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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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軍帳里,酒香肉香,推杯換盞,夏侯雲居中,穆雪在他身側,燕明睿、韓加林、徐樹林、唐越、桑強、喬飛圍坐下首,賀喬飛二十弱冠之喜,幾個人嘻嘻哈哈在喬飛頭上扣了一頂草帽,因第二天的訓練任務,並沒鬧得太晚。
徐樹林自除夕夜匹馬單槍抵擋中尉軍后,就在北宮詹事府打起雜來,紅櫨山莊報險,徐樹林跟韓加林進盤龍山。夏侯雲和穆雪借李世昌之死,既推蔣思辰,也算計徐樹林,現在見他來投,自然帶進鳳凰谷。久隨夏侯雲的韓加林,不過區區校尉,徐樹林可不敢再以三品大將自居,向夏侯雲表示,甘願從普通一兵做起。
正月末的考核,徐樹林、唐越、喬飛成績領先,分別暫代二騎營、三騎營、四騎營的都尉,各轄三千騎。
燕明睿在軍資由寰王接管后,就到了鳳凰谷,暫代一騎營都尉。
至於燕明哲,在丘城主那裡,果然沒得到半點關於郝夫人的信息,疑戒的種子一旦種下,難免生根發芽,元宵節后,燕明哲混在燕家商隊里,南下往雁棲城去。這一離開燕家,燕明哲才發現,意氣風發的燕二公子,早已不存在,不僅武功荒廢,大腦反應也很遲鈍,想起穆雪那句,「因感念舅舅的恩情,才賞給你這個表哥」,不由得臉孔火辣辣的,那個秦人看他,分明在看一個廢物!燕明哲在雁棲城,除了查到郝夫人與女丘姣好、子丘學敏三人俱亡、丘金珠略通醫術外,別無所獲,深感郝夫人之死另有內秘,自覺不能為丘金珠洗脫嫌疑,左右思量,因一箭之傷,這些年對秦軍軍械頗有鑽研,便轉道去了魔鬼谷。
眾將散去,夏侯雲獨留下喬飛。
「今晚喝的酒雖然不少,但是聽說你的酒量非常好,應該還很清醒,有些事,本宮就希望你知無不言。」
喬飛憨憨笑道:「殿下有什麼吩咐,說便是。」
夏侯云:「之前寰王為你和唐家女指婚,現在唐家犯事,闔府被禁,喬太尉向寰王遞奏摺,寰王已經收回當初的聖旨,你和唐家女,各自婚配,互不相干。」
喬飛一驚:「那唐家女被關在唐家大宅里,哪有人願意娶她?」
夏侯雲似笑非笑:「如果你不願意退婚,本宮可以為你們兩個求情。」
喬飛摸摸大腦袋,道:「我,我不知道,就是覺得,唐家男人犯事,與閨閣的女子有什麼關係。」
夏侯云:「這話說的,什麼叫一家人,父兄爭來的榮耀,就能心安理得地收下,父兄惹來的禍端,就沒有勇氣一起承受嗎,端的只可以同富貴,不可以共貧苦了?」
「哦,是哦。」喬飛摸摸頭。
夏侯云:「說完唐家女,再說桑家女。桑柔斷臂致殘,和離歸家,夏侯風求娶喬麗,婚禮定在月末。」
「這麼急?」喬飛失聲喊。
夏侯雲和穆雪相視,夏侯雲露齒一笑,笑得穆雪又恍了恍,暗道這人居然賣弄起皮相來,還樂此不疲。
王子娶妻,喬家嫁女,婚禮儀程本當有條不紊,奈何喬麗的肚子等不得。未嫁女桑柔的名聲很好,三王子妃桑柔的名聲很不好,人人皆知的妒婦、毒婦,這一斷臂失子,有人便說是「報應」,與夏侯風和離后,很多人為三殿下慶幸,就連喬麗奉子成婚,都說成了是上天對夏侯風的補償。
夏侯云:「喬飛,你到煙霞山莊,說是躲唐家催婚,現在婚約已解,你有什麼想法?」
「臣自然是跟著殿下,沒什麼想法,殿下要臣做什麼?」
穆雪把一錠金元寶推到喬飛面前,道:「喬都尉,你看一看這錠金元寶。」
喬飛翻看金元寶,憨笑道:「五十兩一錠的金元寶,殿下要賞給臣嗎,臣無功受祿,怎麼好意思。」
「這錠金元寶沒有任何標識,怪道喬都尉不認識。喬都尉可還記得,在隨雲居買兩壇酒,用了兩個金元寶。」
喬飛左看又看,難道是他在隨雲居買酒的金元寶?出現在太子和太子妃的手裡,原來隨雲居的火爆,與這位太子妃有關,算算時間,正是太子妃到龍城不久。他買兩壇酒,帶到煙霞山莊,並沒別的意思,買錯了?
