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回家之後_五百零八、遠離戰場
吳江龍一覺醒來,已是天色大明。熱帶山嶽的早晨不像北方那樣寒冷,但下降的霧氣總是濕露露的,落在衣服上之後,很快便透進肌服。吳江龍就是被這樣的濕氣所驚醒。
吳江龍從地上座起來,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開始努力回想著昨晚的情形。隨後看看表,指針已指在早晨七點。忽拉一下子,他想起了部隊要開撥回老駐地的事情,這才匆忙站起來,也顧不上收拾地上的殘局,慌慌張張向陵園外跑去。
剛跑出不遠,便見霧氣中出現了數條人影。
多年的叢林作戰,讓吳江龍培養出了在任何情況下都處於十分警醒的本能。於是,他不由自住地把手伸向腰間去拔手槍。可是,手槍在他們回國後全部上繳,此時他的腰上當然也不再有手槍。所以吳江龍抓了個空。
隨即,吳江龍思想在飛快地運轉著,他終於想到這是在國內,不會有越軍前來,那就是說,過來的不一定是敵人。
理是這麽個理,但為了以防萬一起見,他還是躲了起來,隱藏在一個墳堆後麵。
霧中過來的人影影綽綽,看的不十分清楚。他們一邊說著話,一邊向前走來。很快從吳江龍眼前走過。這時那個看門人還在絮絮叨叨:
“那個人不聽勸,我說他,他還瞪我。”看們人說著,把這一行人繼續向裏麵領去。
“晚上他沒出來。”這是李森的聲音。
“沒有。”看門人說,“我過來看了,”看他喝了好幾瓶酒,我想勸他,又怕他醉了更不好惹,所以沒怎麽理他,由他去了。”
聽到這,李森不高興了,“我說你這個人,怎麽這不懂事。他一個人喝醉了,你就應該把他弄回去。萬一出事怎麽辦?”
看門人有些詫異,“你們,不是來抓他回去的嗎?”
“什麽抓,”李威不客氣地說,“他是我們大隊長,我們是找他回家。”
“噢”看門人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他還是解放軍啊!”
“怎麽不是,”陶川不高興地說,“他是戰鬥英雄。”
“啊!”這回輪到看門人驚歎了,接著說,“我該死,我該死,都是我有眼無珠,讓他一個人睡在外麵。”
幾個說著,相繼來到吳江龍呆過的那片墳地。
墳地上充滿了酒味,食物也扔的到處都是,怎麽看都像是有一群人昨晚在這裏野餐過。
李森詫異,“不像是一個人?”
“沒錯,”看門人說,“昨天我來看過,這裏就他一人。”
“這可怪了,一個人怎麽會鬧出這麽大排場。”李威他們個個是偵察兵出身,對於痕跡都很有些經驗,隻要看一眼,就能大致分別出人數,所以才有這一問。
“沒有,沒有,”看門人辯解,“真的就他一人”
李森自言自語,“怪了去了。”說著話,李森向墳前走來。
此時,大霧還沒散盡,墓碑上的字顯的模模糊糊,直到他到近前,才看出上麵的字。一看到墓碑上的文字,李森的態度突然變的莊重起來。
李森什麽也沒說,默默地托下帽,重新走到墳前,敬重地向劉嶽的墳鞠躬:“劉嶽,對不起了,這些年忙著工作沒來看你。。。。。。”說著說著,李森不由自主地悲痛起來。
那個時候,李森是排長,劉嶽是他的兵。他見到這個名字,當然會觸動內心的隱痛。
李威和陶川不是七連的兵,當然不知劉嶽是誰。於是李威問,“教導員,這位老兄,您認識?”
李威點點頭,“何止認識,他是我戰友。”
“快,快”李威拉了下陶川,“快給老兵磕頭。”
兩人重新站在墳前,規矩地向劉嶽敬禮。
這一幕被躲在遠處的吳江龍全部看到眼中。他在李森他們路過身邊時,大致聽出了李森的聲音,一直跟蹤到劉嶽墳前。之所以他沒有立即現身,也是想看看李森幾人對劉嶽的態度。
什麽是真感情?花天灑地的朋友是狐朋狗友,動真格的時,他們是靠不住的。人活著時,互相利用,雖然表現的親親我我,但那是利益上的朋友。人一旦沒了,你在心中給他留下的是什麽位置,是一聲歎息,還是撕心裂肺的隱痛,那才能看出兩個人的交情如何。
李森在當時是排長,劉嶽是戰士,所以他與劉嶽的這分感情當然無法與吳江龍相比擬,這就是官兵之間的差距。吳江龍與劉嶽是在一個炕上睡出來的,是從一個戰壕裏爬出來的,他們這種感情才可謂是生死與共。
吳江龍看的出,李森沒有忘記劉嶽,能在他墳前這樣傷痛,這樣的流淚也足亦證明李森的的確確是一個好幹部。
吳江龍從暗處走出,“謝謝同誌們。”
本來很寂靜的墳場,,又是在蒙蒙籠籠的霧靄中,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說是不會被嚇壞,但一激楞是必然的。所以,吳江龍說完,李森等人都飛快地回過頭朝著聲音方向看。
吳江龍從霧中走出,同時李森也認出了吳江龍。
“你跑哪去了?”李森當頭就是一句。
“嗬嗬,”吳江龍笑嗬嗬地說,“這不到這來了嗎!”
“來了你怎麽也不說一聲,讓我好找。”李森責怪道。
吳江龍重新恢複憂鬱眼神,沉默了一會說道,“我們就要走了,臨行前,怎麽也得跟弟兄們告個別。”吳江龍停頓住,隨後又說,“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看他們。”
“你呀!”李森埋怨道,“就是來看戰友,也應該打個招呼,你來看他們,我就不想來嗎?”
