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群青的君子國（39）

  彗星掃月後，已到子時。永昌城中，該打烊的打烊，該熄燈的熄燈。也有莘莘學子打開門窗想要借月光再讀一讀書，但抬頭一看彗星劃過月亮，立馬嚇得鎖好門窗，臥榻而睡。近王城的客棧，零桕一行的房間也早已沒了動靜，烏雲慢慢遮蔽了月光。今日卯時，零煜與惠風作為信使前去建興說服他們開放商路，直至申時他們才垂頭喪氣地回來了。恒潔不用問都知道他們的談判失敗了，隻好讓他們快去休息。


  後院內，少女在幽暗的樹林間無聲地揮舞著直劍，額上與麵頰布滿豆大的汗珠。


  “一千九百九十九——兩千。夠了。”敖寒站在蓋婭的身邊，一次不落地數著她揮劍的次數。在她喝止之後，蓋婭放下劍，揮袖拭汗。“手臂肯定很酸痛吧？”敖寒走到她身邊，笑道，“回去需要我給你揉一揉嗎？”


  “謝謝。但……還是不用了。”蓋婭把劍收回鞘中，“我用熱水泡一泡就好。”


  敖寒皺皺眉，“你的手……”


  “啊？”蓋婭攤開雙手看了看，不禁咬了咬唇。肌膚沒有一塊是完好的。“磨破皮了嗎。”她抬頭對敖寒笑笑，“沒辦法的事，對吧？”


  “對不起，蓋婭。我應該適度減壓的。”敖寒握住蓋婭的手腕，懊悔地看著她手掌的血痕。“明日就休息吧？我去給你買藥草。”她痛心疾首地說。


  蓋婭看看敖寒，又看看自己疼痛的雙手。沉思片刻後，也隻好點頭同意。畢竟她現在的情況，就是要握住一隻雞都難。


  她們一起走回客棧，來到樓梯處，正欲跨步上去，卻發現一道黑影正悄聲緩步地走上樓梯。這個時候怎麽可能會有醒著的人？若是趁夜出恭，也沒有必要如此小心不發出聲音。這般詭異的動作，此人肯定有鬼！敖寒伸手攔住蓋婭，把她拉進暗處，對她做出不要出聲的手勢。蓋婭點點頭，和她一起注視著那黑影。


  隻見黑影走上中堂，就要轉身過來，敖寒和蓋婭都屏息以待。下一刻，一張深印在她們腦海中的骷髏麵具映入眼簾——是瀆天蔑！她們的心都猛抽一下，差點就要驚呼出聲。瀆天蔑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他是怎麽知道他們暫住在這座客棧的？

  蓋婭下意識地握住腰間的劍，沒想到它竟然在此刻從腰帶上掉落在地，叮當的響聲立刻傳遍了整座客棧，她和敖寒都要差點嚇得跳起來。聽到這聲響的瀆天蔑立刻停住腳步，循音向下放探頭望去。蓋婭暗呼不妙，不顧手傷連忙把劍撿起，疼得直咬牙。


  瀆天蔑四處張望，並沒發現什麽詭異之處，隻好繼續上樓。但他的步伐更加小心，近乎無聲無息，像是根本就沒有踩在木板上一樣。蓋婭見瀆天蔑沒了蹤影，探出身子想要跟上去，卻被敖寒拉了回來。她對蓋婭搖搖頭，倒是一句話也不敢說。如果蓋婭也是真龍就好了，那樣她就可以用弦律來和蓋婭無聲地溝通。但好在蓋婭聰明，她明白敖寒是在叫她別輕舉妄動，便微微頷首繼續靜待瀆天蔑的新動靜。


  隻聽瀆天蔑將劍從鞘內慢慢拔出，一把刺穿門鎖，然後拉開門。敖寒和蓋婭胸口都咯噔一下，她們知道瀆天蔑已經找到他們其中一個的房間了。如果房間裏的家夥被剛才的聲音吵醒到還好說，但要是沒有，肯定就有一場血案要發生。此時此刻，同伴們的生死可以說是掌握在她們的手中。隻要她們牽製住瀆天蔑，並且叫醒大家，就可能逆轉局勢。


  蓋婭率先衝上樓梯，敖寒緊隨其後。聽聞聲響的瀆天蔑一驚：他派自己的影衛和敖筱嬌事先來這裏調查過，她明明說過所有家夥都睡著了，怎麽還有兩個醒著的？眼見蓋婭直接舉劍向他刺來，他立刻揮劍一攔，蓋婭因傷難以招架，手中的劍直落在地。連連後退之際，瀆天蔑又朝蓋婭脖頸接上一刀，未料蓋婭忽然轉了個身，換成手持雷燹的敖寒舉刀劈來，瀆天蔑隻得換手格擋一下。這時違天罰也正好被鏗鏘聲吵醒，驚呼一聲便抓起床頭櫃的直劍，連鞋都沒穿就向瀆天蔑背後砍去。瀆天蔑收力轉身又使力，敖寒卻未控製住力，被他牽著撞向違天罰。違天罰不假思索地收劍防止誤傷，卻被敖寒撞倒在地，慘叫連連。其他龍循聲趕來，紛紛亮出兵器對準瀆天蔑，眼中布滿憤恨的血絲。情急之下，瀆天蔑破窗而出，跳到客棧前院。他身後追兵無數，幾乎都是被打擾睡眠的俠士，但當然也有他的老仇家——違天罰和零桕一行。


