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蓄謀已久
山林間,灰羽白腹的鳥兒在枝丫間跳來跳去,若一個軟綿綿的圓球,雖嘰嘰喳喳的,但半點不覺惱人。
山林下,幾個小和尚正在打水,但水太重,他們又抬不動,膽子小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哭了起來。
「怎麼還哭了。」
略帶滄桑的男聲傳來,幾個小和尚一瞧,頓時高興起來,忙小跑到他跟前眼巴巴瞅著他道:「林爺爺,您幫我們抬水吧,師父布置的任務也太重了些,我們抬不動了。」
「好。」林麓之一口應下。
他現在住在山林下,讓人置辦了兩塊地,時不時也出來走走,沒人知道他是將軍,除了那山上的主持老朋友以外。
尋常他也來這林子走走,打點野味回去,若是碰上這幾個小和尚,便由著他們圍著自己鬧,彷彿又想起了嫿兒和澄兒的小時候。
他眼底微濕,瞧見有一個落後了走不動,乾脆停下腳步等他過來了,才牽著他的手一起走。
暗處,有人看著他就這樣笑著離開,手裡搭起的弓,終究是放了下去。
「主子,您不動手嗎?」旁人問道。
「不必了。」辛夷取下那隻箭,抬手便刺入一旁的樹中,最後看了眼林麓之的背影:「這一箭的仇報了,從此往後,再與他無瓜葛。」說罷,直接轉身而去。
底下的人雖然不知道她為何這樣做,但都沒廢話,很快的跟著她離開了。
現下的一天一天彷彿過得格外的慢了起來,一分一秒的時間辛夷都不曾錯過。
背水一戰,死又何妨?
她嘴角冷淡勾起,很快,就不必在這世界苦熬了。
京城中,最近幾日顯得格外忙碌,尤其是徐家門口。
徐家要迎娶公主進門,雖然一應東西早就備下了,可蒙古王妃卻在這時候要入京來,那當然只得快點先把婚事給辦了。
「你瞧瞧,哪裡不滿意的,娘給你換了。」徐夫人拉著寶珠的手笑道。
「都滿意。」寶珠笑眯眯道,原來還聽人說,中原人心眼小好算計,公婆更是個難纏的,可是現在哪有這情況,雖然徐程青有幾個通房,但都是老實本分的,徐程青更不是貪戀美色之人,徐家的公婆更是明裡,小姑子還是個貪玩良善的,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寶珠說完,瞧見廊上正在跟林錦澄說話的徐程青,微微珉唇一笑:「只要他好,我自然好了。」
徐夫人聽到這話,是越發滿意起來:「家和萬事興,只要你們小夫妻能好,娘也就不擔心什麼了。」
聽到小夫妻三個字,寶珠的臉羞得一紅,所幸徐程青沒看到,不然又得取笑她了。
徐程青這會兒正跟林錦澄商量呢:「以往他們都喜歡挑婚事這等熱鬧的事情出手,這次還要你多盯著些。」
「放心,京城裡外的布放都做好了,每個入京的人都會細查,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的。」林錦澄道。
「那就好。」徐程青也點點頭:「對了錦澄,汝嫣那裡如何了?」
想起當初他親自送王汝嫣出城去,她竟是不肯回來了,又想到自己即將大婚,未免心疼起林錦澄來。
林錦澄想起王汝嫣,淺淺一笑:「她心思重,不過離開京城后,身子好了不少,跟王夫人也慢慢有了來往。」
提起這件事,林錦澄心中仍舊是自責和後悔,若不是當初阿妙一事,也不會鬧出這麼多事來,都怪他自己糊塗。
徐程青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汝嫣心中有你,生氣也是為你,你慢慢哄著就是,別急。」
「嗯。」林錦澄頷首,一抬頭,瞧見這滿屋的紅綾,忽然就嘆了口氣:「算起來,自我與父親回京,短短几年間,竟是見證了錦朝的覆滅和大齊的興建,再到如今的繁榮昌盛,當真是白駒過隙。」
