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蒼白的紅十月（39）
漫空的灰煙夾雜著赤紅與金黃的熔漿，滾燙的泛著通天白氣，臨近房簷的低空中，像是鋪灑下來層層白雲。隨即墜落的，還有遍體鱗傷的鳳凰們，他們的烈羽不再旺盛，好似風中殘燭般搖曳垂危。人們和龍們一邊咳著嗽，一邊嚇得紛紛躲進小樓裏，瞠著他們的眼睛望向灰蒙蒙的屋外，靜候這場戰爭結束。
鳳凰們見神淩珺翊就要與艾歐會和，紛紛向神淩珺翊猛吐真火，竭盡全力進攻。他們不會輕易放過垂死的神淩珺翊。
又是灼熱的赤焰飛襲而來，神淩珺翊扇起她雙臂上的龍翼，將覆頂的火雨瞬然拍散。鳳凰們還未看清她的動作，全部的火焰就已經從他們眼前消失，隻剩下灰黑的天空做背景。
神淩珺翊未有一絲鬆懈地瞪著鳳凰們，見他們目瞪口呆的模樣，卻也無力嘲笑他們“傻鳥”。
自己的身體狀況隻有自己才清楚，沒有誰能擔保她的身體狀況如何。她現在頭痛欲裂，筋脈像扭曲的蛇一般，在瘋狂地跳動著，好似要突破她的龍鱗爆發出來。她渾身發顫，但絕非寒冷所致，相反，她熱的恨不得現在就飛進阿克提克的百丈冰崖，緊貼著冰柱散熱。極度消耗體力和虧血的同時，她很難再有力氣去進攻。但同時她又擁有強烈的嗜血衝動，想要一爪割開懸停在她麵前的鳳凰的大動脈，吮吸他們洶湧的熱血。
好在艾歐就在她的上方，她可以向艾歐尋求幫助。她並不是個很喜歡求助的龍，但如今情勢所迫而不得已為之。“艾歐！”她呼喊著，聲音不大，但她卻感覺這一嗓子差點把自己喉嚨喊破，甚至連兩肺都極度的疼痛，就像快要爆炸。
艾歐低頭望向傷痕累累的神淩珺翊，朝被困在他風壓之下的鳳凰發出凜冽的怒吼，就火速向神淩珺翊趕去。
火山的噴發依然在繼續，鳳凰們四處躲閃，一時攔不住將要相遇的兩龍，隻好趁這段時間重整陣型。兩路夾擊的鳳凰會和在一起，在空中緊密地挨著，形成一道道火網。
“神淩珺翊，你為什麽會受這麽嚴重的傷！”艾歐牽起神淩珺翊的龍爪，背對鳳凰大軍，擔憂地問道。
“多半……咳咳……是我自己的身體不好。”神淩珺翊猛咳一口鮮血在艾歐的胸前。
“神淩珺翊！你的眼睛……不，”艾歐摟緊了神淩珺翊，雙眸中乃是不住的關懷，“你到底怎麽了？為什麽宸曜穹沒有保護你？”
神淩珺翊緩慢地搖搖頭，氣息微弱地說，“我也……不知道。”她的龍翼不再扇動了，停在艾歐的懷中，渾身的鮮血如雨般湧流，將艾歐的雙爪染得殷紅。
神淩珺翊倒在懷中的那一刻，艾歐心頭不住地一沉，好似天降的重石砸入他的心地。“神淩珺翊？神淩珺翊！別閉眼……答應我好嗎？”他看著自己心愛的雌龍，竟是在自己胸懷之前喋血，不禁悲痛萬分。可他也不能放棄自己的家國。
他帶著沉重無比的心情，輕吻神淩珺翊的額，哽咽著說，“我們完了……結束了……一切，我們不和鳳凰打了，好嗎？我、我向他們……投降，你不要死！”
“進攻！給我往死裏打！”頡袞鶪的厲聲再次劃破蒼穹。艾歐抬頭一看，發現他倆已被數不勝數的鳳凰全方麵包圍。火球無死角地從四麵八方襲來，就如滔天巨浪席卷他們。
又一次火山爆發，震撼天地的岩漿噴發出來，為鉛墨重雲披上暫時的金色，猶如萬龍睜目，凝視著烏雲下的戰地。
艾歐緊咬牙關，旋身卷起咆哮不已的龍卷風，將滔天巨焰擋在外麵。形成一道又一道亮眼的火圈，好似行星的光環。
