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偷雞不成蝕把米
林惜玉膽子小了些,但心卻夠狠,人也夠蠢,一想到有可能她會變成准王妃,便也把林錦嫿的警告拋諸腦後了。
夜裡慢慢下起雪來,林錦嫿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看著祠堂里的列祖列宗,心中全然沒有敬意,尤其是已故的祖父。若他當初沒有扶老夫人這個在正室前面生了兩個兒子的外室上位,就不會讓爹爹一個堂堂正正的嫡子被欺辱至此!
采兒和白蘭被攔在祠堂外,看著那瘦弱的身板,嗓子都要哭啞了。
「怎麼辦,這樣繼續下去,就算小姐的計劃可行,怕身子也熬不住啊。」采兒焦急不已。
白蘭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想了想,決絕看著采兒道:「你在這裡守著小姐,我去找王爺。」
「寧王?他會管咱們小姐嗎?」采兒所知不多,只知道這位王爺性格孤僻難接觸,這樁婚事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白蘭也不知道,但總得試一試。
「咱們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說罷,悄悄看了看守著門的婆子,轉身快步跑開了去。
夜漸漸深了,守著祠堂的婆子看了看還挺直了背脊跪著的林錦嫿,搖搖頭也回去歇著了。
采兒只能焦急的在外頭等著,絲毫不知這會兒春桃已經帶著人悄悄潛入了林府。
寧王府,高稟瞧見面色凍得發青的白蘭時,有些詫異:「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白蘭顧不上寒冷,忙懇求道:「請王爺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吧,遲了我家小姐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怎麼會這樣。」高稟往後院的方向看了看似乎有些為難。
白蘭將白天的事都說了,只略過了刻意留下定南侯府的人之事。
高稟聽完,面色微沉:「林家人也太不知好歹了些,完全不知道林家這些年靠的便是七小姐的父親么。」
「他們若是知好歹,夫人生前也不會終日鬱鬱寡歡了。」白蘭眼淚不覺落下,就差給高稟跪下來了。
高稟正在猶豫間,忽然一道黑色的身影從後走了出來,冷冷道:「帶路!」
「王爺!」高稟輕呼一聲,忙上前想扶著,卻被趙懷琰冷冷一眼看得縮回了手,卻擔憂道:「您今日才被人下了那樣的葯,此時過去,怕會……」
「不妨事。去找慕容塵來府里候著。」趙懷琰說罷,已經轉身往外而去。白蘭看著高稟一臉擔心的樣子,想問但又擔心林錦嫿,咬咬牙還是轉身跟了上去。
此時的林府。
林惜玉半夜翻騰了半天睡不著,因為實在太興奮了,就盼著早點兒天亮,早點接到賜婚的聖旨。
想了想,又坐了起來:「來人,去祠堂!」
丫鬟揉揉惺忪的睡眼不解問道:「小姐,外頭冷的緊,您這會兒出去做什麼?」
林惜玉看了看外頭飄起的大雪和呼呼刮著的大風,輕哼一聲:「七妹妹那張臉越發好看了,若是萬一寧王爺執意要她去作妾,那可怎麼辦?」說著,便讓人拿了尖銳的東西在手,領著丫鬟便悄悄往祠堂而去。
春桃帶著人早已經走低矮的院牆翻入了祠堂,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門房婆子不用心,祠堂這會兒的燭火竟然全熄滅了,伸手不見五指。
春桃想了想,指了指前門的方向悄聲道:「祠堂今日就她一人,你快去快回,別被抓到了。」
跟在她身後的刀疤男子猥瑣一笑:「我辦事你放心。」
春桃咬咬牙,自己妹妹才被趕出京城,他就這麼迫不及待跟女人做這些事,真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心裡怨恨歸怨恨,不能耽誤主子的事兒。等男人走了,便找了個角落悄悄等著,卻不知林錦嫿早已不在那個地方。這些伎倆她前世見得多了,今生又怎麼會不防範一些?便是不妨林惜玉,也要防著一直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林紫蘇。
她藏在供桌下等著,瞧見外面的黑影,嘴角微微勾起,安心的準備睡上一覺,這會兒沒曾想門口傳來吱呀一聲。她借著那提來的燈籠勉強看清,竟是林惜玉!