徐程青看看,嘴角也跟著揚起:「誰能想到,皇上和嫿兒,身上都有那許多波折呢,尤其是此番皇上還多了個兄弟。」
遠在幾百裡外的長孫祁燁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一路行來,路上經歷好幾次大雨,因為著急趕路,林枕溪直接凍病了,長孫祁燁狀況也不大好。
沫沫開好葯,親自去煎藥了,趁著這空蕩,長孫祁燁才到了林枕溪的房間來。
他坐在床邊,瞧見她躺在床上睡著,因為發熱而小臉發紅,眼眸緊緊閉著,呼吸很淺,彷彿醒不過來了一般。
不知為何,長孫祁燁心裡有一種恐慌,也不知是漸漸靠近京城而產生的恐慌,還是見到林枕溪一直沒醒而來的恐慌。
他總覺得自己彷彿還要失去什麼一般……
他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緊,外面的雨聲淅淅瀝瀝,似乎又將他帶入了眸中幻境,直到熟悉的聲音喚來。
「鐵牛,給我倒水。」
林枕溪一睜眼,就看到了坐在桌邊不知想些什麼的人,便喚他道。
長孫祁燁醒過神來,睨了她一眼:「渴了?」
「不然要你倒水做什麼。」林枕溪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只覺得睜開眼睛,到處都是天旋地轉的,實在暈的緊。
長孫祁燁:「……」這丫頭,跟他說話,從不會客氣的。
他轉頭倒了茶水來,才發現窗戶沒關。
他放下茶水正要去關窗戶,忽然大風一吹,一柄寒劍就刺了進來。
林枕溪一瞧,立即精神了,半撐起身子輕喝:「你是誰!」
刺客被她莫名喝住,聞言,只輕哼一聲,再度提劍朝長孫祁燁殺了過去。
「沫沫!」
林枕溪一聲喊,那刺客還未反應過來,緊閉的房門直接從外面被人踢倒一扇,而後便見一個身量不大但氣勢很足的少女站在了房門口。
「小姐,誰欺負你了!」沫沫立即問道。
林枕溪眼淚都要出來了,抬手朝他刺客一指:「我跟他搭話他不理我……」
生病的人總是容易悲傷,尤其是現在病的天旋地轉的林枕溪,瞧見給自己撐腰的沫沫來了,乾脆就倚在床邊輕輕抽泣了起來。
沫沫見狀,那叫一個生氣,兩手舉起桌子盯著那刺客,寒聲道:「好小子,你敢欺負我家小姐,今兒我就打得你知道誰是你林姑奶奶!」說完,大桌子就扔了來,。
噼里啪啦的聲響,刺客還沒忌憚上力大無窮的沫沫,就擔心她其他人給招來了,扭頭就朝窗戶外而去,走時,跟著他背後卻飛來一把凳子,直接把他從半空中給砸了下去。
「鐵牛,你安慰小姐,我下去抓人!」沫沫氣勢洶洶的說完,還眯起眼睛瞪了眼長孫祁燁:「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王爺,你敢欺負我家小姐,我打斷你的骨頭!」
長孫祁燁第一次……有點慫……
看著沫沫風一般的離開,再看看被踢倒的門和被扔出去的桌子椅子,他終於回頭看了眼抱著床柱子嚶嚶嚶的林枕溪,眨眨眼,整理了下語言,道:「你不是被嚇到了吧。」
林枕溪更加傷心:「你也不關心我,我想喝水,現在還沒喝到,沫……」
「我喂你。」長孫祁燁立即從一側的小桌上提了茶壺重新倒了一杯給她。
林枕溪也淚眼汪汪的瞅著他,等茶水遞過來,直接接過他手裡的壺一飲而盡。
等茶水喝完了,她的眼淚才終於止住了,不過到底是病的重,水才喝完,人就直接倒在了床上呼呼大睡了去。
長孫祁燁看她身上的被子也滑落了下來,人也睡得迷迷糊糊的,俯身將被子給她撿起來,上前給她蓋了過去。
不想才給她蓋好被子,林枕溪忽然抬手一拽,就把他給扯到了床上,而她也手腳並用的抱住了他,還抬手摸著他的頭做順毛狀:「小白乖……」
「小白是什麼?」小貓小狗?
