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一場雪比往年來得晚一些
整一夜過去了,這間王府裏本來最冷清的院子裏,此時已經成了焦點,誰都知道,黃老大夫在這研製司將軍的解毒之法。
天色將明,緊閉了一整頁的門被從裏麵打開,隨著門的開啟,濃重的藥味從門內擴散出來,寒風也吹不散。
柏緹一瞬不動地盯著開啟的門。第一個走出來的人,是黃老大夫,身後跟隨著四個弟子陸續從門內走了出來。
莊華呢?
從聽到莊華以身試藥的消息後就一直守在門外的雁容快哭出來了,自家先生沒出來,是不是……是不是……
黃老大夫一臉凝重讓所有人的心都緊了起來,他在人群裏掃了一眼,看見雁容,便指著她說道:“丫頭,去把你家先生扶回去。”有對眾人說道:“其他人就別進去了。”然後對柏緹使了一個眼色就帶領著眾弟子離開院子了。
雁容覺得心神一直飄在天外,身子自己就走進了門去,直到見到莊華一身黑色裏衣,慘白著臉色仿佛沒了聲息一樣躺在屋中央的鏤空木床上,周圍的裝著藥材的鐵盆還沒撤,隻是下麵的炭火已經熄滅了,屋子裏卻還是悶熱,雁容隻覺得手腳冰涼。
雁容幾步就衝到莊華身邊,腿腳一軟就癱坐在地上,雙手顫抖著想去碰一碰莊華的臉,卻怎麽也無法夠到,隻能停在半空,明明近在咫尺卻再也不能靠近,任眼淚無聲的布滿麵頰。自己全心要守住的人就這樣一動不動的躺在這裏無聲無息,那個會一本正經調笑她的人,寵愛縱容她的人,就這麽……
雁容淚眼朦朧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一隻涼涼的手輕輕的落在她的側臉上,那個熟悉的聲音略顯虛弱的響起,“怎麽了,誰惹著我們雁容了?”
雁容驚得手一抖,連忙抹掉眼眶裏眼淚,抬頭便看見莊華疑惑的看著她,帶著關切和一絲笑意,蒼白的臉色也因為那雙充滿神采的黑眸而不在線的那麽駭人。
“先生你沒……”死字還沒出口,雁容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連連道:“呸呸!先生福大命大,福大命大!”然後雙手合十叩謝了一遍漫天神靈,然後看見莊華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她,“謝完了?”
雁容臉一紅,卻沒說什麽,莊華現在可穿得單薄,雁容被叫進來就是為了給莊華更衣的,雁容拿過一旁架子上放著的莊華脫下來的衣服,正要扶莊華,柏緹走進來扶起莊華,讓莊華背靠著他,莊華本來沒什麽力氣卻掙紮著坐直起來,轉身對柏緹說:“在下尚有餘力,不勞王爺。”然後雁容連忙過來扶著莊華下了地。
這樣站著麵對柏緹,莊華頓覺壓力小了許多。
柏緹並沒有生氣,隻道:“莊華好生休養,本王明日再去看望。”然後便出去了,弄的莊華一頭霧水,就過來看她一眼?什麽毛病。
放鬆的莊華一下子腿上卸了力,踉蹌著退了半步靠在床邊,雁容用力的支撐住莊華比她高了許多的身軀,莊華歉意的說道:“為難雁容了。”
雁容確定莊華站穩了變為莊華套上衣服,說道:“隻要先生在,什麽都不為難。”
莊華任雁容擺弄著,等穿完衣服,莊華有些脫水的感覺,冒了一身的汗。雁容想要喚人進來,莊華製止了雁容,“走吧。”這裏的要都是東西都是重而重之的,除非必要還是見過的人越少越好,這裏東西的都柏緹的暗衛暗中弄來的,從藥材到器具,甚至是燒的寒煙碳。
雁容會意,攙扶著莊華緩慢地走了出去。
一出了這屋子,莊華才覺得真真切切的冷,天色有些昏昏沉沉的,院子裏已經沒有人了,院門口到是有一駕馬車。
莊華問雁容:“現在是什麽時辰?”
雁容回答:“先生,已經辰時了。”
辰時……這麽說,莊華算了下,大概七八點,天色卻還是這樣渾濁不見天日,“天色倒是陰沉。”
雁容扶著莊華慢慢地往院外走,說:“今天許是會下雪。”
“這麽快就要下雪了?”莊華驚訝道。
雁容笑著說:“先生過糊塗了,都快過了十一月的初旬了,聽府裏的本地人說今年的雪來得算是極晚的,往年十月中旬就開始下雪了。”
聽著雁容輕快的語調,莊華問:“雁容很開心?”
