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在,懷疑什麽
陌瑤再次森森地覺得,她這輩子如果會英年早逝,那就一定是被嚇死的。
看著那張在燭火的暈染下,變得異常冷魅妖冶的臉,她差點兒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咳……你說、你說啥?”
“那浴桶足夠大,應該可以容納下兩個人,反正大家都是男人,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鳳傾瀾自顧自地說著,回首看了眼屏風後隱隱現出一個足有兩人寬的浴桶輪廓。
反正大家都是男人……
再一次聽到這句話,還是從不同的人嘴裏說出來,陌瑤不禁在心裏咒罵一聲:去他娘的都是男人!
見她不說話,表情甚至還有些扭曲,鳳傾瀾眼底精光一閃。
再看陌瑤時,他似笑非笑的眸光半眯,“怎麽?你不願意?”
那語氣極淺極淡,仿佛再平常不過,陌瑤卻愣是聽出了其中的話外音……
本宮堂堂一個太子殿下,都願意屈尊降貴和你一個小小的伴讀擠在一起洗澡了,你要再敢不樂意,就當心你的腦袋吧!
陌瑤被自己的過度腦補驚的渾身一個激靈,再看那雙幽靜的眸子,她強笑道:“怎麽會呢?能和殿下一起沐浴著實讓我倍感榮幸,隻是我……阿、阿嚏……”
話未完,她便華麗麗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揉揉鼻子,她睜著一雙純良的眼睛,表情甚為無辜,“殿下也看到了,我因為落水,受了點兒風寒,實在不宜和殿下一起,若殿下因此也感染風寒,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還望殿下見諒。”
語畢,她帶著微微忐忑的心情,靜候鳳傾瀾特赦的佳音。
其實說那些話的時候,她也很沒底,畢竟鳳傾瀾不比赫連玄澈。
對付那個瘟神,她可以很冷很酷的一口回絕,但鳳傾瀾不行。
她要是敢對他說一個“不”字,難保他潛藏的暴君脾氣不會爆發,一下就把她給拖出去砍了,她可還記得當初自己隻是調戲了一下小宮女,這位爺就氣得毫不留情地把她拉去了淨身房。
哎,要不怎麽說伴君如伴虎呢?
這給太子爺做伴讀,那就是一個道理,她時常得擔心自己的這條小命,會不會哪天就突然沒了。
正想著,一片陰影突然兜頭籠罩下來,生生擋住了眼前的光線。
陌瑤恍然回神,這才發現,鳳傾瀾竟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她麵前,兩人此刻的距離不足三寸,仿佛她整個人都落到了他懷裏,姿勢相當曖昧。
“沒關係,我不介意,每天看你晚上出去,都要很晚才回來,我也很過意不去,現在我們一起洗好,你也可以早些歇著,你說是不是?”
低醇慵懶地呢喃就在耳邊響起,仿佛來自情人間的蜜語,帶著一絲蠱惑的味道,因在逆光下,那張臉叫人看不真切,隻是那雙眸子裏的光,似乎更加幽深了。
他說話時呼出的熱氣就噴在陌瑤的脖子裏,癢癢的,像過電一般,讓她渾身戰栗不止。
腦子裏緊繃的那根弦“嗡”的一聲斷開,她連忙往後退,可身後就是門板,她退無可退。
陌瑤欲哭無淚,不知怎麽的,莫名其妙地就想起那日夜白的話……
難不成,你其實好男風,還就那麽剛好的喜歡上我家小陌陌了?
一想到這裏,陌瑤頓時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咕咚!”
她下意識地咽下一口口水,強作鎮定,“那個……殿下,你要再不去洗,隻怕水就要涼了。”
“嗯,這也是我想說的。”
今日的鳳傾瀾臉皮似乎格外厚,仿佛完全沒注意到她強烈的抗拒,很認真地說道:“你不是染了風寒麽?若是再用涼水洗澡,這風寒可就得越發嚴重了。”
說著,他眸光一沉,單手一把揪住她胸前的衣襟,跟拎小雞似的,輕輕鬆鬆地便將她拎到了浴桶邊。
陌瑤顯然沒料到一向高冷的太子殿下居然也會有這麽霸道的一麵,一下子就傻眼了,久久都回不過神。
見狀,鳳傾瀾唇角勾起一道戲謔的弧度,“怎麽不脫衣服?難不成,你還想要我親自幫你脫?”
“啊?”
陌瑤恍然回神,就見身前的鳳傾瀾已經脫下了外袍,身上隻剩下一件白色的單衣。
他一隻手在浴桶裏輕撩著水麵,幽靜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陌瑤,那眼裏仿佛暗含著什麽,可一眨眼的功夫,又什麽都沒有了。
陌瑤總算明白了,今天她要是死活不同意,這位爺勢必不會善罷甘休,就這樣一直和她耗下去!
可洗澡就意味著得脫衣服,她是腦子進水了才會同意和他一起洗。
“啊,我突然想起來,我哥還找我有事兒,是關於送顧溪回顧府的,這可耽擱不得,所以殿下你還是自己一個人洗吧,我先走了。”
陌瑤語速極快,完全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撒腿就要跑。
“你給我站住!”
