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蒼白的紅十月（25）
劉君卓扒開麵前的草叢，又俯下身子變得更低。在這樣漆黑的充滿著悲淒與恐慌而慘叫又難寐的夜裏，不會有誰注意到他，但他身後的神淩珺翊和姬靖瑤就不好說了。
其實神淩珺翊還可以商量，但是姬靖瑤聽不到是個大問題。無論村民們的極度驚恐及悲憤所發出的尖叫與嚎哭有多麽的大，就算快要劃破整片漆黑的夜空，她都不可能聽到哪怕一絲微毫的聲音。而且姬靖瑤的身材不高，站在草叢中就隻剩半個頭露出來，和神淩珺翊站在一起簡直像是母親和幼兒一樣的身高比對。並且神淩珺翊還好像是故意一般的，在姬靖瑤麵前來去眺望村子的情況，剛好擋住她的視野。
所以姬靖瑤既聽不到村民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夫愛妻與愛子被一同慘殺而發出的絕哀氣斷的痛鳴，也不曾看見其殘忍且血腥至極的慘狀。劉君卓擔心這會影響她對當前情勢的認知，如果她當前沒有建立起危機意識，而不慎死在龍類的惡爪之下，人類以及萬物的未來就可能沒有希望了。
因為隻有她才知道如何啟動和使用虛空向量。
如果她留了後，一切都好說，劉君卓現在也不會汗毛直立地擔心她。但是沒有人願意與她結為親家。劉君卓每次想起就氣不打一處來，勃然不悅的他臉瞬間黑下來，不自主地攥緊拳頭，恨不得要對那些詆毀侮辱姬靖瑤的人們大發雷霆。可即便是他也沒有辦法。如果他不是村長，他想怎麽打就怎麽打，犯事了就犯事了，自己好好發泄一番，也為姬靖瑤教訓了他們，自己肯定會心情愉快吧。而他為了不讓村子內的婦女兒童見到不好的殘忍的一麵，他不得不克製住自己內心的衝動。
其實他為了人類的未來，什麽都願意做，隻不過如果與姬靖瑤再結為婚姻，他的良心會對不起神慈必安和自己的五個孩子。他的後半生就可能在抱愧中終日惶惶不得安，度過煎熬的晚年。
又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傳來，接下來便是夾雜在悲痛啼哭中的眾龍類的嘲笑。劉君卓從憤恨中驚醒，睜大了眼睛認真地看向慘不忍睹的屠宰場。雙膝跪在殷紅的土地上，彎腰俯首而卻不見其首的人，僅僅空是一具抽搐的屍體。可稍稍往旁邊望去，便是可怖的滾動著的頭顱，瞠著飽含怨念與不甘的雙眸，直直地看著劉君卓，使他心裏發毛，不禁毛骨悚然。
但很快他的恐懼即消散而去，又被如同湍流般湧上的悲痛填滿。悲慟的他覺得自己的眼眶變得溫熱又濕潤，眼前的視野一片模糊。他啜聲悲咽著，伸出發著抖的手揉了揉眼，淚滴從眼角邊緩緩滑落，滴在神淩珺翊的尾骨上。因為剛才被痛苦地斬首的人，即是他的哥哥劉德順。
他應該帶著劉德順和神淩珺翊一起去神廟的。現在他是尤其的自責與愧疚。
劉德順幫了他很多，盡到了一個哥哥的最大責任。在剛剛擔任村長一職時，為了改變村子敗落衰亡的走向，劉德順為劉君卓出謀劃策，肝腦塗地。利用層層疊疊的山體做梯田便是劉德順的主意，如果沒有他，可能整個村子的人都已經餓死了。
劉德順的一生雖然很短暫，但他一直伴隨在劉君卓的身邊，形影不離。劉君卓暗自在心底裏發誓，如果自己能夠把剩下還活著的人們全部救出來，等有機會就一定要為劉德順好好地悲悼，辦理白事。還要撿回他的頭顱，一直伴宿在他的屍體旁邊，直至他安心上路。然後要為他搭建一座紀念墓，墓前立上碑碣，碑碣上刻上關於他的所有的碑銘，碑陰刻錄他誌忠的每時每刻。
劉君卓擦拭去悲涼又晶亮的淚，舉頭望向當空皓月。他打心底裏希望現在有一位神明能不拘一格地降下凡間，來幫幫背城借一而走投無路的他。
“沉默了那麽長時候，你到底有沒有想出辦法來啊，劉君卓？”神淩珺翊推了推劉君卓，蹙眉問道，“如果想不出來，就讓我直接衝上去做誘餌。”
“你在找死，蠢貨。”劉君卓朝神淩珺翊翻了個白眼，“我正在想，不要打擾我。你給我小聲一點，被龍族發現就大事不妙了。”
