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蒼白的紅十月(23)
“是的,我正是擔心這一點。這也是我們將這些神廟和虛空向量修建的距離村莊如此之遠的原因。我們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龍類對我們虎視眈眈,就等著一個最好的時機來消滅我們。”劉君卓抬起頭,望向神淩珺翊,眼神裏充滿憎恨,又有希冀。“現在大難臨頭,殘忍的龍族不僅僅要殺害我們,還要對他們的同類趕盡殺絕。”
“誰都不喜歡被背叛的感覺,尤其是當你的同類與其他種族勾肩搭背的時候。如果你們人類足夠強勢,處於統治整個大陸的情況,對你們叛逃出去而勾搭龍類的人也不會原諒的吧。”神淩珺翊無奈地說,她早就理解到了,隻是不願意接受這冷血殘酷的事實。
劉君卓愣住了。他以難以置信的眼光望著神淩珺翊,對於她的私自理解有些意見。他不想把人類和殘暴的龍類相提並論,他覺得人類就算再自私,也不會成為和龍類一樣的,暴戾恣睢、血腥至極的怪物。這是他所相信的人性的光明。
劉君卓聳聳肩,輕聲對神淩珺翊說,“這可未必。我們人類代代傳承的美德,要求我們學會堅忍與執著,對敵人要淩厲和殘酷。”
“你們把堅忍、執著、淩厲、殘酷稱為人類的美德,殊不知那是龍族的天賦屬性。生於亂世,就必須學會保護自己,否則就會一命嗚呼。作為戰士,龍類就是如此完美無缺,而人類卻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神淩珺翊的眼神中表現出來的不是蔑視,而是擔憂,“你們一定會做的,否則永遠都會活在龍族的統治下。”她無比肯定地說。“如果要戰勝龍類,就要先把自己變成龍。人類會猶豫會害怕,會變得懦弱膽小,會放棄難以做到的事情。但如果你們不容忍人類的缺點,變得和龍類一樣,你們就會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孤獨,像龍一樣在煢煢孑立中變成霸王。對於你們而言,龍類就是惡魔吧?要跟惡魔作戰,就得先把自己變成惡魔。”
“變成惡魔後,勝利便不屬於我自己。那是惡魔的勝利。”劉君卓咬了咬牙,冷漠地回答道。“我們與你們共同出生在世上,為何我們卻要低你們一等?荒唐。”
神淩珺翊腦中一陣亂麻,用她自己的話來形容,就如同要她記憶艾歐分封出去的土地地理一樣,腦中好似一團漿糊。如果她當上君王,肯定會因此頭疼不已,不過她也沒有那個機會。劉君卓對她的反駁令她心中抱愧,她並不是有意要曲解人性,也許以後的日子她都無法釋懷這件事。
“嘿,我們有必要一直站在外麵講話嗎?”神淩珺翊輕咳幾聲,想要轉移當前尷尬的話題。她實在是談不下去了,如果再繼續下去肯定會冒犯劉君卓。“麻煩請快點帶我見虛空向量吧,明日就要與龍族開戰了。”
劉君卓點頭,“我已經讓村子裏的人都趕來神廟這邊避難,大概明天早上能夠全部到達。到時候我和你去村子等待龍族追兵的到來,神慈必安淩晨的時候會在村口等著我們。”
“你也要去?”神淩珺翊驚訝地問。她看著劉君卓,比她矮上一大截,眼神卻像是見到了一條龐大的海龍一樣。她不相信作為人類的劉君卓有如此高的覺悟,亦或是他隻是單純的想要找死。
劉君卓麵色深沉,皺起眉頭說,“我不能拋下神慈必安不管。我讓五個孩子也趕過來了,他們會和其他族人一起躲在神廟裏。等到這次劫難過去之後再出來。”說完,他雙手背在身後,歎了口長氣。也許到了那時候,村莊和稻田已經被龍族摧毀的不成樣子了。
“沒想到你還挺講義氣的。”神淩珺翊捂嘴笑。
“什麽叫做‘沒想到’,你這詞用的也太不精準了。”劉君卓抬頭盯著神淩珺翊,沒好氣地說。
“天呐,我說的可是龍族的俚語,你也能聽得懂?”神淩珺翊瞠著目,下巴恨不得掉在地上。她難以想象人類竟然能精通龍語到這種地步,甚至連方言都能聽得懂。但隨即她想了想,肯定是神慈必安告訴他的,所以沒什麽好奇怪的。她趕緊恢複鎮定,拍了拍自己的雙腿,說,“好吧,虛空向量和大祭司就在裏麵,對吧?”