長孫祁燁想著,大約也是如此了。
沒多會兒沫沫回來,瞧見這一幕時,還不等長孫祁燁解釋,沫沫就紅了臉,又見是林枕溪強行抱著他,只如老母親般的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小姐長大了。」說完,也不顧長孫祁燁是不是快被林枕溪一條腿壓到懷疑人生,轉頭就跑了。
一夜過去,等到第二天時,林枕溪幽幽轉醒,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見眼前一張放到的俊臉。
「小白,你轉化成人了?」林枕溪想了想,還抬手捏了捏他的臉。
長孫祁燁一夜沒睡,看了她一晚上,不過似乎感覺也不錯?
他嘴角勾起:「夫人醒了就好,昨夜累了一宿,腰都要斷了,夫人的腿還酸不酸?」
林枕溪沒經歷過人事但也聽那些街坊鄰居家的姑姑嬸嬸說過的,聞言,這才發現自己的腿居然壓在人家腰上。
她立即收了回來,輕咳兩聲,笑道:「咱們是不是該出發上京城了?」
「急什麼,為夫等了一夜,事兒還沒辦呢。」長孫祁燁看著她緊張的樣子,笑起來。
「什麼事啊,關我的事嗎?哎呀,睡了一夜,真渴啊……」林枕溪一邊說著,一邊悄悄溜下床,這才發現竟是滿屋子的狼藉。
她頓了頓,一面去拿一側的水壺倒水一邊問道:「這兒怎麼了?」
長孫祁燁看她竟是不記得了,乾脆好好將她昨晚委屈巴巴的哭唧唧又豪爽的一口乾掉一壺茶的事兒說了,林枕溪尷尬的看著手裡倒不出茶水的壺,尬笑兩聲,便忽然聽他道:「小白是誰?」
「我家的養的小香豬啊。」林枕溪順口答道,等答完,才發現背後一道充滿殺氣的目光傳了來。
她想也沒想,拔腿就跑,長孫祁燁瞧見她慌慌張張如臨大敵的樣子,眼神雖然凶,嘴角卻是高高翹了起來。
只是昨晚來刺殺的,到底會是誰呢?
而且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怎麼會忘記以前的事?
他心中不解,起身走到窗邊,瞧見外面淅瀝瀝的大雨不停,心中沉沉,不再多言。
宮中,長孫祁燁因為大雨滯留在幾百裡外的消息傳來,林錦嫿也放下了手裡的書,道:「讓人照看好,別半路出了事。」
「是。」
宮人應聲退下,趙懷琰才從裡間走了出來。
剛褪下朝服的他,換上黑色龍紋的常服,腰間系著紅色的帶子,墜著一塊龍紋黃玉,矜貴而清雅。
他瞧見林錦嫿在看書,尤其這幾日總悶著看書,只道:「宮裡有個聽雨樓,嫿兒可要去看看?」
「聽雨樓?」林錦嫿放下書坐起身來,趙懷琰朝她伸出手,她抿唇一笑,將手伸過去,便隨他一道往外去了。
趙懷琰沒讓人跟著,只牽著她的手,撐著傘緩緩往前而去。
宮裡的青石板路早已經輕掃的十分乾淨了,不過伴著這雨,再有風兒一吹,難免有樹葉落下來,還有新開的花。
林錦嫿感受著他手心的溫度,隨他同行,側過身看他時,才覺他嘴角藏著的溫柔笑意。
她心中甜蜜,等到了聽雨樓前,才發現竟是修築在宮牆附近的一處三層樓高的八角閣樓。
趙懷琰牽著她緩緩踏上最高處,站在廊下,才看著籠罩在煙雨里的京城,淺笑:「嫿兒將來想去哪個地方?」
林錦嫿心中一動,他已經在盤算離宮的事了嗎?
可是現在朝廷中沒有能用的皇子,若是現在離開,豈不是要置大齊於不顧?