“蠢貨？你膽敢罵我！”神淩珺翊豎起食指指著自己，瞪著劉君卓不可思議地說，“你這不知好歹的人類，竟敢對我這麽說話？”
“你到底要怎樣，你難道不明白現在的形勢嗎？”劉君卓也皺起眉，略帶憤意地嘀咕，他覺得神淩珺翊笨嘴拙舌的。“我不會再和你吵下去了，如果你不想聽我的計劃，很好。”他逼視著神淩珺翊說，“那就躲回你的米甏裏去吧！”
“你……算了，我不和你一般見識，但是村民可是一個接著一個地在被劊子手屠殺，你竟然沉得下心。”神淩珺翊抱起雙肩，鄙夷著說，“你可真是個狠家夥。”
“現在殺了多少個了？”
秦騰飛的發聲讓劉君卓和神淩珺翊都屏住氣，拉著姬靖瑤一起蹲在草叢裏。
“十六個，長官。”劊子手兢兢業業地說。
“為什麽你們還是不肯告訴我神淩珺翊在哪裏？”秦騰飛背著雙手，在跪著的人們麵前來回踱步，憤然問道。神淩珺翊的血跡早已消退去，他無法再次精準地捕捉到神淩珺翊的信息，但他知道神淩珺翊的大概位置。她就在這座村子裏，一直沒有動過。
“告訴我你們就能安然無恙，不會再有人死去了，你們不想看到自己的本家被屠殺吧？”秦騰飛無法理解神淩珺翊為什麽還能沉得住氣，如此殘忍的濫殺都沒有把她引出來，看來她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以至到了萬無一失的地步。
人們默然不語，沉浸於失去親人的沉痛中。
秦騰飛搖頭歎氣，又走到另一邊跪著的人旁邊。那一批全是男人，並且由許多龍類戰士看守。他們是獵龍人，經受過專業的訓練，僅僅一個就可以和恢複龍身的龍類大戰三百回合不分伯仲的存在。雖然隻是龍類間的傳聞，但秦騰飛依然有所忌憚，他也希望自己的計劃百無一失。“你們都是獵龍人吧，有沒有見過神淩珺翊？你們應該知道我指的是龍。”
“他是雄是雌？”劉君卓昂首望向頭上的神淩珺翊，細聲問。
“雄……吧。”神淩珺翊撓頭道，“我也分不清，但是聽聲音是雄性。”
“雄性嗎？”劉君卓托著腮，冥思苦想也覺得秦騰飛的穿著並不像一個雄性應有的，他穿著青色的齊胸襦裙，隻不過有黑色的肩甲與蔽膝而已。
“卑鄙肮髒的蜥蜴，有種就放開我讓我和你單挑！”其中一個獵龍人掙紮著繩子，破口大罵，“如果我贏了就放所有人走，如果我輸了就……”
“好，我答應你。”秦騰飛手起刀落，刀珌飛揚。獵龍人身上的繩子瞬即被切開，紛亂地散落在地，隨後便有細絲如雨的血水漸漸湧出，灑在繩與土地上。他望著被脖頸被一分為二的獵龍人，漠然無情地把自己的刀刃收起，“從現在開始，好，你輸了。說吧，你打算怎麽辦。”
周圍刹那間變得悄無聲息，死一般的寂靜。
然後秦騰飛以手捂麵，假作抱歉地打破這寂靜，“噢，我忘記了，你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還有誰想要單挑的麽？如果不想，就乖乖地告訴我想要的，那樣我保證你們會獲得免死金牌。”
“該死，我一定要把這個令我惡心的娘娘腔千刀萬剮。”愊憶的劉君卓咕噥道。
“所以有什麽計劃嗎？”神淩珺翊不耐煩地問。
“嗯，我已經想到了。”劉君卓頷首，指向被俘虜的獵龍人，“剛才你也聽到了，他們是被稱作獵龍人的存在。是我們經過特殊訓練來專門討伐龍類的一批精英。他們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可以與龍類抗衡，很少有人能到達他們的境界，光是被稱為蓓蕾試煉的入門測試都很少有人能通過。”
“他們要幾個人才能打一頭龍？”神淩珺翊望了望那批被俘虜的壯漢，肌肉線條明顯豐滿，又問。
“一個人就能討伐一頭龍，如果他們不犯任何一點失誤。”從劉君卓嘴裏口口聲聲說出來的話，讓神淩珺翊疑惑地望著他。