身後猛地傳來一聲壓抑至極地冷喝,陌瑤心下一驚,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停住了腳步。
沉悶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隻走了幾步,便頓住了。
鳳傾瀾站在她身後,聲音冷冽似冰,“陌堯,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背脊僵硬地挺得筆直,陌瑤深吸一口氣,語氣竟平靜的近乎詭異,“那麽你呢,又到底想知道什麽?或者說,你在懷疑什麽?”
她幾乎可以肯定,那晚,鳳傾瀾一定也去過後山。
她現在唯一慶幸的是,那天她並沒有脫光衣服,而她和赫連玄澈的對話也都沒有提到她是女扮男裝的事實,即便鳳傾瀾會產生懷疑,那也隻能是懷疑。
因是背對著身後人,所以她沒看到,在她問出那些話後,鳳傾瀾原本平靜的眼底,突然變得複雜起來。
那裏麵暗含隱忍,還帶著些許茫然,以及一絲不確定,直至最後,重歸古井無波。
似是妥協,鳳傾瀾歎了口氣,“罷了,你出去吧。”
“多謝殿下!”
如蒙大赦,陌瑤三步並作一步,快步走到門前,一把拉開房門。
當她一隻腳跨過門檻,身後再度傳來鳳傾瀾淡涼的嗓音,“受了風寒的身子不能再貪涼,記得喝藥。”
滿含關心的話語猶如一股暖流,緩緩注入心田,陌瑤忽然覺得胸口有些悶悶的,堵得難受。
“好。”
她低應一聲,便跨過門檻,反手將門合上。
厚實的門扉,生生隔開了兩人,也仿佛在一瞬間,阻隔了兩個世界。
……
陌瑤快步走在通往那個隱蔽涼亭的青石板路上,走著走著,忽然小跑起來。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急,當終於看到那個涼亭,終於看到那涼亭下的白色身影,她一直跳動個不停的心髒,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不知從何時起,這小小的涼亭成了她和陌以宸的秘密小基地,兩人總會不約而同的到這裏小酌一會兒,倒也悠閑。
隻是今天,她怕是沒那個心情了。
氣喘籲籲地走到陌以宸身邊,陌瑤弱弱地喚了一聲,“哥……”
陌以宸聞聲回頭,見她有氣無力地靠在圍欄邊,不禁上前一步,擔憂道:“你沒事兒吧?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哎,別提了,我想,我要玩完了。”
陌瑤渾身癱軟地趴在欄杆上,將臉埋進雙臂裏,聲音就顯得悶悶的。
陌以宸連聲追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兒了?”
陌瑤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將初到書院的那晚,以及剛剛發生的事情,都一一跟陌以宸說了出來。
她話音剛落,四周頓時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久久都未聽到陌以宸的回應,陌瑤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陡然發現,那張溫潤如玉,清雋俊秀的臉,竟難看至極。
“所以,赫連玄澈很可能已經知道了你女扮男裝的事兒,而鳳傾瀾,也已經開始在懷疑你了?”
聞言,陌瑤幾乎立刻就後悔了。
她不該告訴他的。
從小到大,不管她闖了什麽禍,都是他跟在後麵替她收拾爛攤子。
但他從不抱怨,每每那時,他都隻會寵溺地對她笑笑,“我們瑤兒真是個小淘氣!”
這一次,她不能再讓他擔心了。
想著,她連忙出言安慰,“哥,你別多想,這也是我瞎猜的,那個赫連玄澈,我和他就沒見過幾次,他不可能那麽輕易就看穿我,至於鳳傾瀾,那也隻是他的懷疑罷了,隻要我死不承認,他也拿我沒辦法不是?”
陌以宸凝視著她略顯焦急的眼,抿唇不語。
陌瑤急了,正要再說什麽,便見他微微頷首,“嗯,我知道了。”
……
今晚的月亮已然接近滿圓,漫天慘白的月光籠罩著這座書院,壓抑地透出一絲詭秘的死亡氣息。
潺潺清透的河水穿過拱橋洞,緩緩流向不遠處的荷花池。
遠遠地,便能看到那池邊的岸上,還佇立著一道瘦弱的身影,他靜靜地凝視著荷花池,神情分外悲戚。
此人正是說要找陌瑤等人為顧溪報仇的瘦弱書生,他從陌瑤他們那裏跑出來後,便一路跑到了這裏。
他看著那在慘白月光下,像是隨時都會將人吸進去的幽深池水,腳步不自覺地,一點一點地朝池水邊沿挪。
“顧溪,黃泉路上慢點兒,我來陪你了,我來陪你了……”
就在他一隻腳即將踏空在水池上方時,他如夢方醒,猛然收住腳步,急急往後退。
“不,我不能死,我還要給你報仇,我一定要給你報仇!”
他雙手緊緊地拽成了拳頭,指甲掐進肉裏都好無所覺,如賭咒一般堅定地說完,他轉身便要離開。
就在這時,一陣若有似無的淡雅清香忽然湧入鼻尖。
那仿佛是麝香的味道,讓他忍不住嗅了嗅,原本還帶著仇恨的清明雙眼,頓時變得迷蒙起來。
隨即,一道低啞的嗓音,鬼魅般地在他耳邊低語,“跳吧……跳吧……”
反反複複,僅此二字,卻仿佛是一種魔咒,瞬間迷了他的心智。
他雙眼無神,表情呆滯,嘴巴一張一合,跟著低聲念道:“跳吧……跳吧……”
而後,他如一個提線木偶,緩緩轉過身子,麵向了那片平靜幽暗的荷花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