夏侯云:「喬飛,本宮想知道,這種金元寶,你還有多少錠?」
喬飛面露慚色。
七歲那年,帶著五歲的妹妹在花園裡玩耍,妹妹要盪鞦韆,盪得高高的,從高處摔下來,當場摔斷了脖子。雖然沒有人當面說,背後的議論從來不少,祖母和母親的疏遠,更像坐實了他害死妹妹。小男孩的快樂在那一天中斷,直到,一個清脆的女童聲音,我相信你,你也不想的。
在桑柔的笑容里,他冰冷的心慢慢暖起來,桑柔陪他玩,勸他練武讀書,跟他說,要比別人強,別人就不敢再嚼舌頭。他常常以為,那個把他看得高大,粘在他身後的妹妹,又活過來了。後來,他和桑柔訂下婚約,他總覺得自己憨蠢,怕照顧不好她。
夏侯風跪了兩天兩夜,求娶桑柔。他想,三殿下對桑柔一定喜歡極了。
因為不得祖母和母親的喜愛,他的用度離富足很遠。那天,喬老太君壽宴,夏侯風被寰王禁足,桑柔和桑家一起赴宴,喬老太君甚喜桑柔這個外孫女,留宿一晚。
喬家是武官,後院建有小校場,喬飛晨練,比別人早起一個時辰。校場邊的樺樹林里,桑柔問他作何打算,喬飛答等鸞城大會,桑柔說投太子殿下去吧,與三殿下遠些。喬飛習慣性地把桑柔的話放在心上,從不問原因,他相信桑柔希望他好。不能空手見夏侯雲,龍城盛傳隨雲居的陳酒,喬飛動了心思。
月黑風高夜,喬飛溜進庫房,剛從金箱里偷拿兩個金元寶,庫房外有腳步聲,喬飛嚇得翻上屋樑,喬家總管指揮幾個壯漢抬金箱。
第二天,心虛的喬飛匆匆離開喬家,來到隨雲居買下兩壇酒,躲到城外的客棧,聽到太子車駕向煙霞山莊而去,趕緊跟上。
夏侯雲和穆雪面面相覷,喬家六郎君,嫡出幼子,窮到偷兩個金元寶買酒,這話,有人信嗎?
「金箱抬到哪裡去了,喬都尉知道嗎?」
喬飛搖頭。
「抬金箱當中,有沒有說話?」
喬飛想了想:「倒有個人嘀咕,金條沒有金元寶喜慶。」
熔金元寶變成金條,金條十兩一條,金元寶五十兩一錠,小金磚百兩一塊,大金磚千兩一塊,各有各用。
夏侯雲囑咐喬飛不要再提那兩錠金元寶。喬飛從夏侯雲平淡的聲音里,聽出隱隱的殺意,心下惶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偷竊行為,令太子不恥,唯唯告退。
夏侯雲牽著穆雪的手,往寢帳走。大雙小雙、紫薔元元,遠遠跟著。
「你信喬飛嗎?」
「虎鯊暗裡的觀察,喬飛人還不錯,可信不可信,得事實來證。喬太尉兄弟四人,喬飛上有五個成年兄長,喬家總管真正聽命於誰,交給宋丞相去查便可。御衛這次聽從宋丞相調遣,追蹤金衣騎士,接連搗毀兩處營地,三次廝殺,金袍人損兵折將,就算沒有大傷元氣,短時間內再想興風作浪,不大可能。」
夏侯雲點頭:「等我書信傳出,宋丞相從喬家入手,便是一招釜底抽薪的暗棋,不定就揪出金袍人在龍城的落腳點。宋丞相輔佐寰王逼宮,穩居人臣之極,不可能是一頭綿羊。都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斷一個家族的希望,可謂不共戴天之仇,金袍人惹怒了一頭惡狼,宋丞相不把金袍人大卸大塊,不會罷手的。那金袍人,怕正躲在某個不見光的地方,跺腳後悔害死宋浩然。」
「宋家雖然在對付金袍人方面,與北宮合作,宋丞相內心怎麼想,我們並不了解,畢竟,宋浩然為你而死。所以,其他事,不宜向宋丞相透露。」穆雪略頓,「阿黃帶了信,送去的金牡丹發簪,金質與金元寶相同。這個消息,一點都不好。」
「桑剛送你的那支簪子?就是說,金袍人使用的金,喬家有,桑家也有。」夏侯雲面色一凝,語速緩慢。
