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自從和女孩子的關係有了實質性的改變後，張建樹一掃過去的晦暗心境，變得生氣勃**來。他本來以為自己對男女之事，已看淡、看透了。但女孩子所表現出來的熱情、活力，讓他有了不一般的體驗。這種真心的愉悅和竊喜，很難掩飾得住。老樊吃早餐時碰到他，詫異的看著他的臉，問他這幾天到哪兒玩去了，是不是撿到寶了？張建樹先是說也沒到哪去，又說就是和一個病友去海邊了……老樊笑著追問是不是女孩子？張建樹鄭重的說“是”。老樊說，你早該想開了，又不出去玩，找個女朋友也好……張建樹知道周圍很多人都會背著自己的愛人去尋求刺激——並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但他不想讓老樊誤會自己，就說：我離婚了。他的聲音不知不覺變得低沉。老樊並沒顯得很意外，也沒問原因。但是他也知道兩地分居的夫妻離婚無非是：沒有錢，又沒陪伴……或者由此衍生的其他矛盾。不論哪一種，都難以啟齒。隻好歎道，沒辦法，都不容易啊！張建樹說，生活嗎！是這樣，我已經看開了，就是孩子麻煩一點點。老樊也說，是啊！沒有孩子這個紐帶，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離婚……接著就感慨，混的太差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都消磨在工廠裏，自己到底得到了什麽呢？
他從上次老鄉聚會以後，開始反思自己的生活，有種迫切改變的想法，可又找不到出路……他們又談到廠裏要加工資的事……老樊說這個老陸還是有點魄力的，廠裏不知會不會興旺起來……張建樹說，他這樣加工資對大部分老員工都是有利的，但對提升工作效率沒有幫助。老樊問為什麽？張建樹說，我們廠除了管理層，都是計時工資，這就意味著工作時間越長，收入越高；那麽同樣的工作量，幹的越快的人，就不需要加班，那麽他的收入越少，反之，越慢的人，加班越多，工資越高。老陸這樣加工資，會導致加班費很高，那麽會有更多的人故意降低生產速度，從而獲得加班時間。因為廠裏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是七零後，八零後，生活壓力很大，看在兩塊錢的份上，不會在意加班的……再說，廠裏的非生產人員那麽多，工資又那麽高，你辛辛苦苦的拚命幹活，還不如那些馬屁精、吹水王職位高，你說你又不是傻子，還會用心做事嗎？可這種加工廠，所有的利潤來源全靠生產製造得來的。這些老板卻不明白，從不把一線員工當回事，思想還停留在十年前，以為我們還是一群老實巴交，膽小怕事的民工，想怎麽捏就怎麽捏。其實，時代變了，老板那時發財是站在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他還以為是自己能力強，膨脹成什麽樣子了！如今這一行的潮水要退了，他著急了——到處求醫問藥，希望外人能有救命良方。我可以說，老陸也沒什麽用，搞不了什麽名堂……
他們坐在老地方，壓低聲音說了半天……有熟人經過，提醒他們別聊了，要上班了。時間還有幾分鍾，他們邁開步子向工廠走去。
一般放假返工，同事之間都會有一陣閑話，相互問一問去哪裏玩了，有什麽見聞啦……等等，與工作無關的話題。看上去其樂融融，一團和氣。然後才開始做事。將近九點多的時候，花姐從人事部裏出來，走到張建樹身邊，笑著說，“阿樹，現在身體怎麽樣？我看你氣色好多了！”
“哦……花姐，”張建樹誠摯的說，“謝謝關心！還勉強吧！”
“你上來也有一年多了吧？”花姐接著問。
“是。一年過幾天了。”張建樹盯著她，看她要說什麽。
