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溫度

  怎麼還哭上了?


  蘇亦真是沒想到童心亞會難受到哭。按了緊急服務鈴,醫生來得很快,圍著童心亞開始做各種檢查,測血壓、聽心律……甚至連體溫都測量了。童心亞被撥弄來翻騰去,心裡很不爽,可是她確實覺得整個人都不舒服,又說不出確切是哪裡不舒服。


  蘇亦在一邊站著,醫生自然是絲毫都不敢怠慢。可是各項指標都顯示正常。醫生也問不出童心亞什麼情況,「蘇總,一切正常……」


  「她疼成這樣,你跟我說沒事!」蘇亦語氣冷到結冰,眼神可以殺死人。


  童心亞見他一開口嚇得醫生都低著頭不敢吱聲,拽了拽他的衣角,「讓他們都出去。鐦」


  她的眼中有懇求,也有流動的浮光,看起來有些焦慮。


  等到人都出去,病房裡安靜下來,她終於舒了口氣。她感覺到的不舒服不是來自於身體的疼痛,而是心理。來自於顧若水,以及眼前的他郎。


  面對著他炯炯的目光,她又怎能說出口。


  蘇亦自然不了解她心裡這些九曲婉轉的小心思,只以為她是身體不舒服,可是醫生又沒查出什麼,氣憤之餘,不免擔心,見她煩躁的樣子,越發擔心起來,忍不住低吼:「這幫廢物!」


  「我想睡一會。」童心亞心裡腦里一團亂。睡一覺會不會好一點。


  蘇亦替她搖平床架,還細心掖好薄薄的毛巾被。


  現在是夏天,其實天氣很熱,可以什麼都不用蓋,她身上的病服已經足夠。可是做完手術怕她感冒引起其他的併發症之類,一開始蘇亦吩咐將醫院的厚被子換成了薄被子,她還是覺得熱,睡覺總愛踢被子。於是又換成了毛巾被。


  夢裡竟然有蘇亦,還是在小縣城醫院裡的光景:她躺在陌生的環境里,一睜眼看到他的臉,以為自己在做夢,可眨眨眼還是看到他,一臉疲倦下他整個人露出難得的柔和感,邋遢又狼狽。可夢境一轉,她看見了血,很多血,還有一個即將成形的嬰兒,有人告訴她說「你的寶寶沒了」,她哭叫著醒來,前所未有的恐懼……


  蘇亦原本在外間批閱文件,聽到她在裡面哭喊,幾乎是一躍而起往裡沖,文件在他身後散落一地。童心亞已經從床上坐起來,一頭一臉的汗,連身上也汗濕了,一臉茫然無措盯著他,在他靠近的時候,她一把抓住他的的手臂,然後死死抱住他,再也不鬆開。在她抱住他那一剎那,蘇亦生生就愣住了,都不知道手該放在哪裡……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主動去抱他,第一次這麼需要他。也是第一次,讓他覺得在她這裡有了點存在感。


  「怎麼了?」好半天,童心亞都在他懷裡平復不下來,他終於抬手,一隻手指穿過她濃黑的長發,抱住她的頭,另一隻手圈住她瘦削纖細的肩頭,語氣不由自主柔軟下來,「做什麼不好的夢了?」


  童心亞肩頭抖得厲害,在他懷裡終於找到了點安全感。好半天,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夢見……寶寶沒了。」說這話,她還是覺得很傷心,雖然那只是個夢境,可是她心裡的痛那麼真實。


  蘇亦的身體明顯僵住,一下子閉上了眼。


  童心亞很敏感,感受到他的反應,立刻放開手,仰著頭看著他,「我看見他都快成型了,可是醫生告訴我,沒了……沒了……是真的嗎?」


  蘇亦睜開眼,眸子里漸漸的聚滿了光,看著她,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淚滴,彎下腰,視線幾乎與她平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童童,這只是個夢。」


  她愣愣的,有點懵。彷彿他口中的童童聽起來那麼陌生,像是在叫別人。她搖頭,「不,我分明看到了,是真的,是真的。」


  「你聽我說,」蘇亦見她還陷在虛幻的夢境里,有些難過,雙手攏著她的雙肩,「你只是做了個夢,不是真的,相信我,真的只是個夢。」


  「是嗎?」原來只是個夢啊。童心亞在淚眼迷濛中,看見他一雙堅毅的眼睛,心裡頭的慌亂和不安總算消散了一些。


  可是畢竟那麼真實,她還是難以完全相信他的話。


  蘇亦知道她還在半信半疑,可是她不能再繼續陷在這種情緒里,這對她不好,尤其是她的心臟,他將她重新摟在懷裡,「童童,你不要胡思亂想。如果你想要寶寶,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就生一個,好不好?」


  童心亞心神還未回來,他的話聽在耳朵里卻沒聽進心裡,只是在他懷裡象徵性地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情緒很不穩定。蘇亦抱緊她,想要用身體的溫度安慰到她。可是她還是抖得厲害。情急之下,他捧住她的臉,吻了下去。


