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蒼白的紅十月（27）
山巒還是青青的山巒，重重疊嶂的梯田慢慢隨風搖曳，像是有一群小狗撅著屁股在搖動它們毛茸茸的尾巴。
神贖琉玉坐在山頭對麵的山頭，雙手撐著她苦悶的臉，板滯地望著梯田。她慶幸自己不是狗，不會有那種茸毛尾巴。那種尾巴看起來天生就是要被摸來摸去，她才不喜歡被其他家夥胡亂地摸。
碧霄上的鴻雁帶著近乎哀鴻的呼喊飛越，神贖琉玉撫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緩緩地抬頭望著青天白雲。秦彥梟的死訊她已經收到了，全天下的龍沒有一個不知道的，並且他們還知道是神贖琉玉的姐姐神淩珺翊殺的。
一開始他們說，舞姬怎麽能殺了秦彥梟。
後來他們又說，舞姬怎麽能殺了秦彥梟！
然後他們再說，舞姬殺了秦彥梟，她的全家也都不是好惹的。
於是神贖琉玉被從軍營中貶職，左遷到毓爚，臨近首城的另一塊區域。這裏並不歸艾歐直接管轄，而是由聖家來規定當地的規章製度。所以當地龍類和人類要遵守的規則與首城迥乎不同。
毓爚的占地麵積十分之大，在整個龍族疆域之中僅次於首城靖贇京，由此可見聖家與艾歐的關係之密切，才得以獲得如此之大的管轄領域。
初來乍到的神贖琉玉並不知道這裏的規矩，她還要去聖家的執政府登記貶職的相關信息，否則她就是個沒有身份的悖獸。其實她連聖家也不是很清楚，可以說很多龍類都不清楚聖家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家族，因為他們從來都不露麵，即使是在艾歐的各種慶典上，也未曾見到他們家中的任何一員。
也許神神秘秘的聖家中有龍比艾歐厲害，或者他們家族掌握著艾歐的把柄。神贖琉玉想。但她現在不想思考任何事情，這些天來一直讓她茶飯不思、耿耿於懷的即是秦彥梟的死。
如果她沒有懷上秦彥梟的血種，也不必如此憂心忡忡。可既然懷上了，再說拋棄也為時已晚。何況她與秦彥梟並非正式的夫妻關係，頂破天算一個小妾，又有誰會願意收養她這個可憐的遺妾呢？
她現在的胸口沉悶悶的，怨憤積累在胸腔中，卻沒有地方釋解。如果打自己肚子能夠沒有疼痛地把秦彥梟的血種扼殺掉，她肯定很樂意做。可是問題在於她打自己一拳會疼得痛不欲生，在地上連連翻滾。她之前已經試過了。
如果有一種藥物，能夠不對母體產生傷害，又能殺死胎兒，她絕對會很開心地喝下那瓶藥。絕對。她默默地又重複了一次。
但就是沒有，這種藥物不可能有。至少目前來說沒有。並且她也不忍心扼殺一個嶄新的生命，縱然他或者她的父親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混蛋，神贖琉玉依然不會把他也當做他父親一樣看待。因為剛剛出生的胎兒將會和潔白無瑕的寶玉一樣散發著誘人注目的光輝，神贖琉玉有信心教好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把孩子培養成百裏挑一，乃至萬眾矚目的新龍類，讓別龍對神家刮目相看。
她必須要撫養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血肉。
於是神贖琉玉從青草慢慢順風流動的山頭站起來，拍了拍裙後的灰塵，邁著娉婷的碎步向山下走去。
臨近山腳的是人類村莊，神贖琉玉不用看那些泥巴草屋就能知道，因為隻有人類才會種田，龍類從來都是依靠捕獵來維持生活。她跳下嶙峋的石頭，輕盈地落在泥地上。她駐在原地，又多踩踏幾下，不禁皺起眉來望著地，她感覺這裏的泥地和靖贇京的泥地不一樣，這裏更為硬實一些。
她摸了摸地麵，然後看看自己的手指，上麵竟然沒有沾染一丁點泥塵。她瞠目望著自己的手，臉上盡是不可思議。這不都一樣是泥巴地，這裏怎麽不會沾染上？她驚疑地思索著，又一巴掌猛拍在地麵上，再抬起來依然是沒有土塵。她凝目望著自己的手，覺得自己的手會不會是個假的。
急促奔馳的馬蹄聲從她背後轟然闖過，她一邊收束住自己因馬車經過而吹起的長發，一邊向馬車望去。然後她不禁又瞪大了眼睛。無論是馬蹄踩踏又或是木輪滾動，都沒有在泥地上留下應有的痕跡。馬車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如同從異世界穿越來的幽靈。
她重重地邁出步伐，用力重踏泥地，仍未有一粒塵埃應力而出。她目瞪口呆地望著地麵，僅僅是望著，她不知道這裏究竟有什麽奧妙之處。她想，如果自己懂一點魔法，也許能夠看出來這裏運用了什麽辦法。但是她是一個醫生，醫學最偉大的地方就是可以根治龍類的疾病。魔法可不能根除病症，隻能緩解病症的症狀，也就隻是圖一時之快而已。所以魔法在龍族內並不太被看好，但在戰場上的快速治療以抑製疼痛，還是魔法更加見長。