“撤退！撤退！”頡袞鶪見普通的真火已不起效用，如此強大的龍卷風也難以進攻，便呼籲其他鳳凰們趕緊飛離龍卷風的範圍之內。
“姐姐，你也一樣！”頡熲鳩剛剛趕到，見頡袞鶪呼喊撤退口令，拉上她要一起遠離龍卷風。
沒想到頡袞鶪在空中翻了個跟鬥，一把甩開頡熲鳩，對她吼道，“你跟他們走，我試試看能不能突破！”
“不可能的，”頡熲鳩堅決地搖頭，“就算我們是鳳凰，也抵擋不過龍卷風的撕扯力。”
“作為鳳族內的丞相，你應該足智多謀得很。你對龍類肯定很清楚吧？”頡袞鶪見龍卷風逐漸臨近，揚起翅膀帶著頡熲鳩向後退了退。
“就算我知道，可……姐姐，現在情況不同。再不撤離就沒有機會了！”頡熲鳩湊到頡袞鶪的耳際催促道，“僅僅是兩頭龍，就花費我們如此之多的時間，都還沒有攻下毓爚。龍王並非浪得虛名，他的恐怖實力我們有目共睹！”
頡袞鶪朝頡熲鳩眯起眸子，冷笑道，“嗬嗬……所以我還能說什麽？龍王不愧是龍王嗎？”
“恐怕隻有如此了，姐姐。”頡熲鳩焦躁地頷首道，“如今我們重創龍王手下一名大將，必定數月不得戰。我們並非失去所有機會了！”
“哼，笑話！天大的笑話！你清楚龍王手下有幾名大將嗎？難道你要我放棄這次絕佳機會，僅僅因為兩頭龍卷起一陣大風暴來？”頡袞鶪用鉤爪指著頡熲鳩的胸口說，“你了解龍類了解的太多了。你知道他們的實力，他們是完美的生物，是神靈偏心的產物。所以你感到……十分的恐懼。”她望著頡熲鳩不解的眼神，收回鉤爪，直麵即將到來的龍卷風，“有時候全知不一定是好事，我的女弟。未知使我們感到恐懼，但也使我們無所畏懼！”
頡袞鶪話音剛落，已成一道火光朝龍卷風直奔而去。頡熲鳩無奈地搖搖頭，展翅緊跟大部隊身後。
火光在飛翔的過程中逐漸變色，化為一道金光燦燦的閃電直衝龍卷風。她撞進翻滾不已的風中，吃力展翅飛行。烈焰般的羽毛紛紛脫落，在半空中化為一道又一道如同金陽的光影。清脆的咯嘣聲傳入她的腦海中，伴隨著翼骨的震顫感，那瞬間過後她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她狠狠咬住牙堅持，又將自己化作火焰，隨風旋繞一圈又一圈，就如遺孤的螺旋。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事已至此也隻有她才能做這件事。她將自己的性命和整個鳳族掛鉤，她成功後鳳族便能完全脫離龍類掌控，獨成一派。而她一旦失敗，鳳凰想要再次組織進攻又得等待多少歲月？熒惑守心之日，天時地利之勢可非天天都有。
但是她現在被困在強烈的龍卷風中難以動彈，如果不保持火焰的狀態，她很快就會被龍卷風卷進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砸個粉身碎骨。眼牆是風暴中氣旋最為惡劣的地方，一旦突破眼牆就能來到風輕雲淡的風眼。但她也僅僅是肉體凡胎，沒辦法單機突入進去。
靈樞從房間中央彈出，掉落在地上。趴在血泊內的聖清鑾髑微微睜開眼，匍匐著向靈樞前進。她撿起靈樞，把靈樞狠狠插進自己血淋淋的胸膛中，原先的傷痕瞬間煥然一新。她拍拍雙頰自醒，又搖搖腦袋，扭了扭脖子，最後擺動幾下尾巴，才朝地脈回廊外跑去。
她在洞窟後探出頭，望向通天的火焰龍卷風，它沿路已經不知道摧毀多少樹木和土地。她不滿地咬咬牙，“沒想到我們的後代稍稍有點容易上頭。”