「皇上……」
「等到慕錦長大了,我們再離開。」趙懷琰淺淺一笑,這個擔子,自然是要丟給兒子的。
林錦嫿微微一頓,旋即笑起來:「萬一葡萄不想要呢?」
趙懷琰眸光一深,上前將她抵在廊柱旁,淺笑:「為防如此,嫿兒就要多生幾個孩兒了。」
林錦嫿面色一紅,身後是青磚綠瓦的尋常生活,面前是深深愛著的夫君,她羞澀的垂下眸子,不等作答,便覺身子一輕,整個人已經被趙懷琰攬在了懷裡。
他依舊帶著曾經的那份衝動和狂野,但卻也會照顧她的感受。
溫柔而充滿了佔有慾。
雨聲淅淅瀝瀝落在這京城裡,風兒也要將這溫熱的氣息吹散了去,嬌柔的喚聲,落在趙懷琰耳朵里,彷彿是更加熱烈的邀請,讓他滿心滿意,只想愛她。
從閣樓上下來,林錦嫿的腿都是軟的。
趙懷琰故意不扶她,惹得她只能緊緊抱著她的胳膊。
趙懷琰瞧見她每走一級階梯便要停一停的樣子,嘴角揚起,抬手便將她打橫抱在了懷裡。
「懷琰,等下出去前將我放下。」林錦嫿忙道,不然外面都是宮人,察覺出來可怎麼好。
「外面的人朕已經遣走了。」趙懷琰淺笑。
林錦嫿聞言,臉一紅,乾脆把頭埋在了他的懷裡。
出了閣樓,雨已經停下了,只有濕潤的風慢慢在吹。
被雨淋過的宮中,帶著沁人心脾的香氣和清新,雖然天上的陰霾未散,但林錦嫿的心裡卻好似照進去了一束光,這皇宮終究是困不住她的。
「去江南也好,在臨水的地方置辦一處宅子。」林錦嫿輕笑。
「好。」
「漠北也不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景象,我也想看看。」
「好。」
「還有遼闊的草原……」
「好。」
林錦嫿將所有的想法都說了出來,趙懷琰自然都是只有答應的。
兩人就這樣說著悄悄話,一路回到殿中,宮女們還在悄悄的笑呢,宮裡這些規矩什麼的,也實在是不講究那些個了,反正宮裡就這麼一個娘娘,皇上還寵到天上去,她們自然只有羨慕的份。
薄荷瞧見趙懷琰抱著林錦嫿進來時,心裡就痴了。
她在宮裡這許久,曾看盡了後宮妃嬪們的榮辱興衰,男人皆薄倖,又何況萬人之上的皇上?可為何這個皇上,這般愛皇後娘娘呢?都言皇後娘娘擅長蠱術,難道皇上是被蠱蟲操控了?
她瞧見趙懷琰抱著林錦嫿從自己身前經過,她彷彿還能聽到他們兩悄悄說話的聲音,曾經生人勿近的主子,變成如今柔情似水的皇上,這裡面她不信沒有蹊蹺。
等回了殿中,趙懷琰又坐了許久,直到前殿有人來請示,他這才離開了去。
等他一走,林錦嫿想起方才樓閣上的事,臉一下子羞紅,就連有人走了進來她都全然不知。
「娘娘?」
墨花見她紅著臉不知想著什麼,輕聲喚道。
林錦嫿回過神來,瞧見是她,這才道:「你回來了。」
「嗯。」墨花臉上微微一紅,才道:「七王爺說,若是得空,想見見娘娘。」
「也是該見見他。」林錦嫿想想,怎麼說墨花跟他也算是兩情相悅了,賜婚也當是要的。
說完,才看向墨花笑道:「在跟皇上之前,你們幾個原是什麼身份?」
墨花聞言,也猜到了她的意思,只淺笑道:「奴婢們幾個都是江湖中人,只墨月家是是前任武林盟主,墨月跟墨風乃是表姐妹,奴婢家中原只是普通門戶,墨雪是孤兒。「
聞言,林錦嫿想了想,笑笑:「正好徐家婚事將近,你們幾個正好放出了宮去,封了名分,也好給你們將婚期定下。」
「娘娘,不必這麼急的……」
「急,萬一再折騰個什麼事兒,你們的婚期又要耽擱下了。你們跟著我這幾年,風風雨雨,我看在眼裡,早已不拿你們當下人,如今眼看著你們年歲一天天大了,若是耽擱,豈不是要你們都成了老姑娘去?」林錦嫿笑眯眯道。