男子也聽到動靜,趕忙躲在了一側,據春桃所說,出現在這裡的只會是林錦嫿,便也暗暗摩拳擦掌!
林惜玉將丫鬟留在了院外,正要上去悄悄動手,身後卻忽然撲上來一個人,死死捂著她的嘴攬著她的腰,一張嘴直接就啃上了她的脖子。
林錦嫿看著那扭在一起的身子,倒是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事發生,看了看自己藏起來的火摺子,嘴角微微勾起。
祠堂的火從後院燒起,前院的男人根本沒發現,等發現時門房的婆子早已經驚醒了,剛回落霞苑拿了厚棉衣的采兒也開始大喊起來。
他褲子脫到一半準備朝春桃的方向跑,祠堂內不知何時又竄出一個女子來,嚇得當即丟了魂。
「你……你是蓮兒的相好?」林錦嫿故作驚訝大呼。
春桃聽到她的聲音,便知道男子辦壞事了,轉身就要先走,外面的人這會兒卻追了進來。
春桃朝男子使了個眼色,狠了心上前拖著林錦嫿就往祠堂內拽,意圖將她活活燒死,男子也趁機朝後門溜去。
林錦嫿不曾想春桃這會兒竟有這樣大的力氣,想來是抱了必死的決心了。
火勢越來越大,采兒瞧見這熊熊烈火,紅了眼就要衝進去卻被人攔了下來,而後便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快速衝到了裡面去。
「嫿兒——!」
趙懷琰看到被人死死掐住脖子往火堆里推的林錦嫿時,只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夢裡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這會兒更加明晰,讓他後悔為何沒親自派人守著,讓她遭了這樣的罪!
春桃聽到聲響,加大了手裡的力氣,林錦嫿只覺得前世那種毒藥灌入喉嚨瀕死的感覺又來臨了,讓她渾身都脫了力氣,陷入一種奇怪的戰慄和絕望當中,直到趙懷琰打暈了春桃,將她打橫抱在了懷裡。
「嫿兒……」趙懷琰看著此刻無比脆弱的人,滿眼寫著絕望和憤恨,一時間心疼的揪起。
林錦嫿看著他赤紅的眼睛和蒼白的臉,冰冷的心好似划入一絲絲暖流:「你來了……」
「以前……我就應該一直在的。」趙懷琰將她緊緊攬住,聽著外面的嘈雜聲,面龐頗冷。
林錦嫿不知道他說的以前是哪個以前,現在也沒心思想這些,若是外面的人都來了,那她的計劃就成了。大房和二房勢不兩立,也是遲早之事了。
老夫人聽人說白蘭竟是請了寧王來時,嚇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匆匆趕到已被大火包圍的火場,正好瞧見趙懷琰將人抱著出來。她看了眼衣衫襤褸痛哭不止的林惜玉,眉頭微擰,忙裝作擔心朝林錦嫿迎去:「錦嫿,你沒事吧,這是怎麼了?」
林錦嫿並不戳穿她的假面具,悄悄扯了扯趙懷琰的袖子,趙懷琰會意的將她放下,見她除了脖子上那一圈赫然淤青,並沒有其他傷痕,也放心了些,對於她方才扯他袖子的親昵小動作,驀地,只覺得心裡灌入了一口蜜糖,甜滋滋的。
「錦嫿本是遵照祖母吩咐在祠堂外跪著,可是今兒天冷,所以便悄悄躲到裡頭去了,等入夜了,才聽到外頭有男女……」
「你別胡說!」林惜玉蒼白著一張臉辯駁著:「我只是來看你,誰知遇上了不知好歹的人,而且我也沒被怎麼樣……」
林惜玉這一解釋,老夫人只恨不得扇她兩巴掌才好,怎麼會這麼蠢。
她忙看了看趙懷琰,小心道:「王爺,興許是小賊闖入……」
她話不及說完,已經有人將那褲子將將提上的男人捉了來,左臉一道疤,上半身的衣襟還敞開著。
林惜玉瞧見他,恨得就要撲上去殺了他,好歹被人攔下,老夫人才寒聲道:「先把人帶下去,明日再審問。」她可不想在寧王跟前丟了面子。
趙懷琰冷冷睨了眼小廝,上前一步擋住林錦嫿看過去的目光,寒聲道:「現在審。」
他這話明顯就是管定了的意思,老夫人也詫異,難不成這寧王真這般上心林錦嫿?
