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可憐的人
臨著馬頭的岸上酒館里,水匪們三三兩兩坐在大堂里喝酒吃肉,提起今兒晚上這樁買賣,還是覺得晦氣。
「經過咱們這兒的人,除非是朝廷的官員,其他就沒有能活著走的,沒想到今兒還讓幾個小女子給逃了。」有人提起這事兒便覺得惱。
旁邊也有人附和:「對啊,也不知老大怎麼那麼忌憚那個什麼『王爺』,反正是孤身一人來的,有沒有官府的通牒,咱們殺了扔河裡,誰知道?」
其他人也嘀嘀咕咕抱怨幾句,不過也不敢太大聲,因為他們老大這會兒正在樓上跟人彙報情況呢。
水匪的頭兒是個四十歲上下的高壯男人,因為有個天賦異稟的大頭和游水本事,人送外號『大頭鯉』。
他此刻站在房間里,看著趕來的人,微微皺眉:「你說那個人便是鉞王殿下?」
「是。」
「那你為何還讓我們跟那個林錦嫿動手?鉞王看起來十分在乎那女子,若是今兒傷了那女子,鉞王殿下怕要發怒,回頭再讓弦月公主知道了,我們都吃不到好果子!」大頭鯉冷冷說完,才又補了一句:「你讓我坐著等事,差點就害死我了,前些日子弦月公主只傳信來讓盯著,可沒說要打掉孩子還抓起來呢。」
「膽小如鼠,我看你不該叫大頭鯉,該改名叫大頭鼠。」趙傾冷笑著說罷,那日從城牆躍下來,便知道林錦嫿肯定已經是逃出來了,所以便飛鴿傳書個各個出口守著的人消息,必須打掉林錦嫿的孩子活捉了她,這樣才能控制備受打擊的她,從而對趙懷琰下手,卻沒想到趙懷琰居然會忽然出現。
大頭鯉當即冷笑一聲,抽出了腰間的劍抵在他的脖子邊:「你算什麼東西,也敢來嘲笑我?當初若不是我隨公主去救你,你以為你能活到今日?」
趙傾嘴角邪肆勾起,抬手將他的劍撥開,望著他淺笑:「無用就是無用。」說罷,站起了身,重新戴好黑色斗篷,便消失在了黑夜裡。他們這些人得了弦月吩咐,不許離開這方寸之地半步,所以指望他們去追殺林錦嫿是根本不可能的,還不如他自己去想辦法。
此番的林錦嫿已經倒在趙懷琰懷裡沉沉睡去了。
小船一路往前飄了半日,等到天明時,才在附近的客棧歇下,不過林錦嫿即便睡著了,手也沒鬆開過趙懷琰。
趙懷琰想把她放下都不行,阿寶跟在一側笑道:「王爺,主子懷著您的兩個孩子很辛苦,您也辛苦些。」
趙懷琰冷嗤一聲:「真當本王是傻的么?」親親嘴就能懷孕?而且他還沒跟她算下毒的賬呢。
「王爺不信,等孩子生下來就知道了,兩個孩子呢。」阿寶見他雖然看著凶的,但根本不會怎麼樣,也就不怕了。
趙懷琰看她信誓旦旦,又看著死死拉著自己衣袖不肯撒手的人,眉心微擰。
他就這樣看著她,心跳依舊很快,但看到她面色虛白,心裡又一陣陣的不忍。這種感覺很奇怪,因為僅僅是心中不舒服而已,他卻不知道這種不舒服是因何而來,明明看到她,只是恨她給自己下毒罷了。
他抬手便將袖子割斷了,才跟阿寶道:「你看著她。」說罷,轉頭去找墨雪了。
他的記憶里有墨雪的,可墨雪是自己的人,為何會在她身邊?