“對,你獨自進去就行,如果大祭司問你,就說是我要你來的。”劉君卓禮貌地微笑著,說。這突如其來的笑容讓神淩珺翊不寒而栗,她咧咧嘴,心想人類難道都這麽善變麽?一路走來的劉君卓可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就在將要進入神廟之時卻露出如此不符合當前情景的詭異笑容,論誰都會起疑心,更何況是兩個不同種族的家夥。
就算是龍類,神淩珺翊也很少打交道。不算自己的弟弟妹妹們,她和艾歐說過最多的話。然而現在兩龍卻分道揚鑣,勢不兩立。想到這裏,神淩珺翊心頭一陣苦澀泛起。她的斧尾骨慢慢地以劍盾的形式展開,身上忽然燃起微紅的火焰,直直搖著頭,走進了神廟。
周圍的離陽火紛紛閃動了一下,劉君卓下意識地抬起頭,以為是風刮的。但他很快清醒過來,離陽火是不會因風而動的,肯定是有氣勢強大的生物從周圍經過了。他迅速地轉過身,警覺地望向周圍,卻空無一物。他也沒有聽到任何猛獸的聲音。
隨後他突然驚覺,猛地轉向中心神廟,燃起微紅火焰的神淩珺翊身影娉婷又伶俜,尾刃反射著淩厲的火光。
神淩珺翊走進神廟,偌大的空間內,石柱聳立,抬頭望去,好似整片蒼藍的穹頂都被它們撐起。走下鱗次櫛比的台階,神廟的中央巨大的人類雕像直立。它們拿著武器,長矛、短匕、直劍、弓與箭,神采奕奕,栩栩如生。光透過天窗照射進來,射在他們的背上,卻讓他們的麵目背著光,顯得漆黑又猙獰。
她抬頭望向周圍的雕像,噓唏不已。龍類從來不會建造雕像,畢竟沒有誰為龍族做出了傑出貢獻,也就沒有建造雕像的必要。神淩珺翊不禁想,也許後世的龍類會為艾歐立下一尊雕像,用來銘記他的偉大。
周圍布滿石紋的牆壁突然發出噪音,慢慢地向兩邊拉開。從石牆後緩緩走出來的女人,穿著純黑的搖擺的長袍,額前的劉海上寶珠華麗。手持一卷手臂大小的竹簡,疑惑地盯著神淩珺翊看。
他倆互相愣了幾秒,然後神淩珺翊點頭哈腰道:“啊……那個,是劉君……叫我來的。”她差點咬到舌頭,幹脆省略了後麵的卓字。她確定麵前的人類就是大祭司,但是她不知道她會不會龍語。
她很糾結,一方麵希望她會,這樣就更好交流。而一方麵又希望她不會,出於妒忌的心理,因為如果她會就顯得龍語是一種非常容易掌握的語言,感覺會讓自己很沒有麵子。
大祭司沒有回答她,而是走到一邊,把竹簡放在一尊雕像腳下的座台上,然後雙手撐著坐了上去,歪著頭望著神淩珺翊,點了點旁邊的竹簡。她笑靨如花地看著神淩珺翊,又朝她頷首。但神淩珺翊甚是疑惑地皺起眉,她不知道大祭司想要幹嘛。
望著怔在原地的神淩珺翊,大祭司無奈地歎了口氣,抓起旁邊的竹簡,從衣裳裏拿出一支毛筆,它的毛是紅色的,帶有一點晶亮的感覺。隨後她攤開竹簡的一小部分,拿起毛筆,手臂挺直,在竹簡上寫著字。
片刻後,大祭司把筆放在座台上,雙手拿起竹簡,正放在胸口,朝神淩珺翊轉過身。神淩珺翊在看到竹簡上的字後,為之一震,耳朵不由得顫動一下。因為寫在竹簡上的字是標準的龍文:你好,我是大祭司姬靖瑤,我有聽覺障礙,所以請與我用文字交流。請問有什麽事找我嗎?