墨花知道她心中一直因為采兒和白蘭而遺憾,聞言,也只笑笑:「娘娘的心思奴婢們明白,只是如今奴婢們都想守著娘娘……」
墨花話未說完,就見小玲急急跑了過來,臉上堆滿了笑意:「娘娘,墨月姐姐醒了!」
「當真?」墨花欣喜不已,林錦嫿也起了身來,直接帶著人就過去了。
墨月這會兒還在急著暈倒前的事兒呢:「快,快帶我去見皇後娘娘,那陳阿妙是個假的……」
林錦嫿從外面走進來,笑看著她:「我知道是假的,你好生休養,已經沒事兒了。」
「真的嗎?」墨月看著林錦嫿,忽然發現她的白髮:「娘娘,您的頭髮……」
「不妨事。」林錦嫿只笑笑,墨月看墨風墨花的神情,也知道定然是出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兒了。
主僕兩又說了會兒話,林錦嫿看她身子還虛弱,只讓她休息,倒是特意下了令,叫常青入宮來見。
從墨月宮裡出來,林錦嫿心裡還感慨:「你們都還活著便好。」
「娘娘最近說話,越來越老氣橫秋了,彷彿已經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似得。」墨花笑起來,林錦嫿抿唇淺笑,可不是活了兩輩子么,還是十分極端的兩輩子。
她只希望這次就能這樣到老,不求什麼榮華富貴了,只求身邊的人都平平安安就好。
秋風乍冷,夜風一吹,落在人身上更是涼。
長孫玄隱站在窗邊,吹了些寒氣便咳嗽起來。
苦蓮連忙拿了披風來,勸他道:「師父,您別著急,阿奴很快就回來了。」
話落,房門被人推開,再轉頭,便見從來都是乾乾淨淨的阿奴,這會子一身的泥點子。
「這是去種地了?」苦蓮諷刺她。
阿奴也不跟他計較,只抬眼看著長孫玄隱道:「那三個孩子都被人擄走了。」
「是誰擄走的額?」
「不知道是誰,不過手段殘忍的很,聽鎮子上的人說,小文小武的娘要去救他們的時候,直接被逼著自刎了,小香的爹也是如此死法。」阿奴道。
只聽這話,長孫玄隱也大約猜到是誰了。
他轉身看著秋夜寒雨,心中凄凄:「冤冤相報何時了,我這條命,當真是造了不少孽。」
「師父……」
「時辰不早了,都去歇著吧。」長孫玄隱又咳了起身,苦蓮這才上前關上了窗戶,紅著眼睛道:「師父您先睡下吧,我去給您煎藥。」
「不必煎藥了,去吧。」長孫玄隱抬手輕輕揉揉他的頭,再看看阿奴,示意她留下。
阿奴點點頭,瞧見在這兒泫然欲泣的苦蓮,抬手就將他給打暈了。
他看了眼長孫玄隱笑笑:「你這人辦事,就是當利落時不利落。」說完,便讓人把苦蓮給抱出去了。
等苦蓮被帶走,他這才跟長孫玄隱道:「那三個孩子,你不打算管了?」
「你覺得我應當如何管?」長孫玄隱笑看著她。
「好歹也去救一救,怎麼也是你的看著長大的,就這樣被人殺了的話,你不心疼?」阿奴看他神色平靜的樣子,倒是覺得奇怪起來,尋常倒見他對待鎮子里的人極好的。
長孫玄隱瞧見他這樣問,笑容越發的大了些,只道:「那人不會對三個孩子動手的。」
阿奴見他這樣篤定,笑出聲來:「那你是沒見到他們父母被逼自盡時的慘烈,無涯先生,你大概猜到是何人了吧,不若告訴我,我幫你去處置了。」
「若是能這樣輕易的叫你見到,也不會在你的眼皮底下殺了人還把人給帶走了。」長孫玄隱說完,轉身過去,自己倒了杯茶,只是茶還未喝下去,便吐出一口黑血來。
「無涯……」
「別過來。」長孫玄隱看著自己的黑血落在自己的衣襟上,嘴角噙著笑意:「你若是來,中了毒,這世上怕是沒人能給你解了。」
「可是你……」