阿寶看他離開,也不好再說,正好墨雪已經去買了幾身換洗的衣裳回來了,她這才關上了房門替林錦嫿收拾了起來。
墨雪看著站在另一間房裡的趙懷琰,還是先過去行了禮:「王爺。」
「你為何會在她身邊?」趙懷琰寒聲問道。
「王爺送奴婢去的,說不論如何,一定要護好主子的安全。」墨雪見他是真的記得自己,面上露出幾分輕鬆,只要還記得自己,就能跟他解釋前因後果。
趙懷琰回頭看她,眸光微寒:「本王好似忘記了一些事,跟她有關?」
「跟主子有關的,您全忘了,您是因為主子的事備受打擊,所以才會獨獨將她忘了的。」墨雪道。
「備受打擊?何事?」
「您當初被皇上支開,而後皇上便以您遇害的理由,讓主子去皇陵陪葬了,您趕回來時,得知這個消息,因而……」
「夠了。」趙懷琰打斷她的話,因為光是聽著,他便心疼到好似呼吸也變得艱難了一般。
墨雪還要再說,趙懷琰已經冷冷睨著她了:「本王如何知道不是你們先給本王下了毒,然後再來矇騙本王?」
墨雪詫異:「我們從未給您下毒。」
「不可能。」否則一看到慕白畫他就心跳加速是什麼原因?
墨雪皺眉,還要再說,趙懷琰已經提步走了。
墨雪追上去,卻被趙懷琰瞪了一眼:「本王不會走,在沒拿到解藥之前,你以為本王會放過你們嗎?」
「王爺,您不能這樣對主子,主子為了您,已經吃了太多的苦了。」墨雪想起林錦嫿懷著身孕兩地奔波,日日都活在高度的緊張和思念當中,若是再聽到他說這些話,該多傷心。
趙懷琰又覺得心口不舒服,冷冷睨了墨雪,轉身而去。
墨雪還要追,林錦嫿的房門卻已經打開了。
「不必追了。」林錦嫿道。
墨雪回頭一瞧,看到她臉上的笑意和眼裡忍著的淚,鼻子微酸:「主子,您何必……」
「懷琰不是有意要忘記我的,現在不要逼他,等我找到了七星蠱,給他做了解藥,他就能想起我了。」林錦嫿笑道。這些不怪懷琰,那樣的情況下,他忘了自己才好呢,不會受那麼多的折磨,最可恨的,是讓他變成這樣的人,錦朝的皇帝,西夏的江妃!
墨雪看她這樣說,也只微微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幾人在客棧等了一下午,直到天色將晚,林錦嫿才笑道:「他還沒回,我們先吃吧。」說完,便主動拿起了筷子。
阿寶跟墨雪的餐桌擺在另一側,見狀,還朝外面瞄了一眼,確定趙懷琰還是沒回來,只得先吃飯了,畢竟主子肚子里還有孩子。
用過飯後,林錦嫿又讓墨雪去抓了葯煎好喝下,才站在了窗前。
推開窗戶,街上冷清許多,這兒已經離錦朝很近了,受戰爭的影響,百姓們大多也不出來活動了,就連這家看起來十分氣派的客棧也是客人寥寥。
「在想何時給我解藥?」
冷漠的聲音傳來,林錦嫿嘴角揚起,轉身便撲到了他懷裡。
趙懷琰看著緊緊抱著自己的人,眉頭擰起:「你一個女子,怎麼這麼不知羞?」
「跟自己夫君,還要知什麼羞?」林錦嫿抬頭瞧著他笑道。
「哼。」趙懷琰冷哼一聲,將她推開后才指著桌上一堆的綾羅首飾道:「都給你,把解藥給本王,本王可以饒你不死。」
「不是告訴過王爺解藥是什麼了?」林錦嫿笑眯眯看他。他怒氣沖衝出去,回來竟還買了這麼多東西?怕是下意識就想買吧。
「你——!」趙懷琰氣得面色鐵青,他就沒見過哪個女子跟她一般的,怎麼就這麼不知羞呢,懷著孩子還要勾引男人!
