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原來我在你心中(一)
大將軍不屑而去——
王遷揉著他的大腦殼,“具體嘛,元帥,在下也隻是憑經驗推測出夜清寒在做什麽勾當,洞口在哪我也不知道,”這廝眼見念奴舉手連忙護住腦袋,“哎呀呀別打別打!夜清寒出身武家,跟的近了哪能不被發現?我剛喘口氣就被你們發現了,要不是故意放我一馬,哪有機會蹲窗子底下偷聽?”
袁杏之淡淡齜了齜牙,“你倒明白。”
“在下一心跟隨元帥,絕不會做出對元帥不利的事情!”王遷連忙表忠心,顯示自己的大腦袋沒白長,心眼子多著呢,“夜清寒這人壞透了,元帥就該多多提防他,免得被算計了。大丈夫處事不光明磊落,肯定是包藏禍心!”
“我去找他!”念奴這個火爆脾氣,一點就著,根本不用腦子。
杏之急忙伸手拉住她,“慢著,為何他要囚禁無恙,你可想過?”
“你說為何!”灰衣少年怨懟,也不恭敬,冷哼一聲別轉腦袋。
倒是王遷揉了揉大腦殼,“難不成是想君臨天下?”
“不好說,”袁杏之默默坐下,蹙著眉頭,“寒弟弟本是重情重義之人,若非遭逢巨變,也不會如此涼薄。平亂之後,聖人加封他為大將軍,賜宅子賜地,卻不曾撤我兵權,依然將他架空。習武之人,最重什麽你該知道,念奴……”
“不必說了!”灰衣少年濃眉倒豎大眼圓睜,“說到底是紅顏禍水,因你而起!”
“你也這麽想?”杏之望著王遷,後者頻頻點頭,見元帥瞧著自己忙又搖頭,女侯爺暗暗歎了口氣,幽幽道出,“我的責任,本也不可推卸,隻是你們想過沒有,夜清寒為何要斥責孟勳?”
念奴又是一聲冷哼,意思很明顯,情敵見情敵,橫豎都不順眼,哪裏用想那麽多!
“孟勳忠心的對象並不是本侯,”相公失蹤雖不是第一次,卻是九死一生凶險萬分,杏之心中錐痛卻努力鎮靜,他人將自己視作冷酷無情鐵石心腸又有什麽關係,“無恙幫助聖人處理國事,曾見孟勳上書,提議皇子繼位大將軍監國。”
王遷忍不住咂了咂舌,“臉皮真厚,皇帝真值壯年,沒病沒災的憑什麽退位讓賢?”
“那時朝中混亂,聖人佯裝罷朝,所以才有各種諫議,”杏之的眸子本就深邃,如今若有所思,越發顯得深不可測,無法探知其中悲喜,“無恙布下迷局,辨認忠奸,自然有他的道理,不想卻明白了之前的事情……”
桃花寨前,一位曼妙起舞,一位長身玉立,戰車上清冷沉靜的眸子與寨牆上柔情牽絆的眉眼糾纏難解。夜清寒端坐馬上,仿佛置身於曠野之中,四顧無人嘶喊無力隻得閉緊嘴巴,用力過大竟使得薄唇都失卻了顏色。棗紅馬上的孟勳就在他不遠處,怎麽可能全無知覺?當下緊握流星錘,左手卻伸向身後的寶劍,將軍文才武略,依舊得不到心愛的女子多情一顧,實在令人不忍。
桃花寨破,他便支開眾人,自己蒙住臉,藏起流星錘,拿著寶劍去尋相爺,一步一步,逼他自己跳下山崖。相爺既死,將軍把持大權,得到心愛的女子不過時間問題,怎麽知道白無恙因禍得福,不但沒有失去性命卻成了聖人的幹兒子?倘若大將軍兵權在握,挾天子以令群臣,便沒有什麽再做不到的事。孟勳本就是鐵匠出身,沒多少文化,有那麽點想法已經很難得了,頭腦一熱便寫了奏折,沒想到天災人禍,夜清寒染上瘟疫,被禁在府中醫治,病愈後查出他的所作所為,居然大發雷霆,寒透了他的心。
“夜清寒自命清高,寧願畫地為牢,將自己與眾人區別開來。他心思冷毅,斷不會為了任何人而改變,就是本侯也不例外。正因如此,本侯才反對自家小妹鍾情於他,隻怕這點,更傷了他的自尊。斥責孟勳本是出於不屑,厭惡任何人插手他的事,卻打著是非分明的幌子。無恙對此早有了解,這才利用小廝之口,放出假消息,就是想讓他們互相猜度,查出蒙麵人是誰,這一點,念奴你是知道的。”杏之了解灰衣少年的脾氣,隻好詳盡解說。
對方卻又翻了個大白眼,冷哼一聲:王爺隻關心媳婦不關心他自己,逼著她教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化人學本領也就罷了,還得寸步不離地跟著保護她,憑袁杏之現在的身手,用得著麽?明知想要害他的人比牛都多,偏偏不讓自己跟著?