「不妨事的。」長孫玄隱打斷他的話,只道:「下去歇著吧,這雨要停了,事情也很快要發生了。」
阿奴看他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心底幽幽嘆了口氣,面上只做輕鬆般笑笑他,便走了。
走時,看到他手裡抓著的布巾已經全部染滿了血。
長孫玄隱命不久矣,這是大家的共識,可是如今看到他的命和活氣就這麼一點點被剝削走,竟又忽然覺得悲傷起來。
世上只知一個無所不能神秘莫測的無涯先生,卻誰也不知道,他對於自己的事,竟也是如此的無可奈何。
秋風吹動梧桐樹,搖搖擺擺發出聲響,到了半夜,那雨有凄厲的下了一陣,等到第二天早起,天兒才算是放晴了。
眨眼已經是到了徐家的婚期,今兒林錦嫿和趙懷琰都未出宮來,只叫人送了賞賜來,但氣派也是不小了,畢竟今兒出嫁的主角乃是蒙古的公主。
徐昭昭最是開心,如今的她已經盤起了婦人髻,穿著一條淡紫色的長裙子,耳朵上墜著圓白的珍珠,顯得她嬌俏可人的同時,又多出幾分女子的韻致來。
「昭昭,小心些別摔了。」
袁紹跟在她身後,雖然小昭昭幾歲,但他正是長身體時候,這兩年間,早已比徐昭昭高了一大截了,人也穩重,反倒不覺得稚嫩,只充滿了少年的陽光之氣。
徐昭昭招待好客人進去后,一回頭,瞧見他,小臉兒微微一紅:「咱們也進去吧。」
「你慢些走,今日雖是大事,你若是磕了碰了,少不得要搶了風頭去。」袁紹這話是打趣她,說她要在眾人跟前跌個大跟頭,徐昭昭一下聽出來,追著袁紹要打,袁紹笑起來,等她一跑過來,張開手就把她抱在了懷裡。
徐昭昭還掙扎了兩下,奈何袁紹就是不鬆手。
徐昭昭小臉兒緋紅的瞪他:「你做什麼,這兒外人在呢。」
「那娘子還要不要聽話了?」袁紹故意問她。
「聽話就是。」徐昭昭只得應下,待他一鬆開手,朝他扮了個鬼臉,扭頭就跑了。
袁紹看著她的背影跑開,無奈笑著搖頭,剛要跟上去,便見有人來請:「公子,郡主身邊的婆子有話傳來,說小小姐今兒忽然病了,央您請個好大夫過去。」
「現在?」袁紹問他。
「那婆子是這樣說的。」小廝道。
袁紹一想道袁綠衣母女,又想著今兒徐家布放應該也沒鬆懈,只點點頭,跟身邊的人道:「你們都留下,照看好夫人,別磕了碰了。」
「是!」
眾人齊齊應下,他這才獨自出去了。
等他走了,徐昭昭這會兒也紅著臉坐在徐府內某處無人的廊上了。
這會兒風景正好,也無人過來,她臉上的紅色才退了些許。
想到方才跟袁紹親昵的樣子,她當真是羞澀到不行,越想越覺得臊,乾脆捂著臉偷偷笑了。
「昭昭。」
就在她笑著的時候,一道意外的聲音傳了來,讓她立即抬起了頭來。
她看著面前的人,彷彿還記得初見他時,他清雋又帶著書卷氣的樣子,那時候好似還是自己強迫他喚自己昭昭的……
「你怎麼會在這兒。」徐昭昭立即站起身看他,幾年不見,他長高了不少,身上的少年氣也褪去了,臉雖還是當初那張臉,但眉心卻多了陰翳,眼底多了渾濁。
不過能再次見到他,徐昭昭還是很開心的。
夜生看到她單純笑望著自己的樣子,淺笑:「我想請你幫個忙。」
徐昭昭笑開:「你是嫿兒姐姐的人,有什麼忙還需要尋我的?是嫿兒姐姐又吩咐了你什麼?」
夜生看著她如此信任自己,忽然就想起了妹妹宮衣魚,一時間,竟生出些不忍來。
徐昭昭看他目光複雜的看著自己,也未多想,只道:「今兒是哥哥大婚,你若是不忙,留下來喝杯喜酒再走吧。」
「昭昭,你就沒有懷疑過,為何你家未曾邀請過我,而我會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這裡?」夜生終是忍不住道。
