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驛站中人
「什麼叫眼睛不見了?」高戰擰起了眉頭。
見他看向我,我聳了聳肩,把臉轉向窗外,「我就是個法醫。」
高戰反應了一下,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不得不說,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對高戰有著不小的影響,甚至直接改變了他對某些事物本來的認知。
但以什麼樣的身份做什麼樣的事,真的很重要。
就比如我,法醫和陰倌…就案子本身而言,後者的看法毫無用途。
法醫和法證的詳細報告先後遞交上去,經過簡短的會議討論,戴菲的死被認定為自殺。
法醫實驗室里,大雙從解剖台前轉過身,猶猶豫豫的問我:「徐哥,死者的左眼球怎麼處理?」
我看了一眼他手裡的屍體縫合器,走到一旁從抽屜里拿出縫合的工具,轉過身沖他笑笑:
「我和屠子的老師說過,他個人絕不主張使用老外這種訂書機似的縫合器。傳統觀念,死者為大,可以的話盡量令屍體保持完整。」
「我記得林教授還說過,如果死的是十惡不赦的惡棍,那就另當別論了,畢竟古代還有鞭屍的刑罰呢。」孫祿嘿嘿笑道。
我咧了咧嘴,走到解剖台前,開始小心翼翼的縫合。
看著我完成最後一個步驟,大雙連著抹了好幾把汗,看上去似乎比我還要累。
見我摘下手套,他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走到我面前問:
「徐哥,如果死屍復活,而且有自己的思維……那和活人有什麼區別?」
「你說什麼呢?」孫祿皺著眉頭走過來。
我抬手讓他打住,盯著大雙的眼睛看了一陣,剛要開口,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我點了點大雙的鼻子,還是走過去先拿起了手機。
「喂,高隊。」
「死者家屬來要求認屍……你到前面來一下吧。」
掛了電話,我想了想,沉聲對大雙說:「工作時間只談工作,其它的,想好了再跟我說。家屬要求現在認屍,你和屠子再幫屍體整理一下,注意做好應急準備,防止家屬因為情緒激動出現意外變故。」
來到前面的辦公區,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面哭聲喊聲一片嘈雜。
拉開門,更是哭聲震天。
估計是看到了我身上的白大褂,一時間七八個陌生的臉孔圍了上來。
「小菲呢?我要見她!」
「她沒死,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我深吸了口氣,對其中一個看上去還算斯文的中年人說:「按照程序你們只能有……」
話沒說完,就感覺眼前晃過一隻手,緊接著我就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火辣中幾股熱流順著面頰蜿蜒而下,一時間偌大的辦公室里全都安靜了下來。
我朝那個滿臉淚水還支著一隻手的中年婦女點了點頭,輕聲說:「節哀順變…按照章程來吧。」
「對不起,警察同志。」
「沒關係,有心腦血管疾病史的不要進去。」
……
「我靠,這都破相了,誰幹的啊?」見我進來,躲在辦公桌后的高戰直起腰,大咋呼二叫的問。
「行啦高哥,別裝了,你就說找我什麼事兒吧。」我邊說邊抽出餐巾紙抹著臉上被撓出的血道子。
高戰被我戳穿『伎倆』,乾笑著搖了搖頭,「兩個事兒,一個是那個小女孩兒的死,問你還有什麼看法?」
我搖頭:「站在我們的職業角度,我已經沒有額外的發言權了。」
高戰點點頭,「另一件事就是……今天早上你應該也看見了,那個照相的女的,是縣裡電視台的記者,她剛好就住在附近……」
「把她扣了!妨礙公務,至少關她七天!」不等他說完我就大聲道。
高戰抖了抖眉毛,看著我說:「電視台剛下了函,說是要以法醫為專題對咱們局法醫部門進行……」
「我管她是電視台還是哪兒,你不辦丫我不幹了!」
我不客氣的拍案而起,接住高戰丟來的煙盒拍在桌上,轉身走了出去。
臨出門還忍不住小聲罵了一句:「去他媽比的。」
我是真窩火。
不管是縫合屍體的眼球,還是被死者家屬不問青紅皂白的在臉上撓出幾個血印子,這都屬於我這個特殊職業工作範圍和『應該』承擔的責任範圍以內。
可每每案發時那些只顧看熱鬧和為了達到某個目的的傢伙,絕不在我的容忍範圍內。
「禍禍,你這是強J誰了?」潘穎斜眼看著我『小心翼翼』的問,「那姐們兒挺生猛啊,能把你撓成這樣?」