但……
他看著她嫣然而笑的紅唇,心裡那股衝動又來了。
他驀地往後退了一步,皺起眉頭看著林錦嫿:「本王再給你一日時間,最好老老實實把解藥交出來,否則本王不會放過你!」說罷,扭頭便走了。
林錦嫿看他逃也似的走了,才笑起來,瞥了眼桌上的綾羅,嘴角淡淡勾起,懷琰,你放心,我會守著你的。
水匪的消息傳回西夏,弦月才知道原來林錦嫿已經到了趙懷琰身邊去了。
馬車上,弦月淡淡看著來信,半晌沒有說話,直到馬車停下。
「公主,到了。」
弦月這才下了馬車,看著眼前尋常的宅子,道:「你們都不要靠近,全是毒。」
那些下人們應下,半步沒敢動。
弦月上前幾步,已經能聽到這屋子內毒蟲在爬行的聲音了,空氣里瀰漫的淡淡香氣,也是有毒的。
「皇叔,好久不見。」她站在門外道。
不一會兒,大門便被人從裡面拉開了,一個模樣稚嫩的小童子看著來人,道:「是弦月公主吧。」
弦月嘴角微揚:「是。」
「我家師父半個時辰前去採藥了,你來晚一步。」小童子道。
弦月冷淡勾起唇角:「皇叔這樣磊落的人,現在也要逃避了嗎?」
小童子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只道:「師父不在不迎客,不過師父讓我將這個交給你。」說完,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來給她。
弦月看著這盒子,意外的乾淨沒有毒氣。
她淡淡伸手接過,小童子旋即道:「師父說,這是送你的大婚之禮,往後便不必再來瞧他了。」說完,小童子便重新關好了門。
弦月微微皺眉,他也知道自己要大婚了么……
想罷,將盒子打開了,可等看到裡面的東西,才面色一沉冷冷關上了盒子。
一側的宮女也瞥見了盒子里的東西,是一顆夜明珠,但夜明珠上卻蒙上了一層會讓人產生幻覺的葯。當年七皇子遭遇了那樣的事後,其實弦月公主也是參與其中的,只是七皇子最怕老鼠和女人,弦月公主也由此最恨夜明珠。
她忙機靈的上前拿過那盒子,才道:「公主,咱們先回去吧。」
弦月轉身便上了馬車,而後才吩咐道:「讓人盯緊這裡。」
「是。」
「另外……」她想起水匪那兒的事,趙傾居然不聽自己的吩咐想抓走林錦嫿,他當真是蠢得無可救藥:「吩咐下去,往後所有人不必再聽趙傾的。再見到林錦嫿,以趙傾的名義,殺無赦。」當斷即斷真是一點都沒錯,否則留下來只會跟皇叔一樣,後患無窮。
等弦月的馬車一走,在門縫后瞄著的小童子這才快步跑回去了。
看到坐在房中烹茶的人,道:「師父,走了。」
「很好。」男人淺淺一笑,而後才拿了旁邊的兩包葯給他:「從後門出去,送去七皇子府。」
「是。」
小童子立即應下。
很快葯便送到了七皇子府,長孫祁燁正把自己關在房中,是常青接了的葯。
見到葯,他還奇怪了一下:「是誰送來的?」
「我師父,是救你們府上那位受傷姑娘的葯。」小童子說完,便裹好自己的斗篷快速消失在了黑夜裡。
常青看了看這葯,再想起被射穿了肩胛骨扔在柴房的女子,想了想,還是讓人把葯先拿去煎了,而後才去回了長孫祁燁。
長孫祁燁聽到有人送葯來時,第一反應是阿慕,但想了想,她現在必然不在城裡了,否則她的人快死了,她怎麼可能還不露面?照趙傾所說,她為了自己的人,是能豁出性命的。
想了想,他提步出了房間往柴房去了。
到時,墨月已經發燒到糊裡糊塗了,是方伯在照料,這也是長孫祁燁的意思,想讓方伯從墨月嘴裡套出話來,但墨月嘴硬,寧願不要這條命也一個字不說。
常青只覺得他這段時間見過的女子還真是厲害,一個是之前的阿慕,女扮男裝千里尋夫,一個是這個墨月,為了主子,情願備受折磨而死,也不開口。