她心裡的算盤撥了撥,還要回絕,可趙懷琰一副不審問就絕不走的樣子,只得妥協。
沒多會兒,暈死過去的春桃也被人抬了出來。
那男子也是嚇壞了,竹筒倒豆子般全說了:「小的也是聽了春桃姐姐的吩咐啊,她就說要處置這院子里的人。」
「難道是紫蘇指使你來的?」林惜玉氣得小臉都要扭曲了。她的清白差點被毀,雖然事兒沒辦成,可說出去,少不得惹笑話,更別提今兒寧王還在。一想到這裡,她就恨不得去殺了林紫蘇才好。
男子搖搖頭:「奴才不知是不是四小姐,但春桃姐姐……」
「行了!」老夫人呵斥一聲,心裡也是複雜的很。她不介意對付林錦嫿,可若是連大房的人她也不放過,那就觸及她的底線了。她冷冷看著那男子,轉頭對趙懷琰道:「寧王爺,您看怎麼處置?這事兒若是傳出去,林家的幾位小姐面兒上都不好看。」
趙懷琰微微皺眉,看向林錦嫿。
林錦嫿倒沒想到他竟還會爭取自己的意見,不過看他的拳頭死死攥著,眼神也有些奇怪,莫不是身上的傷還沒好,這會兒熬不住了?
「夜闖林府,侮辱主子清白,當殺。」林錦嫿挪開眼神,平靜的看著老夫人。
老夫人聽到她淡淡吐出『當殺』二字時,驚訝極了,若不是殺伐慣了的人,怎麼能隨口就說出這兩個字,而且一絲波瀾也沒有,不像林惜玉一般恨得咬牙切齒,只有一股若影若現的冷漠。
「嗯。」趙懷琰附和。
那男子一聽,登時癱軟在了地上涕泗橫流的求饒。
老夫人垂眸抬手:「拖下去。」算是定了死刑。
春桃被冷水潑醒后,二話沒說便要撞柱子。她不會出賣林紫蘇的,因為她的家人還攥在她手裡,只是死前狠狠盯著林錦嫿,彷彿是她逼死了她:「七小姐,奴婢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放肆!」趙懷琰難得發怒,他從不起波瀾的鳳眸慍滿厲色,渾身磅礴的殺氣叫下人均是一抖,垂下眼睛不敢出聲。
春桃嚇得一愣,而後便被人捂住嘴拖了出去,老夫人的面色也暗暗沉了下來,寧王越是在乎林錦嫿,那就她往後就越不能悄悄處置三房,這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林惜玉瞧見寧王竟如此愛惜林錦嫿,嫉妒又羨慕,只泛著淚花楚楚可憐道:「王爺莫氣,惜玉往後一定會好生照顧七妹妹的。」
老夫人也連忙道:「王爺不必如此動怒,林府的事,臣婦自會處置好。」
她這意思很明確,林府的事情外人不必插手。
趙懷琰冷冷看了她一眼,只感覺體內那葯的作用越來越強,他勉強起身:「林將軍此戰大捷,不日便將偕同林三公子一道回京,本王自不會插手林家家事,但七小姐乃是未來的寧王妃,本王請老夫人好生照看,若是再有如此歹人,本王定千刀萬剮!」
老夫人看著他冷峻的側臉心驚膽戰,千刀萬剮這話都能說得出,看來真是將林錦嫿放在了心尖上,而且他說三房父子將要凱旋……
老夫人咬碎了一口牙卻只能往肚子里吞,連忙笑著應是。
林錦嫿卻怔住了,父親將要跟哥哥一起回來?哥哥沒死?
