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蒼白的紅十月（38）

  “隻有他一個龍嗎？”帶領大部隊的頡熲鳩凝眸緊盯艾歐，不禁有些生疑，“他背上的龍哪裏去了？”


  艾歐緊貼山穀飛翔，繞到山背後麵，一時消失了蹤影。頡熲鳩滯空撲閃幾下翅膀，身後的大部隊立馬改變隊形，兵分兩路打算包圍整座火山。


  鳳凰們如同疾風般把火山圍住，像是火山已經噴發出一圈圈赤紅滾燙的岩漿。頡熲鳩向艾歐停留的地方望去，依稀見到一個類人化的龍的身影向山洞內跑去。她的眼珠子跟車軲轆一樣轉了幾下，覺得艾歐可能是在充當誘餌。真正能扭轉局勢力挽狂瀾的龍，可能是這個類人化的家夥。


  “繼續追擊艾歐，有什麽特殊情況及時報告我。”頡熲鳩說完，調頭發現龍類已經消失在視野裏。想必她已經進了山洞，她便立馬也跟進去。


  艾歐揮舞著鈷藍的雙翼在空中回旋，身後火光衝天，千鳥怒焰。“怎麽回事？為什麽還會有這麽多鳳凰追來？難道宸曜穹沒有給予神淩珺翊保護嗎？她在聖清鑾髑的庇蔭下應該是可以牽製住所有鳳凰的！”


  一邊這樣想著的艾歐，回繞過火山，他的前方又赫然出現漫天火雨。他不住咬緊牙，逐漸充血的金眸漸漸變為橘紅，就地拔高直衝九天。他撕裂掠過的空氣，卷起一層音爆，躲入柔雲之中。本以為可以借此擺脫鳳凰，回首望去，他們依然窮追不舍。


  艾歐後空翻過來直麵鳳凰，揮舞他足以遮雲蔽日的龍翼，卷起無形凜冽的風。烏雲密布的天空中，以艾歐為中心形成一個圓圈，逐漸向外散布，壓頂的烏雲一一隨風消散。而在那不住擴大的圓圈中，是朗照的晴日。那是多麽絢麗奪目的日耀，在稀薄的水霧間，投下縷縷虹彩，仿佛至若心曠神怡的仙境，是災難後的曙光。


  人們打開門和木窗紛紛走了出來，躲在橋底的父子探出了頭，穀倉裏躲藏的人與龍相視一笑，一起衝出陰暗直麵明媚陽光。


  在艾歐極為強大的風壓下的鳳凰僅是維持不動就已是非常困難，哪還有功夫去朝艾歐進攻。他們隻是恍然失神了一會兒，然後一起有節律地拍打羽翼，生產足以與艾歐的風壓抗衡的氣流。


  狼狽逃竄的神淩珺翊見艾歐正在她的頂上，一邊向身後的鳳凰發射骨刺，一邊旋翼高升而起。她身後的鳳凰一路躲躲閃閃，很輕鬆的就閃避過去。


  “她要和龍王會和了！不能讓他們在一起！”頡袞鶪破音大吼，雷厲般追上去，赤紅的身影好似烈火中的穿雲之箭。她亮出鋒利的雙爪朝神淩珺翊翻轉過去，像化為一顆鮮紅的火球。神淩珺翊尾骨的鱗甲在她緊湊又瘋狂的攻擊下爆裂開，背部的骨刺被剔落精光，粼粼血光從脊椎處迸現。


  神淩珺翊正要呼喊艾歐，卻突感背後傳來蝕骨般的疼痛，讓她差點摔落下去。頡袞鶪從她傷痕累累的背上跳下，飛到她的麵前，雙眸同樣亦是盛盈的橘紅。


  “這麽久支援都不到，肯定是被隕石阻斷了去路。”頡袞鶪滯空大笑，“是天要亡爾等龍族，而興我鳳凰也！”