方伯行了禮退在一側,才道:「七皇子,她病的很重。」
「還是不肯說嗎?」
「是。」
長孫祁燁盯著地上的人,冷淡道:「你要救的那兩個人,現在就在太子府受刑,你要是願意告訴本皇子想要的,本皇子或許可以救他們一命。」
「我絕不會告訴你主子的去向!」墨月冷漠盯著他,但高稟和墨風還活著嗎?被吊在城牆上那麼久,又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早已奄奄一息九死一生了吧,那日來的那位太子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善茬,把他們帶回去后,若是榨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消息,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她們的。
長孫祁燁見她不信,轉頭看著常青:「去太子府要人,只要一個。」
常青點點頭,立即去了。
七皇子雖然跟太子不對付,但皇后已故,太子母家式微,不比七皇子背後還有一個江妃撐腰,最重要的是,太子雖表面狠,但沒幾分本事又膽小。
常青很快出去了,之前的葯也燉好送來了。
方伯扶著給墨月餵了下去,長孫祁燁才冷淡看她道:「本皇子問你,阿慕……林錦嫿,是曾經錦朝的太子妃嗎?」
他多希望墨月開口說不是,但墨月見他竟問這種問題,立即就回答了他:「是。主子跟王爺是兩情相悅,歷經苦難才走到今日的,即便王爺暫時忘了主子,也總有一日會想起來的。」
長孫祁燁的拳頭微微攥緊:「他為何會忘了她?」
「因為王爺誤以為主子被活埋了,被人設計手足相殘,又父子決裂,殺入了魔,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墨月想起這些,都替趙懷琰心疼。
「誰設計了他?」長孫祁燁繼續問道。
墨月卻是冷冷一笑:「七皇子不知道嗎?王爺如此心性堅韌的人,若非生父生母一同設計,他又怎麼會被打擊到忘記最痛苦的記憶?」
長孫祁燁看著墨月諷刺的眼神,半晌,竟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很快常青就帶著人回來了,是墨風。
墨風渾身是傷,一張臉甚至分辨不出她原本的樣貌了。
常青看墨月驚愕的眼神,這才道:「是太子動了刑,而且原本她身上的骨頭就被摔斷了不少,如今還能有一口氣,全憑意志撐著。」常青也是佩服,她這樣的傷,莫說女子,就是精壯的成年男子也不一定能撐得住。
墨月的眼淚瞬時出了來,掙扎了一下想要坐起身,卻因為被打斷的肩胛骨疼到頭一暈又重重摔了下去。
長孫祁燁看著她這個樣子,淡漠道:「你說的這些,夠換來她這個人。」
「七皇子,你救救她……」墨月沒看到的時候,還能狠下心,可現在見到了,她如何能忍心。
「下落。」
「已經不在西夏。」墨月咬牙道。
「去了錦朝?」
墨月抬頭看他:「七皇子把另一個人也帶來,並救活他們,我就告訴你具體方向。」
長孫祁燁睨了眼常青,常青會意,但其實這一趟去,他把兩個人都帶來了,但男人更慘,因為他主動替墨風承受了大部分的酷刑,手腳斷了不說,一身好功夫也全廢了。
「帶下去,請大夫。」長孫祁燁說完,才睨著墨月,墨月的指甲都要掐入手心了,看著長孫祁燁,牙關微緊,半晌,終於道:「去尋王爺了。」
長孫祁燁聽到這個消息,沉沉閉上了眼睛,好半晌,才一言不發的走了。
方伯跟了七皇子這麼些年,瞧他如此,也是心疼:「希望七皇子能放下這份執念才好,這往後的日子可還長著呢。」