「不是嫿兒姐姐吩咐你有事?」徐昭昭不解看他,對於夜生的真實身份和經歷她的確了解不多,因為後來就算是她尋到了西夏去,卻也沒刻意打聽過,所以不知道他一直在兩地奔波,到底是要做什麼,只覺得他既然跟了林錦嫿這麼多年,應該不會傷害自己才是。
夜生微微嘆了口氣,見她居然還沒看出破綻,到底是笑出來:「你還跟當初一樣。」
「是嗎?」徐昭昭以為是誇獎,高興極了,也聽出他話語里的些許無奈,關切道:「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是不是嫿兒姐姐這次交代你辦的事情太難了?」
夜生看著她笑笑,到底是轉過了身去,走時才道:「下次不要這麼輕易相信別人了。」
「你也不是別人啊……」
「我是別人。除了你的至親之人,所有人,都是別人,他們隨時會因為什麼更大的利益,而出賣你,甚至殺了你……」夜生說罷,看到他微白的臉,手心緊了些,到底是沒抽出放在袖子里的刀,蓋好斗篷低著頭提步而去。
等他一走,屋外袁紹便急急駕馬回來了,等到了門口,馬也來不及管,翻身下馬就匆匆朝府里跑了來,面色冷沉:「夫人呢!」
「夫人獨自往廊上去了……」丫環回道。
「獨自!我不是說過讓你們照看好夫人嗎,你們怎麼讓她獨自去!」袁紹怒道。
這還是他這麼多年以來頭一回發怒,方才他去見袁綠衣,到時才發現姐姐了侄女靜兒都不見了,小廝說來回話的婆子,根本早就死了,可見此番就是要把自己調走,是沖著昭昭來的!
底下的人嚇了一跳,瞧見他急急跑去,這才忙跟在後面而去。
不過到時,徐昭昭正坐在廊上,一邊喂金魚一邊回憶方才夜生的話,等袁紹匆匆忙忙跑過來將她一把抱在懷裡時,她還羞澀的推了推他:「外人在呢,鬆開……」
「不鬆開,永遠不鬆開!」袁紹瞧見她沒事,一顆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了下來。他能得袁紹的身份,已經是上天莫大的恩賜,昭昭便是他能像個正常人一般活下去的全部源泉,若是她出了事,自己活著,也跟當年在冷宮裡被人活活凍死餓死一般無異了。
徐昭昭能感覺到他緊緊抱住自己時的后怕,瞧見身後跟來的丫鬟婆子們臉上的驚魂未定,這才猜到是出事了,只小心抱著袁紹,輕聲問他:「出了什麼事了?」
「大事。」袁紹將她鬆開,看著她一臉單純的模樣,想了想,還是道:「這段時日,你去宮裡住一段時間吧。」宮裡有皇后,皇上又把皇宮保護的水泄不通,昭昭去了宮裡,應當就不會出事了。
徐昭昭看出他的小心翼翼,拉著他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袁紹沒打算瞞她,只點點頭,將袁綠衣母女失蹤的事情說了。
徐昭昭一聽,想起方才夜生說的那番話,才咬咬牙,也將方才的事告訴了他:「不知道他為何會忽然出現,但沒對我做什麼。也不知是不是嫿兒姐姐給他派了什麼任務。」
「不是。」袁紹立即道,說完,鄭重的看著徐昭昭:「昭昭,下次不可獨自一人了,明白嗎?」
徐昭昭看著他眼底的擔憂,點點頭:「我明白。」
袁紹終是鬆了口氣:「好,我現在就送你入宮去。」
「現在?」
「對!」袁紹立即遣人去跟林錦澄說了這件事,而後便立即親自送徐昭昭入宮去了。
到時,林錦嫿正在給蘇鏡洵看病,等他們來后,只囑咐蘇鏡洵和一旁的宮女:「先帶太子他們下去歇著。」