「王爺……」
「本王乏了,送本王出府。」趙懷琰深深看了她一眼,直接提步而去。
林惜玉也想跟上去,畢竟這樣有魄力又俊美的王爺,誰不想嫁,可人沒走出去,便聽趙懷琰寒聲道:「其他人不必跟著。」
林惜玉面色一僵,看著轉身跟出去的林錦嫿,手指都要掐入手心的肉里,轉頭祈求的看著老夫人:「祖母,你說要把我嫁給寧王殿下的……」
老夫人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寧王的心思現在全在林錦嫿身上……」
「可若等三房凱旋,她又成了寧王妃,您這扶起來的繼母他們往後還不一定認呢,說不定就要把你趕出林府,讓你繼續作妾……」
「啪——!」
老夫人氣得上前兩步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混賬東西!」她氣得發抖,本來就是外室扶正,不知道受了多少閑言碎語,沒曾想自己孫女竟也提這個!
林惜玉現在熱火衝上頭,哪裡想這麼多,委屈的捂著臉:「這些事全是林紫蘇弄出來的,祖母只怕早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心只疼二房,根本不把大房的人放在眼裡。哥哥被他們害的得罪了德妃,我又被她差點毀了清白,下一步怕就要將我們大房趕盡殺絕了!」她說完便哭著跑出去了,留下老夫人一個人氣得差點暈過去,可仔細想想,林紫蘇的動作的確太多了些。
「來人,去請四小姐來我房裡。」老夫人好容易緩了氣才寒聲道。
「老夫人,現在天色已晚……」
「就是拖也要把她給我拖來!」老夫人氣得直拍桌子,看著婆子去了,才陰沉的看著方才『熱鬧』的花廳,咬咬牙,接下來便是要做什麼,也一定要悄悄來了,而且林家三房這些人,再留下去,遲早是禍端。
她想了想,看著另一個心腹婆子:「把寧王請來的丫頭是林錦嫿身邊兒的?」
「是,名叫白蘭,以前三夫人從娘家帶來的。」婆子忙道。
老夫人陰沉著臉點點頭:「這丫頭膽子太大,留著也是個禍患,找個機會處置了。」
婆子脖子微微一縮,看著老夫人陰鷙的眼睛,點了點頭。
林錦嫿這會兒默默跟在一聲不吭往前走的趙懷琰身後,看他沉穩的步履漸漸有些踉蹌,眉心微蹙:「王爺……」
「扶我……」走到沒人處,趙懷琰才終於停下。
林錦嫿趕忙上前,卻發現他渾身都熱得很,隔著微涼的衣裳都能感覺得到,還有他的眼睛,滿是掙扎和yu望。
這反映她好似在哪兒見過……
對了,她給鄭業成下媚葯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狀態,難不成他也中招了?