  他轉過身，冷笑一聲，“看來你們已經做好覺悟要把劍魂石給我了是嗎？”


  “你想都別想，瀆天蔑！”零桕立槍怒吼。


  “也許我們可以商量商量，隻要把劍魂石親手奉給我，你想要什麽好處都可以。金錢？爵位？還是美姬？”他又把目光移向蓋婭，“或者是風流倜儻的英雄？”


  蓋婭氣得直咬牙，怒瞪了瀆天蔑一眼。


  “廢話少說，今晚就要你為零馳和零騁償命！”零桕舉槍高高一躍，直向瀆天蔑刺去。瀆天蔑轉身翻牆就跑，讓他捅了個空。但他仍不甘放走瀆天蔑，也翻牆追了出去。


  “零桕兄長！”零煜從大門追出去，見零桕已經飛遠，氣得雙拳攥緊。“這魯莽的家夥，雄龍的腦子都這麽簡單粗暴嗎？”


  “現在可不是生氣的時候，零煜。”惠風騎著馬來到零煜身邊，把她的馬也牽了過來。“我們要趕緊追上去，不然你兄長可能會喪命。”


  “我當然知道。所以說，有什麽騎馬的必要嗎？”零煜急切地應道，話音未落就化龍起飛。“等等——”惠風驚呼道，想要攔住零煜，卻因她展翅生起的強大風壓而不得不遮目俯身，馬兒也驚慌失措地左右亂跑。片刻後，風壓散盡。他立刻把馬栓好，同樣化龍跟了上去。


  “事不宜遲，我們也快趕過去。”違天罰張開雙臂準備展翅，麵朝敖寒說，“令尊現在在哪？”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有點驚訝地說，“我還以為她今晚是和你在一起。”


  “什麽？”違天罰一愣，“你怎麽會這麽想？”


  “啊，我和蓋婭出來的時候聽到你在呼喊她的名字呢。”敖寒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笑。蓋婭的雙頰也泛起一片紅，她和敖寒一起出來的時候也聽到了。“我記得父親從小就精力旺盛，需求也許會很頻繁。你和她剛結識不久就開始也很正常，所以我沒怎麽細想。”


  “誤會！這真的是誤會！”違天罰急得趕緊擺手，臉上也紅通通一片。可怕的是，他竟然又感覺到嘴巴上還餘留有敖筱嬌紅唇的香味。“我從來沒和令尊同枕過，她也從沒有來我房間暖被窩！”


  看著他驚慌失措的模樣，敖寒也不好說什麽。“知道了，我相信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趕去支援意氣用事的零桕，他們不應該還在這裏浪費口舌。“我們快跟上去吧，他們恐怕已經開打了。”


  違天罰點點頭，敖寒也抱起蓋婭。雙龍一起比翼齊飛，直追同伴而去。


  未飛行多久，他們就已見到瀆天蔑在和零桕他們仨交戰在一起。這地方即是他們第一次見到瀆天蔑真身的地方——連接毓爚城和永昌城的大道。深邃的樹林草叢遮天蓋地，蒼鷹之影拂過朦朧之月。看著零桕三龍都不敵瀆天蔑，舊事又重新湧上蓋婭的心頭，難以言喻的苦痛在她的胸口泛濫。


  違天罰盯準瀆天蔑俯衝下去，瀆天蔑一腳踹開撲上來的零桕，瞬間化身為龍抓住違天罰的翅膀，把他向旁邊的樹林甩去，參天大樹立即倒下一片。違天罰化為人形從倒下的樹後爬出來，抽劍向瀆天蔑揮出一道紅色火焰。瀆天蔑此時又變回人形，一記掃堂腿把零煜絆倒在地，又一肘子撞在惠風的腹部，再舉劍揮出自己的劍氣招架違天罰的劍氣。違天罰趁機衝上來當頭劈下一劍，瀆天蔑雙手舉劍格擋，和違天罰僵持不下。


  “蓋婭，你就躲在這裏，不要出去。”敖寒把蓋婭帶到一顆大樹後麵，叮囑道。


  “可是……你們如果人手不夠呢？”她擔心地說。


  “沒事的。”敖寒搖搖頭，“我們可是五對一，怎麽可能打不過？”她拍拍蓋婭的肩膀，凝聚星核朝瀆天蔑跑去。


  瀆天蔑知道不能再和違天罰糾纏下去，抬起一腳要踹開他。違天罰馬上也蹬過去一腳，雙方都向後退倒。突然一個明亮的星核猛地襲來，瀆天蔑馬上臥倒躲過。起身又見敖寒亮出利爪徑直衝過來，他向敖寒踹起沙石後立刻跳躍躲開，敖寒狗啃泥一樣摔在草地上。隨後一道寒光又照臨他頂上，抬頭一看竟是旋轉的雷燹。他在空中無法轉向，隻好旋身迎刃攔下雷燹。重重落地的瞬間，熾熱的星核竟已近在咫尺，他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來改變他要和星核相撞的結果。