墨月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但現在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盼著林錦嫿能快些到王爺身邊了,這樣就算他找過去也遲了。不過她沒想到的是,趙傾竟然真的沒死,而且還在暗處設計主子,這件事她一定要想個辦法告訴主子才好。
林錦嫿這廂已經再次出發了,不過因為她是孕婦,坐著馬車都只能走走停停,根本走不快,氣得趙懷琰恨不得抱著她走。但一抱著她,她就抱著自己不肯撒手,所以到現在,他寧願獨自跟著馬車邊邊騎馬慢慢走了。
他勒著韁繩,能夠感受到有人從馬車裡偷偷看自己,嘴角勾起,卻是冷哼一聲:「想把解藥給我了?」
「再說。」
「慕白畫,別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王爺難道這一輩子都不想要解藥了?」林錦嫿笑眯眯道。
趙懷琰知道跟她鬥嘴是不明智的,乾脆閉了嘴懶得再說話。
林錦嫿看著薄唇含著怒意微微抿起的人,他還是以前的那個他,不過忘記了自己,對皇帝只剩下恨意后,他還是比以前輕鬆了許多,愛恨都輕鬆,不必再背那麼多的包袱。
馬車往前又走了一陣,終於到了一個空寂的小鎮里,不過這個小鎮卻詭異的很,大白日的,街上一個人也不見,甚至連貓狗的蹤影都沒有,彷彿整個鎮子都死了一般。
「這裡是怎麼了?」阿寶覺得奇怪,問道。
「有古怪。」趙懷琰還未開口,林錦嫿便道。
他睨了眼她:「你看出什麼了?」
林錦嫿看到他眼裡的不屑,淺笑:「這裡雖沒看到人,但窗明几淨,明顯是有人住的,可是現在我們卻一個人都沒看到,豈不是古怪?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們聞這裡的空氣,瀰漫著一股焚燒的味道,而且還是大火。」
趙懷琰看她自信望著自己的樣子,說話時眼睛亮晶晶的,真好看……
他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麼后,冷淡撇過頭去,便見轉角有動靜。
他飛身躍起,很快便抓來了個孩子,那孩子嚇得縮成一團,立即就跪在了地上:「饒過我吧,饒過我吧鉞王殿下。」
趙懷琰覺得奇怪,他怎麼知道自己是鉞王?
林錦嫿也趕了過來,瞧見這孩子,問道:「我們不殺你,但你要告訴我們,這裡到底怎麼了?」
「這裡……」孩子看著她還大著個肚子,戒備心也放下了些,才道:「這裡被鉞王帶人屠村了。」
「你說是誰?」趙懷琰寒聲道。
「鉞王啊。」孩子重複一遍,趙懷琰只冷哼一聲:「本王就是鉞王,屠村之事本王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孩子聽到他是鉞王,立即嚇得腿軟,轉身就要跑,卻被阿寶一把攔住了。
阿寶從袖子里摸出塊藏著的糖來,笑眯眯道:「我們不會騙你的,這個給你。」
小孩兒看到糖,當即咽了咽口水。
林錦嫿這才上前道:「那鉞王殿下長什麼樣你可看清楚了?」
「帶著很嚇人的鬼面具。」小孩兒說完,才又怯怯看了看那糖。
林錦嫿讓墨雪將他們的乾糧拿了些來,又問道:「那些屠殺村民的士兵,當真是鉞王的大軍?」
小孩很確定的點點頭:「他們身上都帶著西夏軍的腰牌,以前鉞王帶兵經過這裡時,村民們還自發去送過糧食,見過其中的一兩個士兵,都認識。」
趙懷琰眉梢微挑:「不對,本王的軍隊從沒有經過這裡,經過這裡的是赫連璟所帶的另一支軍隊。」說完,察覺到一側院子里有動靜,他冷冷掃了眼,便發現裡面還藏著不少人。