花姐眯著眼睛說，“那你這一年適應也很快，獨立工作也不是問題，助理跟單的助理也可以去掉了……”說著，她把一個新廠牌放在桌上。這不過是裁剪好的一張紙片，上麵有本人照片，姓名，部門，職務等信息。隻需接下後麵的不幹膠，貼在原廠牌上就可以了。
張建樹看到職務變成了跟單兩個字，笑著“哦”了一聲，又抬起頭，等著花姐說下文。按道理升職都是要加薪的。
“但是，人事部的人說，我們部門設置的職位太多了，以後助理跟單這一項就沒有了，學徒直接就到跟單，所以，工資也是沒得加的……”花姐有點底氣不足的說。
“那還升職幹什麽呢？”張建樹把紙片往桌上一丟，冷冷的說。
“為了工作方便嗎！”花姐並不生氣，又說，“你的工資也有這麽高了，比一般跟單不會少……”
“我們的資曆不一樣嗎！”張建樹打斷道，“我一個做十年的員工，和一個做兩三年的員工能比嗎？”
“哎呀！”花姐訕笑道，“差不多嗎，都是做一樣的工作，大家都是老員工啦……都怪人事部，以你的能力剛上來就直接當跟單員，就不會有麻煩了……”
張建樹知道再說也無益，他們已經商量好了，就是想搞自己，就是爭取加個五十，一百，也改變不了什麽。於是，一揮手道，”花姐，不要解釋了，我無所謂了，隨你們怎麽搞啦！……“
”你不要怨我嘞……這跟我沒有關係啦……“花姐轉身之前還在嘟囔。
張建樹和花姐有意克製自己，說話的聲音不大，有些人事後都來打聽，問他們又在說什麽？張建樹說，換廠牌的事……他們聽了，有些人歎氣說沒辦法，也有人抱怨說，媽的，廠裏想要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哪有這樣的好事？
張建樹雖說不想計較，心裏終究有火。就停下手頭工作，悄悄地看起股票來……他手裏有少量股票（本錢太少，沒錢買），現在已賺了兩三千塊錢，想著甘霖這個月底過生日（開房登記身份證時看到的），應該買個什麽禮物。其實，也可以用工資買，但他覺得用“賺”的錢比用“掙”的錢要有意義。仔細一看，他立刻就給莫維發微信，問她還有股票沒有？莫維說，買房子都賣光了，還借了父母的錢，等這個月發工資了再買點。還問張建樹有什麽可推薦的。張建樹說現在位置太高了，到處有人在談股票，估計快到頭了，暫時觀望，不要下手了……莫維將信將疑的說，可是一直在漲啊？張建樹說，漲跌都在一念間——這是我個人看法，你也可以照自己的感覺去做……莫維從字裏行間，看出了張建樹的不快，就說，我聽你的——你現在就是我的吉祥物！張建樹說，不要胡說！莫維發個鬼臉，又說請張建樹吃飯。張建樹很幹脆的回到：以後再說！……
他暗暗地觀察了一下，與他一樣在看股票的人還不少，好多人都麵有喜色。這一個時期差不多所有的股票都在上漲，膽子大又有錢的人都多有浮盈。他考慮了一下，全部賣掉算了，人不能太貪，處處都得意的事，不會長久。他不聲不響的清了盤，看著賬戶上的錢，盤算著給女孩子買個手機好呢，還是買條項鏈……不久，阿勇喊他一塊去車間轉轉（查看生產進度），張建樹拿起生產進度表跟了出來。掌握生產進度對跟單員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不然，香港人或上司們問起來，你都不知道什麽時間能出貨，無法應付。但很多時候，查看進度也是個借口，無非是坐久了想活動活動，或者無聊，去和車間的人吹水……
張建樹不是很有必要，是不會去自己以前那個部門的。主要是環境太差了，其次和下麵的人混的太熟，沒什麽好說的。他主要去其他部門，那裏人多，對自己也不太熟，沒那麽多好奇的目光。通常他們查完了進度後，都會到樣品組看看樣品，然後和查樣品的同事聊天或者坐在那玩，都可以。樣品組的同事都是些少婦，很喜歡八卦，講話也很隨便……工作時，手不停，嘴也不停，老遠都能聽到她們嘰嘰喳喳的聲音。這些人文化水平都不高，但很好相處，對張建樹尤其溫和恭敬，甚至他一來，她們連粗口都少了。張建樹有時也問一下她們工藝方麵的問題，或者聽她們東扯西拉的閑話……但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安靜的坐在一邊翻翻書……這次，他挨著一個叫小嬌的女同事身邊坐下，問她脖子上的金項鏈在哪買的，多重，多少錢……這個女同事不過二十二、三歲，皮膚白皙，性格開朗，挺著的大肚子裏已經是第二胎了。這條項鏈是她老公給她懷二胎的獎勵。她爽快地和張建樹聊著，工作卻一點也沒慢下來……