神淩珺翊深呼吸幾次,熄滅身上的火焰,平息自己的驚異。她想到人類的語言本是隨龍語一起發展過來,學習龍語對人類來說其實並不是很困難。如此一來,她不會因為所有人類都會龍語而感到毫無顏麵了。她可不是想主動承認自己的語文差。
但是麵前的這位貌美如日月之輝的人類姑娘,竟然聽不見。無法聽到語言是多麽痛不欲生的事情,而她卻仍然在擔任大祭司這一如此重要的職務。神淩珺翊肅然起敬,姬靖瑤的威信瞬間豎立起來,就憑這一點,神淩珺翊便對人類產生了獨特的好感。
她不知道姬靖瑤是如何撐過來的。她看上去還未到桃李年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難道同一個村子的人沒有對她產生偏見、嫌棄、厭惡之類的負麵情感?
也許這就是她一個人待在這裏的原因。
姬靖瑤向神淩珺翊遞去毛筆和竹簡。神淩珺翊接過後,突然產生了微微的厭煩之意,她嫌這種交流方式麻煩,但她還是在竹簡上寫下字:我是神淩珺翊,是劉君卓要我來的。
她再把兩樣物品遞給姬靖瑤,看著她低著頭,一筆一劃地寫著龍文,她的胸口忽然微微作痛,於是她咬咬牙,向一側轉過身去,等待姬靖瑤寫好。
姬靖瑤點了點神淩珺翊的肩膀,又把筆和竹簡遞過來:你是新來的龍類?幫助我們的嗎?劉君卓一定和你說過虛空向量的事情了吧?
神淩珺翊握著竹簡,朝姬靖瑤連連頷首,然後把竹簡和筆重新遞回去。姬靖瑤也點頭作回應,又寫下一句:我們交流不方便,請你跟我來,我帶你直接去見虛空向量。
神淩珺翊再次點頭,見姬靖瑤把毛筆和竹簡收進她黑色的大長袍中,向分開的石牆裏走去。她跟了上去,石牆內黑黢黢的,周圍像是塗上了一層石油。石磚階梯是朝下的,一望不見底,姬靖瑤在階梯前駐足,回頭望向神淩珺翊,微笑著頷首,然後慢慢地走下台階。她覺得姬靖瑤很友善,可以用“善解龍意”來形容她。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微光乍現,神淩珺翊仔細看了看,光是從牆上的裂縫透進來的。姬靖瑤停在牆壁前,從袖中拿出玉璧,在昏暗之中撫摸著牆壁,摸索著。神淩珺翊知道她在找什麽,是門上的嵌孔,她手中的玉璧就是開啟這扇石門的鑰匙。龍類在昏暗環境中的視覺要遠高於人類,所以神淩珺翊能看得一清二楚。
神淩珺翊微微張唇,但很快又合上,她知道姬靖瑤聽不見。於是她走到姬靖瑤身邊,點了點她的肩,姬靖瑤轉頭看向她,然後神淩珺翊又點了點她手上的玉璧,然後伸出手。
她不知道姬靖瑤會不會誤解她的意思,但幸運的是,姬靖瑤真的是個善解龍意的美麗的女人,她把手中的玉璧遞給了神淩珺翊。
神淩珺翊接過玉璧,放入石門的嵌孔之中,然後姬靖瑤走過來,雙手轉了一大圈,用手勢告訴神淩珺翊要扭轉玉璧。神淩珺翊一邊頷首一邊照做,在轉動玉璧一百八十度之後,石門發出簌簌的怪異的聲響,玉璧隨之而開,向兩邊拉去。
一陣刺眼的白光過後,恢宏無比的景象映入他的眼簾,在他麵前的是被散發著金光,富麗堂皇的圓環緊緊鎖住的,拔地倚天,雙臂交叉在胸前,好似沉睡過去的龍類銅雕。鐵銅融合著,散發著微微黑光,無形之中透露著凶狠的威棱,氣逾霄漢、望風披靡。而在銅雕下,則是一個發光的球體,潔白的光線四周時不時會冒出七彩的虹光。球體周圍有數道自動旋轉的圓環,圓環既自己上下翻轉,也繞著球體左右旋轉。
大廳的周圍有四根通天巨柱,仰首望去,像是這四根柱子撐起了沉睡的龍。但神淩珺翊的關注點不在柱子和龍類銅雕的上麵,而是這個看上去是活著的,和生物沒什麽兩樣的球體。
“這就是虛空向量嗎?”盡管神淩珺翊知道姬靖瑤聽不到,還是說出了口,不禁感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