他看那些人瑟縮的往後躲去,面色清寒,看了眼墨雪:「拿些銀子給他們。」
「他們?」墨雪詫異,而後也發現了藏在院子里的人。她轉身去拿了二十多兩的碎銀子來,他們隨行都用的趙懷琰的銀票,也沒備那麼多現銀在身上了。
林錦嫿將大部分的乾糧都給了那孩子:「屠村之事是有人故意陷害鉞王,你們放心,鉞王此番一定會還你們公道的。」
小孩看著一捧的糧食,再看看一旁站著渾身寒氣但並不算很兇的趙懷琰,微微點點頭。
林錦嫿這才看向趙懷琰,道:「王爺,我們先走吧……」
她話才說完,那院里忽然衝出個男人便朝林錦嫿殺來:「你們都是劊子手,我殺了你們!」
林錦嫿眼看著那沾滿血跡的刀靠近,下一秒便被趙懷琰抱起險險躲開了。
趙懷琰放下她后,看著還要再重來的人,只用劍鞘便將那男人打倒在了地上。
男人泣不成聲:「殺了我吧,反正老婆孩子全死了,我活著也沒意思,你殺了我吧……」
林錦嫿還擔心趙懷琰會忍不住動手,但發現他雙目雖變得赤紅,但卻只是一腳將男人給踢開了:「那些人不是本王殺的,你本王自然也不會殺。」
「你——」
「而且本王說過會給你們公道,就會給!」趙懷琰冷淡說完,回頭睨了眼林錦嫿:「上馬車,要快些走了。」
「是!」林錦嫿點點頭,立即去了馬車上,趙懷琰也騎著馬護在一側帶著她往前而去。
等他們一走,剩下的人才走了出來,瞧著離去的趙懷琰,心有疑慮,難道真的不是他?
趙懷琰的腳步已經在加快了,若不是赫連璟叛變,就是他手底下有人叛變,而且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已經發生不少事了。
以他們的速度,終於在下一個城鎮時,遇上了悄悄而來的徐程青和鄭穹,趙懷琰看林錦嫿見到徐程青時開心的要跳起來的樣子,莫名生出一股子悶氣,當夜便獨自快馬加鞭走了。
他走時,卻不知林錦嫿也是知道的。
「我們此番跟去反而拖了後腿。」林錦嫿站在窗前道。
徐程青看著她清瘦不少,明明還懷著孩子卻還要如此奔波,忍不住道:「錦嫿,先隨我回錦朝吧,好歹爹爹還是一品大員,還有羅大人在,能護你周全。」
「錦朝危險更多。」鄭穹在一側道。從官場出來這麼久,他身上那股子官場作風早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匪氣:「皇上現在沉迷玩弄去權數,軒王殿下看似傀儡,但有母妃被皇上所殺事實在前,又有權力*在後,少不得有所動作,徐大人因為林家之事,現在本就是眾矢之的,一旦主子出現,必然會成為活靶子。」
林錦嫿知道鄭穹的考慮有道理,聞言,也只點點頭:「暫時先留在西夏,等懷琰想起我再說。而且留他一人在西夏我也不放心,看似江妃處處在為他著想,但我總覺得,江妃只是拿他當復仇的工具。」至於江妃為何這麼執著要懷琰親手去殺了皇帝,她卻是想不通。
徐程青輕輕嘆了口氣,才看著她的肚子道:「可你現在身懷有孕……」
「不打緊的,孩子們都很堅強。」林錦嫿淺笑,又問其他昭昭和舅母的消息,最後知道父兄和汝嫣也是一切安好,她才鬆了口氣。不過徐程青沒告訴她的是,王御史已經出事了,當初被孫侍郎抓走後,王御史對皇帝心寒至極,也為了保護其他人不再受牽連,已經自盡在了牢中。
晚上用過晚膳后,林錦嫿還在想著那村子的事,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對勁。既然是屠村,為何還留了那麼多活口?他們躲藏的也不算隱僻,不應該沒被發現才對。
她睡不著,半夜便叫墨雪帶著人連夜趕回去看了。
阿寶躺在暖榻上呼呼睡得香,這幾日的奔波和高度緊張,她這小身板早就撐不住了,便是林錦嫿這一來一回她都沒發現。