在無數回的螺旋後，頡袞鶪看見密不可破的暴風內赫然出現一道山吹色的光芒。整道龍卷風被從外撕開，隱隱約約是一個類人化的龍類，雙臂緊抱著漸漸突破龍卷風。她心想這可是絕佳的好機會，便調整姿態，找準時機借著這道裂縫衝了出去。
剛一突破就覺得周圍平靜許多，氣溫卻是驟降。頡袞鶪不禁縮縮脖子，趕緊點燃自己全身上下的火焰。她一抬頭，見到兩頭巨龍正緊緊地相擁在一起，而鈷藍色的龍王正噙著淚，緊挨著血跡滿身的雌龍的臉龐，仿若視其為至愛。
龍王懷中所抱的龍是被她打傷的，現在正臨垂死之際，是件值得歡歌起舞的事情。但頡袞鶪卻笑不出來，她依然記得那頭龍的眼神，讓她受到來自似乎是無辜受害者的譴責。
“鬧夠沒？我給你們宸曜穹的保護，不是讓你們在一起尋歡作樂的！”風眼底下的龍類喊道。
“聖……聖清鑾髑？”艾歐低頭望去，眨了眨眼，擠出幾滴銀珠墜落。他搖了搖神淩珺翊的身子，啜泣道，“神淩珺翊，該醒醒了。母親來看你了，你不會死在她麵前吧？我們龍族……是不許隨便在母親麵前死的啊！”
還未待神淩珺翊回答，頡袞鶪飛上去與艾歐相視，“她可能永遠都不會回答你了，龍王。”她裝出癡狂般的笑容和遺憾的口氣，“噢，真可惜。她會是第一個打破你們龍族倫常的家夥嗎？”
“你這混蛋……竟然能進入風眼。”艾歐雙眸的悲愁轉為怒目，朝頡袞鶪惡狠狠地說。
“我想，龍王，這要多虧了你口中的那位母親。”頡袞鶪正指風眼下方的聖清鑾髑。“也許我應該和她說聲謝謝。我是真心的。”
一掌扇過如疾風迅雷，頡袞鶪後仰躲過，緊接一道甩尾如雷霆之怒，頡袞鶪看準時機抓住艾歐的尾巴，借力跳到他的頭頂，展開烈羽，堪比日耀的金輝。
龍與鳳凰對峙著，將風眼內的平靜也打破。
艾歐張開巨口利牙朝頡袞鶪猛撲，頡袞鶪側身閃去，又化為金黃璀璨的螺旋順著艾歐左背刺去。艾歐翻身反過來一掌將頡袞鶪抓在手心，放到自己口中一吞而下。
“好了沒，還在上麵磨嘰什麽？趕緊把風暴停下來，再繼續下去摧毀毓爚的不是鳳凰而是你們倆了！”聖清鑾髑看到了上麵的戰鬥，感覺有點不妙，但隻能仰首催促道。
頡熲鳩回首望去，風暴依然沒有消散，更不見姐姐的蹤影，哽咽一聲，兩行清淚不禁滑落臉龐。
艾歐抱緊懷中的神淩珺翊，剛想要朝聖清鑾髑點點頭，卻突覺喉中傳來一陣刺痛。站在他正下方的聖清鑾髑清楚地看到艾歐脖頸處出現一道巨大明顯的裂痕，裂痕處呈現耀斑的顏色。裂痕逐步向下迅速延伸，緊接著是艾歐的胸口和腹部，與此同時艾歐的脖頸爆裂開來，血雨傾斜，碎裂的鱗甲紛紛散落。聖清鑾髑被飛來的龍鱗一頭砸倒在地，她身旁的地被染得殷紅。
龍卷風慢慢消散而去，艾歐的胸口緊順脖頸之後爆炸，又是一陣瓢潑血雨，艾歐不得已變成類人模式，向昏迷的神淩珺翊的龍牙上墜落。
隻見頡袞鶪帶著她滿目瘡痍的身子和血爪在空中飛旋，好似雨中漸離飄舞的梨花。她血紅的雙眸緊盯艾歐，鋒利的鉤爪緊咬不放。現在正是終結龍王的時候，她絕對不可錯失這次良機。她等待這一天，整個鳳族等待這一天已經好久了。
“你的性命已如風中殘燭，龍王！”她加速飛上前去重踏艾歐血流不已的胸口，蹬躍而起後空翻滾。本受重創的艾歐被踩上這一腳，更是無力攔下頡袞鶪接下來的進攻。隻聽頡袞鶪發出一陣駭厲的鳴叫，向艾歐徑直刺去。
聖清鑾髑從艾歐鱗甲下麵爬出來，見艾歐就要被頡袞鶪刺中，也來不及整理暈乎乎的腦袋了。她趕緊抓住一旁的鱗甲向上使勁扔去。這一扔正中直飛而下的頡袞鶪，和堅硬的鱗甲相撞的她瞬間眩暈過去，眼前一黑朝地上摔落。