酒兒一手抓著一把小花,一把抓著蘇鏡洵的手,笑眯眯道:「娘,酒兒也去。」
「去吧去吧。」林錦嫿看著蘇鏡洵,雖然疏離冷清,骨子裡卻是個溫柔的小男孩,酒兒活潑愛鬧騰,連了。帶著葡萄也跟著喜歡鬧騰,有個蘇鏡洵在,說不定也能中和下他們的性子。
酒兒歡天喜地的的給徐昭昭夫婦行了禮后,便一步三跳的邁著小短腿跟著蘇鏡洵走了。
林錦嫿笑看著他們離開,這才讓他們坐下了,道:「出了何事,你們這時候入宮來?」
「是姐姐的事。」袁紹立即竟今日的事說了,林錦嫿的手微微一頓,才抬眼看他:「你說有人對綠衣母女下手了?」
「我懷疑是夜生,可夜生到底是您的人……」
「自上次出事,他便也銷聲匿跡了。宮家夫妻現在還被押在大牢內待審,他不曾去營救過,也不曾來找過我。」林錦嫿提起夜生,既有同情,卻也不免多出一絲防備來,他為了報仇而不折手段,且極有耐心的事,她早就知道了。
袁紹聞言,立即道:「那有可能是他……」
「應該不是他。」林錦嫿道:「應該只是個巧合。」
「怎麼會……」
「因為夜生的仇敵始終只有一個。」林錦嫿很確信這一點,從一開始,夜生就是沖著長孫玄隱去的,而抓綠衣,對報復長孫玄隱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反而是轄制住了自己,至於夜生要對昭昭動手,極有可能是想偽裝成長孫玄隱的手段,讓自己去逼長孫玄隱現身。他既然選擇了對昭昭動手,就不會再多費力氣對付綠衣,而且據她所知,他也沒那個勢力。
袁紹手心微緊:「那會是誰……」
「你暫且先回去,昭昭留在宮裡,至於是不是夜生,我會讓人再去查,現在你要保護好自己。」林錦嫿道。
「是。」袁紹應下,很快便退下了。
等他一走,林錦嫿立即叫了墨花來:「傳令給花生,讓他查查夜生的動向,至於綠衣……」林錦嫿大約猜到是誰了,京城就這麼些人,朝中的大臣們現在忙著抱住烏紗帽都來不及,哪裡還有工夫去對綠衣下手,況且綠衣周圍她也是派了人暗處守著的,如今出了事一個都沒回來,可見是遇害了,如此說來,動手的人一定是高手。
有這麼高工夫又妄圖轄制自己的,還挑在最近查抄辛夷同黨最得力的徐程青大婚的日子動手,那樣的人,只有一個。
墨花看著她,道:「七王爺最近一直在盯著京城的動靜。」
林錦嫿聞言,嘴角揚起:「你同七王爺一道去調查,注意安全。」
「是!」墨花瞧見林錦嫿意味深長的笑,耳根一熱,忙點頭出去了。
等她走了,林錦嫿想起夜生來,心裡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最近秋意濃了些,有些積蓄已久的事情,也要發生了。
城外十里地,孩子被嚇到了,哭得厲害。
袁綠衣被綁在一側,瞧見自己的孩子被別人抱在懷裡,只哀求道:「靜兒膽子小,從小隻願意要我抱的。」
辛夷聞言,淺淺一笑,轉身看她:「你倒是個好母親,不過都到了這種關頭,你還有功夫顧她?」
「求求你,你要做什麼都好,把靜兒還給我。」袁綠衣哭著求她,辛夷諷刺看她:「是嗎,那你現在就自斷一條手臂,我就把孩子還給你如何?」
母親是世上最自私的人,她始終記得,那個指著自己罵小娼婦的女人!
她抬手解開袁綠衣的繩索,抽出劍扔給她:「斷左臂,我立即把女兒還給你。」
袁綠衣聽著孩子幾乎要哭啞的聲音,看著面前的劍,想著死去的趙闞,她眼裡並沒有任何的猶豫,抬手便抓起那劍,朝自己的左臂狠狠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