其實她也有可以減輕疼痛的藥，並且還能提高龍類的興奮程度，讓龍類的戰鬥力得到一定提升，更加熱血澎湃地為他們的主子賣命，視死如歸。
這種藥被稱為龍蘭冰，它擁有極佳的疼痛緩解效果，隻要吃下經打磨而呈顆粒狀的白色粉末，就幾乎能抑製一切疼痛。不過持續的時間並不長，龍類通常需要連續吃上幾口才能撐過去。並且龍蘭冰的副作用極小，僅僅隻是略微的眩暈和眼脹，並不會影響正常活動。
神贖琉玉有理由相信龍蘭冰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藥草，如果她有塊屬於自己的土地，一定要在上麵種滿龍蘭冰。那麽當她站在自己的農田前，看著隨著和風緩緩飄絮的淡藍的龍蘭冰的葉子，肯定會非常的幸福。她已經可以想象到那時候的幸福美景，所有龍都不必再為痛苦而發愁。
雖然她不知道龍蘭冰能否緩解精神上的挫折，但她猜測並不能，一類植物的效果不可能影響到龍類的心智。除非龍類吃龍蘭冰跟吃肉一樣狼吞虎咽，並且餐餐都吃，那她就會認為龍蘭冰已經侵入他們的心智了。
她回神過來，望著漸漸遠去的馬車，不禁搖頭唏噓。那肯定是個人類坐在上麵，龍類才不會用到馬車這種工具，因為自己本身就會飛行。可是現在明明是龍類所統治的時代，怎麽會有讓人類隨便使用馬車的規矩？就算是由對人類極其寬鬆的艾歐統治的靖贇京也沒有讓人類如此自由，難道這就是毓爚獨自定下的規矩？
真是恐怖，全憑自己一家為如此之大的區域製定規則，而統一天下的艾歐竟然沒有權力插手。這是何等的可笑。神贖琉玉開始懷疑究竟是不是艾歐獨自一龍征服了所有部落的首長，然後統一整個龍族。
如果聖家可以隻手遮天，那麽其他地區的家族也是一樣。如果不是艾歐麾下擁有十萬大軍，他們肯定會想方設法從艾歐手中奪走皇位。
神贖琉玉搖搖頭，讓自己不再繼續想下去。她現在的重點可不是胡思亂想，艾歐會不會被迫退位，讓出皇位和她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她現在關注的隻有兩點：一是聖家執政府究竟在哪，二是為什麽泥地上不會揚起塵埃。
“殿下為皮爾提瑟婭徹斯特·神贖琉玉麽？”
輕柔優美的女聲從神贖琉玉的身旁傳入耳際，她怔然地站在原地，覺得這優柔的聲音如同青鸞的悅耳的啼鳴，又如同姐姐神淩珺翊在她的耳邊輕撫。
“殿下可是皮爾提瑟婭徹斯特·神贖琉玉，前來毓爚執政府做官員登記麽？”雌龍咳嗽兩聲，重複了一遍。
神贖琉玉不由得渾身一顫，驀地回過頭看著詢問她的雌龍。雌龍眉清目秀，有一席烏黑的長發，在陽光之下反射著介於深藍色和棕黑色之間漸變的靚麗。後頸發根順著長發交叉扭轉在一起，理成極長的低馬尾，不可思議地到及她的膝後。直到發末都是清爽的披散著，看起來柔順飄揚。
如果有風吹拂，肯定會像披風一樣飄起來吧。
額前是薄薄的劉海，左右的側發順延到她的玉頸，遮住了額邊和少許雙頰。劉海中間的秀發較為厚實，隱約能看到前額與清秀的眉。她的雙眸大而晶亮，煜煜生輝的碧金中的朱紅的眸子間豎起一道棱形的黑，如蛇瞳般，又似美麗的落日餘暉。在她右下眼瞼的下方，蘋果肌之上，有一顆棕黑的淚痣。
其實所有龍類的眼瞳都會隨著環境光來調整瞳孔形狀。無論花紋怎樣變化，到了光線強烈的地方，眸中的瞳孔都是一道黑色的細縫；到了光線昏暗的地方，眸裏的瞳孔就會變成炯炯有神的橢圓，幾乎占滿了眼眶，隻給金輝留下一點點的空隙。
她穿著朱紅的對襟齊胸襦衣，玉頸處由紅繩係著一顆翡翠。她的腰間圍著銀色的龍鱗腹甲，配備著一把帶有黑色刀鞘，金花輝煌裝飾的長刀。腹甲的右邊也打著複繁交錯的更大的紅繩結，似乎是用來佩刀用的。下身的玄黑色赤紋裙長及腳裸，連她的長靴也是黑色赤底紅鞋帶，露出微小的雪白腳背。鞋頭的銀刃閃著光，像是犀牛角一般。
“呃，對……我是神贖琉玉。”神贖琉玉愣然答道。
“殿下目及必為執政府，請與在下來。”雌龍恭敬地說，隨後轉身帶路。
神贖琉玉又愣了片刻，隨後才跟上。她覺得這個雌龍實在是太過於官方化，其實對於她來說，能夠好好帶路就夠了，不需要那麽多尊稱敬稱。
“你叫什麽？”神贖琉玉快步跟上去，問。
“能讓殿下知吾之名，乃在下此生榮幸也。”雌龍右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胸脯，朱紅的雙眸中閃爍著晶瑩的光。“不過目前還未能訴與殿下，敬請息怒。殿下僅需知鄙姓為聖方可。”
“好吧，那就請帶路。”神贖琉玉無奈地點點頭。
聖家真的如同傳說一樣神秘，就連名字也不肯透露。神贖琉玉覺得這詭異的泥地也肯定和聖家有關係。而自己旁邊的這個雌龍肯定是聖家的龍，如果能通過她來了解一些和毓爚相關的事情，肯定是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