聖清鑾髑猛踩大地，在龜裂的縫隙間飛出來幾顆璀璨的黑晶石。她將它們一一抓到手中，朝下墜的神淩珺翊扔去。黑晶石在她體無完膚的背脊上依次爆裂，數秒後她便化為類人形。艾歐見神淩珺翊類人化，很快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聖清鑾髑敲敲自己腦袋，清醒過來，趕忙在他們墜地之前展開宸曜穹。淡淡的山吹色壁障在刹那間擴大，覆蓋住整個毓爚。
艾歐和神淩珺翊轟然落地，卻未驚起一粒塵埃。他捂著胸口，抱起神淩珺翊轉身跑向聖清鑾髑，臉上的淚痕依舊清晰，“為什麽……為什麽神淩珺翊沒有受到宸曜穹的保護？”
聖清鑾髑皺皺眉，麵色一下變得土灰。她趕忙接過艾歐懷中的神淩珺翊，見她傷痕累累，突然大吼道，“我說過不要和鳳凰正麵交戰的！毓爚的防禦係統激活之時，宸曜穹的保護就會被收回。我告訴過你們的！”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應該提醒她的。”艾歐神情恍惚地跪在母女倆麵前，甚是自責道，“可是誰知道她僅僅堅持到毓爚的進攻係統剛剛激活之時就已經千瘡百孔了？”
聖清鑾髑猛地抬起頭，驚訝不已地望向艾歐，“什麽！你說什麽！她在進攻係統激活前就已經被攻擊了？”
艾歐艱難地點點頭，他不大想肯定這個事實。“是的。”
“宸曜穹隻會保護自由意識自主生命體。神淩珺翊沒有受到保護，難道……”聖清鑾髑眸中的驚異未曾褪去。
“不可能，神淩珺翊不是你的女兒嗎？”艾歐抱起神淩珺翊向城中跑去，“我們得找到神贖琉玉，我們得為她治療。”
“不行，現在不行。”聖清鑾髑攔在他倆麵前，“你們得離開毓爚，帶著鎮天門內的所有龍。神贖琉玉也在那裏，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療傷。”
“我們？你要留在這兒？”艾歐皺起眉頭，“我們沒有時間了，神淩珺翊她……可能快死了。”
“我說過我哪也不去了，而且出了毓爚她才會死。”聖清鑾髑頓了片刻，又呸呸幾聲。“好吧我知道我不應該這麽咒我的大女兒，但是她肯定撐得過來。我也相信神贖琉玉的醫術。”她望向穹空中停滯的鳳凰，“鳳凰會先搶占毓爚在我意料之中，他們看中了毓爚的宸曜穹。但他們也知道的，沒有我就沒有宸曜穹。放心吧，他們不會拿我怎麽樣，而且毓爚會一直都在我的監控之下。”她搭上艾歐的雙肩，委托重任，“聽好了龍王陛下，你的傷養好後，派誰都好，一定要聯合所有的龍類，一起反攻鳳凰。”
艾歐支支吾吾地答應，“我知道，我知道的。可我還是不放心，恐怕神淩珺翊她……”
聖清鑾髑搖搖頭，“總有一天，會有一頭龍從龍族中成長起來，照亮我們最黑暗的時刻，直至萬眾一心。”
聞言疑惑的艾歐怔了幾秒，見鳳凰大軍依然氣勢凶猛，隻好向聖清鑾髑點頭答應。
聖清鑾髑隨即欣慰一笑，緊跟在艾歐身後，“好，我掩護你們，快走！”
毓爚的上空瞬間傳來了沸騰的歡呼聲，像是要把宸曜穹掀翻。
“他們撤退了？為什麽？”蒼穹頂上的一隻雄鳳在同伴們的歡呼雀躍之中好奇地問道。
頡熲鳩飛到雄鳳的身旁，微笑道，“因為姐姐。她力挽狂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