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怕父皇

  智帝心中一痛，竟然說不出話來。這個兒子，他真的虧欠他太多太多了。


  穆澤宸看著花瓣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直到智帝以為他不會再開口，還在責怪他時，穆澤宸卻開口了，只是他卻沒有看他，一直眼神沒什麼焦距的看著花瓣，道：「……父皇，我是怪你的，從小到大，只要涉及權位，你必定是會將我排在所有的後頭，我永遠都是犧牲品，只是我命大，一直無事，可是到了如今，我還是怕……」


  智帝一急，道：「……你怕什麼？如今我們父子威脅盡去，再沒有威脅了。」


  穆澤宸拿著茶杯，慢慢的給智帝倒了一杯茶，遞給智帝道：「可是……我怕父皇。」


  智帝僵立當場，這茶竟然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到最後僵硬的接了過來，只覺得燙手，竟然不知道該不該喝，到最後還是只能苦澀的抿盡了。


  穆澤宸又給他倒了一杯，智帝一直端在手上，穆澤宸放下茶壺，將手復放到金狐身上去了，像汲取溫暖似的撫摸起來。金狐也體貼的蹭了蹭他的手心，也不嫌繭太厚實扎人。


  桌上剩下的雞腿早已冷卻，只是炭火中的水卻咕咕的冒著熱氣，但也不太大，水已經開了，但兩人都沒理會。


  智帝一直看著穆澤宸，沒說話。


  「父皇，這麼多年來，我大概是第一次與你說這些，以前的事我不怨你，不恨你，也不敢恨你，只是不代表我不介意，我想趁現在說開了也好，以後，我們父子，也許真的就沒機會說了，那個位置，真的能讓父子反目，我不知道有沒有那麼一天，你我會不會連這樣坐著說話的機會也沒了……」穆澤宸淡淡的道：「……所以現在說開了也好，父皇可有時間，聽一聽我心裡的話。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憋在心裡想要說的話……」


  說開嗎？！


  看著兒子，智帝眼睛一酸，將茶又一抿而盡，將茶杯放到了小几上。


  智帝坐在他的榻邊上，看著兒子，忍住酸澀道：「……你說吧。」


  是啊，他是疼這個兒子，可是也如他所說，的確是排在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後面，他這個兒子，的確佔位不重。也難怪心裡會憋這麼久的難受。


  智帝一想，心中也挺不是滋味，他的確當初犧牲了太多，現在回想起來，心裡也挺不是滋味。


  穆澤宸頓了一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想了想才道：「……過去的事我也不再提，父皇也是知道的，我只說說我那時的想法，我那時很小，後來才漸漸長大，只是從小到大，我知道父皇也是靠不住的，心裡害怕的很，直到金狐來我身邊，陪著我長大，受傷的時候護著我，我才覺得這人活著還有意義，直到遇到思思，我也覺得人生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其實我不太能理解父皇對權勢的欲007望……更不能理解，能把妻子兒女排在這後面的心理。我後來想過，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兄弟相爭，所以才不能理解父皇必須要贏的心思吧，父皇，說真的，我一點也不怪你，我現在有金狐陪著我，還有一個喜歡的妻子，有一個貼心的妹妹，還有父皇你，雖然我並不是很在意我這個太子的身份，但有一個做皇帝的爹，確實是便利很多，但也帶給我很多的煩惱……」


  「煩惱該怎麼說呢？！」穆澤宸還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他這個人一向不善於言辭和表達內心，這樣的剖析還是第一次，所以一時間也有點茫然，不知道說的對不對。


  頓了一下，他又道：「……因為我挺害怕的。」


  「說一說，你怕什麼？！」智帝語氣放軟，哄著他，心裡卻是在抖著的。他實在想象不到兒子會害怕做了皇帝的他。


  「我看到父皇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我怕我們之間也會走到那一天……」穆澤宸道。


  「不會，你我怎麼可能會走到這一步？！」智帝急忙搖頭道。


  「誰知道呢，只是一想就會想到很多很多的事情，總是會忍不住往最糟最糟的方向去想，這樣其實很不好，但我就是會忍不住的去想……」穆澤宸道：「……父皇一直用著我的盛名做成了很多事情，但父皇有沒想過有一天，我的盛名也會是利刃嗎？！成為父皇的喉頭哽刺一樣頂著難受。父皇有一天也會老去，而我也會漸漸成熟，如果有一天，朝臣逼迫父皇讓位，父皇會怎麼想！？」