  他也需要給自己一些安慰的力量。她流產,他比她更痛。


  童心亞沒有反抗,在他唇舌的安撫下,不安和緊繃的情緒終於一點一滴淡了下來。


  之後,她一直在他懷裡。


  夢境那麼可怕,唯有擁抱可以抵擋。


  「我推你出去走走吧,今天天氣不錯。」終於,她的情緒完全平復下來。蘇亦想給她轉換一下心情,拉開窗帘,窗外是一片艷陽天,樹蔭濃郁,鬱鬱蔥蔥。


  童心亞已經好多天沒有下過樓了。一直待在病房,大多數時候除了看書,就是發獃。感覺人都沉默了很多。聽到他主動說要推自己出去,她下意識就看向一邊的輪椅,又看了看他扶在肩頭的手。


  他的手其實挺好看的,乾淨整潔,指甲的長度剛剛好。


  從前在書里看過,說男人應該有一雙有力的手,寬厚的手掌傳出的熱量足夠溫暖另一雙手。說人很可能會因為一雙手而愛上一個人,也可能會因為一雙手而放棄一段感情。


  想到這兒,她伸出手去拉過他的。他的手溫度剛剛好,掌心略微有些糙。溫溫軟軟,寬大有力,剛剛好,包住她的手。堅實的手掌,厚厚的掌心,讓她感受到他的力量,安心的停靠在他的手裡。


  她想,這註定是一手定江山的如來神掌。


  可是她不想坐輪椅。雖然她還在病著。


  蘇亦也順著她的意,牽起她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她很多天都躺在床上,懶得動,感覺雙腿都沒什麼力氣了。蘇亦帶著她,必要的時候摟住她的腰,將她身體的重量往身上攬。到了樓下,空氣很好,童心亞掙開他,像自由的鳥兒,邊走邊大口呼吸著。有一下,她走得太急,差一點絆倒。蘇亦亦步亦趨,忙捉住她的手,再也不肯放開。


  旁邊有人投來羨慕的眼神,「這對小夫妻可真恩愛!」


  還有熱情的大媽攔著她倆,沖著童心亞說:「你倆可真是般配。姑娘,你命真好!」


  童心亞覺得好難為情,紅著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一旁的蘇亦大大方方地回應說:「謝謝。」


  他居然在笑,童心亞看著他,有些不敢相信。


  蘇亦挑眉,目光打量著她,「你還會臉紅?」


  童心亞隱去心中那抹心跳加快的感覺,然後正色道:「蘇總,其實你不用每天都來醫院的,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這樣,我覺得有壓力。」


  蘇亦勾唇,莞爾一笑,「既然你過意不去,答應我一件事可好?」


  「什麼……什麼事?」童心亞心頭升起不好的念頭,他該不會是……


  蘇亦見她緊張起來,抬手摸摸她的頭,「別緊張,我只是想就這樣牽著你的手,在這方院子里繞一圈而已。你以為是什麼?」


  童心亞心虛,但是面上淡淡的,只說:「好。」


  但是還是不敢相信,他就最後一個要求。最近他好像變了很多,越來越多的時候,說出的話也讓她不敢相信,卻又捉摸不透。


  那天在縣城醫院,她問他:「蘇亦,你到底想幹嘛?」


  他說:「不想幹嘛,就想你好好的。」


  他還說:「我真的不想你出事。我受不了。」


  現在想起來,她還是覺得那麼不真實。可他確實說過。


  傍晚的夏風透著絲絲涼意,蘇亦替她攏了攏披在身上的外套,她把手交給了他。反正他會帶路,她索性就閉上眼。十指交錯過程中,和他的大手摩擦出暖暖的溫度,他的手掌乾燥溫暖,很舒服的感覺。感覺著他手掌傳遞過來的溫度,她的心一寸一寸地融化。彷彿,他握住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心……


  當我們一天天長大了、成熟了、談戀愛的速度加快了,牽手的重要性或許已經小到微不足道。很多時候都覺得牽手很容易,也不代表什麼。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不再只是由牽手開始:可能因為吻了一個男人所以開始了戀情,可能和一個男人做*愛才開始愛上他,更可能什麼都做過卻一點也不愛他。很多男人,他們或許願意和一個女人親密地接吻甚至上*床,宛如熱戀中的情侶一樣,但是他們卻吝於在公開的場合牽起她的手。人們開始習慣於複雜的情感關係、深層的*關係,但是卻忽略了最簡單的牽手關係。或許不是忽略,而只是不願意重視。


  童心亞覺得,牽手也許是最簡單,也是最難的*關係。


  前面有幾道石階,蘇亦半擁著她上去。她卻僅僅抓住他的手,重新握住。


  察覺到她這一動作帶著些小情緒,蘇亦緊緊握住她,「以後都不要放開。」


  她側過頭去,細細琢磨著他這句話。


  以後……


  可是我們還有以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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