「你……」林錦嫿才開口,趙懷琰的臉卻忽然靠近,在他眼裡,林錦嫿望著自己時那濕漉漉的眼睛,那微微張開的紅唇都好似邀請,讓他渾身變得更加燥熱,可在靠近之後,他腦海里一閃而過的是上一次吻了她之後她冰冷的眼神。
他錯開她的臉,只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小心翼翼道:「就一會兒。」
林錦嫿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他身上很熱,燥熱的呼吸落在她的脖子上,一下又一下,前世的糟糕記憶讓她不想再跟男人有更親近的接觸,而且趙懷琰不是有隱疾么?便是被下了媚葯應當也不會出現那種事才對。
她頓了頓,道:「王爺,時辰不早……」
「我知道。」趙懷琰只覺得她好似一塊涼涼的冰,此刻讓他攬在懷中很舒服,卻不願勉強她:「前世你便是如此疏離我,今生依舊如此。」
林錦嫿垂在長袖裡的手死死握緊,前世?他也是重生?可前世她跟這位不常露面的王爺並沒有什麼交際,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趙懷琰看著她眼中的驚訝和疑惑,便知前世和今生,都是他一廂情願的。
他薄涼的唇角微微勾起,淡淡揉了揉她的額頭:「過幾日我要出趟遠門,你自己要小心。」
林錦嫿脫口而出想問他要去哪裡,但話到了唇邊不知怎麼又咽了下去,只點了點頭,目送他離去。
林紫蘇半夜來到老夫人的花廳,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一向疼愛她的祖母也變得聲色俱厲,她小心翼翼的看著撐著額頭一臉凝重的人,輕聲道:「祖母,這件事紫蘇不知……」
「你這般聰明,怎會不知?」老夫人寒了聲,看著一向偏疼的孫女,美雖美,可這靈氣勁兒竟是差了林錦嫿一頭。
林紫蘇當即跪在地上:「孫女的確不知。上次春桃的妹妹被您罰出府後,她便對孫女心生怨恨,這次她尋的這男子也是當時她妹妹的相好。若我知道,怎麼會縱容她對大姐姐下手?」
老夫人看著她一臉誠懇的樣子,心中也動搖起來。
「難道真的不是你?」她遲疑道。
林紫蘇搖搖頭,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楚楚可憐:「祖母是知道紫蘇的,紫蘇雖有幾分聰明,可卻從不敢真的下了狠手去,而且紫蘇膽子小,哪裡敢背著祖母做這許多動作。」
老夫人越發遲疑了,二房相較於大房,的確安分很多,也孝順很多,大房如今雞飛狗跳,二房卻依舊是安安靜靜的。
想了想,又看了看她煞白的臉,到底只是抬了抬手:「罷了,左右寧王沒有繼續追究,這件事到此為止,否則傳出去,還要以為我們欺負她一個孤女。」
林紫蘇眸光一暗,眼珠子微微一轉,疑惑道:「那祖母的意思是,往後好生待七妹妹?」
「她明面上到底是准王妃,動不得。」老夫人冷冷一句,看著外頭黢黑的天色,沉沉呼了口氣:「若是真成了寧王妃,怕是個禍患……」
「孫女明白。」林紫蘇見老夫人不是真的要放過她,心安了下來。
老夫人覺得疲乏了,明日只等德妃的消息,若是德妃借那嬤嬤一事取消了這樁婚事,便是最好。
一夜過去,寂靜的京城又開始恢復熱鬧,宮裡這一會兒的氣氛也顯得有些劍拔弩張。
德妃看著等了一宿的林大老爺,面色冷沉,趙闞坐在一側,面色同樣不愉。
「林大人等了一夜,想必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回稟本妃。」德妃撥了撥手裡的茶,冷淡道。
林大老爺還奇怪旁邊怎麼還坐著定南候夫人,不過未曾多想,只將早先設計好的話說了出來:「錦嫿這孩子,生母過世,有沒有父兄在身邊教導,性格也變得偏執狠毒起來,而且微臣讓人算過她的八字了,極陰,專克親近之人。之前剋死了生母,后又剋死了兄長,如今與她親近的我們也是雞犬不寧……」
趙闞聞言,冷笑一聲,略帶著幾分不屑道:「林大人難道還沒接到消息,林將軍此戰大捷,擒獲敵軍首領,救回了林家三公子嗎?如此說來,林七小姐刑克之名似乎立不住啊。」他對林錦嫿的確是利用,但更反感林家人想要利用他。
林大老爺微微一怔,他的確還沒聽到消息:「下官的確不知。」他尷尬的辯解,便聽德妃道:「定南侯夫人的侍女昨兒去你府上,是親眼瞧見有人將本妃的嬤嬤拖走的,你卻說是七小姐逼她跳湖而亡,本妃到底該信誰?」
林大老爺面色微青,詫異的說不出話。
定南侯夫人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敷衍笑道:「我若是知道林老爺要來告自己親侄女兒的狀,也就不來宮裡這一趟了。」
林大老爺哪裡聽不出這是諷刺,忙躬身笑道:「夫人言重了,微臣只是擔心錦嫿耽誤了寧王爺的運勢……」
德妃聞言,下巴反而微微揚起了,若是如此,那就是最好不過,最好能把寧王剋死!