「桑柔兩次為你出手,不惜斷臂與夏侯風和離,讓你感覺桑家在靠近北宮。若你信了桑家,桑家卻在緊要時候狠捅一刀,不定你就功敗垂成了。一個能對自己那麼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真的不簡單。」穆雪眉頭微蹙,「你瞧,鳳凰谷里,有一個桑強,還有一個喬飛,喬飛雖不壞,卻對桑柔言聽計從。桑家,小心防範為上。」
夏侯雲抬頭望望天,只見圓月當空,清光萬里,長長嘆了口氣:「喬家,桑家,站金袍人的隊,也說不得他們不對。在所有人看來,夏侯憲是嫡長,母親是燕家女,而寰王逼宮,殺兄弒君,名不正,言不順,我與夏侯憲的兒子相比,人們不會偏向我。你瞧,你說名正言順,我也不那麼名正言順呢。」
穆雪笑道:「「那就比實力。在絕對的武力面前,一切名正言順,都是渣渣。」
夏侯雲斜過眼來,笑:「原來,在你眼裡,禮教也是用來說別人的。」
穆雪正容:「你瞧,那些金衣人,上馬是金衣騎士,下馬是金衣死士,金袍人養那麼多人,養了多年,他哪來的錢?我看,還可建議宋丞相從生意場上尋找蛛絲馬跡。——金袍人當真是夏侯憲的兒子,燕柳可真了不得。」
夏侯雲摸鼻子:「金袍人這麼不遺餘力地圍殺我,因為我是燕槿的兒子?誰先對誰不起?」
「還因為你是寰王的長子吧,我想,他在謀算把你爹的兒子,一個一個殺掉,讓你爹痛,讓你爹懼,讓你爹後悔殺了他的爹,奪了他們父子的王位,等你們兄弟四人都死了,他再露出身份,屆時,在宗親和朝臣看來,沒有比他更合適的新君。」
夏侯雲眯起眼,伸臂環住她的肩。
穆雪笑道:「只是他沒想到,出師不捷,你這塊骨頭,崩了他的牙,宋丞相的報復,令他實力大減。所以說,上天還是厚待你的。」
回到寢帳,一番洗漱收拾。
自長樂殿大婚那天晚上,夏侯雲爬了穆雪的床,再不肯與她分開睡覺,看著她沒什麼血色的臉孔,想著魯太醫令的直白勸戒,夏侯雲只好嘆氣,忍著本能衝動。
欲求不滿的男人,發泄式的訓練,令年輕士兵哭爹喊娘。
穆雪並非什麼都不懂,知他忍得辛苦,可拒絕與他共枕的話,在他日漸蒼白的臉色里,在他深黑的眸光下,一句也說不出來。
紫薔說,夏侯云為她的病,打劫了長安宮葯庫,在葯湯里滴血,顯然那些珍稀藥材治不了她的病。看起來,傷口詭異的快速瘉合,使他認同了她關於千年靈芝的調侃,把自己的血當成靈藥。他忘了,她也吃了一角靈芝,她想告訴他,一個人失血過多,身子很快會垮,卻是知道,他不會聽的,只好加強調息運功,爭取早日恢復。
可能是白天練得不夠,可能喝了幾杯酒,夏侯雲頗有些躁動,摟住朝里睡的穆雪,熱氣吹在她的頸間耳後,穆雪只覺肌膚一陣麻酥,下意識掙推,夏侯雲悶聲笑笑,咬住她的耳垂。穆雪僵了僵,沒動,沒說話,似拒,又非拒。夏侯雲立即將她抱轉過來,唇從她的耳垂移動她的唇上,吮舔著她花瓣一般的唇,軟軟的,涼涼的,潤潤的。穆雪本已倦怠,禁不住他痴纏,微啟雙唇,夏侯雲悶聲笑,直吻得她快喘不過氣,才略略抬頭,四目相視,近在眼前,眸中映出對方的臉孔。
被他閃出深藍幽光的眼眸盯住,穆雪的心漏跳一拍,強自鎮定,道:「我聽說你已下令,『鳴鏑所射,而有不射者,斬』,雖進不得山林,但天上有鳥,林中有獸,有士兵不聽令嗎?」
「傻丫頭,你可真會掃興。」夏侯雲嘆了口氣,「軍令軍紀天天講,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不聽令的,沒有一個讓我斬的。」
「飛禽走獸本就是你們北夏人的獵物,靶垛本就是射箭的目標,自然是鳴鏑所射,無不射者。」
夏侯雲一怔,看著穆雪,沉思。
第二天,穆雪才想起來,昨夜月圓,他體內的毒,沒有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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