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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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雪來得比南方的早,而今年的冬天又特別冷,十月初一場大雪后,金色的草原變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野。十月初十,從清晨開始,丘家大營里一片忙碌,黃昏時分,雲王及八百金甲衛將抵達雁棲湖。丘城主打起精神,精心安排,迎接雲王的首次例行巡幸。
丘城主給龍城送通報,陳述三年一度的巡幸,雁棲城翹首以待,未久,兩地發生大地動,事情便耽擱下來,丘城主向龍城通報災情,請求援助,龍城的回報卻是,東夷索要北夏第一美人、丘妃誕育死嬰、雲王同意相送、請丘家派陪嫁侍婢。丘城主惱怒異常,見通報是夏侯雲親筆書寫,暗忖其中端倪,明白丘嬋娟真成廢子,憂憤交集時開始考慮應對之策。
召來丘家各支家主、雁棲城所轄各部落貴族、古山邊軍和弱水邊軍的主要將領,以丘嬋娟一事為契機,商討雁棲城的前路。
來人喝著酒,吃著肉,有的感到東夷恃強,欺人太甚,有的覺得雲王懦弱,丟盡了北夏的臉面,有的認為時運不濟,天也命也,誰也怨不得,有的直言云王太過輕慢丘氏。
邊軍將領表示很憤怒,卻就繞著東夷索美而談,涉到從前談過的南北分治,則表示很迷惘,說,龍城發生的事情,他們並不是十分明晰,無法探究其間來龍去脈,不能判斷個中對錯曲直,圖個嘴皮子痛快,臆想定然事出有因,然則又未曾探出根源,更未拿到憑據,事出何因,誰也不敢料測。一番雲里霧裡的話下來,氣得丘城主不停地咽下心頭老血,算是看清楚了,這幫人,認為丘家軍力大減,不夠與龍城相抗,吃桃子可以,種桃樹沒門。
至於各支家主、各部落貴族,陪守在丘城主身邊,搜腸刮肚,挖空心思,說了不少寬慰的勸告之詞,卻都是些既不解痛、也不止癢的浮泛話語,並未給丘城主分去半點憂怒。一些部落貴族更是事不關己的態度,或懾於朝廷權威,不敢掠越雷池,或老於世故,不願妄言輕動,或直是愚魯,目瞪口呆盡道無稽之語,有借故告退,有不辭而別,陰溜一個,陽走一個,氣得丘城主咬得滿口牙疼,合著就是來蹭幾頓酒肉的!
鬱郁回到寢帳,姚夫人哭完苦命的丘嬋娟,說起胡恩王子要送婚書,既然雲王克妻又無情,不若把丘娉婷嫁給胡恩王子,大小也是后位。
丘城主不覺一亮,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還真不信夏侯雲那個花蝴蝶能翻出花來,想遠時吳王夫差怎樣英雄人物,十年時間為美人西施送掉了大吳江山。
大女兒吃了虧,該補小女兒了。
十年,此消彼長,夠了。
丘家大營張燈結綵,彩旗飄揚,鼓樂笙歌,清遠悠長。
丘娉婷安靜地坐在浴桶里,水溫正好,很放鬆,也很舒服,水面漂浮的花瓣芬芳馥郁,鮮紅欲滴,映襯著水中肌體愈發地白嫩似羊脂美玉。
丘家以藥材起家,多的是珍品。精心養護下,丘娉婷的雙腿已完全康復。她從水裡站起來,水珠從她身上滑落,彷彿一顆顆滾落荷葉的晶瑩露珠。
碩大的青銅鏡前,丘娉婷用絲巾擦拭身體。
她知道怎麼微笑才能使她的兩個酒窩更大更迷人,知道怎麼撩起眼帘探看男人的臉龐顯得半羞半怯,知道怎麼走路才能使寬擺的裙子裊裊娜娜令人神魂顛倒,知道怎麼垂下眼帘飛快眨巴幾下睫毛才能露出天真無邪的神氣令男人怦然心動欲罷不能,還有什麼絲帕掩口,團扇遮面,似藏還露著羞答答的笑,暗扭腰肢讓裙裾飄舞得像風中的花,恰到好處的眉目傳個曖昧的情……等等,這些應對男人的小花招,她無師自通,運用自如,雁棲城所有的年輕小夥子都向露過狂熱的喜愛,還有很多求婚者來自其他部落,甚至來自遠方的大小胡王。
然而,這些百試百靈的小花招,獨獨對付不了夏侯雲。無論在哪兒,夏侯雲的眼睛似乎看不見她,他的人,他的心,都是石頭做的嗎?