  眼見星核就要在瀆天蔑身上爆炸，敖寒擦了擦嘴角邊滿是芳草味的泥巴，眼中閃過一絲喜悅。可下一秒，她又瞪大雙眸，驚訝之色與星核的消逝之光一同布滿她的麵孔，直至星核完全消匿於瀆天蔑的麵前，她頓時麵如死灰。這就如同她第一次和聖清鑾髑見麵的場景：星核並未和瀆天蔑相撞，而是停留在距離他一尺的地方高速旋轉，並且縮小，漸漸消失在平原的夜色中。但是，她還聽到了另外的熟悉音色。她可以肯定，使她的星核消散的不是類似於聖清鑾髑的精神氣焰，而是作為真龍再熟悉不過的弦律。


  瀆天蔑卻神色自若，像是本就知道剛才的情況。而麵對迅速從四麵包圍上來的違天罰、零桕、零煜和惠風，他也沒做多少反抗，隻是拿起劍重新站起來。


  “束手就擒了嗎？殺龍魔！”零桕舉槍衝在最前麵，怒不可遏地大吼。可就在他接近瀆天蔑的時候，他清楚地聽到瀆天蔑笑了。


  霎時間，天空降下繁密的利劍，直穿四龍的身體，把他們牢牢釘在瀆天蔑的周圍。僅是被一把利劍刺穿就已疼痛難忍，更何況全身被利劍插滿？他們就連痛苦的呻吟都未發出一聲來，就已雙眼一黑癱倒在地。


  “這些劍……是敖筱嬌……”違天罰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身上的利劍，沒想到既然是敖筱嬌襲擊了他們。“你究竟……給了她什麽好處？”他抬頭看向瀆天蔑，咬牙忍痛地問。


  瀆天蔑麵色冷淡，“我的兄弟。難道還需要我解釋嗎，虐待狂？”


  “什……麽？”違天罰不知道這莫須有的稱號是怎麽回事，但他也沒辦法思考了。插滿全身的利劍所帶來的痛苦已經遠超過他的閾值，他也隻能無奈地倒在地上，不省龍事。


  “敖寒，你在幹嘛？他們全都白白犧牲了！”蓋婭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敖寒的身邊，她看著敖寒麵如土灰的恐懼神情，又恨又氣，隻好自己舉劍衝上去，但被敖寒一把拉入懷中。“放開我！”她掙紮著大吼。


  “父親……怎麽可能……”敖寒沒有回應她，隻是戰戰兢兢地低吟。與此同時，就在瀆天蔑的頂空，敖筱嬌揮舞六翼慢慢降落，像是捕獵完群狼後即將把它們當作美餐享用的金雕。


  “多虧閣下掩護，我才能一舉雪恨於此。”她向瀆天蔑拱手行禮，“但瀆天蔑閣下，今晚彗星掃月，必有不詳天災之兆。現在他們身中數劍，已是非死即殘之軀。還請快快撤離，以免中伏。”


  瀆天蔑望向天空：烏雲如鉛墨在穹空中滾滾浮動，電閃雷鳴之間閃耀著流火之光，形成一道道九轉曲折的漩渦。漩渦中的火光如星辰般奪目，在暗空中劃出閃亮的紅點，即將從天而降。呼嘯的狂風讓周圍的草坪宛若江波翻湧，挺拔的樹木左右搖擺就好像快要被折斷。霎時間，一道驚雷直劈草原，燃起星星火焰。夜空忽然布滿赤痕，猶如烈火劃破了蒼穹。


  “又是……天災嗎？”蓋婭驚恐地望向天空中的異象，此時此景與使靖贇淪陷的天災如出一轍。


  “你說得對，敖筱嬌。走吧。”瀆天蔑轉身化龍升空，揮翼離去。敖筱嬌麵無表情地和敖寒對視，從風衣裏放出機械螢火蟲，待它飛到敖寒的身邊後，便也展翅遠去。


  敖寒怔怔地看著在她麵前懸停的螢火蟲，伸出手抓住它時，一顆隕石猛然降臨在被閃電擊打過的草地上，將熊熊火焰撲滅。大地被撞擊得搖晃起來，敖寒立馬抱住蓋婭，蹲在地上等待震動消失。緊接著，熾火繚繞的雲層化作彩光來回，宛若極地之光——雨滴漸漸落下來。敖寒和蓋婭趕到同伴身邊，在雨水落到他們身上的同時，倒下的四龍身上的利劍也正慢慢消失不見。


  她把機械螢火蟲緊貼在隱隱作痛的胸口，靜靜地淋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