  智帝一驚，顯然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待再去看兒子的眼眸，一時間也有點怔然。


  穆澤宸的眸中帶著瞭然，和諷刺之意。


  智帝竟覺得心頭刺了一下，心裡頭竟說不出話來，他還未老，所以沒想到這麼多，但是，這種情況的確是有可能的。


  為帝者，智帝畢竟也是皇帝了，怎麼可能會不在意這種事，想到那樣的場景，智帝臉色也變了幾變。他不知道在他變臉的時候，穆澤宸全都看在眼裡，忍不住嘴角勾出一笑來。


  他的父皇，對權位還是第一的，永遠是第一的。他這個做兒子的，永遠都是排在後面的。


  所以這種試探，其實令人真的很失望。明明知道結果，可還是忍不住說了，難免心裡頭就有點後悔。


  不過，穆澤宸很快掩飾去了臉上的表情，心中也早有了主意。


  不該試探的，明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卻還是……他真是一個大笨蛋，原本就不該提這樣的事情，可他……就是沒忍住。


  一想，就十分後悔。


  「澤宸，我們父子還未走到那一步……」智帝道。


  「所以，父皇還想讓我入主東宮嗎？！」穆澤宸淡淡的道：「讓我參與朝政，與朝臣漸漸漸熟悉，然後成長，成熟到可以主事，眼睜睜的看著我們父子走到那一步……」


  智帝竟然說不出話來，明明想要說幾句的，可是喉口跟堵了似的。他吃驚的看著這個睿智的兒子，皺了一下眉頭。心裡頭說不出來的滋味……


  穆澤宸頓了一下，嘆道：「……父皇，我想我還是不進宮了，等我傷養好了，我想去震守邊關，父皇給我一個閑職就好，我可不想到最後大權在握，逼的父皇與我反目，其實父皇不該這麼早封我為太子的……平衡之術，不該是這樣的，父皇今天封我，不過是因為心中內疚，但是卻也埋下了隱患，不知道父皇可有一天會後悔？！」


  智帝怔了半天，想要反駁，竟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穆澤宸沒看智帝，淡笑著道：「……我覺得過些清閑的日子也好，以後父皇只管說我還在別苑養傷，讓人不要打擾最好。我不想過勾心鬥角的日子，尤其對象還是父皇你……」


  「澤宸……」智帝道：「……你又何必如此？！你我父子間，斷不至於走到那一步的，你多想了……」


  「事不由人，我只是想杜絕這種可能罷了，我不想連最後的一點父子情也被這位置給弄的什麼也沒了……」穆澤宸低聲道：「……我只想父皇知道，我對那個位置其實並不看重，我看重的，偏偏得不到。我只願有一天，父皇能一直記得兒臣今天說過的話，憐惜我們父子最後的一點情誼，莫要被小人挑撥，或是被心中猜忌所吞噬……」


  智帝被這兒子口氣中的拜託之意給弄的說不出話來。他沒料到，他們父子之間，如今已至此了……


  說他以後會猜忌，而他的兒子，又何嘗不是心中猜疑，所以才會說出這些話，打算著這些打算？！

  「澤宸？！」智帝明明想要說些什麼，可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反駁嗎？！可他也挺害怕他們父子真的走到那一步。


  可是不開口，他們父子之間隔閡其實更深。過了今天，只怕最後的一點情誼也磨盡了，只剩下一點點的念想。


  明明得到了最想要的，可是為什麼……他們之間，卻更生份了去呢？！


  難道說是詛咒，這就是他們穆家的詛咒。


  智帝臉色有些白，頓了半天，竟不知如何開口。


  穆澤宸閉上眼睛，在榻上平靜的躺著，顯然好像剛剛所有的話都不是他開口說的似的。


  而智帝也獃獃的坐著，他們父子之間，彷彿劃上了一道牆。


  他知道穆澤宸這麼做是保住了他們父子之間的最後的一點情誼，可是也劃開了他們的界線，把再親近一步的可能也弄沒了。


  這是，要與他早日劃清界限，然後，站立兩端，心中留有念想，是最後的一絲念想啊。


  穆澤宸再沒開口，也沒再睜開眼睛，彷彿好像睡著了。


  而智帝竟也不知道如何開口，他知道，也許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臉色不好的出了主院的大門，臉色微白，恍恍惚惚的往外走了。


  管家和總管大太監有點擔心。不過也不好問。


  路上碰到沈思思跪著請安，智帝也有心事一般，竟也沒想得起來開口責她或叮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