就不認識我。也因為你隻是個默默無聞孤陋寡聞鼠目寸光的井底之蛙。但如果你願意聽聞我的故事,我當然願意和你這蠛蠓一字一句地娓娓道來。”敖筱嬌極力壓製憤怒之情,但血眸瞪著零桕,讓他不寒而栗。她的語速之快已經讓周圍的四龍紛紛擰眉沉目暗歎躊躇不已。“隻是我完全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你的身上,不過我可以簡單地告訴你那些百姓為我取的稱號。他們叫我——靖贇的屠夫。我與你這小小的氏族長一點都不同,你的願望是什麽?希望氏族平安?家國安定?天下太平?但那些隻是你的願望而已,你隻是在空想它們的到來而從未付諸行動去實現。你難道不知道這些事情的達成全都是因為有君王壓服亂眾,斬殺異敵,搶其糧草,騎其駿馬,奪其妻妾嗎?你想象中的君王是生物之主,興益之宗?於琉璃宮殿之內盡享榮華富貴紙醉金迷?不,他們隻是被使命纏身折磨的噬罪者而已。”
四龍滿頭霧水地看著敖筱嬌,麵麵相覷。場麵頓時變得死一般寂靜,唯剩微弱的蟬鳴。他們完全沒想到敖筱嬌生起氣來竟然是這麽的恐怖。尤其是就站在她麵前的零桕,雖然他全程幾乎都沒聽清楚,一直都被她的血眸所恫嚇,但他絕對聽懂了一句話,這句話讓他全身的寒冷更厲。這也是其他仨龍為數不多聽懂的地方,他們同樣毛骨悚然——敖筱嬌被稱作靖贇的屠夫。史書之上的靖贇大屠殺發生在艾歐的上任君王靖武成帝在位之時,靖贇王城之內。當時武成帝在秋季九月初八發動最後一場戰爭,直至冬季終於攻克了九州。隨後其開放了靖王城,讓靖朝儲君親自監斬,還請所有百姓都來參看處刑現場,近十萬生者的鮮血把寒冷的王城變成了烈火燃燒的地獄。
當時並未有誰站出來指責武成帝,百姓都沉溺於天下太平的安樂之中。直至其離開九州不知所向,艾歐登基後,才有主張道德主義的家夥聲討武成帝之過,稱其為靖贇的屠夫。他們全都靜靜凝視著敖筱嬌,連大氣都不敢出。如果敖筱嬌就是那位冷酷無情的武成帝,那他們應該已經意識到自己和她作對的下場了。
隻見她把左臂下的長劍收回衣袖中,苦笑一聲。隨後,從風衣中拿出一根煙卷,放入口中,吐出微弱的龍息,將其點燃。靛藍的煙從煙頭緩緩升起,像是河流一樣彎曲。零桕趁機後退幾步,害怕敖筱嬌又要使什麽東西。他趕緊退到自己女弟身邊,摸了摸涼颼颼的脖子,甚至還覺得隱隱作痛。
敖筱嬌並不是喜歡煙的味道,而是為了借助煙味掩蓋屍臭。不過,她剛才並沒有殺害誰,而是因為提及到了那一場怵目驚心的大屠殺,讓她回想起了行刑場上的惡心味道。她感覺那些味道不知為何又從四麵八方襲來,在她的身旁彌漫漸濃。
她從來都沒有逃離過血腥之地,並且永遠都沒有機會逃離。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更何況是流芳百世的君王呢?
她呼出一團煙,又從風衣裏拿出兩把手槍,拋給惠風和零煜。“這是什麽?”惠風雙手接過,問。
“自衛利器。圈內的東西是扳機,按下它就可以攻擊,能近能遠。”敖筱嬌指著零煜的手槍解釋,因為她正好奇地把它舉起來看,“扳機旁邊的按鈕是保險,按下可以解鎖。它是用來防止走火的。”她頓了頓,又從風衣中拿出一把舉在麵前,因為她覺得這樣解釋實在是太困難了。她拍了拍彈匣,“這是裝子彈的地方,有多少發子彈就有多少次攻擊機會。在攻擊之前你們,必須得要手動瞄準目標,子彈可沒長眼睛。”她點了點槍上的全息瞄準鏡,“用眼睛看著這玩意,就像這樣。”她隻手舉槍對準自己的眼睛,然後扣下扳機。隻聽一聲雷鳴掠過耳際,四龍下意識地捂住耳朵。不遠處的大道上,從房屋高處掉落下來的盆栽在半空中赫然開裂,落下些許泥土在行人身上。行人皺起眉咒罵幾聲,拍去身上的泥巴,嘀咕著走開了。
“哇喔,強!”惠風頓時兩眼放光,如視寶劍一樣檢視著自己手裏的槍。
“可以攻擊那麽遠的目標?”零桕拿過女弟手中的槍眯起眼睛端詳,“你從哪裏弄來這玩意的?”