她面上只淡淡一笑,塗著大紅蔻丹的指甲輕輕撫了撫袖子上華貴的南珠,道:「林老爺有心了,那嬤嬤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死了就死了。本妃聽說你如今官居六品典儀了?」
「是。」林大老爺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猶猶豫豫應道,接著便聽德妃悠悠道:「我記得宮裡缺一個飲馬的差事,可是從五品呢,往後你便去那兒當差吧。」
飲馬?
林大老爺頭一陣陣發暈,雖是從五品,卻只是在宮外的馬場洗馬挑馬糞的活兒,去了那兒要被人嘲笑不說,便是永無出頭之日了。
他當即跪下求饒,趙闞卻諷刺道:「怎麼,林家看不上母妃送去的嬤嬤,要除之而後快,如今賞下的官兒也看不上了?」
林大老爺一聽,知道今兒這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徹底得罪德妃了,哪裡還敢多說,連忙叩謝退下了。
定南侯夫人見事兒差不多,也立即請辭了,等人都走了,德妃才拉下了臉。
「這林家人把自己當什麼了,不過是靠著林麓之的軍功在京城有了一席之地,竟還不知天高地厚要算計本妃。」德妃冷嗤一聲。
趙闞卻是疑惑:「母妃何不藉機去跟父皇要求退了他們的婚事?」
「你父皇是個聰明人,若是以林錦嫿不善的要求退了婚,難道還能許給你么?倒不如送她個順水人情,也好讓林家這些蠢貨認清楚自己的地位,上次宮宴辦的蠢事本妃還未與他們計較呢!」德妃想起林家人便是一肚子火,趙闞見此,也識趣不再多說。
消息傳到林府,白蘭采兒算是鬆了口氣,瞧著坐在梳妝台前的林錦嫿,欣喜道:「還好德妃娘娘不糊塗。」
林錦嫿並不反駁,只淺淺一笑,但知道定不是德妃的原因,八成是有了定南侯府這個人證在,她不好做什麼。
「悄悄請慕容公子開一些補養身子的葯,要跟宮裡那些太醫們不一樣的,開好了送去定南侯府。」她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雪大了起來,將外面變得銀裝素裹,枯瘦的老樹終於被壓斷了,卻依舊不見下人們去清理。
「是。」白蘭高興應了聲,忙出去準備了。
早膳過後,林錦嫿便領著采兒出門了。老夫人已經氣得半條命都沒了,也顧不上她了。
出了門上了馬車,采兒才問道:「小姐要去見侯夫人?」
林錦嫿搖搖頭,從袖子里抽出一張寫了一個名字的紙條來,這是她昨晚跟趙懷琰告別後忽然想起的。趙懷琰當年最大的對手是得了各方襄助的趙闞,而趙闞手下有一名極其刁鑽陰狠的謀士幾次差點害趙懷琰丟命,如今這年月,他應當還在那個地方受人欺負。
僻陋的小巷,臟污的水在地上橫流,似乎純白的雪都落不到這地方,這裡是京城最混亂貧窮的角落,居住的全是外來的窮人,蔣青書便是其中之一。
他裹著已經髒的看不出顏色的外套,一家一戶的哀求:「我娘就差一兩銀子就能吃上藥了,大家行行好,借我點吧,等我明年春闈考上,一定雙倍奉還。」
略胖的大娘鄙夷的啐了他一口:「就你這窮酸樣,你還能參加春闈?你娘那是活夠了,也該死了,你早些把人拖出去埋了,省的髒了我這屋子。」
「就是,別把晦氣染給我們。」
「窮酸秀才,一個大男人如今卻跟乞丐一樣乞討,十年寒窗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鄰居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指責,大傢伙都是湊錢住在一個大院里,蔣青書母子住在漏雨的邊戶,這些咒罵聲全部落盡那可憐的老婦人耳朵里,她紅著眼睛朝蔣青書伸手:「兒,罷了,娘一條賤命,去了就去了。」
蔣青書眼眶通紅,當即便在院子里跪了下來朝各方磕頭:「只求大家施捨,救我娘一命;只求大家施捨,就我娘一命……」
他哽咽著不斷懇求,只為那一兩銀子好去買葯,最好再買點不潮濕能保暖的被子。
屋外遠遠看著的采兒鼻子發酸:「小姐,我們是來尋他嗎?」
林錦嫿淡淡看著那蔣青書,她從不知前世那樣狠毒乖戾的人竟也是這樣孝順的一個人,她甚至有些恍惚林家那些人是不是有別的原因,但她很快否定,林家那些白眼狼,他們眼中只有利!