  神淩珺翊發出類似嗬嗬的低吟，似乎是在表示對鳳凰的鄙夷。她再怒吼一聲，喉中向頡袞鶪噴吐出炙熱的烈焰。頡袞鶪揮展羽翼緊貼烈焰邊緣，擦出點滴星火，雙腳刺向神淩珺翊的左眼。神淩珺翊閉息揮手，想要把頡袞鶪抓在手中，卻被頡袞鶪靈活地躲開。頡袞鶪飛到神淩珺翊的龍腹下方，雙翼緊縮旋身，化為一道火紅螺旋直刺神淩珺翊。腹部的鱗甲在猛烈的衝擊下瞬然破裂，接二連三地綻開，甲殼下的皮肉並非緋紅，而是透露著日冕之色。


  神淩珺翊不住仰天長嘯，但有氣無力地朝頡袞鶪揮打幾下，也沒能打中靈活無比的她。


  “集中進攻腹部，用你們最熱烈的火焰迎擊這頭龍！”頡袞鶪高昂地指揮道。剛好趕到的鳳凰們陸陸續續朝神淩珺翊的腹部吐出真火，在接觸到她腹部上的日冕時瞬然爆炸，產生在晴空中都刺眼的火花與濃密的黑煙。


  頡袞鶪和鳳凰們都提心吊膽地盯著黑煙之中，他們可以肯定的是這頭巨龍還沒有死。她既沒有掉下去也沒有投降，說明她依然有把握和鳳凰對抗。


  但那也僅僅是殘喘，是微漠的掙紮。頡袞鶪已經破開她腹部的鱗甲，鳳凰們也對她造成了不可小視的傷害。即使她生命力如斯頑強，也攔不住頡袞鶪下一次的全力進攻。龍族滅亡之時日已是注定，從今以後他們會迎來全新的統治者。


  黑煙緩慢地散去，鳳凰們血脈膨脹，心跳都提升到了極致。遍體鱗傷的龍影漸漸顯露，她的瞳孔不再是橘紅般豔麗，而是極為純粹的黑與白。黑白眸間的白黑紋交錯著，分別是一把無往不利的劍和一塊堅若磐石的盾。


  頡袞鶪赫然怔在空中，她被著純然凜冽的雙眸嚇住了。那是何等暴戾的殺氣，所有的憤怒怨恨與斥責交雜於其中，好像要將業火遍布世間。直視著神淩珺翊的雙眸的她，突然感覺到一種愧疚感，來自她心靈的最深處。巨龍盯著她，盯著整個鳳凰的眼神，像是受害者對施害者的怒斥與痛恨，讓她不禁覺得自己，乃至整個鳳族都罪孽深重。


  神淩珺翊在頡袞鶪愣住反省之時一掌撲來。頡袞鶪一驚，瞬然化為飄零的火焰。神淩珺翊一掌扇空，火焰又在神淩珺翊的背後聚合變成頡袞鶪。


  “看看你的身體狀況吧，為什麽還要與我們鬥爭到底？”頡袞鶪厲聲詢問道。


  “諸行無常！”神淩珺翊嘶鳴同時又是一掌上前，速度之快仿若瞬移到頡袞鶪麵前般。龍爪落下猶如迅雷之震，一聲霹靂將頡袞鶪打出百米之外。宛若落星劃過天際。


  頡袞鶪在空中調整姿態，重新振翅展翼。她望著向龍王艾歐會和的神淩珺翊說道，“龍族都是這樣的怪物麽？”話音未落，她猛吐一口鮮血，噴灑在自己的羽衣上。“好狠的一巴掌啊……咳咳。”


  她感覺自己全身的器官都翻江倒海，七零八落一樣，有股說不出來的難受感。但她清楚現在還不是撤退的時候，鳳凰還沒有完全勝利，她就算是死也要在死之前看見龍王艾歐被剿滅。


  於是她再一次的化為疾馳的烈火，朝鳳凰大軍飛去。


  地脈回廊裏麵什麽也沒有，幹幹淨淨的反射著僅有幾顆亮眼的寶石微微閃耀的夜光。聖清鑾髑對於自己身體的清潔當然很在意，她對於天天在地上亂丟垃圾的家夥恨透了，那可是她的身子。