王遷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勸阻,“別這樣,人家兩口子的事,不能瞎摻和。瞧你那表情,倒像看上了兔爺,不知道你是男人的準保想歪。”
“誰特麽說老子……”是男人的?念奴吞下後半句,揮了揮拳頭,沒落下去,“過去的事情就別說了,時間緊迫,誰知道王爺會被欺負成什麽樣子?”萬一被害了怎麽辦?念奴的心中發緊,一股子寒意透過心髒傳送到四肢八骸,話也不由自主多了些。
杏之的心情並不見得比她好到哪裏去,若非勉強壓製,早就無力思考了,“王遷既說夜清寒挖了地道,想必是他回到鹿鳴穀便有了打算。大病一場,無人看顧,做事難免有些極端,生出些旁的心思也有可能。至於無恙,多半是為了讓他無法幫助聖人,兼之積怨使然,才抓了起來,一時半會不會怎樣,我們須得沉住氣,不要逼迫於他……”
“免得狗急了跳牆!”王遷接得利索,自然招來念奴好幾個白眼,他也不在意,嘿嘿嘿地笑著揉了揉自己的大腦殼。
念奴少俠便不再多話,湊過去仔細聽著杏之安排接下來的事。
夜清寒已然回到自己帳中,靜靜坐著,仿佛老僧入定,現出一副茫然的神色,卻唇角下拉,顯得惶惶然有如迷路的孩子,不知該往哪裏去才好。
“啟稟將軍,穀外有一女子在鬧,說是要進營尋人,”帳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感情色彩,“元帥已帶著王遷趕過去了。”
“誰?”夜清寒一怔,王遷?這廝又湊到杏兒姐身邊去了?她竟也肯假以辭色?大將軍的心裏潮起一陣不爽,鳳眸狠厲,振袖而起。
孟勳正安安靜靜地站在帳外,等著夜清寒示下。自己是大將軍一手提拔起來的,既然不能幫到他什麽也別添亂,安分守己老老實實地待著也就罷了。大昭國的男子對上級領導莫不懷著感謝其點撥的態度,類似忠犬對待主人,哪怕是挨了打受了罵也不會想到反抗。
夜清寒雙眸噴火,疾步而出,孟勳默不作聲地跟上,一聲不吭。
難不成是桃之來軍營找他?夜清寒心裏揚起一股暖意,立刻被莫名的傷感衝淡,杏兒姐不知又會說些什麽?馬倌拉了賽雪出來,他便跳上馬背,直向穀口奔去,孟勳也忙不迭地騎上棗紅馬緊隨。
霜降後的天氣,自然不可能溫暖,穀口一青衣小鬟梳著兩個抓髻,耳墜子搖搖晃晃,明媚的大眼直向穀內張望,不時將兩手放在唇邊嗬一口白氣取暖。看到飛掠而至的念奴,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狂喜,三步並作兩步地迎了上去,大聲呼喚,“阿姊!”
騎著大黑馬倏忽而至的杏之恰好聽到了這聲招呼,“阿姊?”
“沒錯,”念奴一把將妹妹拉進懷裏用力抱了抱才推開,瞅了半天,牽過兩隻冰涼涼的小手搓了搓,放在自己胳肢窩底下暖著,“我名念奴嬌,是海外瀛國念奴家的長女。國內混戰,念奴家被滅,我和妹妹跳進大海逃生,就此失散,想不到還有重逢的一天……”
小丫頭聽到此處抹起了眼淚,念奴亦是眼眶潮濕,“瀛國不止一次派人出海尋覓所謂的叛黨,相爺勸我女扮男裝隱匿行跡,沉默寡言,這才騙過了所有人。阿雪,你是如何得知我在此地的?”
“阿姊可還記得?非魚縣路邊討飯的乞兒?”念奴雪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撲簌簌落下,“我被海浪衝到岸邊,昏迷了幾日,醒來隻覺饑腸轆轆,便抓了兩條魚來吃,不想全身都浮腫了。好不容易攀上懸崖,進入非魚縣,整個樣子怕是咱們死去的爹娘都認不出來。那當口你經過那裏,雖然一身戎裝,我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你。阿姊,我當時一個勁地向你招手,可你不理我,兩隻眼睛隻顧盯著囚車裏的什麽人。我的嗓子發不出聲音,哭得厥了過去,醒來之後才發現被好心的老百姓收留了。”
“他們見我腫成那個樣子,隻道是得了疫病,將我送進隔離治療的地方,過了很久恢複了自身樣貌,我才能夠出來找你。阿姊,我還記得你穿的衣服,是大昭軍隊特製的戎裝,這才沿路打聽找到這兒來,阿姊,我真高興,還能活著見到你。”
“我也是!”冷麵少年終於憋不住了,扯過妹子箍進懷裏便是一通放聲大哭。
隻能憑借兩條腿跑路的王遷姍姍來遲,看到這情形,不由瞪大了眼睛。嗬?當著元帥的麵兒調戲小姑娘?把人家嚇得哇哇大哭元帥也不管?功夫高就是好,老子又多了一個佩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