林錦嫿睡不著,乾脆點了蠟燭看書,一直看到天色微明,才去睡了會兒。
趙懷琰這會兒已經回到軍營了,但那些人明顯沒猜到他回來的這麼突然。
兩三個副將還在營帳內討論事情,見他突然出現,立即起了身:「王爺,您怎麼這麼快回來了,不是說回西夏嗎?」
「赫連璟呢?」趙懷琰寒聲道。
「赫連將軍前幾日說要去刺探軍情,到現在都沒回來了。」有人道。
趙懷琰看著其中一個人,他是赫連璟的副將,權力極大,赫連璟不在時,他可以調度軍隊。
「你叫什麼名字?」
「屬下譚柳。」那人忙拱手行禮。
趙懷琰冷冷睨著他,已經抽出了腰間的劍,其他人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趙懷琰的劍已經砍斷了他的胳膊,驚得所有人都怔住了。
「王爺,你這是做什麼!」有人忍不住道。
譚柳卻是心虛的捂著流血不斷的手筆倒退幾步,才道:「王爺,你……」
趙懷琰冷漠睨著他:「本王問你,帶人屠村的人是不是你?」
「王爺在說什麼?而且就算要污衊屬下,也要拿出證據來!」
「證據?」趙懷琰冷笑一聲:「本王就是證據!」見他不承認,打算直接處決了,旁邊的人卻忙道:「王爺,現在正是作戰的時候,您無辜殺了副將,會讓軍心渙散的!」
趙懷琰的手這才停了下來,只是跟旁人道:「帶下去看押起來,再命人去找赫連璟,不過八成已經被人殺了。」
那譚柳卻在這時怒道:「王爺怎麼知道?難道是王爺暗中殺了赫連將軍不成?此番您過來,就十分排斥將軍,所以才設計了屠村的戲碼,先暗中殺了赫連將軍,再殺了屬下吧!」
這話一出,在場的幾個副將看趙懷琰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趙懷琰的身份本就是半路跑出來的老鉞王之子,以前誰也沒見過他,雖然他驍勇善戰,但嗜血好殺也是真的,在他們看來,趙懷琰完全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趙懷琰面色微沉,難道這就是他們的目的?那背後屠村之人便不是赫連璟了,但在西夏,最想讓自己身敗名裂的,怕也只有那個蠢太子了吧。
「你是太子的人?」趙懷琰問他,話音才落,就見他眼裡出現了慌亂的神色。
趙懷琰冷笑:「蠢太子就是蠢太子,人如其名,長孫祁淳。」
譚柳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在他還要繼續開口的時候,外面一陣腳步聲,而後便有人靠近道:「王爺,有飛鴿傳書,是給您的。」
趙懷琰皺眉,誰會給自己飛鴿傳書?難道是弦月么?
他不大想看,但這譚柳卻道:「該不會這飛鴿傳書正是王爺跟人勾結謀害赫連將軍的證據吧。」
趙懷琰眉梢微挑,淡淡道:「呈上來。」
外面的人立即將信呈了上來,趙懷琰打開,等看完,眼裡才生出了些許笑意,這個慕白畫,竟還有幾分本事。
他看完,睨了眼望眼欲穿的譚柳,將信遞給了一側的人:「念出來。」
「是。」那人接過後,才念道:「屠村之人曾是本村之人,所以村子里才有活口存在,而且都是同一個姓,姓譚。」
譚柳的臉瞬間白了:「這是巧合。」
旁邊那些人已經是不信了,趙懷琰這才抬手:「把人帶下去嚴刑拷打,直到他吐出幕後之人是誰為止。另外,派人立即去搜尋赫連璟,若是本王所猜不錯,他現在只怕已經遇險了。」
那些人再也不敢耽擱,立即去派人去了。
剩下的人這才上前給趙懷琰行了禮:「都怪屬下們一時糊塗。」
「下次不要再糊塗了,本王認你們是本王的副將,本王的劍可不認。」說罷,便直接離開了。但才出來,心裡竟就開始挂念那個人了,她耍無賴的樣子,真可愛!