多年前,他在雁棲城養傷,她第一次見他,那種拒人千里的倨傲神態,令她憤憤然,氣為之阻,心為之怒,她發誓要讓他拜倒在她的裙下,時間過去了九年,他已是北夏最有權勢的人,她依然是雁棲城的小翁主。
女子的青春,過去一個九年便沒有第二個了,如此拖下去,不需要太長的日子,她就會變成一個老女人,人人見了都一副沾沾竊喜的可惡嘴臉,暗地裡嘲笑她是個沒人要的可憐蟲。十八歲,她的心臟突然像給野獸的尖牙猛啃了一口,感到深深的刺痛,臉上立即充滿了沉默的痛苦。
步入十八歲的她,不得不面對想嫁的人,似乎並不願意娶她這一尷尬苦惱的現實。
姐姐被送走了,雲王的后位空下來了,父親母親的意思,燕王后自己破了北夏王后從來是燕家女的祖制,那麼丘家就要摘了這第一個果子。
教習老師說,有一種女人,男人瞧一眼就想瘋狂地佔有她,女人瞧一眼只想瘋狂地毀掉她,她的一舉手一回眸,都是致命的誘惑,嫵媚妖嬈從骨子裡散出來,天生就是為了捕獲男人,通過征服男人去征服世界。
丘娉婷望著鏡子里的人影,眼中有一刻*光迷離,手掠過絕美艷色的臉龐,滑過絕美春色的酥ru,撫摸著柔軟平滑的小腹……她已是這樣的女人。
那個人能拒絕生澀的她,再拒絕不了現在的她。
丘娉婷慢慢地穿上衣服,外穿一套紅色衣裙,裙裾以玄紅色絲線穿插金銀絲線綉著大朵大朵的牡丹,頭髮剛到脖頸,甩一甩,別有一種嬌俏,她戴上一頂同樣顏色的絨帽,帽邊綉著同樣質地的小朵牡丹,又穿上鞋尖綴著大顆珍珠的金縷靴,滿意地在鏡子前轉了轉,踢開堆在腳邊的一大堆衣物。
丘碧珠捧著一個捲軸進來:「小翁主,繡像綉好了,請小翁主過目。」飛快地垂下眼瞼。
丘娉婷的變化,丘家所有人都瞧在眼裡,一舉手,一抬足,足以令每個女人驚艷,足以令每個男人痴迷。丘碧珠掩去的眼神十分複雜,艷羨,憎惡,不屑,不知那位雲王能不能逃過這絕頂的粉色溫柔鄉,想到毀容的穆雪,丘碧珠憂慮起來,這天下,有不喜歡美女的男人嗎,且真是絕世尤物一般。
大丫環甲一邊幫丘娉婷整理裙裾,一邊笑道:「小翁主今天真是美極了,誰見了都會喜歡的。」
大丫環乙不甘落後,道:「是啊,小翁主的美,就是大……那是誰也比不上的,要奴婢說啊,今天的晚宴上,大王見到小翁主,一定會笑眯了眼,笑歪了嘴巴。」
丘碧珠掛起捲軸。
這是一幅全身人物像,成千上萬個線頭在繡像中藏得無影無蹤,不多一針,不少一針,不斜一針,不偏一針,針針線線透著綉者精湛的針功技巧和奇妙的眼力心思。
再看繡像中的人,健勁的身形,英武的臉龐,冷峻的態度,丘娉婷不禁屏住了氣息,她知道沒有人能夠綉出比這更生動更逼真的綉品,它一定能夠成為祭天金人的圖樣!那個正快馬加鞭往雁棲湖趕來的男人,能感悟到她的真心,從此後視她如玉如珠嗎?一定能的。
丘娉婷眸中已生春意,彷彿繡像中的人正輕擁著她,緩緩進入如煙如霧的虛無世界……
丘娉婷突然睜開眼,心頭閃過一片淡淡陰雲,這彷彿真人一般生機勃勃的繡像,居然出自一個又醜陋又殘廢的奴隸之手,令人難以置信,她想一想夏侯雲,又想一想北宮逃奴的啞奴,心裡隱隱有些觸動,卻又完全不能相信,沒有人能夠相信,她微蹙起眉,吩咐丘碧珠將繡像疊起收好。
「不用你們兩個在這裡奉承我,除了我,還有誰敢說自己是草原上最美麗的女子?」
丘碧珠笑道:「那是,那是,小翁主是梧桐枝頭的鳳凰,別的女人搔首弄姿,不過是草窠里的野雞。」
「這,這是怎麼回事?」丘娉婷忽然驚叫。
兩個大丫環嚇得一激凌:「怎麼了,小翁主,怎麼了?」
在這件恍若神仙處子的衣服上,左前胸有一小片淡淡的污痕。兩個大丫環相視一眼,前幾日胡恩王子來訪,丘娉婷聽說時,正在試穿這件新做好的衣服,怒氣沖衝去罵胡恩,不曾來得及或者是不想更換,可笑胡恩被罵得狗血淋頭,居然沒聽見一般,一張嘴張大了久久合不上,顯然被她驚得呆了。也許是太得意,酒宴上丘娉婷吃烤肉時,不小心濺了一點湯漬,當場又氣又怒,拂袖離宴。
衣服遂送到了浣務堂。
丘娉婷的眼珠轉了轉:「啞奴,怎麼樣了?」
丘碧珠故作輕描淡寫:「啞奴接了繡像的活計,奴婢覺得羊圈太過齷齪,只怕玷污了綉品,有損小翁主苦心,就叫人在羊圈旁邊扎搭了個小氈帳,這些日子啞奴不聲不響地綉繡像,沒出亂子,這不,剛剛綉好,奴婢就拿了過來,這會兒可能在休息。」
丘娉婷的臉色陰晴不定,忽然把眉尖高高挑起,咬牙道:「走,跟我去浣務堂,把啞奴叫過去!」
丘碧珠真想喊一聲,又要找茬嗎,沒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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