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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 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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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宮偏殿,金甲衛重重看守,夏侯雲與夏侯風,隔案而坐。


  遠遠地,鐘鼓聲傳過來,號角聲傳來,一年一度的賽馬大會開始了。


  夏侯風幾乎想得出,駿馬如決堤的潮水向大草原涌去,奮蹄揚鬃,有如風馳電掣,馬頭銜著馬尾,在草原上競逐。萬馬奔騰,萬馬嘶鳴,怎樣壯觀的場景,又是怎樣悲壯的聲音。


  還能賽馬啊。


  寰王好好的,宋丞相好好的,如何不能賽馬呢。


  鸞城守衛軍被燒得慘不忍睹,投降了,金袍人的人馬被揭破假冒衛尉軍,也投降了,蔣思辰把兩支叛軍關在焦煙繚繞的軍營。衛尉軍發榜安民,鸞城人心安了,如何不能賽馬呢。


  各地來的騎士,都想在鸞城大會上揚名,精湛的騎術,高超的箭術,同樣前百名能獲朝廷任用,前三名能獲大王恩封,如何不能賽馬呢。


  夏侯風很想笑,卻笑不出。


  上一世,鸞城兵變被鐵鷹騎和徐樹林的衛尉軍聯合平定,那個穿一身金袍,據說是夏侯憲遺腹子的,死於夏侯雲鐵鷹騎的馬蹄,骨頭都撿不起來。當鐵鷹騎歸來時,亂箭如雨,宋丞相撲倒寰王,連人帶馬成了箭垛。寰王和宋丞相相扶相持三十餘年,是君臣,是知己,又情同手足,宋丞相死在面前,令寰王悲憤欲絕,直接下令解除夏侯雲的兵權,羈押於行宮,夏侯雲抗命不從,帶鐵鷹騎揚長而去,氣得寰王口吐鮮血。那天,賽馬大會取消了。


  重生后,夏侯風憑記憶,讓人專制鳴鏑,又加以改進,他要借那人之絕頂武功,使鳴鏑穿透宋丞相和寰王,讓他們一起死在亂箭之下,如此,把夏侯雲結結實實釘在不忠不孝的恥辱柱上,永遠不得翻身。


  千算萬算,沒想到桑柔攜恨重生,前世愛有多深,今世恨深百倍,桑家父女給他挖了一個填不滿的大坑!

  夏侯風袍袖一甩,甩落茶案上的茶具,冷笑道:「裝什麼呀,你以為你一副天高雲淡的樣子,就能洗脫弒君弒父的罪名?做夢呢!從來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我被關在這兒,夏侯雷可歡了。我倒沒什麼,大不了是混吃等死的國公,你本就不得父王的眼,這一次事大了,別說太子位,命都保不住。可惜你費盡心血種了桃樹,桃子由別人吃得津津有味。這滋味不好受吧。」


  「背著弒君弒父罪名的人是我,你在為我鳴不平嗎,丹鸞湖上的獃頭鵝都會笑的。」夏侯雲伸直兩條長腿,左腿疊右腿,「倒是奇哉怪也,桑家明明是你的妻族,你的助力,卻似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竟以大地動為咒。夏侯風,你還是向天祈禱,別發生大地動,否則,朝野罹難,你當成祭祀台上的犧牲,卻不知如你這般的,上天收不收。」


  夏侯風冷笑:「你是看不到我做祭祀台上的犧牲的,北夏這大好山川,到底落在夏侯雷的手裡,夏侯雷自幼便得父王教養,學的都是君王之術,而今學得以用,父王一片拳拳心意,真是天可鑒也!」


  「挑得一把好唆!」夏侯雲走到門前,看一眼執矛荷刀的金甲衛,向蹲在石階下的大雙小雙道,「給本宮送些吃食,一碟花生,半斤牛肉,一壺茶,就這樣。」


  大雙小雙跳起來往外跑。


  金甲衛嘴角直抽抽,就這樣,一個人的份例都不夠,那位三殿下只能幹瞧著?

  夏侯風臉青了,眉宇間那片淡淡的灰色陰成了鐵灰色,神色愈加冷鷙,喊風府內侍備酒備菜,瞧在金甲衛眼裡,到底落了下乘。


  夜幕落下,行宮內外彩燈輝煌,已無半分兵變的氣氛。正殿的偏廳,方案上食味生香。


  寰王斟了兩杯酒,推一杯給夏侯云:「今晚就你我父子,什麼話都可以說得。」


  夏侯雲將酒杯推開:「父王想是不知,兒臣沾不得酒,體質有異,沾酒,會起酒瘮。」


  「原來寡人忽視至此。」寰王微微一怔,命郭大總管送茶來。


  夏侯雲不語。


  「你心裡是怨恨的吧。」


  「父慈子孝,無愛,則無恨。」


  寰王將酒一飲而盡:「好一個父慈子孝。的確,對你而言,寡人既非嚴父,更非慈父,再深的情,無數次磋磨以後,也難剩分毫。世人看天家,天家有君臣,無父子。童年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夏侯雲微怔。童年?似乎很遙遠,又似就在昨天。曾與寰王共騎一匹馬,追逐草原上的麋鹿,保國公傳授他武功的時候,寰王曾遞過來柔軟的棉巾,宋丞相給他講書的時候,寰王曾在一旁笑聽……何時起,他們父子漸行漸遠?永寧殿永遠的寧靜?蘇夫人的尋釁滋事,衛國公的冷嘲熱諷,寰王的縱容,宮中迎高踩低的冷暖,直到母后凄涼離世,直到如今。