「王爺,咱們下次什麼時候進攻,錦朝又派了新的大將來了。」有人上前道,卻發現一向不苟言笑的鉞王殿下嘴角居然掛著絲絲笑意,詭異的很。
趙懷琰回過神來,睨了他一眼,才道:「立即集結軍隊,要殺,當然是立即就殺!」
說罷,直接轉身回去換了鎧甲。
林錦嫿還在客棧內,白日的時候,跟徐程青一道出去買小孩兒將來要用的東西了,不知不覺,已經臨近七個月,她也要提前找好產婆了。
上午兜了一圈,林錦嫿買了不少尿布和小女孩的衣裳,不是綉著粉嫩桃花的,就是綉著胖嘟嘟錦鯉的,還有一應的藥物什麼的都準備了好,就等著生了。
中午的午膳找了個路邊的酒樓,這兒已經距離戰場很近了,但因為西夏是節節勝利,所以生意雖差,但偶爾來往的人面上都沒有悲傷之色。
幾人點好飯菜好,便坐在桌邊等著了。
阿寶還在抱怨自己胖了不少,墨雪心裡則是暗暗擔心著墨月,畢竟這麼久過去,她竟然一點消息也沒傳來。
「墨雪,怎麼了?」林錦嫿看她沉默著,淺笑道。
「沒事。」墨雪忙回過神來,才笑道。
林錦嫿知道她有心事,但看她不說,沒打算立即逼問,只道:「有事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要告訴我,好嗎?」一起同甘共苦這麼久,她早已不把墨雪當尋常下人了。
墨雪看得出她是真心這樣說的,只笑著點頭,但墨月的事兒她絕不會現在說的,萬一驚到孩子就不好了。
飯菜很快上來后,幾人便開始大快朵頤了,林錦嫿還不斷跟徐程青說著翠嬸兒的湯鍋子是一絕,徐程青只寵溺看著她笑,只要她平安無事就好。
正想著,忽然見門口走進來個渾身裹著黑斗篷的男人,男人臉上帶著面具,看不清臉,就連掌柜的都嚇一跳:「這位客人……」
趙傾直接給出一大錠銀子,壓低了聲音道:「住店。」說罷,也沒看林錦嫿那一桌,直接上二樓去了。
掌柜的自是高高興興上去伺候了,但林錦嫿總覺得這人不對勁。
「奴婢回頭去查查。」墨雪道。
林錦嫿點點頭,不過此番來,不少青山寨的人都在附近守著,倒也不怕有刺客。
這樣想罷,安心吃過飯,便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去了。
等她一走,方才上了二樓的趙傾才站在樓梯邊,望著她扶著腰慢慢離開的樣子,嘴角勾了起來。她獨自在這裡,看來趙懷琰還沒想起她呢,得用個什麼法子才好呢,讓舊事重演一遍么……
「公子,接下來我們怎麼做?」
他身後忽然出現個男人,低聲道。
趙傾扭了扭脖子,發出陰森的響聲,才笑道:「我記得南疆的那位七皇子,也十分喜歡她。這裡好似距離南疆不遠了吧。」
「快馬加鞭穿過百毒谷再過來的話,也只要兩日路程。」
「很好。」
「那您的意思,是通知朗月寒來?」
趙傾輕笑一聲:」讓朗月寒來,豈不是便宜了她。我聽說現在想對付朗月寒的人不少呢,若是告訴他們朗月寒愛的女人現在懷了朗月寒的孩子,還孤身藏在西夏,你猜他們會怎麼做?」
那人瞬間明白,忙道:「屬下這就去辦。」說罷,快步消失在了客棧里。
趙傾卻是看著林錦嫿離開的背影,嘴角也高高揚起,紅顏禍水,說的真是不錯,尤其是林錦嫿這般絕色又絕頂聰明的人。
林錦嫿回到落腳的地方后,便覺得睏乏的很了,墨雪未曾打攪她,只是出來后,就被鄭穹拉到了樓底下。
「怎麼了?」墨雪不解道。
「方才那黑衣人,我覺得不對勁。」在官場提心弔膽數十年,任何一個細節都不會放過的,方才那人刻意不朝他們看,肯定有問題。正常人,見到大堂里唯一有一桌人,就是下意識也會掃一眼,但他卻一眼都沒看,分明是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