那些鄰居們的嘲諷越來越大聲,蔣青書磕頭的動作也越來越慢,他額頭早已磕破一片血紅,加上三日粒米未進,如今早已只剩半口氣吊著了。
他茫然又絕望的看著眼前越來越模糊的冷漠又諷刺的臉和眼神,看著奄奄一息的老娘,終於體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眾人看著,沒一個打算來扶的。
蔣青書心裡的恨在慢慢聚集,直到一雙精緻的繡花鞋走到眼前。
他看到那繡鞋上的白色桃花瓣樣子,順著往上是素白卻極好的長裙,但他看不清來人的臉便沉沉暈了過去。
侯夫人這會兒接到白蘭送來的藥方時,既驚喜又詫異:「這些是七小姐開的?」
白蘭搖搖頭,照著林錦嫿之前吩咐過的話答:「小姐瞧病全憑緣分,卻是開不出方子的。這方子是小姐尋故友所拿,夫人且請放心。」
「那這位故友是……」侯夫人還要問,卻見白蘭笑著搖搖頭:「小姐說,等時候到了,會告訴夫人的。」說罷,便笑著告辭了。
侯夫人被她這麼神神秘秘一弄,倒越發相信了,趕忙使人去燉藥了。
此時寧王府,趙懷琰看著施完針準備走的慕容塵,淡淡道:「明日出發。」
「出發?」慕容塵一臉茫然。
高稟立即上前低聲道:「此番林將軍和林公子皆受了重傷,慕容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前去醫治。雖皇上規定您不能離開京城,但王爺會安排,只說您是隨王爺出城狩獵,偶遇林將軍。林將軍功勛在身,要幫您開口求情就容易的多,至於刑部那邊,王爺會替您打點。」
慕容塵整個人都怔住,他原以為寧王此人性子極冷淡,八成不會願意趟慕容家這趟渾水,沒曾想全是全部都安排好了。
他恭謹的站好要行禮,便見趙懷琰淡淡起身:「王妃交代的人,本王自會照看好。」說罷,提步離去。
高稟嘴角微抽,王爺這是在宣示主權呢?
慕容塵垂著的眸子的確複雜起來,即便人不在,還是恭恭敬敬把禮行完了。出了寧王府,拿出一直放在手心的玉佩,那是娘親留給他,他打算送給林小姐做謝禮的。
想了想,他深深合上眼睛呼了口氣,將玉佩收了起來,也許一開始那個女子便不是自己該肖想的。
林錦嫿回到林府時,已經是過了午時,但回到落霞苑卻不見了早該回來的白蘭,問了院里的下人,也是一個個愛答不理的樣子,她剛打算親自去尋尋,沒曾想林大老爺倒是自己尋了來。
林大老爺還是頭一次過來,瞧見滿屋子清雅的布置時,哼了一聲:「酸腐的很。」
采兒捧著茶的手微微一頓,有些忍不住道:「夫人出自書香世家,這樣的布置也是大戶人家最應當……」
「這裡幾時輪得到你說話?」林大老爺一想到自己好好的六品典儀變成了飲馬,就氣得渾身發顫,這會兒瞧見一個丫頭也敢回嘴,當即便抬起巴掌打了下去。
采兒躲避不及,被打得摔倒在地上,熱茶也潑在了身上,疼的當即便冒出了眼淚。
林錦嫿垂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緊,面色卻只是淡淡:「大伯父升了官,怎麼還如此生氣?」她轉身看了眼采兒:「下去。」
采兒不放心,但看著她嚴肅的眼神,只得咬牙退下了。
林大老爺見此,以為林錦嫿到底只是個小丫頭,怕了自己,當即便挺起了胸膛弔兒郎當的坐在首座上,冷笑著道:「你還是個知禮數的……」