“我說的是真的。所以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製造騷亂，釋放他們來和我們一起作戰。”劉君卓指向他們旁邊的龍類士兵的身後，“你看，他們的背後有著獵龍人被繳械的武器。”
“好吧，”神淩珺翊點點頭，微微起身，“我姑且信你一次。”
劉君卓又把神淩珺翊拉回來道，“等一等，現在還沒到時候。”
神淩珺翊不滿地嘀咕一聲，又蹲回草叢裏，失望地看著劉君卓道，“你這人怎麽……算了。”
“沒人回答是吧？那我隻好做出一點過分的事情了，這是你們逼我的！”秦騰飛等待片刻後怒吼道，抓起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把他拉到劊子手的刀下。看著明晃晃的斬刀，孩童望而生怯地嚎啕大哭。所有的人都為之驚心動魄，麵上寫滿了震驚與憤怒。
“你這無恥的惡龍，連孩子都不放過！”男人們渾身發抖，掙紮著想要掙脫捆綁，怒罵道。
“求求你們放過他吧，他還隻是個孩子。我們真的不知道你問的龍類在哪裏呀！”女人們含著眼淚，苦苦地向秦騰飛哀求。
秦騰飛沒有回答人們，冷冷地對劊子手下令道，“殺。”
劊子手舉刀，反射著淒涼的銀月的光，照在所有旁觀者的麵上，人心惶惶。
“現在不止更待何時？”神淩珺翊見刀正要落下，趕忙起身。這一次劉君卓沒有攔下她，而是自己也站起來衝上前去。現在已經不是躲躲藏藏的時候了，龍類把他們最為邪惡的本性展現了出來。
“住手！”一陣氣淩霄漢的女聲傳來。
在場的人們與龍們都為之一震，紛紛朝音源望去。正在執刑的劊子手，還有劉君卓與神淩珺翊也都怔在原地。劉君卓先是望了身旁的神淩珺翊一眼，他以為是神淩珺翊叫喊的，但其實是正疾步跑來的神慈必安。
神慈必安衝上前把劊子手撞到在地。與此同時，秦騰飛抽出腰間的刀刃朝神慈必安飛快般奔去。神慈必安立刻反身緊緊抱住孩童以保護。而劉君卓則記起了在神慈必安懷中滿麵涕泣的孩童的黝黑瘦弱的顏。他的父母是因為饑荒而餓死的，那是所有人都揮之不去的荒時暴月的苦痛。
父母雙亡，無人管教的孩子是多麽的可憐。於是神慈必安出於好心便收養了他。盡管她已經忙得不可開交，她還是陸續收養了許多不幸的孤兒，以自身僅剩但也是所有的光去溫暖他們。在劉君卓的回憶中，端莊美麗的神慈必安從未鄙薄過這些孤兒們，而是一視同仁又無微不至地照料和庇蔭他們。
這樣善良的，無論是人是龍，想必都會受到神明庇佑的。可是現在神慈必安卻要挨上秦騰飛的一刀，僅為一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孩童。那些跪著央求並痛罵著的旁觀的人們，僅僅也是旁觀而已，真心於孩童性命的，又有幾個？到頭來隻有神慈必安衝了出來。而他們無論是否被縛，以如今的情況，言辭都隻是為自己找的苟且偷生的借口罷了。
劉君卓的自私感頭一次如此的強烈。他希望神慈必安快點放手，不然死的就會是她，一個與自己沒有任何幹係的孤兒沒有什麽好救的，救下來也是白救。
刀影顯現，白刃就將要劈下。神慈必安毅然地更加抱緊了懷中的孩童，閉上了她的雙眼。劉君卓也目不忍視地閉上了眼，塞住雙耳，愣在原地。
但是傳來的並不是神慈必安的慘叫，而是刀劍碰撞的鏗鏘之聲，旋繞在劉君卓的耳際。他將信將疑地睜開眼，放開捂住耳朵的雙手。隻見神淩珺翊正站在神慈必安的身後，用斧尾骨擋下秦騰飛的刀刃。隨後她渾身燃起藍色的凶猛的烈焰，秦騰飛不得不放開刀刃，連連向後退去。
“終於把你引出來了，看來比起這些卑蟲的性命，你更關心你妹妹的。”秦騰飛盯著神淩珺翊，冷冷一笑，說。
“你這卑鄙齷齪的陰陽龍，何德何能去主宰他人命運？”神淩珺翊怒吼道，斧尾骨隨之變形呈劍盾的形態，滿身的藍色火焰暴漲。
“看來今日隻能提著你的首級去見艾歐陛下了！”秦騰飛勃然大怒，揮舞著刀劍朝神淩珺翊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