吳江龍欠意地,“咱們倆都來了,部隊誰管。”轉向李威和陶川,你把他們倆都帶來了,部隊有人管嗎?”
“哼,還知道部隊。”李森說道,“你撒手就走,撩下整個大隊不管了,這算什麽,要我說,你一沒組織觀念,二沒兄弟感情。”
“亂扣帽子,”吳江龍解釋道,“我擔心部隊要開拔,怕時間來不及,所以沒打招呼。”
“行了,”李森說,“來都來了,這又沒什麽錯。既然與戰友們告別,那就來點啥吧!”
“嗬嗬!”吳江龍不好意思地笑,“來啥,俺跟他們喝過了,喝的一遝糊塗。”
李森指著地麵,“看看你,把一個很好的環境整成這樣,還有點衛生意識嘛!”
吳江龍低頭看向亂蓬蓬的墳場,笑著說,“都是我的錯,”彎腰去收拾。李威和陶川趕緊搶先一步,我們來收拾,伸手去揀拾雜物。“
看們人急忙阻住,“不用,不用,你們都不用。一會我收拾,你們該幹麻都去幹嘛!”
吳江龍與李森對視一眼,然後兩人異口同聲說,“也好。”
說完,兩人相對笑了。
“老同誌,”吳江龍抬手指著附近的幾個墳包,對看門人說,“老同誌,這些都是我的戰友,請您多關心點,他們愛幹淨,平時您就多打掃著點。”隨後又從衣兜內掏出一遝人民幣。“等過節時,你給他們買點紙和吃的,他們喜歡喝酒,再給他們每人整上幾盅。”
看門人說,“這個不合適,我不能要您的錢。”
“收下吧!這是我們的心意。”吳江龍說,“我們部隊在北方,來這裏一趟很不容易,我就把他們拜托給您了。”
看門人收下吳江龍的錢。隨後李森和李威、陶川也從衣兜內掏出錢遞給看門人。
“這樣不合適,這樣不合適。”看門人連聲說,“按說,這些紙是該由我來辦。。。。。‘唉‘”隨後看門人歎息了一聲,“就是咱掙的少,花不起。”
“沒事,”吳江龍說,“我把地址給您留下,等以後這裏有什麽事,你就給我們寫信,我們會想辦法的。”
“好,好”
等吳江龍把寫好的紙條遞給看門人後,李威看了下手表,“時間不早了,我們得趕快回去。”
“好吧!”
吳江龍說完,再次來到劉嶽墳前,鄭重地敬了一個禮,而後又逐個地向旁邊的幾座墳塋敬禮。一鼓作氣,吳江龍也不知轉了多少個墳頭,直到胳膊快抬不起來時,他這才走出陵園。
兩輛吉普車在山路上急駛。
吳江龍駕著汽車,李森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吉普車一路前行,李森的話始終沒停頓過,接二連三地向吳江龍提出各種各樣問題。
其中,當李森問到上級準備頒給偵察大隊的一等功名額給誰時,吳江龍毫不猶豫地說,“戰士。”
“哪一個戰士?”李森緊跟著問。
這一句卻把吳江龍問著了,心中暗忖著,“是啊!名額就一個,給誰呢!”
一路上,吳江龍回想著入境後的各個場麵,以及多個戰鬥場景。
偵察大隊的戰士們,沒有一個是貪生怕死之人,都有保家衛國的無畏精神。要說誰幹的好,誰幹的不好。他隻能說都好,還真找不出某一個不合格的人。
“要不,就給小科吧!”吳江龍想起小科臨犧牲時的情景,決定把指標給他。
“小科的確不錯,很勇敢,為救戰友不惜犧牲自己,可是,”李森把話打住。
“可是什麽?”吳江龍問。
“小科犧牲了,我們都很痛心,按說,這個功給他一點都不過分。”李森又停了一下,“可是,一等功對我們戰士來說,太重要了。”
“有那麽重要嗎?”吳江龍轉頭看了一眼,回過頭去繼續開車。
“我們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戰士都是農村戶口,這次戰鬥結束,他們當中有一些人又要回到農村。有的戰士家境很貧寒,回到那樣的家庭,他們依舊會過貧困的日了。”
“是啊!”吳江龍歎口氣,“誰叫我們的國家窮呢!
“我的意思是,”李森說,“按照國家政策,凡是立二等功以上的人,國家就能給安排工作。”
“我明白了,你是想把這一等功給農村出來的戰士。”吳江龍說。
“沒錯。”
吳江龍猶豫了,因為自己是從城市走來的,不好說給城市兵的話,隻好沉默下來。稍後說道,“這樣會對城市入伍的戰士不公平。”
“嗯,也是。”這一會該輪到李森不說話了。
兩個人沉默一會之後,吳江龍說,“我看這樣,把平功的權力交給全體戰士們,他們評給誰,就給誰。”
“好,就這樣。”
吉普車在山嶽中鑽進鑽出,車身與連綿不斷的山川相映照,顯的是那樣的眇小。仿佛巨人身上的兩個小斑點,隨著距離拉大,逐漸由大變小,最後消失在視野中。
山依然是那樣的朦朧,如果升在高空望下看,它是那樣的眇小。
紛爭的邊界啊!就在這群山之中,雖然人們把他分成屬於各自彼此部分,但他始終是山的軀體,永遠是大地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如果人們沒有了貪心,也就沒有了紛爭。
如果世界上沒有了霸權,也就沒有了戰爭。
世世代代的人們啊!請珍惜活在世上的每一刻————生命對於每個人來說,隻有一次,造完了,也就完了,不會有第二個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