  寰王又飲一杯酒:「我知道,最讓你介懷的,無過於你母后的死。我能容她獨守永寧殿二十年,便沒想將她怎樣。你認為是我冷落她,因此而深恨我,其實,自有了你,她就沒讓我近過她的身,她心裡,另有他人。」


  夏侯雲怔,冷聲道:「母后已死,死人不能開口。」


  寰王淡淡道:「自來王陵有規制,王與后同葬一墓,你就沒發現你母后的陵墓與眾不同嗎。你可以問宗正府,問太常府,那是你母后自己的要求。」


  夏侯雲眸光一冷。他早就發現,母后的陵墓,向東,不向南,是一座獨立的墓穴,當時他恨得心頭髮硬,父王竟冷落母后至此,死也不肯同穴而葬。他錯怪寰王了?


  「燕槿愛梅,更愛蓮,每年六月都會到與行宮一河之隔的燕家別苑小住。燕槿坐船頭賞蓮,燕柳攀船舷採蓮,撲通一聲水響,攀船舷的燕柳無事,坐船頭的燕槿落了水。我把燕槿救上行宮的畫舫,舫上的內侍將我踢下湖。燕槿把夏侯憲當作恩人、良人,到死心意不改。」


  寰王的眼裡浮起一絲苦澀的諷意。紅船停於碧葉,蓮花映日似錦,美人裙袂飄飄,在利用燕家之勢的同時,也存著一份喜歡。始終沒說,他與燕槿有救命之恩,只以為男女之間,相悅的兩情無關恩情,以恩情換愛情,太自輕,只以為日久可見人心,日久總能生情,偏燕槿心盲,掉在自己編織的愛情里,錯過了可以發生卻沒發生的真正的愛情。夏侯憲死於長安宮東門,燕槿病了兩個月,若非燕侯送來千年野參,這世上,便沒有夏侯雲了。再深的情,也經不起磋磨,何況並不深厚的一份喜歡。


  夏侯雲乾澀無言。夏侯憲,燕槿,夏侯寰,是夏侯憲太無情,還是燕槿太痴?


  「子不言父母過。燕槿選擇了獨守永寧殿,那宮中的高低炎涼便怪不得旁人,無所謂對得起對不起。我只惱她的不信任,論武,你比得過久享北夏第一高手之名的保國公嗎,論策,你辯得過三十年致力朝政的宋丞相嗎,他們本是你的啟蒙,都被燕槿以可笑的理由排除了,她倒是護你護得風雨不透,卻也將你護成逆來順受、委曲求全的小家作派。」


  「大郎,你可曾想過,你是王的兒子,是燕家女的兒子,你是太子,你要接北夏的江山,要治北夏的臣民,你無須向任何人低頭!我遠你,厭你,棄你,只為你戰戰兢兢,唯唯喏喏,治人之人治於人,莫說開疆拓土,你連守業之君都做不好!」


  夏侯雲垂眸。


  寰王放下酒杯,「從前,我想不通夏侯憲既然願意娶燕家女,為什麼舍嫡女而就庶女,而今總算明白,燕槿雖比燕柳明艷動人,心性、眼界、韌度皆大不如,燕柳比燕槿更合宜坐上后位。一個能對自己狠的女人,對敵人更狠,燕柳如此,穆家女也如此。」


  夏侯云:「阿雪沒害過人。」


  寰王笑:「穆家女比燕柳強多了,說起來你比我幸運,能娶穆家女做妻子,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就算死在你的亂箭下,也能安心見列祖列宗了。」


  夏侯雲啞聲道:「阿雪死了。」


  寰王淡淡道:「你已經站起來了。」


  廳門推開,郭大總管托著茶盤進來,擺上茶壺、茶碗,給寰王斟滿酒。


  寰王端起酒杯:「大郎,你我二十多年父子,坎坷到今,也算攤開了說話,為父沒什麼多說的,二郎已死,你能放過三郎、四郎便好。無論怎樣,他們是你的兄弟。為父老了,不想再看到你們兄弟相殘。如果你能放下以前一切,我想做回你童年的父慈子孝,過一段時間,再給你娶一位你能稱心的太子妃。」


  夏侯雲提茶壺倒茶:「有些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有些事過不去,永遠留在心上。父王與母后的事,兒臣無話可說,兒臣也可以答應父王,三郎四郎自此收手,兒臣便放過他們。但是,母后之死,卻是蘇文綉和衛國公做下的,我不會放過。」


  「你還是放過他們吧,算為父求你。」


  「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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