這時有個身穿深藍色工衣頭戴淺藍色工帽的女人，三十多歲的年紀，身材瘦小，一張三角臉，皮膚暗啞，麵容疲憊，看上去毫不起眼。但如果仔細觀察，她的五官都還不錯，隻是線條有點生硬，看上有點冷冰冰……她朝樣品組這裏張望了幾次，又低頭想了一會，才有些疑慮的走到張建樹身邊，小聲的問他有時間沒有。張建樹覺得好像見過她，但想不起是做什麽的？車間裏幾百個人，每天都能照麵，但一般沒打過交道的話，就很難記住。張建樹疑惑的看著她，輕聲的問她有什麽事嗎？她顧慮的左右看看。張建樹明白她的意思，兩個人推開車間門，走到樓梯口處。這裏又清靜又沒人，有一扇窗可以看到外麵的馬路上，一輛大貨車慢慢地開過……
“我聽別人說你懂一些職業病的事，我也想向你谘詢一下。”這個女人堆起笑容說。
“懂一點，不知你要問哪方麵的。”張建樹看著她，笑了一下，“我自己就是苯中毒，你肯定也知道。”
“是，我聽人說過。”這個女同事似乎有點不安，“我的白細胞有時也比較低，不知是不是也是中毒？”
“這個要看具體情況了，比如你從事的工作，有沒有接觸有毒有害的物質；還有你自身有沒有其他的病……“
“我是做手工的，她們說我們這裏沒有有害物質……“
”誰說的？“張建樹氣憤的說，”你那用的膠水，還有其他的粘合劑，都是化學品，都有可能含苯……那麽難聞，難道聞不到嗎？“
“你的意思說，我這個也可能是職業病咯？”她有些緊張地問。
“這個我不好判斷，”張建樹想起了大姐，說，“但是我見過別的廠做手工中毒的。”又說，“去年廠裏不是都體檢過嗎？你沒做嗎？”
“做啦！但是沒有查血液這一項，廠裏說我們沒接觸有毒物質，隻是做些胸透、B超之類的。”
“那是廠裏忽悠人的。”張建樹笑道。“你可以自己去職業病院體檢，那個就全麵很多。”
“哦！”她考慮了一會，又擔憂的說，“我的白細胞少有三、四年了，去醫院看過，醫生說沒什麽，開點藥吃一下，稍微好一點，然後，又會下降……”
“一般的醫生，不太懂職業病。”張建樹搖了下手，“你在這個廠做多久了？”。
她說她做的快十年了。張建樹又問了些別的問題，讓她先不要害怕，也不要聲張，建議她去做一個在職體檢……這個叫李玉珍的同事（她把自己的廠牌給張建樹看了）吞吞吐吐的問，張建樹能不能帶她去一下，她實在不知怎麽弄……張建樹不太願意，就問她，有沒有親人在這裏。她用手指了下窗外，說他老公在前麵那個小製衣廠上班（燙衣服）。張建樹說叫你老公陪你去啦，我把地址給你說清楚就可以了。但是，她說她老公沒讀過什麽書，啥也不懂得……張建樹看她的樣子焦急而憂慮，就說，這個星期天，他要去複查，如果她願意的話，就一塊去……她們互加了微信……
張建樹回到樣品組時，很多人都不自覺的掃他一眼。阿勇甚至問他什麽事。張建樹說，還不是谘詢體檢的事。這個問題經常有人問，一點不奇怪。因為職業病，張建樹明裏暗裏都成了聞人，隻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阿勇在回寫字樓的路上，告訴張建樹，黃師傅有可能被提前退休，而梅姨有可能要得到重要，管理層會有變動……他講的相當神秘，興奮……張建樹隻是笑了笑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沒什麽稀奇的，有人失意，就有人得意，天下的事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