  被煮爛的青菜、腐爛的牛雜豬雜、打磨壞的鐵器、隨意亂潑的髒水……“啊啊啊啊——”她抓著頭發發了瘋似的撓來撓去，宣泄著積累已久的不滿。


  “站住。”聖清鑾髑的話音剛落，頡熲鳩的聲音又起。攜夾著她的爪子在石頭上噠噠噠噠的聲音，慢慢地從黑暗中出現，來到聖清鑾髑的麵前。


  聖清鑾髑皺皺眉，她能認出麵前的女子是隻鳳凰，但她不清楚她來幹嘛，還有她是怎麽進來的。她想了想，好吧，山洞什麽都沒有，就算是人類也能安然無恙地進來。所以她一直在後麵跟蹤？而自己和艾歐卻都沒有發現？真是奇怪，她感覺自己的脖子一點都不發熱。脖子發熱可是龍類特有的反應——這是在察覺到異樣和遇到危險時的即時反應，以及與陌生的同類相見之時才會有的身體提示。


  頡熲鳩也皺皺眉，滿麵疑惑地望著龍類。她撓撓腮，又說，“你好，我是鳳族丞相之一，頡熲鳩。”她規規矩矩地和龍類打招呼，盡管她知道龍類可能不吃這一套。但她隻需要拖延時間就夠了，就算隻有一點點也好。


  聖清鑾髑挑起眉峰，上下打量了一下麵前的鳳凰，覺得她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明明知道龍鳳在開打還對自己說“你好”。她向前走了幾步，下意識地朝鳳凰的額頭伸出手，但很快驚覺了，又收了回來。她對自己搖搖頭，連連歎息，然後轉過身，一言不發地繼續前進。


  頡熲鳩嚇得一時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不知道龍類剛才為什麽停了下來，如果她的抬手不是攻擊前兆，那又會是什麽？她本來想慶幸自己，但想到還要去為鳳凰拖延更多的時間，現在慶幸未免太早了。萬一繼續拖住龍類的時候，她一憤怒把自己宰了呢？

  所以她咋咋舌頭，繼續跟了上去，“我作為鳳凰的代表，是想來與龍族談判議和的！”


  聖清鑾髑頓了片刻，若無其事地繼續向下。龍鳳兩族的議和關她屁事，如今這種情況簽訂的絕非平等條約，如果自己因敵眾我寡擅自簽訂城下之盟，搞不好還要遭受無數同胞的唾棄和謾罵。這種不劃算的議和形式怎麽想都不符合邏輯，她才不願意簽。


  “我們一直以來都希望與龍族平等互利，而非長久以來的冰冷關係。”頡熲鳩繼續說，她絕對不會放棄一點留住龍類的希望。“我們從龍族積極救援我族遇難者可以看出，龍鳳兩族的共和共榮是指日可待的。”


  聖清鑾髑一聽，隻字未發，毅然加快了深入地脈回廊的步伐。這隻鳳凰盡管胡說八道，她忽悠忽悠青少年的龍還可以，但想要忽悠自己還是太年輕了。按照她的意願，若是鳳凰要與龍族真心共和，還會在天災大作之時襲擊手無寸兵的艾歐麽？要是真把龍族當作患難與共的盟友，他們就應該在災後以救援者的身份出現，而不是現在以侵略者的身份挾天子以令諸侯。


  不過就現在的情勢來看，可能沒有一個諸侯趕得過來。除了本來就在毓爚的聖清鑾髑。


  頡熲鳩見龍類完全不搭理自己，不禁浮躁起來。這種一句話都不說悶悶的家夥是最讓她心急如焚的。


  於是頡熲鳩快步跑向龍類，在她的身旁亦步亦趨，“我知道目前的形勢所迫，你不會聽我半句話。但我們並非要趕盡殺絕，我們希望就這次天災與龍族重新劃分地域。”頡熲鳩麵容嚴肅，但龍類的臉頰更為冰冷，“近日我們在屬於我們領域內發現有兩頭龍在砍伐樹木。我們多次警告他們依然無果，還被威脅生命。我們希望就此明確領地範圍，好共同駐守邊境，防範霜……啊！”