“嗯。去年下雪的時候都沒好好看看。”
那時候正處於韶廣的局勢最詭譎危險之時,所有人都憂心忡忡,哪還有工夫賞雪呢。
雁容興奮的神情讓莊華想起一位上學時的外地同學,從小長於南方四季如春地方的人,對於雪似乎都有種特殊的情感。
莊華側頭靠近雁容小聲對她說:“等下雪的時候我帶你出來玩。”
雁容臉上一喜,接著又想到莊華的身體,道:“先生身體重要,還是下次吧。”
莊華不置可否,上了馬車,馬車駛向了莊華在東苑的住處。
整整一天, 莊華沒什麽胃口,從嘴巴到胃裏都有那麽一股子苦味,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那種味,莊華隻是不停地喝水想要衝淡那味道,雖然此時莊華更想喝的是酒,而不是這寡淡無味的白開水。
一來黃老大夫留有醫囑,二來這醫囑沒有留給莊華而是直接留給了雁容。莊華心道這老人家眼光倒是犀利,知道自己抗不過雁容的管製。
不過,莊華就算麵對著雁容泫然欲泣的麵孔的祈求,也沒辦法吃進去任何東西,藥性實在在她預料之外的猛烈,身體仿佛被兩股力量拉扯撕繳,刺激得五髒六腑都在翻騰,還好她在試藥前沒吃什麽東西,不然非得吐一地,那場景想想就可怕,一間密不透風的悶熱密室,本來的藥味就已經讓人十分難熬了,要是再加上嘔吐物……莊華突然很想吐一下,光想想就這麽惡心了。
莊華是真吃不下去,最終在雁容威逼利誘下喝了兩口白粥,不過一會兒就全吐出來了,莊華十分難受的趴在床榻邊緩解著嘔吐過後的不適感。
雁容見莊華這麽難受也好不心疼,不再逼莊華吃東西了,隻是守在莊華身邊陪著。
中午黃老大夫來探望莊華,給她把了脈之後又開了些滋補的藥,看這黃老大夫在紙上揮毫潑墨毫不手軟,莊華一臉胃疼,她快形成條件反射見藥就想吐了好嗎。
開完藥,黃老大夫一個眼神撇過來,莊華會意,吩咐雁容把其他伺候的人都遣走,她在門口守著。
黃老大夫坐在榻邊,語氣凝重道:“王爺決定對司鈞用薰藥。”
莊華意料之中,並沒有意外柏緹的決定,要是她也會這樣,死馬當活馬醫,而且這個辦法不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不是嗎。
“不知何時開始?”莊華問道。
“明晚。”黃老大夫回答說。
莊華一皺眉,沒再問什麽,道:“還需要我做什麽?”
“莊華隻需安心養好身體便好。”說著,黃老大夫從袖子裏抽出一張紙條遞給莊華,莊華接過來卻沒有看,而是直接收到了袖子裏,這時,雁容雁容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奴婢拜見王爺!”
黃老大夫起身相迎,莊華還是窩在榻上,見柏緹進來,齊道:“拜見王爺。”
柏緹擺手,“二位無須多禮,本王隻是來探望莊華。”然後來到莊華麵前看著莊華已經比在初試完藥時好看多了的臉色,至少已經不是麵無人色了,心中舒了一口氣,道:“莊華以後別在如此魯莽了。”
莊華回應道:“在下謹記王爺教誨。”
莊華這幅恭敬有加的態度,似乎又回到了韶廣初見時,一個是雄踞一方的諸侯,一個是名出入朝堂的無名士人,莊華對他有敬重還有畏懼,以及不信任。
什麽時候,莊華有信任過他呢,柏緹有心自嘲的想著,然後心中募然一緊,怎麽沒有,從莊華舍身擋在他麵前,受了那致命的一劍時就已經對他投遞了信任。然而那時候自己是不信任“他”的,試探,算計,利用。是他,消磨光了莊華的信任。
柏緹慶幸,他不知是什麽讓莊華從敵視變成了最初時的態度,但是這樣再好不過了,重新來過,他不會再重蹈覆轍。大部分人都是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的。
莊華也感受到了柏緹情緒中的輕快,有些莫名其妙,這時君雅和畢昶他們過來看望莊華了,屋子裏的氣氛活躍了起來,一時之間,之前種種不愉快都仿佛過眼雲煙,全在交談中散去。
一群人直至燈初上之時才離開,雁容埋怨著那幾個人“不懂事”,怎麽能讓莊華這麽勞累陪他們說話,莊華哭笑不得買事實上她的臉也是做不出這幅表情的,所以隻是嘴角有些抽搐,眼中都是笑意。
雁容去取飯食,莊華才得空把黃老大夫給的紙條拿出來看看。
莊華臉色凝重,紙條在她手裏搓成個球,回身放在燈燭上上燒成了一搓灰。
雁容小跑著拎著食盒進了房間,帶進來的寒風中夾雜著幾片雪花,莊華轉頭去看窗外,血色染透了夜空。
雁容在外堂掃去了衣上的雪,語調歡快的對莊華說:“先生!下雪了!”