“這是敖筱嬌給零煜的武器,”違天罰把手槍從他手中搶過,重新交到零煜的手上,“你憑什麽拿來把玩?”
零桕怒瞪一眼,又指著他的腦袋笑道,“得了吧,罰兄。要不是你喜歡敖筱嬌,一直都聽她的話,你肯定也會把這個玩意拿過來玩玩的。”違天罰雙頰一紅,趕緊轉頭看看敖筱嬌,又轉過去對著零桕直咬牙,不知道該作何解釋。
“咳咳,那玩意叫作‘海洋之鷹’。”敖筱嬌用手捏滅煙,趕緊幫違天罰轉移話題。
“什麽?”零桕眉頭一皺,“抱歉,我沒聽清。”
敖筱嬌聳聳肩,“無所謂,它叫什麽名隨便你們。但它有一個通用名稱叫作‘手槍’。”
“手槍?你管這玩意叫槍?”零桕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長槍,表示完全無法理解這個通用名稱。敖筱嬌怔怔地看著他的長槍,挑起一側眉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沉思良久,然後回答道,“也許‘火槍’這個名字或許能夠更好地幫助你們理解它。”
“那又是什麽?”零桕還是一竅不通。
敖筱嬌翻了個白眼,聳聳肩,“我該走了,不然瀆天蔑肯定會懷疑的。”
“當然,”惠風和零煜一同頷首,異口同聲,“祝你好運。回見。”
“別死啊。”違天罰不好意思直視她,側著腦袋說,“我們會一直等著你的。”
“你下次什麽時候回來?”零桕上前問。顯然,手槍帶給他足夠的興奮了。“能在帶幾個新玩意過來嗎?”
“我保證會給你帶來一把全新的長槍。”敖筱嬌微笑著朝四龍揮手道別,“再會。”隨後,她展開背後的三雙翅膀,噴射口爆發出藍紫相間的焰流,直衝雲霄,劃破天空中的雲朵,留下蔚藍的空隙。
永昌邊境,亂石崗。
敖筱嬌降落在瀆天蔑的麵前,對他身邊站著的家夥感到些許好奇——他赤裸著上半身,額前獨角,一頭黑發。紅色的鱗甲嵌入皮膚裏,就像是卡在肌肉上麵一樣。棕色套褲,沒有穿鞋,腳爪鋒利,赤色的長尾左右搖擺。
“什麽耽誤了你這麽久?”瀆天蔑一笑,撫摸她的左頰。
“抱歉。違天罰的箱子處理起來很麻煩,閣下。”敖筱嬌答道,“那些武器總是會在飛行之後亂成一團。”
“那我猜它們現在又變得亂七八糟了,是嗎?”紅色的家夥說,“就和你的靈魂一樣,敖筱嬌。”他捂額,又搖起頭來,擺出一副失望的模樣,“或許你早在六百年前就把它丟掉了。”
“奧珞因,她現在是我們的同夥。”瀆天蔑蹙起眉,示意他說話注意點。
“原來閣下就是奧珞因。”敖筱嬌拱手行禮,與奧珞因對視,“不過有關閣下所說的靈魂,至少能確定它仍存在我胸膛的靈樞之中。”
“不,不不不。你已經出賣了自己的靈魂,為了所謂的願望,為了能流芳百世,為了讓天下太平。”他一個勁兒地搖頭,“我和你說的不是一樣東西,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敖筱嬌。”他的目光變得凜冽起來,“你還記得靖王城第一次冬祭上發生的事情嗎?”
萬箭穿心之感頓時襲上敖筱嬌的心頭,昔日的痛苦回憶又重新充斥她的大腦。
“當然記得,我從來就不曾忘記他。”她微微苦笑,宛若飽經滄桑之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