「行了潘潘,快別瞎說了!」季雅雲把她趕開,坐在我身邊,打開醫藥盒拿棉棒蘸著酒精替我擦拭傷口。
「怎麼就讓人撓成這樣啊?男的撓的女的撓的?因為什麼啊?」桑嵐站在一邊抱著肩膀問。
忙了一天,我真挺累,於是就把今天的經歷選擇性的說了一遍,出於保密原則,案子本身並沒有多說。
潘穎聽完,『噌』的跳了起來:「媽叉的,反了丫了,居然襲警?!走,現在就找丫去!法律辦不了丫,我特么也給撓回來!老娘也是女人,誰怕誰啊?!」
桑嵐目光閃動了一下,問我:「你應該也感覺出來,那個小女孩兒的死有問題對不對?」
我直言不諱的說:「是。」
「單單是戴菲有問題……還是那四個小孩全都有問題?」桑嵐問。
我一怔,抬眼看向她,卻見她正秀眉深蹙的看著我,一副費解的樣子。
我忍不住問:「你是不是『隱居』太久了,想太多了?」
桑嵐翻了個白眼,沒搭理我,直接去後邊了。
在桑嵐她們家吃完飯,回到家,洗漱完,躺在床上,卻怎麼都睡不著。
好容易開始犯迷糊,突然就聽見手機震動的聲音。
「嗡……嗡……嗡……」
我被震動聲驚醒,猛地直起了身子。
完全清醒的一瞬間,我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勉強鎮定下來,沒有第一時間做出過分的舉動。
「老闆,你沒事吧?」一個清脆的聲音問道。
「沒事。」
我坐在櫃檯后,斜眼看著小雅,就見她依然是那副低眉順眼的表情。
我來到陰陽驛站了!
看到她身上的旗袍,我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儘管已經很『熟悉』這裡的環境,可我還是控制不住的有些發抖。
「小雅,帶我去見那個新的住客!」我強忍著激動直奔主題。
『女騙子』,你等著,不管你是活是死,是人是屍,你……你總得給我個交代!
「他也想見您。」
小雅依舊是一身寶藍色旗袍,款款走到我面前,卻是面色嚴肅道:「他付了店錢,但是和以往的客人不一樣。你真要見他嗎?」
我愣了一下,「有什麼特別?」
小雅眼中又露出那種我已經熟悉了的茫然,但她很快就機械式的搖了搖頭,說:「你看了就知道了。」
「看什麼啊?」
我是真有點懵。
我想了想,抬眼說:「帶我去見她。」
我起身。
小雅點點頭,捋了一把旗袍的下擺,轉身就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我剛跟著繞出櫃檯,走出幾步,就覺得不對勁。
她沒有去樓上,而是徑直走入了一樓右側的屏風後面。
我記得那後面有一扇門,門后……門后不就是桑嵐她們家?
雖然滿心疑惑,可我還是亦步亦趨的跟著走了過去。
感覺腿前有些牽絆,看看身前的月白長袍,將前襟撩起來掖在了腰裡。
我甚至還整理了一下頭髮……女騙子,再見面,有些話,總要說清楚了吧……
來到右側的屏風后,那裡果然有一扇門。
不知道怎麼的,我鼻子一酸,眼淚止不住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老闆!」小雅忽然回過頭。
我急忙把頭轉向一邊,仰面四十五度角瞪著眼望著古樸的天花板。
「老闆,你真的要見他?」
「見……我很想她……」我仰著頭,情不自禁的說,眼淚奪眶而出,「我想吃她做的飯。」
小雅似乎有所觸動,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最後看了我一眼,一手捋了下旗袍,另一隻手推開了屏風后的那扇門。
這一刻我突然沉靜下來。
我站在原地抿了抿嘴,咬咬牙,從腰間拉出長衫下擺,用誇張的動作捋了兩把,一抹頭髮,邁步走了進去。
可我第一時間就發現……這不是桑嵐家。
而是一間類似酒店包房的存在。
而且是不屬於這個年代的。
一張實木圓桌上擺著四五個菜。
酒盞杯碟俱全,一個青年正背對著桌子面向窗外。
「就是他要見你。」小雅輕聲說。
我一看這人的背影,當時就火了,「去他媽的!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見他!」
「老闆……」小雅顯得十分惶恐。
我咬著牙,斜眼看著她驚恐的模樣卻有些於心不忍,沉了沉氣說:
「沒事!萬事你老闆兜著。你怕什麼?」
我使勁閉了閉眼,想了想這些天的遭遇,有種無奈也無助的感覺湧上心頭。
睜開眼,看到自己身上的月白長袍。
我鼓起勇氣,上前一步,沖那青年的背影抱了抱拳:「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