  龍類抽出腰間的刀，劍影劃過，讓頡熲鳩失聲尖叫。她望著自己麵前的龍類，夕陽般的眸子正死死盯著自己。雖說煜煜生輝似夕陽，她卻感覺到的是冰山般的寒冷。她晶瑩的眸子好像會說話，無聲地向頡熲鳩傳遞著:“再跟我說話就殺了你！”


  聖清鑾髑離開頡熲鳩，繼續深入地底。她來到一扇封閉的石門前，咬破自己食指擠出幾滴鮮血，按壓在門中間的紅寶石上。塵封的石門瞬然消散，一間雪白與赤紅相間的，由密密麻麻的巨大的龍鱗嵌組而成的偌大的房間映入眼簾。周圍的岩漿緩緩流淌，透過鱗片的縫隙投下絲縷淡金，亦如冬季的淺陽，在鱗片的反光下，整個房間被映照得雕欄玉徹、飛閣流丹。


  這裏是她的心髒，隻有她才能進入的絕密之地。她亮出利爪，切割開自己的胸口，掏出血淋淋的靈樞，放置到房間地麵中央的凹槽內。


  “朋友們，我並非有意打擾你們的安眠。但為了讓艾歐不是我們龍族最後一代領袖，希望你們都能聽從我的召喚！”


  靈樞嵌入，整個房間忽然顫抖起來，四周陸續傳來鏗鏘之聲，大量的岩漿從八方向靈樞緩緩流動，整個房間瞬間變得無比輝煌，宛如鎮天之曜日。


  覆蓋在毓爚上空的宸曜穹褪去它的山吹色，向地脈回廊回縮。整片毓爚的大地都活動起來，地動山搖。巨石山垣不斷地變形，發出猶如轟隆雷鳴的巨響。對準了鳳凰大軍的火山口噴發出漫天的岩漿，本是晴空無雲的天氣又被塵埃染上壓抑的灰，飛沙走石在一瞬間卷土重來。真正的岩漿噴發出來了，一時間山崩地裂，震聲如雷，鳳凰們方才的包圍圈完全不及這火山噴發的十分之一磅礴。數不勝數的岩漿混合物鋪灑在鳳凰的身上，讓他們接二連三地從空中栽倒。


  頡熲鳩見龍類消失在黑暗中，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她握住刀柄左右搖了搖，感覺好像並沒有插進自己的肉裏。她隨即低頭一看，這鋒利的刀不偏不倚地插在她的羽衣裏，把她定在石頭邊上。


  鳳凰類人化的羽衣就是他們的羽毛，撕下來可是有點疼的，但現在也沒有任何逃脫的辦法了。她慢慢邁動步伐，小心翼翼地順著刀鋒前進，盡管有些絲縷般的疼痛，倒也無所謂。比起自己的命來說，這點小傷實在不算什麽。


  她脫離開身，回首望向插在石牆上的刀，上前去試著拔了拔，沒有任何的動靜。也許是鳳凰的爪子就不適合拿這種刀吧。她搖搖頭，趕緊展翅飛回地麵，她希望自己拖延到足夠的時間。


  石窟忽然開始劇烈地震動，頡熲鳩暗呼不妙，加快飛行的速度。周圍不牢固的石柱因為震動而掉落下來，頡熲鳩隻得全神貫注地去一一閃避，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黑暗的洞穴之中迷失方向。


  她下來的時候可隻有一條路，可她現在卻覺得道路迥乎不同。隨著周圍久不停息的震顫，她覺得這個洞窟，整個地脈回廊都在變形。


  這不是錯覺，洞口的光線正在逐漸變小。她在洞**不能保持最大的速度，否則就會一頭撞死在斷石上。眼見洞口的光線隻有一絲一縷，她也什麽都管不了了。出不去就隻能被石頭活生生壓死。於是她立馬加快速度，化作火焰透過快要完全閉合的洞口，終於重見天日。


  毓爚上空的晴日，不知何時變得如此刺眼。頡熲鳩眯起眼，下意識地舉臂遮陰。她望向遠天邊的雙龍和火雨，早已分不清界限，隻得重振雙翼加入戰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