「大姐姐和二哥不知禮數,錦嫿雖小,若再是不懂規矩,豈非叫人笑話林家人到底還只是個田埂上爬起來的莽夫?」林錦嫿略顯羞澀一笑,讓人完全看不出是在諷刺。
林大老爺面色一陣青一陣白,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憋出話來:「明日你大姐姐有聚會,你陪著一起去,也好多結識些京城的大家閨秀。」
林錦嫿眉梢微微一挑,這聚會她倒是不知,不過看他親自來說,定還有其他目的,只做為難道:「明日錦嫿想上山替哥哥和父親祈福。」
「祈福?」林大老爺皺眉,又聽她道:「大伯父說錦嫿刑克,也想去山上清修幾日。」
林大老爺面色越發不好看,只僵硬著道:「祈福之事你不必擔心,過幾日我便會請京城最好的大師來府里做法事。明日你隨惜玉去參加宴會,不過明日京兆府的張大人和寧王爺都會去,你大伯母至今還關在牢里,你二哥也在被鄭府的人糾纏,你明兒見了寧王,讓他幫忙處理了。」在他看來,這一切的麻煩,只要林錦嫿跟寧王開個口就能解決了,卻絲毫不覺得林錦嫿為什麼要開這個口。
林錦嫿眸子彎成月牙,掩飾住涌動的眸光,淺笑:「寧王殿下若是肯幫忙,便是極好的。」
「自是肯幫忙。」林大老爺冷冷睨了她一眼:「若不然,他怕真沒把你當回事,你自己看著辦。」
林錦嫿見他一副吃定了自己的模樣,笑容越發燦爛:「大伯父放心,錦嫿一定儘力!」儘力讓官府早點判刑,讓鄭家人殺上門。
林大老爺見她從頭到尾都乖順的很,總覺得心裡憋著的悶氣一點兒也沒撒出去,不過他沒多想,起身便走了。
等他離開,采兒才悄悄跑了進來,看著沒有受傷的林錦嫿,這才鬆了口氣。
林錦嫿瞧她卻是無奈搖頭:「往後不可再魯莽。他們如今看著寧王的面子,頂多就是嘴上逞強,不敢真把我怎麼樣。」
「奴婢明白了。」采兒委屈的抿抿嘴。
林錦嫿知道她話兒沒全聽進去,倒也沒繼續往下說,只讓他去尋白蘭了,可直到入夜也不見白蘭的蹤影,林錦嫿這才知道出事了。
采兒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有人說瞧見白蘭上午回來后,便被老夫人的人帶走了,小姐,老夫人會不會因為昨晚她私自去請了寧王爺的事而責罰白蘭啊!」
林錦嫿站在門旁,看著這寂寂夜色,稍稍斂起些的殺意又全部涌了出來:「去將徐家前些年送來的《四德》拿來。」
「徐家的東西都鎖在小庫房,拿別的行嗎?」采兒慌道。
林錦嫿眸光深深看著這寒冷無情的夜,聲如萬丈之冰:「老夫人似乎忘了,徐家就算被貶出京,外祖也曾是當朝太傅,是皇上的老師。你與白蘭的賣身契皆在徐家,欺負你們便是欺負徐家無人,徐家再敗落,又豈是她能處置的?」
采兒早已習慣小姐語出驚人,但如今卻猶豫了:「小姐,您此番去,豈非要為了奴婢們跟老夫人撕破臉?」
林錦嫿嘴角淺淺揚起,朝她眨眨眼:「你去幫我做一件,她便顧不上跟我撕破臉了。」
「什麼事?」
「把祠堂昨兒未燒完的火,繼續燒上。」或許老夫人也不該繼續霸佔著林家正室夫人這個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